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心頭一動, 微微覺得不忍,便安撫說道:“當然不會, 你對我這麽好,我怎麽會忘了呢?”雙兒哭個不停, 說道:“我真的好想跟你再回揚州去,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了。”四爺隻道:“別哭,以後總有機會的。”


    四爺勸了會兒雙兒,外麵莊三少奶奶有請,四爺出到外麵,彼此見禮。三少奶奶相送四爺道門口,四爺一腳出門, 便見趙齊賢張康年, 風際中李力世都已經等候在門外,四人一見四爺出來,便齊齊圍過來,口稱“公子”, 看四爺沒事, 卻都在麵上露出喜色。


    四爺說道:“多謝夫人相助,隻可惜我有事在身,不得不立刻就走。”三少奶奶說道:“韋公子此去一路小心。”四爺答應,便看旁邊的雙兒,雙兒眼睛紅紅地,仿佛在忍淚。


    四爺便道:“雙兒……那麽我要走啦。”雙兒吸了吸鼻子,眼淚啪啦啪啦落下來, 四爺一時不知要說什麽好。


    三少奶奶點頭,身後的丫鬟轉身離去,片刻出來手中卻捧著個包袱,三少奶奶接過來,將包袱遞給雙兒。


    雙兒茫然接過來,眼中還帶著淚。三少奶奶看看四爺,又看看他身後四人,四爺知機,便回頭衝著風際中使了個眼神,風際中點頭,便同三人一起向著門口走開了幾步。


    三少奶奶這才低聲說道:“韋公子殺死鼇拜,大恩大德莊家上上下下沒齒難忘,當初雙兒剛進了我們家當丫鬟,就遭遇這件禍事,我知道她跟韋公子本是青梅竹馬的,而當初韋公子更是為了雙兒遠赴京城,甚至不惜劫法場……我並非鐵石心腸,如今你們能夠再度重逢,也算是老天有眼,我如今便將雙兒還給韋公子。”


    四爺目瞪口呆,剛要推辭,卻見雙兒臉上露出驚喜交加的神情來,叫道:“三少奶奶……”又叫,“小寶!這太好了!”


    四爺心中突突亂跳,終於說道:“夫人……這、這怎麽使得?”


    莊三少奶奶便道:“有什麽使不得的?不過是‘物歸原主’了。”她看四爺一派沉穩幹練之態,似是個可拖終身的人,也暗暗替雙兒高興。


    四爺心中隻覺不妥,此事有些意外,便道:“不瞞夫人你說,我這趟是有件苦差事要做,生死未卜,我不想帶著雙兒,讓她跟著我吃苦。”


    三少奶奶未曾開口,雙兒卻急忙說道:“我不怕吃苦的,小寶,隻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


    三少奶奶便道:“既然如此,韋公子就帶雙兒離開此處吧,她本來也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先前還總是跟我們念叨韋公子的下落不明,如今好不容易相見了,自然要好好珍惜這段緣分,而且此地也並非久居之地,經過昨晚之事,惹了神龍教的人,更是不太妥當,也許不日就會離開,到時候大家各自散去,也難免要顛沛流離一段日子,韋公子不帶雙兒走,豈不又讓她孤苦無依?”


    四爺正在絞盡腦汁想該如何拒絕,聽到“緣分”兩字,心頭一動,又見三少奶奶說的合情合理,不容人拒絕,他便說道:“我先前隻是怕山高水遠,反而會苦了雙兒,既然如此,那麽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趙齊賢張康年兩個正擠在一起說笑,又說起昨晚上鬼怪之事,互訴彼此醜態,很是快活,忽然見四爺帶著個美貌的丫頭過來,不由地都看直了眼。


    四爺說道:“趙大哥張大哥,風大哥李大哥,昨晚上之事,以後還請大家夥守口如瓶。”風際中李力世是老江湖,自然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趙齊賢張康年卻是朝廷侍衛,平常嘻嘻哈哈喝酒說笑在行,遇上這等有趣古怪之事,難免就當笑話說出去。


    四人一聽,急忙答應,四爺又道:“這位姑娘……是我以前認識的友人,叫雙兒,以後大家互相照料。”四個都是堂堂男子,見四爺忽然帶了個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美貌小姑娘,都覺得奇異,卻又不敢說,隻好齊齊答應。


    四爺便又向雙兒介紹了一番四人,雙兒生性溫順乖巧,趙張風李四個很快也都喜歡上她。


    當下六人一同上路,雖然開始的時候四爺覺得帶著雙兒頗為累贅,又多餘,但是上路之後卻很快覺得帶著她反而是件好事。


    雙兒生性機靈乖巧,手腳勤快,先前又經常照顧韋小寶,因此這一路上將四爺照料的無微不至,連同趙張四人也受益匪淺,大家夥兒一路走來,都對雙兒讚不絕口。


    餐風露宿幾日,眼見將快要到五台山腳下,這天,六人便在客棧休息,剛坐定了,四爺向周圍略一打量,卻見角落裏坐著四個喇嘛打扮之人,個個生的胖頭黑臉,眼光閃爍。


    四爺心道:“皇阿瑪交付我這件事,多半就跟皇爺爺有關,隻不過這些喇嘛忽然大批行動,卻是為何,難道他們所為,也跟皇爺爺有關麽?這一路走來我正愁找不到人,不知如何開始調查,這卻是正好。”


    四爺自接收了韋小寶的住處之後,細細檢查了一番,卻沒想到竟搜到了幾十萬的銀票,四爺細細一打聽韋小寶的“光榮事跡”,聽說他進宮才不久,跟索額圖兩個去抄過鼇拜的家後,心中就已經雪亮,隱約知道這些銀子的來曆。


    自古官場之上,欺上瞞下,索額圖自然深諳其道,如果說把鼇拜抄家的銀兩上報的數目改小一些,那剩下的自然是他貪了,韋小寶同去抄家,有份也是必然的。


    這一趟出門,四爺隻怕有人暗自進自己房中將這些東西搜出來,便把銀票盡數帶上,用油紙裹了,分幾處藏起來。


    四爺伸手入懷中,故意掏出幾千兩銀票來,往桌上一拍,強橫霸道叫道:“小二,怎麽還不上菜,快些拿好酒好菜上來!”


    趙齊賢張康年兩個最喜鬧事,當下跟著叫嚷起來,店掌櫃飛過來致歉,忽然見厚厚一疊銀票,如假包換就在眼前,忍不住也吃了一驚,四爺便道:“看什麽看,瞎了你的狗眼,本公子有的是錢,這些不過是小意思,快些上菜!”


    風際中李力世兩個看著四爺,知道他忽然一改低調作風陡然高調起來,必有用意,便暗暗留神殿內周遭,果然也留心到了那幾個喇嘛。


    店老板點頭哈腰而去,風際中低低說道:“公子,那幾個喇嘛不像是善茬。”李力世點頭,道:“看起來都是練家子。”


    四爺說道:“何止,觀其行聽其音,看起來便不似好人。”


    雙兒見他三人低語,便說道:“小寶,怎麽了?”四爺看她一眼,忽然高聲說道:“雙兒,我差點忘了,包袱裏還有一串別人送我的珍珠,顆顆有龍眼那麽大,等會兒回房後,我拿出來給你戴。”


    雙兒見他忽然說起這個來,雖然驚訝,卻仍高興,說道:“真的麽?那一定很貴,我不要。”四爺說道:“不貴不貴,大概也就幾萬兩銀子而已!”


    一時之間店內眾人都看向這邊,風際中同李力世對視一眼,低聲說道:“想當初第一次見韋香主,不也是這個調調?我們都以為他天生如此,是個地痞無賴。”李力世也道:“不錯,原來開始的時候韋香主是裝的,實則另有用意,真是高深莫測啊!”


    趙齊賢說道:“公子,你居然帶了那麽珍貴的東西,拿出來給我們開開眼吧!”四爺說道:“你瘋了麽,俗話說財不可露白,不然會被人盯上的。”趙齊賢說道:“公子英明!”


    六人吃過了飯,四爺便回房去,風際中跟李力世兩人一間房,在四爺房子左手,趙齊賢張康年一間,在四爺右手,四爺便同雙兒進了中間房子。


    雙兒說道:“小寶,你真的要送給我那麽大的珍珠串嗎?”四爺咳嗽了聲,說道:“我是故意說給其他人聽的。”雙兒略覺失望,說道:“這樣啊……小寶你為何要如此?”


    四爺見她略見失落之色,便說道:“你喜歡的話,改日得閑了我們自去買……你放心,我自有用意,對了,你會武功的對麽?”


    雙兒說道:“嗯,我知道了,小寶你是想引壞人來偷寶貝,然後把他們捉住對麽?”


    四爺笑說道:“聰明。不過壞人有好幾人,是以讓你跟我一間屋子,不讓你單獨睡了,怕你吃虧。等會兒要真的壞人進來了,你別怕,我會招呼風大哥幾人進來幫你的。”


    雙兒說道:“我不怕的。”又問道:“對了,小寶,他們四個都是什麽人?我看風大哥比較正氣,李大哥很精明的樣子,張大哥跟趙大哥他們兩個卻有些傻乎乎的。”


    四爺笑道:“你的眼神也算是好了,居然分得這樣清。不過你放心,他們都是我的手下,不會怎樣的。”雙兒看著他,說道:“小寶,我發現你變得好厲害。”四爺挑眉,道:“何以見得?”


    雙兒捂嘴一笑,說道:“比如以前,這個‘何以見得’你才不會說呢,現在說話卻一套一套的,不過剛剛你在大廳內嚇唬老板的樣子,倒跟以前一模一樣……”


    四爺說道:“原來我這麽能耐的。”


    雙兒又道:“還有,我看得出風大哥跟李大哥兩個武功很高,小寶你居然能讓他們當你的手下,當然很能耐了。”四爺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想了想,便說道:“放心吧,我不管怎麽能耐,還是以前的小寶。”


    雙兒雙眼之中有什麽隱隱湧動,說道:“要是春花姐見到你這麽出息能耐,一定會很高興。”四爺一怔,道:“是麽?”心中不知“春花姐”是何人。


    雙兒說道:“自然了,你娘以前總說你沒出息,現在好啦……小寶,什麽時候我們回揚州,把春花姐贖出來好不好?”四爺心揪了一下,點頭說道:“自然!”


    雙兒出外打了熱水,回來伺候四爺洗了腳。四爺洗漱完畢,雙兒說道:“小寶,剛才我下樓打水的時候,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四爺笑道:“不怕,正要他們如此。”


    為了早些引狼入室,四爺便將燈早些滅了,雙兒拉了張凳子睡在上麵,悄無聲息裏頭,雙兒低聲說道:“小寶,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出來做什麽的?我聽三少奶奶說你現在在宮內做事?”四爺說道:“嗯,我現在是在宮內。”雙兒說道:“那你就是為了皇帝做事了?”四爺道:“是啊。”


    雙兒鬱鬱說道:“我不喜歡皇帝,他殺了莊家那麽多人。”四爺說道:“皇帝是被逼的,昨兒你也聽三少奶奶說了,動手的其實是鼇拜。”雙兒就歎了口氣。


    黑暗裏兩人一時再也未曾開口,寂靜中,雙兒忽然聽到門“咯”地響了一下,聲音細微。


    雙兒陡然從凳子上起身,床上四爺察覺,也緩緩起身,雙兒往門口看了一眼,借著窗外淡淡的燈光,依稀看到一根長長的管子塞進來,管子頭上隱隱地飄著輕煙。


    雙兒一驚,回身到了床邊,拉了被子將四爺的口鼻捂住,在四爺耳畔低聲說道:“小寶,捂住鼻子,壞人用迷香啦!”


    四爺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招,先前隻以為對方會直接攻入。當下急忙捂住口鼻,雙兒自扯了床簾捂住鼻子,片刻功夫,聽得門咯吱咯吱響了一陣,門閂被挑開,有人悄無聲息摸了進來。


    屋內靜靜地,有兩三道人影進門之後就衝著床邊摸過來,正要到床頭的時候,聽到外麵砰砰啪啪一陣響動,有人大喝道:“有賊!”


    那三道人影大驚,急忙衝著床邊撲過去,將床簾拉開瞬間,裏麵一道嬌小影子閃身而出,出手如電,在三人身上分別點過。


    三個人頓時手足麻木,動彈不得,保持著原先偷偷摸摸的樣子僵住在原地,雙兒跳到桌邊點亮了燈,四爺從床內跳出來,見麵前三個喇嘛張口結舌動彈不得的樣子,忍不住一笑,誇道:“雙兒,好身手!”


    此刻外麵風際中跟李力世兩個押著個喇嘛進來,四爺說道:“不可驚動別人,風大哥出去處理一下。”風際中立刻出外,四爺又道:“他們用迷香的,恐怕張趙兩人已經中招了,勞煩李大哥出外看看,雙兒會武功,這些人都點了穴了,不用擔心。”李力世也行禮出外。


    四爺將兩人支開,略鬆了口氣,便問道:“你們從何而來,想做什麽?”領頭一個便支吾說道:“我們隻是路過。”


    四爺一笑,說道:“你們居然路過到客人的房間裏了。”便說道:“雙兒,你先搜搜看,他們身上可有其他東西?”


    雙兒答應一聲,在四個喇嘛身上搜了搜,掏出些散碎銀子,幾件看似是古物的東西,另外則是一封書信。


    四爺將信取過來,卻見那幾個喇嘛麵露焦急之色,四爺說道:“你們從何而來,還不說麽?那好,雙兒,把他們挨個刺死,當誤殺刺客就好。”


    喇嘛大驚失色,叫道:“不要,我說,我們是……是五台山上的喇嘛,要去……京內送信的!”四爺說道:“京內?送給誰?”那人猶豫一陣,四爺使個眼色,雙兒便踢了那喇嘛一腳,四爺說道:“這是輕的,別逼我用刀子。”


    喇嘛隻好說道:“是……是京內的師伯,不能、不能再說了,再說會死。”四爺看著他神色,問道:“那信就是這封?”他借著燈光低頭看了看,卻見信皮上居然是藏文字,不由一怔。


    喇嘛見他是個清瘦的中原少年,情知他不認得上麵的字,就拆開也無妨,便說道:“你不認得的,你想知道,我說給你便好。”四爺說道:“你會說給我麽?”喇嘛說道:“上麵說,……說最近叫五台山上的喇嘛僧人勤加修習,不可怠慢……”


    四爺笑道:“你也算是聰明了,懂得撒謊,隻不過,我看上麵寫的分明不是這樣。”喇嘛驚呆,問道:“你……你認得?你怎會認得?”四爺說道:“稍微認得幾個,剛好夠用。”喇嘛驚疑不定地看向四爺,道:“你……你是誰?想幹什麽?”四爺說道:“這話是我問你的,怎麽反而你問起我來了?”


    將那書信拆開,四爺看了一會兒,見上麵所寫,嘴角不由地挑起一絲笑意。這時侯李力世跟風際中兩人回來,四爺便吩咐雙兒說道:“雙兒,你下去給我找些筆墨紙硯上來。”雙兒答應,返身回去,四爺見她將門掩上,才同風李兩人說道:“這幾個喇嘛留不得,還要勞煩兩位。”喇嘛們一聽,忍不住慘叫,風際中上前點了幾人啞穴,李力世說道:“香主,為何要殺他們?”四爺說道:“我自有用意,等會兒我們如此如此,這般行事!”


    正交代完,雙兒帶著筆墨紙硯上來,說道:“小寶,我是跟店老板要的,你看可以麽?”四爺點頭,吩咐雙兒將紙張展開,將墨研好,四爺毛筆蘸了墨,看著旁邊那張喇嘛信上的藏族文字,慢慢地落筆寫了起來。


    雙兒在旁看著,此刻便忍不住笑道:“小寶,你嚇了我一跳,我以為你真的學會寫字了,原來也不過是在畫些鬼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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