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在外頭同陳近南等周旋,沐劍聲一行人說著說著,話鋒一轉,竟論到唐王桂王之爭。


    原來明朝滅亡之後,明朝皇族裏頭朱三太子跟朱五太子各有擁躉。當時沐王府眾人屬於永曆帝一係,擁護的是朱三太子也就是桂王,而天地會擁護的卻是隆武帝一係的朱五太子唐王。


    當初徐天川跟沐王府的白氏雙雄本來氣味相投,結果就是因為談到這個話題,大家一言不合繼而動武,才鬧出人命官司來。


    而如今,當著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的麵兒,居然又說到這個要命話題,頓時之間,滿堂其樂融融的場景頓時劍拔弩張起來,隱隱地有些腥風血雨之勢。


    四爺在邊兒上冷眼旁觀,他是帝王之尊,看事情自然不同,整個人便如同高高在上俯視眾生一般,心裏不鹹不淡地道:“如今這天下已經是我大清的天下,這兩撥反賊力量低微,尚算不上大清的心腹大患,然而他們不思同心同德,竟然還因為要擁護誰而窩裏反,搞到同室操戈,實在可笑,——如此還談什麽‘反清複明’?因為這唐桂之爭,上回已經死了個姓白的傷了徐天川,再多爭執幾回,不用皇阿瑪操心,他們自己恐怕也將自相殘殺殆盡了,真正難成氣候。”


    四爺這邊上冷笑,天地會跟沐王府眾人已經是一觸即發,正在危急關頭,卻見陳近南揚聲說道:“如今是滿清人坐天下,我們不思一起對付滿人,居然還在自相殘殺,怎麽對得起大明的列祖列宗、諸位皇帝,死去的忠烈之士?”


    他中氣十足,這一聲便將眾人都鎮住,當下無人再言。


    陳近南慷慨說道:“若論起滿清入關的禍頭根源,卻是吳三桂那個叛徒漢奸,倘若不是他投降清兵,引軍入關,我們大明也不會亡的那麽快,依我看,如今當務之急,不如先想法子除掉吳三桂,陳某在此有個建議:眾位在座的英雄豪傑,倘若有誰先殺了吳三桂,那麽其他的便以他為尊,如何?”


    沐劍聲朗聲說道:“陳總舵主這話的意思,就是說倘若我沐王府的人殺了吳三桂,那麽天地會就願聽從我沐王府號令?”


    陳近南說道:“正是如此!”沐劍聲道:“好!陳總舵主果然好氣度,好膽色,既然如此,我沐劍聲也在此立誓,倘若是天地會的好漢殺了吳三桂,那麽我沐王府便以天地會為尊,聽從天地會的號令!”


    兩大帶頭之人先後表態,其他眾人自然毫無異義,當下陳近南同沐劍聲兩人擊掌立誓。大家解決了“唐桂”這要命的爭執,心能往一處使,倒是一件大大的好事,群雄也覺得此建議甚好,當下紛紛喝彩響應。


    唯有四爺束手站在旁邊,心裏對陳近南此人另眼相看。


    最初還以為他不過是一介草莽之人,沒想到居然還有勇有謀,能在危急關頭力壓群雄,且提出如此的建議來,將兩派的危機解除不說,還令眾人的心往一處靠力向一處使……果然能當上天地會的總舵主,很有點兒意思,隻不過,草莽終究草莽,並非正途。


    四爺看著陳近南不凡氣度,心中隱隱有些惋惜。


    這邊沐劍聲說罷,便又道:“怪不得江湖人說‘平生不識陳近南,就稱英雄也枉然’,真真是聞名不如見麵,沐劍聲佩服!”陳近南拱手謙讓,說道:“那不過是江湖上的兄弟們抬愛而已,沐小公爺過獎了!”


    一直到此時候,四爺才知道自己的“師父”居然叫做陳近南,四爺聽著沐劍聲念的那句詩,心中又是一動,想道:“平生不識陳近南,就稱英雄也枉然,好詩,好氣勢,這陳近南當真如此了不得?不過,雖然未曾見識他的武功,但是瞧他方才三言兩語便力壓群雄這招上,倒真真不能小覷,嗯……此人才是我大清朝的勁敵,倘若他日給他得勢,必然不得了,不能為我所用者……”四爺眼瞅著陳近南在群雄之中指揮倜儻,遊刃有餘之狀,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大為忌憚。


    沐王府跟天地會眾人相談甚歡,大家便自分開去,陳近南將天地會的事務處理了一番,又特地叫了四爺到前,將他營救沐王府群雄的事情詳細問了一遍,便說道:“小寶,你做的甚好,隻不過你如此行事,萬一被人察覺,豈不是太過危險?”四爺便道:“師父放心,我謹記師父的教導,行事很是小心,不會有人察覺。”


    陳近南歎了聲,說道:“小寶,你人雖然聰明,到底是年紀小……為師此番回京,不會逗留太久,故而急著要見你一麵,一來是掛念你,如今見你好端端地,也就放心了,隻不過,你始終身在龍潭虎穴之中,萬萬記得做事要三思後行,另外武功之類要勤加練習……”他絮絮叨叨說了幾句,跟先前意氣風發之態又截然不同,四爺心道:“他竟如此看重這小混混?這一番私底下說教,倒如同老娘教子一樣。”表麵上還點頭答應。


    陳近南說了會兒,便又歎了聲,說道:“當初你誤打誤撞殺了鼇拜,被會中的兄弟一並劫了回來,隻因事先會中有規矩,殺鼇拜者繼承香主之位,而青木堂眾位兄弟彼此看不慣彼此,大有內訌之態,為師也是想先將這情形壓下,才冒險讓你當香主的,當時為師看著你流裏流氣無賴狡黠之態,還以為自己將來一定會因為這個決定後悔,沒想到今日再見你立功不說,又聽了會中兄弟們對你的評價言語,為師才覺得,自己做的竟是個明智的決定。”


    他這樣一番感慨,四爺才恍然明白這小太監為何竟當上了香主之位。


    四爺打起精神,便說道:“當初我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子,隻不過師父你叫我當香主之後,我就覺得不能再等閑視之,一定要全力以赴才行,這也是師父你教導的好。”


    他拍馬拍的不露痕跡,手段高超,陳近南也頗為受用,說道:“很好,很好,師父看到你如今之態,很是欣慰。”他嗬嗬一笑,抬手便想端茶。四爺離得近,便將茶杯端起恭敬送過去。


    陳近南見他勤快孝敬,更為高興,剛要將茶杯接過,四爺忽地覺得肩頭一陣酥麻疼痛,手指頓時失去知覺,那茶杯自手中直直跌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四爺低呼一聲,伸手握住右肩倒退一步,滿心驚詫。陳近南正在詫異,見狀閃身過來,將四爺扶住,問道:“小寶,你怎麽了?”四爺疼的心顫,說道:“我……不知為何,這半邊身子,好痛。”陳近南將他半抱半扶,到了椅子邊兒上,說道:“小寶你坐一會兒,讓為師替你把把脈。”


    四爺勉強坐定,不知自己究竟怎地了,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落下。陳近南手搭在四爺腕上,略微一切,頓時麵色大變。


    四爺呆了呆,問道:“總舵主……我……我怎地了?”陳近南麵色鄭重,問道:“小寶,你最近跟什麽人動武過?”他語氣甚是嚴肅。


    四爺飛快想了會兒,搖頭說道:“我未曾跟人動武。”


    陳近南雙眉緊皺,想了想,又問道:“那麽……你可記得有什麽人曾打過你……之類?”四爺想來想去,仍舊搖頭,問道:“總舵主,我究竟是怎麽了?為何你的樣子如臨大敵似的?”


    陳近南說道:“你的脈象很是古怪,我懷疑你是中了一種極陰毒的掌法,隻不過,練習這掌法的人或者是未曾將這門功夫練成,又或者是倉促之間未曾施展全麵……因此你居然能好端端地,一直捱了這麽久才剛剛發作。”


    陳近南說罷之後,便說道:“小寶,你別動,我替你把衣裳解開。”四爺不明所以,便點頭,陳近南將他衫子解開,而後手勢一停,四爺低頭一看,頓時也跟著麵色大變。


    原來就在他胸口之處,有一枚掌印,並不算大,也不甚清晰,若隱若現地印在心脈之處。


    陳近南說道:“小寶,這是何時留下,何人所留?”四爺心頭亂成一片,隱隱想到某一幕,然而嘴唇動了動,卻又忍住,隻道:“我……我真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會有這東西出現。”


    陳近南皺眉點了點頭,若有所思說道:“這人下手的隱秘,怪道你也不知道,他並沒有用上十分力氣,或許你在街上行走之時無意跟人相撞,人家趁機出手,便也可能造成這樣的傷……因此你不知道也是有的。——隻是為何你竟會被盯上,還要殺人奪命這麽絕呢?”


    四爺聽他說的凝重,嚇了一跳,顫聲問道:“殺……殺人?”一顆心怦怦亂跳。


    陳近南說道:“近年來為師行走江湖,也見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武功路數,最近幾年來,蛇島之人頻出江湖,為師也曾接觸過神龍教之人,知道他們島上有一種陰毒武功喚作‘化骨綿掌’,若是被這種掌力打中的人,當時毫無異狀,也不會死也不會覺得痛,一直到兩個時辰之後,才會渾身骨骼斷裂而死,就如同將骨頭化開一般,故而叫做化骨綿掌。”


    縱然四爺見多識廣,這些江湖上的秘聞異事卻是頭一次聽,饒是他老練沉穩,此刻卻瞠目結舌起來,望著陳近南說道:“世間竟有如此神奇狠毒的功夫?蛇島……蛇島……怎麽會呢?”喃喃了聲,忽然又打了個寒戰,問道,“我中的竟是這種功夫?可……總舵主,我會……死麽?”


    陳近南安撫說道:“放心,幸虧這對你下招之人隻用了兩三分掌力,因此你受害不重,又發現的早,為師自有法子救你。”


    四爺一顆心重新放回肚子裏,說道:“幸虧總舵主你見多識廣看的仔細,不然的話……”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陳近南說道:“小寶,有為師在,你不須慌張……”他手一抬,自袖子裏掏出一顆藥丸,說道,“先將這藥丸吞下。”


    四爺問道:“總舵主,這是何物?”陳近南說道:“這是我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的解藥,你吞下去後,對你日後練功大有好處,也能克製化骨綿掌的毒功侵害,你先調息片刻,等會兒為師在運功替你療傷,便會化險為夷。”


    四爺看著手中藥丸,說道:“徒兒將這藥丸吃了,總舵主你豈非沒了?”陳近南說道:“為師的武功足可以防身,這藥丸留不留都沒什麽,又正好對你有用,你不必替為師擔心。”


    四爺點點頭,心中一聲長歎,當下將藥吞了。


    陳近南又說道:“隻是為師很是不明白,為何你竟會中蛇島的武功。”


    四爺心中疑慮重重,便問道:“師父,什麽是蛇島?”陳近南說道:“蛇島是海外一座島嶼,是神龍教的駐紮之地,你年紀太小,閱曆尚淺,一定不知什麽是神龍教,那是一個江湖之中頗為神秘的組織,他們教裏之人,慣會練些邪門功夫,唉,你怎麽會遇上他們的人……”


    四爺也是一片茫然,說道:“徒兒並沒有遇到過蛇島之人,也覺得這件事很是古怪。”陳近南說道:“蛇島之人很善於隱藏行跡,恐怕你就算是見過他們也不會知道他們的真正身份。”


    四爺心頭一震,點點頭,說道:“這門功夫著實邪門,師父,若是能遇到此人,你可以打得過他們嗎?”


    陳近南一笑,說道:“江湖之中的武功門派層出不窮,不瞞你說,為師的‘凝血神爪’,其實也跟這門功夫有異曲同工之妙,若是中了為師凝血神爪之人,過一段時候,渾身的血液便會凝固如漿糊而死。”


    四爺大驚,卻又有幾分不信,但他一方麵又知道這世上怪事異事的確層出不窮,自己未曾親眼見到的,不代表便不是真的,何況陳近南乃是天地會總舵主,若是沒個驚世駭俗的絕世武功才是怪了。


    四爺沒了性命之憂,便略放了心,望著陳近南便又道:“師父,那徒兒……要是按照你留下的秘籍勤練武功,會不會有朝一日也跟師父一樣厲害?”


    陳近南笑道:“練功之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不過你倘若持之以恒,為師再加以點撥,就算不能達到同我一樣,能學個六七分,江湖中便少有人能同你匹敵了。”


    四爺點點頭,猶豫片刻又問道:“師父,我……還想問一下,這動手傷我之人,是男是女?”


    陳近南沉吟片刻,說道:“這個卻不一定,男子女人,大人小孩,都是有可能的,神龍教的人行蹤詭異,又擅長隱藏行跡,總之小寶,你日後行事,可要加倍留心。”


    四爺點頭,雖然無性命之憂了,但心頭卻仍沉若萬鈞。


    陳近南同四爺論完武功,又百般叮囑之後,便讓四爺盤膝上床,自己運功替四爺療傷,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收手,四爺再運動肩膀,已經可以運行自若,起初的那股酸麻盡數消失不見。


    四爺辭別了陳近南回到宮中,便先去見康熙,康熙見他來到,便擱了筆,笑著看他說道:“小桂子,你又出宮去了,可探聽到什麽消息?”四爺便說道:“回皇上,一時之間並沒有什麽要緊的事……”


    康熙挑了挑眉,說道:“那也沒什麽,總之你經常出去,定會探聽到些什麽就是了,也不急在一時,對了……”他捏了捏雙手,站起身來說道:“說起來,朕很長時間沒有跟你過過招了……不如我們今日來練兩把?”他說著,便笑吟吟地衝著四爺一眨眼,竟有幾分促狹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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