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辰燁也很惱火。


    他正在書房裏跟人說事兒呢,就看到了黃鶯的那種形象。


    本來若是黃鶯算府裏的人,和丫頭們鬧了矛盾,自然該明玫處理的。可現在黃鶯無名無份隻是客居,並且他和明玫也正鬧著情緒,撂了不見麵的話兒在那兒,怎好又煩到她麵前去。


    這才一時氣憤,傳話罰兩個丫頭跪的。然後他很快就後悔了,畢竟是明玫的丫頭,跪在大道上太落她的麵兒了,應該讓她們在院子裏跪一跪就罷了。


    一邊派人去給明玫傳話,這邊他自己也趕了過去。


    沒想到明玫這麽大火氣,還這麽當眾對他發火。她說她的丫頭沒錯,是他的錯不成?他罰不得兩個丫頭不成?


    明玫是氣得失了態,可他不能和明玫就在這裏吵起來。他剛想上前,拉明玫回怡心苑去說話。一個人影就擋在了他的身前。


    黃鶯見明玫竟然把火力對準了霍辰燁,她馬上挺身而出,柔弱的小腰也直起來了,嬌嬌怯怯的開口道:“奶奶說的話不對,爺宅院兒裏的女子,還不是任由爺發落的不成?何況隻是兩個丫頭。奶奶管教丫頭不力,爺沒有處罰你,隻幫著管教了兩個丫頭,奶奶還這麽理直氣壯的?爺們兒在外麵沙場拚搏,流血流汗,建功立業,在家不是要備受敬重的嗎,難道反要受女子挾製不成……”


    從她往霍辰燁麵前一擋,明玫就調轉了視線。


    她懶得瞧她作態,但卻不得不承認,她這番話,說得絲毫不錯。


    是她過份,是她大膽,是她沒把男人當天。這不是個當家奶奶該有的範兒,更不是對自己男人該有的派。


    明玫深深呼吸了幾口氣,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霍辰燁不等她說完,就把擋在他身邊的黃鶯撥到一邊兒去,輕喝道:“閉嘴,怎麽跟你們奶奶說話的?”


    黃鶯委屈地眨巴著眼睛,半天才帶著哭腔道:“是,是妾失禮,不該遇到爺的事兒就忍不下去,不該自不量力強出頭,求奶奶責罰。”


    明玫靜了一會兒,卻是笑了起來。


    霍辰燁此人,很容易惹爆,以前點點就著火,現在似乎稍好些,得點兩回了。所以黃鶯知道先和黑夜打一架,然後告狀讓霍辰燁心生不爽,再和素點她們幹起來,徹底把霍辰燁惹毛。


    並且霍辰燁是個順毛捋的貨,吃軟不吃硬。所以黃鶯從來不跟霍辰燁嗆茬,說啥都聽著順著。


    隻能說,黃鶯真的是十分了解霍辰燁。


    明玫本來想著,就仗著霍辰燁現在對她也有情義,就仗著她現在肚裏有貨,就無理取鬧也好,胡攪蠻纏也好,就是咬死了不允許這鳥進門。


    待送走了她,再慢慢把霍辰燁哄回來,大家好好過日子。


    可是兩人這麽冷戰一個來月了,霍辰燁也沒有把這黃鶯送走。看這樣子,他能跟她對峙到她生娃以後,然後又來細細開導或什麽方式的,再要求黃鶯進門。


    霍辰燁是個很能堅持的人。


    既然郎心執著,那還是算了吧,讓他們好好過去。


    她自己也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更免得她的丫頭們,跟著遭殃。


    實際上,象現在,她的丫頭被罰了,她並沒有多少底氣去責怪霍辰燁,她隻能衝動之下喝問一句而已。


    她能硬氣地說,你敢打我的人,我找人滅你丫的嗎?她能不管不顧地說,你憑什麽打我的人,老子不跟你過了咱們和離去嗎?她能說什麽?


    她喝問霍辰燁,她就理虧,一個黃鶯,就可以問得她無話可說。她所仗的,也不過是霍辰燁的幾分喜愛而已。


    可對她的幾分喜愛,抵消不了對黃鶯的喜愛,她堅持能有什麽用呢。也許她曾是首選,但她絕不是唯一。


    還有什麽好說的。


    她拉著兩個丫頭,看著霍辰燁,輕聲道:“此女知事懂禮,賢順溫良,世子得此女子,可喜可賀。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就選今晚為姑娘擺酒成就好事,世子看可好?”


    霍辰燁心就沉了沉。她同意了?在這個時候?之前端茶都不肯的,現在肯擺酒了?


    他盯著明玫,她剛才氣得嘴都抖了,使勁咬了嘴唇才忍著。現在那牙印尤在,她就同意了?


    她嘴上這麽說,不定在心裏怎麽鄙視他呢。


    還是說,她在心裏,徹底放棄他了?


    明玫已經帶著人走了,還回頭道:“天也不早了,世子爺若覺得好,派人給我說一聲,我也好做安排。”


    霍辰燁呆呆的,看著明玫的身影半天沒有反應。


    無論如何,她這麽當眾應了,自是不會再反悔的。就如她所說,先把黃鶯安置了,他再慢慢哄她吧。


    黃鶯拉拉他的袖子,輕聲叫道:“爺?”


    霍辰燁看她一眼,道:“少奶奶說她怕你,所以你以後見她繞道,最好離她十步以外。”然後轉身走了。


    黃鶯一個人留在原地,呆愣許久。


    一路上明玫就知道了事情大概,和她想象的基本一致。素點本來就對黃鶯不爽,然後又路遇黃鶯挑釁,後來見她還嘴裏不幹不淨辱罵明玫,素點惱了,就甩了她兩耳光。


    黃鶯就也動起手來,結果素點兒那點兒三腳貓功夫,根本挨不著人家身,反被打得不輕。司茶在旁邊拉架,也挨了黃鶯幾下子。


    盛夏的午後,大家都在歇晌。也就司茶偶然睡不著,拉著素點去後麵的池塘邊摘荷葉,說是要做荷葉茶,結果被堵在了空寂無人的園子裏一頓胖揍。


    “這麽說,她一直盯著我們院兒?”明玫問道。


    “……不象是,倒象是真的偶遇。”司茶遲疑道。


    拉開素點衣襟一看,明玫嚇了一跳,前胸後背,哪兒都有淤青。沒想到竟然被打這麽狠,怪不得剛才素點一直有氣無力的樣子。


    “她功夫很高嗎?比黑夜如何?比安新如何?”明玫問。


    素點道:“應該不及。所以黑夜昨晚揍了她,大約在她身上留下了傷痕,她才能哭到世子爺麵前去。不過黑夜昨天主要是警告她不得放肆,並沒有多教訓她。”


    明玫皺眉:“那你怎麽會被打成這般德性?”難道隻被打不還手的?打不過還可以跑嘛。


    旁邊司茶道:“素點不防,被她一腳踢在肚子上,素點痛得彎了腰,就被黃鶯乘機猛打。”


    一個姑娘家,她猛踢人家肚子,是有多大的仇啊?


    “你肚子現在還痛嗎?”


    “當時痛得直不起腰,現在倒沒有多難受了。”


    “你挨了打,剛才沒有告訴世子嗎?世子怎麽說?”


    “世子聽說黃鶯動了武,更怒,說她運功比挨打還難受,你們竟把她羞辱逼迫到了動武的地步了嗎?”


    明玫沒有說話。敢打她的人,不是逼著她羞辱逼迫她嗎?


    主仆正說著話,外麵傳來腳步聲。明玫隔著窗欞一看,霍辰燁過來了。


    素點和司茶退下。


    明玫看著霍辰燁不說話。


    霍辰燁自己在旁邊椅子上坐下,看著明玫道:“我當眾處罰你的丫頭,是我不對。可這件事兒本不過口舌之爭,歸根到底是素點先動手引起的,還直接打人臉上去。不管黃鶯是什麽身份,身為丫頭,可以這般跋扈嗎?你的丫頭侍候了你不少年,被罰了你尚心痛,可是黃鶯她,也跟在我身邊服侍了很多年,你說,我能不管不顧嗎?”


    “世子爺說得對。她們該罰。”


    霍辰燁看著明玫,他不喜歡這樣的明玫,淡淡的口氣,看不出真心如何,他寧願她跟她鬧脾氣,冷嘲熱諷也好,怒目相向也好,哪怕不理他也好,都是一種態度。


    “黃鶯心裏一直不憤,因為我答應了她入府卻不能給她名份,所以讓她不能安心,就有些愛生事兒。如今就如你所言,也不用擺酒,讓她端茶便罷了。之後,我已經吩咐了她,你若要立規矩便讓她照規矩做,若無使喚,便讓她離你十步之外,你看可好。”


    明玫應得很爽快:“好。”


    這是個雙喜臨門的一天。


    這邊黃鶯換了衣裳端了茶,羞達達回了自己名正言順了的工作室,那邊明玫就叫人去請金醫士。


    她覺著身上有些不好,好象來例假一樣,下麵忽然一股濕意湧出。


    怡心苑瞬時緊張起來。


    金軍士還挺悠閑地過去,以為明玫終於要裝一回了。剛才大道上還和人生氣,然後沒事人兒一樣自己走回去的,怎麽會回去了反而發作。


    誰知到了才嚇了一跳,院裏專門布置起來準備生產的耳房已經站滿了人,各色事物都已準備了起來,連熱水都大盆大盆地擺在那裏嫋嫋飄著熱氣,那分明是要生的節奏啊。


    早先準備好的兩個穩婆十分有經驗,看明玫羊水破了,即刻就讓人著手準備了起來。


    “少奶奶別擔心,預產期本來就是個大概,沒那麽準的。提前了近二十天的情況也有,生下來的嬰兒也活潑健康。”穩婆一個勁地寬慰她。


    明玫覺得她不緊張的。


    人們常說懷胎十月。可現代醫學上說,其實懷胎隻用28o天,4o周足月,實際上,37周以後就可以生產了。


    也就是說,她這種懷了九個月多的人,是屬於足月分娩的。


    她早就準備好了。


    霍辰燁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臉色有些發白。明玫早產了,被他氣的嗎?


    他站在廊下,看著丫頭婆子來來往往地忙碌,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他試圖進去,被婆子們攔在了外麵。


    他聽著明玫躺在裏麵產床上,不時地交待著:“熱水燒好了嗎?滾燙嗎?布巾要用滾水燙,最好滾水煮一煮。”


    “剪刀用火烤烤,烤燙了,然後用那燒刀子泡泡。消毒,一定要消好毒。”


    “所有要挨我身的都要用滾水燙過,烈酒澆過……你們,也用熱水好好淨了手……”


    丫頭婆子們都連聲應著,滾水不停地端來,把尚冒著氣的熱水換走。


    一個穩婆勸道:“少奶奶別擔心,咱們都按著少奶奶的在做呢。少奶奶放鬆些,先歇會兒,等下可要使力的呢。”


    明玫笑道:“怎麽辦,沒法兒不擔心,我很怕死啊。”


    然後又道:“噢,對了,等下要使力,那怎麽辦?對我得吃東西,補充體力。我要吃雞蛋,吃兩個雞蛋,不然三個吧,幹脆四個,還是五個吧,要五個雞蛋。”


    霍辰燁緊緊攥著的手心裏全是汗。他知道明玫緊張了,她太緊張了,才會絮絮叨叨。


    這丫頭,真是個怕死的家夥呢。


    他看到丫頭飛奔著去廚房,他聽到穩婆勸她的聲音:“少奶奶能吃就吃很好,要能睡就睡會也好,頭胎一般時間比較長,少奶奶不要著急,咱們慢慢來。”


    他忽然聽到明玫“啊”的一聲尖叫。


    他站在那裏,心隨著那一聲尖叫,一下不知蕩到了何處。


    痛了大半夜,叫了大半夜,穩婆說著“宮口開了宮口開了,就快了就快了”的話,可就是沒見嬰兒頭出來。


    又一陣痛疼的間隙,他聽見明玫疲憊的聲音:“你們都聽好了,若有萬一,保孩子,不準有顧忌。”


    霍辰燁覺得他的心都不會跳了。


    聽見司茶先哭起來,然後很多丫環婆子跟著哭起來。


    明玫笑道:“隻是說萬一,你們哭什麽?主子我哪就運氣那麽壞,我這麽聰明伶俐善良可愛一大美人,自然有愛美的仙人保佑著,那那麽容易就掛了。幹活幹活,認真仔細些,我便死不掉。”


    一個穩婆出來對他道:“少奶奶,恐怕是,難產。羊水破了這麽久了,可胎兒還沒落盆。”


    霍辰燁呆呆地看著她。他想問為什麽會難產,為什麽不落盆,怎麽才可以落盆,明玫會怎樣。可他什麽都問不出,隻呆呆地看著穩婆。


    穩婆見過的傻樣男人大概不少,也不為奇,隻接著問道:“要不要老身用手幫奶奶揉壓肚子,幫著胎兒落盆。隻是若用力揉壓,倒能幫著奶奶快點生,隻怕對胎兒不好。”


    霍辰燁腦子轉不過來,沒法仔細分析穩婆的話中得失,他隻嘶啞著聲音道:全力保大人,必須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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