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當是誰,原來是周神仙回來了?”


    君蘭舟提著藥匣,剛一進門院門,就聽見阮筠婷的打趣。


    他們住的是個尋常院落,院子裏三間正房,兩邊各有兩間帶有耳房的廂房。院門正對著鯉魚戲蓮的影壁,繞過影壁,就是鋪著整齊地磚的院落。院子裏一株粗壯的大柳樹,初春已經抽出了嫩黃的顏色。


    阮筠婷此時,就坐在柳樹下的板凳上擇菜。


    她在家裏仍舊戴著易容的麵皮,穿的是一身藍色細棉布的對襟襖子,下著深藍色長裙。烏黑的長發用淺藍色的棉布頭巾綁起,打扮的如同大梁國中每一個尋常百姓一樣。


    她如玉的手指上,染了泥土。


    君蘭舟心疼的將她拉起來,用手抹掉她指尖的泥,拉著她進屋去:“這些事你不要在做了。不是說了麽,咱們又不缺銀子,做什麽不請下人來,紅豆曲學徒了不方便,你身邊不能沒有伺候的人。”


    阮筠婷在門口的木盆裏舀水,君蘭舟就拿了爐上的銅壺來為她兌了溫水,幫她洗手。


    阮筠婷這才道:“咱們現在不是百草堂的少東家和少奶奶,隻是尋常百姓,你是個郎中,哪裏來的那麽多銀子?要做樣子就要像一些。再說,我覺得現在日子過的很好啊。操持家務一點都不難,我從小到大,從沒有過的這樣快樂充實過!”


    她的眼睛燦然若星。


    君蘭舟心疼的摟她入懷。不就是洗衣裳做飯帶孩子,種菜養雞鴨養豬嗎。這種粗活累活,就能讓她開心成這樣?她畢竟是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跟著他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就被逼無奈的要做村婦了……


    阮筠婷雙手摟住他的腰,“隻要你別娶隔壁村的春花做小妾,也別要五裏溝的蘭草……”


    “說什麽呢!”君蘭舟咬了她的嘴唇一口:“都是那些大嬸亂鬧。做不得數的。”


    “所以才說我們‘周神仙’有人緣啊。(.)”阮筠婷繃不住噗嗤笑了。


    見她並無不快,君蘭舟才鬆了口氣:“我也被他們煩的不行,又不好發作,畢竟他們是出於好意。而且盧縣的百姓真的很淳樸。縣城裏人不多,周圍的村落百姓都互有姻親,走動的也勤,我原想著這次默默無聞就好,不留神還是被傳出了名。”


    “金鱗豈是池中物?”阮筠婷到裏屋去,在床沿坐下,輕輕地拍拍正熟睡的小蓯。


    君蘭舟蹲在床邊:“你一個人。要照顧家,還要帶孩子,太辛苦了。聽我的。明日我就請個老實的仆婦來,專職灶上和灑掃的活計,你就隻管照顧小蓯。我既然是‘周神仙’,請個仆婦總請得起吧?”


    握著她已經變粗糙的手:“你的手可不是用來做這些的。”


    知道他心疼自己,阮筠婷微笑頷首。溫柔的應了聲好。


    君蘭舟就將她的手湊到唇邊輕吻。


    兩人纏綿了一會兒,眼看著君蘭舟的呼吸變沉重,阮筠婷連忙推開他坐起身,問:“紅豆在高掌櫃那裏學的如何?”


    君蘭舟坐在她身後,雙手摟著她的腰,親吻她的脖頸:“還好。畢竟是初學,要慢一些。不過紅豆聰明又細心,高掌櫃說是可塑之才。”


    阮筠婷癢的縮脖子。“別鬧。孩子在睡呢。”


    “婷兒。”


    “嗯。?”


    “你小日子還沒來嗎?”


    “還沒有。”


    提起這個,阮筠婷就有些奇怪,回頭問她:“我這樣是不是不太對?”


    “你身體弱些,調養的就要久一些。”君蘭舟也收起心思,抓過她的手診脈。


    半晌才道:“可惜師尊去南方了。不然還可以與他商議一下,難道是我給你開的調養方子不對?”


    “不會的。興許在吃幾劑就好了。”阮筠婷推著他躺下,自己靠在他的胸膛上,低聲問:“你說,皇上現在是不是應該察覺咱們沒有死了?”


    君蘭舟笑道:“又沒有屍骨,就算火燒的再大,也不可能一點骨頭渣子都不剩下,皇兄興許當時悲痛之中想不通,過幾日就該想明白了。”


    阮筠婷歎了口氣。


    成年人的屍首難找,孩子的屍首更難找。他們逃脫是想自由自在的活下去,可是他們沒有理由剝奪別人活下去的權力。總不能人家別人的孩子活的好好的,他們抓來燒死留個屍首給韓肅吧?


    那樣,他們會一輩子不安的。


    這死遁的漏洞,也是無奈。


    “那你說,既然他現在已經察覺了,為什麽咱們還沒有聽到他有任何動靜?”


    君蘭舟笑著一下下順她披散的長發:“若讓咱們發覺,那就不是他的作風了。”


    阮筠婷抿唇,半晌歎了一聲:“既然他要搜尋咱們是必然,坐以待斃絕對不是好辦法。”


    阮筠婷半撐起身,問君蘭舟:“你有沒有想過,咱們如何反客為主?”


    君蘭舟凝視她的狡詐笑容。雖然易容之後,模樣變了,可是那神態和眼中的精芒,還是他所熟悉的。


    “想過,怎麽沒想過?”君蘭舟樓她的腰:“說說吧,你有什麽想法了?”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也想到這一層了。


    阮筠婷耍賴的道:“你既然想到了,還問我做什麽?你可是說過有了小蓯後什麽都交給你,我不管的。”


    “誰讓我家娘子聰慧呢?”


    阮筠婷不耐煩繞圈子,直言道:“若我是韓文淵,得知咱們沒死的消息後,第一個要做的就是控製西武國邊境。西武國是我的娘家,我們要逃走,最安全的去處就是西武了。隻要出了大梁國,他就拿咱們徹底沒轍。關閉西武國的邊境,就等於甕中活鱉。隨後嚴密盤查,就不信找不到咱們。”


    君蘭舟道:“你說的沒錯。”


    “父王能夠給大梁國施壓畢竟也是有限,且嵐哥兒和清歌的婚期眼看就要到了,正在緊要關頭,西武和大梁國之間不能出任何的亂子,所以我猜,嵐哥兒大婚之後,韓文淵就會有所作為了。”


    “看不出,我家娘子料事如神啊。”君蘭舟在她嘴角偷了個香。


    阮筠婷白了他一眼,才道:“韓文淵這樣糾纏不清,著實是累人累己。這次,不如咱們像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一勞永逸?”


    “是啊,想辦法,逼他放手。”


    阮筠婷知道,在韓肅心裏或許對她的執念很深,可韓肅更重視的,是大梁國的江山,是他的皇位,是韓氏一族的傳承。


    如果有什麽事情危及到他的生命,大梁國群龍無首,韓家的江山就要落如旁人手中,四個輔政大臣第一個就要將江山分割了。


    可是,要如何做才能達到這個目的?


    阮筠婷正想著,外頭傳來韓祁的聲音:“姨媽,我回來了。”


    阮筠婷忙和君蘭舟坐起身,整理好衣裳梳好頭發到了外間。


    韓祁的打扮也是個尋常百姓家的男娃模樣,肩上還斜背著個藍底白花的書包。今日是他上學堂的第一日。


    阮筠婷笑著拉過韓祁的手,關切的問:“怎麽樣?學堂好不好玩?夫子講的你都聽得懂嗎?有沒有同學欺負你?”


    韓祁笑眯著眼睛,興奮的道:“父子對我很好,知道我是年紀最小的,我姨爹又是‘周神仙’,父子怕我聽不懂,總會問我懂了沒有。同學也沒有欺負我。姨媽,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上學這麽有趣,有這麽多的人,而且熱鬧極了。”


    “你喜歡就好。”阮筠婷讓他進屋裏去,回頭對君蘭舟笑:“我去預備晚飯。”


    “我幫你。”


    “你還是看著小蓯吧,他也快醒了。”


    “那我抱著小蓯去幫你。”


    君蘭舟一溜煙的飛身進屋,將小蓯抱在懷裏,然後飛身去了廚房。


    阮筠婷熟練的生火蒸飯,又轉回身切菜。


    君蘭舟抱著兒子,就站在門口安靜的欣賞她的動作,此時他真覺得他這一輩子已經值了。


    %%


    阮筠嵐和韓清歌大婚的消息,並未曾傳到盧縣這種偏遠的小地方。


    阮筠婷卻是沉悶了一整日。


    她就這一個弟弟,嵐哥兒成婚,她卻不能在場。


    三朝回門之後,他們就要啟程回西武國了。也不知道以後什麽時候才能相見。


    阮筠婷正有一下沒一下的剁著菜葉準備喂鴨子,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喧嘩,隨即院門被粗魯的砸的咣咣直響。


    “誰啊!”阮筠婷站起身,心下凜然,進屋去將小蓯用綁帶綁在背上。


    “開門,我們是衙門的,奉命搜查逃犯!”


    來了!


    阮筠婷咬了咬下唇,略微佝僂了身子,在手上抹了些泥土髒汙,這才快步去開了門:“來了來了。”


    進門的是個四個捕快,二話不說就開始搜查。隨後便有個中年的捕頭,引著一位身著玄色官服的青年進了屋。


    阮筠婷低垂著頭,眼角餘光看到那人振國司的官服,心下的冷已經蔓延到背脊上。在一看那人的臉,她更加糾結了。


    君召英怎麽會找到這裏來?


    “這位大嫂,你們家有幾口人?我聽說,你們是才搬到縣城不久的。”


    阮筠婷此時無比感謝姬澄碧高超的易容術,她這張臉雖然俏麗,長相卻與她本尊截然不同,還比她實際年齡大了十幾歲。加上穿著打扮,她就不信君召英認得出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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