君蘭舟慢條斯理放下針袋,笑吟吟的看著張太醫:“大人信得過在下?”


    “信得過,當然信得過。”張太醫回答的義正言辭,認真的點著頭,似怕君蘭舟不信,又道:“君公子師出名門,必定醫術超凡,且現在觀阮姑娘的情況,已經比昨日好了太多,可見君公子的藥和針法都已經奏效,還請君公子不吝,指教一二,不光是治療大人,城裏的百姓君公子一人也救治不過來啊,將治療方法教給我們,我們在傳授給更多的大夫,方為解救萬民的上上之策。”


    君蘭舟聞言笑了,道:“正是,若不是顧及全城百姓,我一人之力不可能醫治所有人,今日也不會去揭皇榜了。不過現在還是先將藥拿去給莫大人用了,再配以針灸,等莫大人病情稍微緩和在說不遲。”


    “君公子說的是。”這幾日太醫早已焦頭爛額,生怕皇帝有個萬一他們都要跟著陪葬,更擔心九族都要跟著一同受罪,如今見到君蘭舟有辦法,幾人眸中都盈滿了希望,全身的疲憊都被他們忘懷,現在隻想著如何讓皇帝脫離危險,他們才能放下心來好生睡一個囫圇覺。


    君蘭舟如何不知道他們的想法?漂亮的唇型撤出一個閑適笑容,又將手伸進懷裏,左右搓搓,像搓泥灰似的弄出一個黑色的小藥丸遞給張太醫:“張太醫,這藥先擱在你這兒,免得我待會兒拿藥的時候再被誤會了要抓我去砍頭。”


    君蘭舟的語氣頗為幽怨,張太醫心下腹誹:剛才他險些因為這個不雅觀的動作惹怒皇上被拉出去砍了。現在居然還不知悔改,仍舊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不過大家的腦袋今後能不能積蓄留在腔子上都指望著君蘭舟呢,張太醫哪裏敢怠慢,忙從懷裏拿出帕子接過。仔細包好了揣進懷裏,做請的收勢:“君公子,請。”


    “請。”君蘭舟對幾位太醫一笑。回身對水秋心說:“你在這裏照顧阮姑娘?”


    水秋心無言點頭。


    君蘭舟這才與三位太醫離開了廂房。


    這些天,阮筠婷從沒睡的這樣舒服過,疼的快要炸開的頭,現在也不是那麽無法忍受了。張開眼,看著薄薄的淺粉色紗帳,阮筠婷身上雖然還是沒有什麽力氣,可那種在粘稠之中掙紮的無力感已經減弱了不少。


    水秋心和君蘭舟來了。阮筠婷對自己的病情有了希望,在這個世界,若他們都救不了她,那就沒有人可以救她。


    “春花。”阮筠婷虛弱的喚人。


    幾乎是立即,紗帳被人掀開。水秋心易容之後的平凡麵孔出現在阮筠婷的視線內。


    “醒了?覺得怎麽樣?”


    阮筠婷想不到水秋心會守著自己,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看著那雙充滿關懷的眼睛,心中升騰起劫後餘生的喜悅,能在這裏遇見他們,當真是太好了。若是這一次水秋心和君蘭舟沒有恰巧來到玉泉城,她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會怎麽樣。即使她身上還覺得不舒服,比起昨日已經強的太多了,這就是說水秋心的方法是有效的,說不定皇帝和她。還有全城的百姓都能得救。


    阮筠婷想了很多,但心念電轉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如水的眸子因為激動而更加晶亮,蒼白的臉上綻放一個喜悅笑容,沙啞的聲音卻有些哽咽和顫抖,“水叔叔。”


    舟車勞頓加上生了病。她酷似淩月的臉頰都已經塌了下去。水秋心原本就看的心疼,如今見她如此,更覺得心痛不已,滿腔的溫柔都要將他的語音柔化成水,低聲安慰道她:“沒事了,婷兒莫怕,有叔叔在,定不會讓你有事。”


    阮筠婷抿著無血色的嘴唇點了點頭,“我知道。我相信你能治好我。”大眼睛一轉,發現屋裏隻有他們兩人,禁不住問:“蘭舟呢?”


    “去給那位大人施針。”


    “蘭舟學成了嗎?”


    “還沒有,不過這次的寒熱病我們研究了許久,蘭舟熟能生巧,能夠應付。”


    “那就好。”阮筠婷微笑著,喘了口氣才道:“你們走後,我好幾日都夢見你們,也不知道你們過的好不好。那日在茶樓二樓看到蘭舟,見他長高了,也曬黑了些,臉上的笑容卻遠遠要比他留在梁城時候的真誠快樂,我才知道我是擔憂過分了。水叔叔帶著蘭舟,蘭舟既然如此,叔叔也不會過的多差,我的心這才放下了些。”


    說了一長串的話,阮筠婷略微氣喘,不過晶瑩的眼睛閃著光,顯然精神很好。


    水秋心動容的摸了摸她的頭,眼神極度溫柔,“我們在外麵隻會過的更自在,隻是擔心你和嵐哥兒,留在那樣複雜的徐家,可有人欺負你?”


    “我還不是老樣子,欺負與否的,我早就不在意,也不去想了。”阮筠婷歎了口氣,大病之時,好似呼吸都累得慌。


    她這麽說,就是說明有人欺負她了?


    水秋心搖頭歎息,憐惜的道:“對不住,我將你留在了梁城。闖蕩江湖,實在是不方便帶著你……”


    “叔叔不必解釋,我明白你的苦衷。”阮筠婷喘了口氣,才道:“況且我在徐家養尊處優的日子過的習慣了,風餐露宿的說不定忍受不了。”


    “嗯。”水秋心點頭。


    阮筠婷這會子,卻突然想起徐向晚進宮那日,決然又悲傷的眼眸。


    “晚姐姐進宮了,被封為正五品容華,賜號‘婉’。”徐向晚畢竟喜歡水秋心一回,這消息,她覺得自己應該讓他知道。


    阮筠婷說罷,仔細打量水秋心的神色,見他隻是微微愣了一下,在沒有別的反應。除了放心之外,難免為徐向晚難過。也罷,事已至此,她在沒有了可以努力的空間。多想無用。


    水秋心喂阮筠婷喝了水,又仔細號脈,見她氣色雖然不好。可精神尚佳,暗自鬆了口氣。


    “才剛你說,這病的傳染源頭是來源於蚊蟲叮咬?你如何確定?”


    阮筠婷早已想好了說辭,否則也不可能說服莫建弼下令全城百姓防蚊蟲,笑了一下道:“我這病還未發作前,就是被蚊子咬了,城裏許多人都與我有相同的症狀。所以便這樣猜想,其實我也不能確定,病急亂投醫,也隻是猜測罷了”


    “原來如此。”水秋心讚賞的道:“婷兒觀察入微,甚好。”


    “水叔叔能想出治療辦法。才是真的厲害。”


    阮筠婷蒼白的臉上綻放出的純然笑容,與當年的淩月重合到一處。水秋心似乎又看到跌坐在梨樹下,落了滿肩滿裙的淩月抬起頭來,蹙眉忍疼的模樣。


    淩月,這一生,他終究是與她無緣……


    “水叔叔?”


    水秋心的大手貼在她臉上,將溫暖源源不斷的傳遞過來,阮筠婷渾身發冷,原本依戀這個溫度。可是水秋心迷離的眼神和充滿懷念的表情,讓阮筠婷心中不自然的顫抖,她知道,她和死去的淩月長相相似,水秋心是在透過她來懷念故人。


    陰陽相隔的人,隻能靠看著別人來回憶。何等可悲?若阮筠婷此刻是個旁觀者,不是被借用回憶的“別人”,她一定會被水秋心的癡心所動容,然而現在被他迷茫癡情的目光注視著,阮筠婷已經覺得渾身都不自在,還哪裏有心思多想。


    “水叔叔。”


    “師傅。”


    阮筠婷的第二聲輕喚和君蘭舟的聲音混在一起。


    水秋心和阮筠婷同時一驚,看向聲源方向。


    君蘭舟笑著進了屋,道:“藥方和施針的方法我已經一字不漏的告訴太醫了。”


    “嗯。”水秋心此刻也頗不自在,轉身到了窗前的圈椅坐下。


    君蘭舟就好似沒有看到剛才發生的一幕,附身探了探阮筠婷額頭的溫度,露齒一笑:“什麽時候醒的?感覺如何?”


    阮筠婷方才緊張別扭的感覺消失了,回他一個微笑:“還好,頭還是疼,但是可以忍耐了,也不是特別惡心。就是身上沒什麽力氣,我覺得自己像一灘爛泥。”阮筠婷不舒服的動了動身子,想要撐著胳膊坐起來,卻沒使上力氣。


    君蘭舟扶著她起身,在她背後墊了兩個軟枕。方才她的聲音柔軟沙啞,描述自己病症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撒嬌,讓他現在的動作也多了幾分輕柔憐惜。


    “放心吧,師傅已經有法子了,痊愈也不過是時間問題。我聽張太醫說你也是才剛剛發病,要治療定會比那人容易。”


    說起“那人”,阮筠婷難免想起剛才的事,瞪了他一眼,數落道:“往後請你做事注意場合,剛才真是要被你嚇死了。若是真的被拉出去砍了頭,那還不如不要來,你不覺得虧嗎?”


    “不是有你在麽。”君蘭舟一撩粗布長袍下擺在床畔坐下,說的理所當然,左手抓著阮筠婷放在被子上的左手,右手為她的胳膊按摩,“這麽捏捏你能舒服些,總躺著,骨頭都要散了吧?”


    “是啊。”阮筠婷這會子疲憊的好似連抬起眼皮都極困難,聲音也不如剛才底氣十足。


    君蘭舟道:“趴下,我幫你按摩,待會兒又要紮針了。”


    “好。”


    阮筠婷在君蘭舟的幫助下趴在床上,隻穿了白色綾衣的她,身材越顯得消瘦。


    君蘭舟看的心酸,病人在跟前,他根本不做他想,雙手尋找阮筠婷背部的穴位,力道適中的為按摩鬆骨,待到取了銀針下針的時候,阮筠婷已經沉沉睡去。


    水秋心呆坐在圈椅上,皺著眉不知在想什麽。屋內就隻有君蘭舟動作時衣料摩擦的聲音。


    半晌,君蘭舟才低聲道:“師傅,阮姑娘不是那個人,你這樣,會讓她為難。”


    水秋心聞言猛然抬起頭,湛然雙眸直視向君蘭舟。


    君蘭舟也回過頭,平靜的與他對視,道:“在阮姑娘心裏。你一直在她的心中站著重要的地位,她當你是叔叔,是長輩,你若是一直透過她來看別人。且抱的是男女之情的那種心思,阮姑娘必定有所察覺,若反感疏遠你。她又定然舍不得好容易能真心對她的親人。師傅,你這樣做,不是讓她為難是什麽?”


    君蘭舟放下手裏的針袋,見水秋心麵色頹然,心下不忍,放軟了語氣,勸說道:“逝者已矣。往世不可追,去了的人也再回不來,師傅這般自苦,就是那人在天有靈,看到你這個樣子也會心有不忍。更何論阮姑娘了?師傅的路還有很長,還要往前看才是,不要總是或在回憶裏折磨自己。”


    水秋心想不到,君蘭舟會借著今日的事,對他說了這麽多的話,不過他說的對,淩月已經不在了,阮筠婷是淩月的孩子,他要照顧她。不能反過來為難她。


    而且,水秋心也最怕阮筠婷對他的這種行為心生厭惡,以後見了他就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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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間的皇宮中,太後斜靠著金絲楠木雕祥雲的貴妃椅,披疲憊的擺擺手,示意麵前幾位大臣免禮平身:“眾位大人。如今皇上不再宮中,諸位都是我大梁國的中流砥柱,定要更加全心協力的處理朝政,保持天下清明才是。”


    “謹遵太後教誨。”


    “恩,“太後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心下仍舊在罵皇帝草率,怎麽能跟著隊伍,也不帶幾名護衛,就那麽大搖大擺的去西邊兒了?


    若不是大太監德泰實在招架不住百官的質問,這件事到底還要隱瞞她到什麽時候?


    太後歎了口氣,好在現在朝廷還算穩定,她已經命人修書給皇帝,快馬加鞭的送往玉泉城,希望皇帝能以大局為重,速速回來。


    “你們都下去吧。”


    “是。”


    幾位大臣行了大禮,隨後退下,內就隻剩下太後一人。


    誰知正當這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小宮女的抽氣聲和恐懼的表情,裕王爺身著玄色蟒袍,手裏提著一人的領子,連拉帶拽的將人帶進了屋子。


    那人約莫三十出頭,身上的灰色粗布衣裳被抽出好幾道血口子,在裕王爺的手中好似全無還手之力,雙手的手腕不自然的低垂著,並隨著步履移動而晃動,看起來身為可怕


    在裕王爺拉住那人的時候,太後不著痕跡的強迫自己笑著,如今皇帝不在,裕王爺又強勢,要想不丟了江山,皇帝回梁城來的時候天下仍然是他的天下,太後隻能委屈自己,將對裕王爺的恨埋藏起來,盡量不去想她的女兒,反而微微一笑:“怎麽來了?”


    “給母後請安。”裕王爺隨手將人往地上一推,那被抓的人一聲悶哼,卻立即忍住,頭上冒出了汗珠,臉色也已經漲紅,顯然是忍痛忍到了極致。


    太後揉著眉心搖搖頭,語氣不鹹不淡的道:“免了。”因為長公主的那件事,太後對於裕王爺從來都沒有好臉色,雖然他叫她一聲母後,可畢竟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


    裕王爺在太後對麵的圈椅坐下,嚴厲的道:“你為什麽要派人去刺殺蘭舟,那可是你的親外孫啊!。”


    裕王爺此刻怒火中燒,也顧不得麵前珠光寶氣的老婦人到底是什麽身份,前些日他接到奏報,說君蘭舟在外頭受到追殺時,裕王爺恨不能立即從出城,去看看君蘭舟如何了。畢竟蘭舟是他與初靜留下來的血脈啊。


    但是朝中事務繁忙,他無暇抽身,這件事也隻能委派他人去做,調查之後才鬆了口氣,得知大多數的刺客都當場斃命,就知道是水秋心保護了君蘭舟。他派去的人,恰巧成功的阻攔了一次追殺,抓回了一個刺客,麵前這個也想過死,但是幾次都沒有成功,審問了半天才無果,裕王爺便想這件事與太後脫不了幹係。


    在如何,要被殺死的是自己的兒子,兒子不喜歡他,不願意進梁城,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最低的標準,讓兒子健康平安的活下去總不算奢侈把?


    為何到了這裏,太後也發瘋了似的喪心病狂,要殺死她的親外孫?!


    太後一窒,略微一笑才道:“你說的是什麽?哀家聽不懂。”


    “聽不懂?”裕王爺氣結,邪邪一笑,從懷中拿出一把匕首,隨手拔掉華麗的刀鞘扔下,毫不遲疑的在那跪伏在地的刺客身上戳了一刀,鮮血立即噴了出來。


    “你說,什麽人指使你!?”


    刺客搖搖頭,知道今日自己是處不去了,要是招認了幕後指使者,他的家人孩子可怎麽辦?


    裕王爺見這人麵不改色,忍痛能力超強,拔出匕首又給了這人手臂一刀。


    鮮血如注,在那人淺灰色的衣服上綻開了朵朵紅蓮。


    太後畢竟是養尊處優慣了,手底下打罰的下人再多,也沒有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麵發生在自己麵前,忙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是我讓他去的。君蘭舟這個人,絕對不能留下!”


    “為何,他是長公主唯一的孩子,長公主已經不再,太後難道不想給她留下個後嗎?”


    不說還好,這一提,太後的嗓門倏然拔高:“最沒有資格在哀家麵前提起長公主的,就是你!“(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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