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凝眸看向廳中, 卻見陰風慘慘,白綾飛舞, 一陣風湧入,窗扇被鼓開, 發出刺耳的拍擊牆壁聲響。


    那群人之中,領頭那人大喝一聲,道:“什麽人裝神弄鬼,當我章老三會上當麽,速速給老子滾出來!”他大聲呼喝,神態威猛,竟然並不畏懼。


    風際中同李力世對視一眼, 說道:“章老三?沒聽過江湖上有這號人的名字!”四爺說道:“靜觀其變!”


    這邊章老三大叫幾聲過後, 一陣冷峭的笑聲從內堂傳了過來,說道:“章老三,你好大的膽子……”語聲幽然,仿佛地獄幽魂發出的聲響。


    趙齊賢張康年兩人幾乎昏厥過去, 失魂落魄之餘便想到救星, 不由脫口叫道:“桂公公……”他聲音雖低,那邊章老三耳力何等過人,當下聽到,回頭瞪向趙齊賢,喝道:“你剛才叫他什麽?”


    四爺暗暗叫苦,卻仍泰然自若,一本正經說道:“他說大概是鬼公鬧事。”


    章老三淩厲眼神望向四爺, 說道:“我看不是鬼公,怕是桂公公吧!早看你有些古怪,你一定就是京城裏出來的小太監小桂子,說,是不是!”


    他大喝一聲,震人心魄,四爺雖然鎮定,卻仍覺得耳朵被震得很不舒服。章老三說罷,刀尖一指指著四爺說道:“給我把小桂子拿下!”


    章老三一聲令下,他的手下蜂擁而上,風際中跟李力世兩個縱身跳上,護在四爺身前。四爺回頭看張康年趙齊賢兀自抱在一起,抬腳用力踢過去,說道:“快起來護駕!”


    一聲“護駕”,才將趙張兩人驚醒過來,危急之時也沒有留心四爺話語中的破綻,急忙分開彼此,抽出腰刀縱身而上,他們兩個雖然沒見過什麽外頭的光怪陸離,能做到宮廷侍衛,身手倒是不錯,打起精神來也能應付一二。


    章老三卻未曾動手,打量了幾眼場中情形,便看向四爺,說道:“咦,果然你這小太監有些門道,身邊兒居然還有天地會……”四爺見他眼神厲害,居然能在如此短暫時間內看破風李兩人的身手,當下將他語聲截斷,說道:“我看閣下是認錯人了,在下隻是路過而已,雖然是京城人士卻實在不認得什麽小桂子,此地詭譎莫測,何必先起內訌呢?不如一致對外的好。”


    章老三見他年紀不大,但貪圖竟如此深沉老練,而且身處險境,居然絲毫也不驚慌,他心中暗自驚訝,便道:“你還要狡辯?果然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章老三揮刀而上,四爺麵兒上鎮定心中暗暗叫苦,那邊風際中李力世將對手打退,急忙回護,張康年趙齊賢也大展神威,各自傷了對手。


    章老三見自己手下眾人傷了大半,顯然是處於劣勢,章老三雙眉一皺,忽然之間雙臂一振,竟喝道:“教主神威,無所不能,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四爺趙張四人都一陣莫名,隻覺得這幫人實在古怪,打的正激烈了卻忽然停下,莫名其妙說了這麽一句話,風際中李力世兩個卻一陣膽寒。


    章老三念完之後,他手下之人也跟著大聲念道:“教主神威,無所不能,洪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齊聲念了幾遍,原先受傷之人精神大振,持刀又上,仿佛瘋了一樣。


    風際中變色叫道:“你們是神龍教之人!”他跟李力世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雖沒有見過這樣的古怪場麵,卻隱隱聽說,事到如今,情知此事難以善了,風際中邊鬥邊叫道:“護著公子暫退!”張康年趙齊賢兩個急忙護著四爺往後堂退去,一群神龍教教眾瘋虎一樣跟在後頭。


    四爺同趙張兩人到了後堂,慌不擇路進了一間房,卻見房內空空蕩蕩的,抬頭時候卻見麵前無數排位,如山般林立,前頭竟點了幾根白色蠟燭,被風一吹,光影明滅不定,很是可怖。


    趙齊賢先怪叫一聲,道:“鬼……有鬼呀!”張康年手軟,腰刀差點落地,四爺喝道:“不要先亂了自家陣腳,哪裏有什麽鬼怪!小心迎敵!”


    正說著,外麵神龍教的人追了過來,一看廳內眾多排位不下數百,森森恐怖,眾人頓時也驚了驚,但這幫人悍勇無比,當下紛紛跳進來將四爺圍住。


    趙齊賢張康年兩個勉強護著四爺,又是怕鬼又是懼人,簡直“內憂外患”,毫無生機,如此冷雨夜,兩人額頭的汗卻涔涔往下直淌,四爺看看圍著自己將要動手的神龍教眾,又看看身後排布的整整齊齊的百多靈位,風從門口吹進來,吹的幾個靈牌微微晃動。


    四爺皺眉,目光閃爍不定,寂靜之中終於出聲叫道:“我不管你們是人是鬼都好,倘若再不出來,此地將變作一片狼藉!糟踐先人,情何以堪!”


    話音剛落,隻聽得一聲淒厲的哭號,自門外極快的靠近過來,趙齊賢張康年兩個是最怕鬼的,當下渾身宛若曬蘿一般的抖了起來,四爺咬牙看著,不知自己這一招是否管用,但現在看來,略有些效果,但仍舊不知道究竟是那暗中的鬼更勝一籌呢,還是這些不怕死的神龍教之人勝出。


    一道幽靈般的白影子卷了進來,一個神龍教眾躲閃不及,被直拖了出去,消失在沉沉雨夜,趙齊賢見狀,雙腿一軟,倒了下去,張康年道:“喂,你不要暈啊!”說話間,又有兩個神龍教眾被拉了出去,四爺手握拳靜靜看著,見那卷進來的是一道白練,仿佛有眼睛一般,幾個神龍教眾不甘坐以待斃,來不及對付四爺三人,揮刀便衝出去,隱隱地見外頭刀光劍影,呼喝聲四起,然後便漸漸地歸於沉寂。


    四爺心頭稍安,知道自己賭對了一局,這一戰是“鬼”贏了,然而鬼贏是贏了,那鬼究竟是敵是友,卻仍不知,四爺回頭喝道:“把他帶上,我們出去跟風李兩人匯合!”張康年急忙答應,將趙齊賢扶起來,半拖半抱往外而去。


    三人到了門口,四爺驀地站住腳,耳邊傳來極清晰的一聲笑,有個聲音說道:“你倒是很機靈啊,知道借我們的手,除去敵人。”


    如此雨夜,如此詭異的場景,四爺生生咽了口氣,鼓起勇氣轉頭要看身畔的人是誰,卻聽得身後張康年無比淒慘的大叫一聲,而後四爺隻覺得自己眼前一黑,便神誌不清暈了過去。


    四爺醒來之時,周遭一片寂靜。外麵的雨似乎也停了,細細聽來,隱隱地有雨點從屋簷上滑落打在地上的滴答聲。


    四爺深吸口氣,卻察覺自己竟然動彈不了,一瞬間竟有種已經死去的感覺,轉念一想:其實自己已經死過一次,再死一次又何妨?


    在以為又死了一次之時,周身瞬間涼了一下,四爺呆了呆,腦中竟閃過一人的影子,巧笑倩兮,卻又帶一些狡黠,說道:“所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人的心裏去,四爺猛地打了個哆嗦,察覺自己在這生死之間竟會想到那人……這實在叫人……情何以堪。


    他想到的,如果按理排位的話,第一個不應該是皇阿瑪嗎?


    四爺察覺自己這等荒唐心意,不由地微微苦笑,自言自語說道:“好生古怪,她究竟是什麽樣兒的人?如果說就這麽死了,卻有些不甘心,到底要看一看她真麵目才好。唉。”


    輕聲一歎,在耳畔響起,四爺一怔,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幾句話,如此一想,顯然自己是沒有死的。


    一瞬間心便活了過來,然而這一“活”,那人的影子卻又閃過眼前,似笑非笑的樣子,道:“你真是傻了,這就以為自己死了?本公主說過你是個福將嘛,哪裏會有事的。”


    四爺忍不住又是一笑,喃喃說道:“難道又被你說中了?隻不過……”


    四爺暫且將心定下,轉動眼珠看向周圍,卻見人是在一座空空蕩蕩的屋子裏頭,有桌椅板凳,擺設甚是簡單,旁邊的桌子上卻沒有灰塵,可見是有人打掃過的。


    倘若是鬼,大抵沒有這般閑情逸致吧。


    四爺心頭一寬,默默地又想道:“希望承你吉言,讓朕逢凶化吉。”正想到此刻,聽到身後吱呀一聲,仿佛房門打開,有人悄悄走了進來。


    四爺此刻已經推斷出來人是人非鬼,是以也不怕。何況他也算是“死”過一次的人,頗有“經驗”,剛才又想起建寧的種種,不知為何,心中隱隱地竟有種篤定的自信:他絕對不會葬身在此。


    那人走到四爺身旁,說道:“你真個是京城裏來的小桂子?”竟然是個淒清的女聲。


    四爺心道:“這群人顯然不是同神龍教的那些人是一夥兒的,不然就不會鬼打人了……先前見廳內供著那麽多的排位,是了,朕記得當中的一個排位上寫的是……”


    那人見四爺不答,便又道:“我問你話呢,你當真是京城內來的那個小桂子?”


    四爺腦中極快轉動,電光火石之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便想了個大概,四爺朗聲說道:“不錯,我正是小桂子。”


    那女子說道:“聽聞是你殺了那滿洲第一騎男、輔政大臣鼇拜?”


    四爺皺眉,怒然說道:“鼇拜生性殘暴,殺人無數,罪有應得,皇上說要除掉他,我自己跟他也有血海深仇,自然要殺掉他了,怎麽樣,莫非你們是鼇拜的同黨麽?若是要替鼇拜報仇,你們可算是找對人了!哼,當我會怕麽?我不過是為民除害,死而無怨!”


    那女子一陣沉默,過了會兒子,才輕輕地歎了一聲,四爺凝神細聽,隱隱地聽她仿佛啜泣了聲,然後腳步聲輕輕響起,那女子竟是走了。


    房門在身後關上,四爺才鬆了口氣,本來義正詞嚴的臉上露出微微一笑。


    原來剛才被神龍教眾人追擊之時,四爺跟趙張兩人慌不擇路逃入滿是令牌的大廳,見那廳堂收拾的極為整潔,所有靈位都排列的整整齊齊毫無灰塵,等閑之人,如趙齊賢張康年兩人見到這麽多靈牌早就嚇得六神無主雙腿發軟,哪裏還會有什麽閑情逸致看看上麵寫的什麽。


    但四爺何許人也,不僅將周圍的環境看了個大概,還有心看了幾眼那靈位上刻的什麽,倉促隻見當前有幾個靈位上寫的乃是“莊允誠”,“莊廷x”,“李令皙”,“程維藩”等幾個名字……


    當時四爺心中就一動,原來在順治年間真個出了這樣一宗事情,浙江湖州富戶莊廷x雙目失明,卻出錢買了一部未完成的《明史》,書裏頭涉及大清年號的,一概用明朝年號取代,且對□□哈赤等大清開國元勳多有不敬,而後被人告發,當時莊廷x已死,卻被挖出來戮屍,莊家上上下下以及為《明史》寫序,負責校閱,往下包括賣書買書之人,刻字印刷之人以及所有涉及到的地方官吏,分別被處死刑,或淩遲,或流放,牽連甚廣,足有百多人,在當時造成極大的轟動,史稱“莊廷x明史案”,四爺身為帝王,自然對此事知道的一清二楚。


    倘若是鼇拜餘黨,絕對不會將這幾人的名字如此恭敬的供奉著,四爺一猜便猜了個正著,他一番慷慨激昂之後,聽到那女子隱忍的啜泣之聲,便知道自己所料無誤。可見熟通曆史,休要不學無術還是好的。


    那女子出去後不久,門又響起,四爺凝神細聽,卻見身旁燈光幽幽,閃出一角雪白衣袂,四爺正想此人去而複返是何意圖,卻聽得那人說道:“嚇壞了吧?”聲音嬌柔異常,卻非是先前那女子的淒清之聲,分明是兩個人。


    四爺怔了怔,聽這女子聲音親昵,一時不敢搭腔。那女子噗嗤一笑,將手中的燈籠放下,說道:“小寶,不要怕,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是不會嚇你的,我不是鬼……我是雙兒呀!”


    四爺方才料到先機,將那女子應付過去,卻怎樣也想不到竟然會峰回路轉,哪裏跑出來一個好似對自己很是知根知底之人!


    四爺一驚之下,定睛看去,卻見麵前一張如花般嬌俏的臉孔,粉黛不施,更無首飾點綴,一身素白的孝服衣裳,卻更映襯的其人如玉。竟是個美貌的小丫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烏溜溜地看著自己,嘴角卻笑吟吟地挑著。


    四爺張口,說道:“雙……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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