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望著四爺, 四爺看著康熙,四目相對, 一個麵上笑得溫潤粲然,一個略帶些忐忑心懷遲疑。片刻, 四爺說道:“皇上,我想要……”正在此刻,一陣疾風吹來,將大殿的兩扇門呼地吹開,頓時之間,風卷著雪花嘩啦啦地闖了進來。


    門口梁九同兩個太監衝過來,將大殿的門重新拉起來死死拉上, 這廂康熙皺了皺眉, 道:“好一陣怪風。”四爺說道:“皇上衣裳單薄,還是多加件衣裳才好。”康熙說道:“先前本是拿了大氅來,因送建寧回宮,就給她用了。”


    四爺說道:“皇上真是極為疼愛公主的, 隻不過, 我方才在外頭聽說,太後好似……”康熙點頭,說道:“太後……駕崩了,怎麽,你聽……索額圖他們說的?”四爺說道:“正是,唉,真正未曾想到。”康熙道:“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 人有旦夕禍福……”四爺點頭。


    兩人寒暄了這麽會兒,康熙說道:“方才你還沒說完,快說,你要什麽?”


    四爺躬身說道:“奴才想要之物很是貴重,那正是皇上你的金口玉言。”


    這個答案甚出康熙意外,當下康熙挑眉道:“朕的金口玉言?你是說……”


    四爺拱手說道:“奴才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其實方才奴才跟皇上所說的羅刹國之事,還有一件沒跟皇上你坦白說明。”


    康熙更為動容,問道:“何事?”


    四爺慢慢地說道:“就是……其實在我跟公主相助羅刹國的索菲亞公主之後,索菲亞公主大喜之下,就加封了我跟沐王府的沐劍聲為伯爵了……”


    康熙失笑,道:“你、你這小子,……原來是這件事,嗯,這是好事啊,……又如何?”


    四爺卻正色說道:“皇上,我本是大清朝的官兒,是皇上的人,忽然又在羅刹國有了官職,且是事先未曾得到皇上允準,自然很是忐忑,另外一方麵,則是奴才自問是忠心耿耿地替皇上、大清朝辦事,可是奴才到底不是皇上,眼界也沒有皇上你的寬廣,謀略更是不及皇上萬一,在羅刹國這一場,也是誤打誤撞多半靠運氣才得到如今兩全的局麵……當時奴才在莫斯科的時候,一來很是想念皇上,二來就擔驚受怕,生怕事情做得不好,反而適得其反,又或者皇上知道了不合心意,因此動怒的話,那該如何是好……”


    康熙見他皺著雙眉,娓娓道來,便點頭說道:“你做的甚合朕的心意,你是朕身邊頭一號得力的人,又怎麽會讓朕不快呢?還有,你爺爺的,你這小滑頭不用把自己說的這麽可憐,朕可知道你的心思一點不比朕少!”


    四爺看了眼康熙似笑非笑的模樣,便長長歎了口氣,說道:“奴才的那點心思,又怎能比得上皇上呢……”


    康熙瞥著他,笑微微道:“行了,你還有話沒說完呢,繼續說!”


    四爺道:“皇上聖明,皇上是千古明君,自然知道臣的忠心,可是……可是臣想來想去,還是想借皇上的金口玉言,給臣自己討個保證。”


    康熙好奇問道:“你是想要朕什麽保證?”


    四爺說道:“我想要皇上保證……以後不管我做錯什麽事也好,做的事情不合皇上心意也好,皇上都要原諒我,起碼,不要殺我的頭。”


    康熙笑道:“朕說你的鬼心眼兒多,這不就來了?朕這麽寵你,怎麽又會生出那些來?還是說……你心裏頭有鬼,故意來先跟朕要這個?”


    四爺急忙跪地,說道:“皇上明鑒,奴才自來忠心耿耿,想皇上之所想,急皇上之所急,做什麽事情都先以皇上為重,又哪裏會有什麽私心,隻是皇上方才問奴才有什麽想要的,奴才就……想到了這個。”


    康熙說道:“你別急,朕難道不知道你的為人?起來。”伸手將四爺一扶。


    四爺起了身,看康熙一眼,低頭又說道:“那皇上是答應我還是不答應呢?”


    康熙望著四爺,靜了片刻,終於一笑道:“朕怎麽會不答應呢?你為朕做了兩件不得了的大事,又是朕最信賴最得力的人,於情於理朕該應承你的,——好罷,朕的口諭你便記住了:以後你韋小寶若是做錯了什麽事,隻要不是危乎社稷江山祖宗基業的,朕能原諒就原諒,絕對不會為難你,更不會殺你的頭,如何?朕金口玉言,言出必踐。”


    四爺微笑,做鬆了口氣狀,說道:“臣遵命!”又笑眯眯看康熙,道,“皇上你待我真好。”


    康熙也是一笑,說道:“總之你體恤朕的心,好生地再替朕辦事就是了,雖說朕金口一開不會更改,但你也記得,千萬別做對不住朕之事,若是危害到江山社稷,朕再怎麽也饒你不得。”


    四爺點頭,道:“奴才明白的,奴才縱然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皇上放心吧。”


    康熙回身走到桌子後,緩緩坐了,說道:“對了,你不遠千裏回來,必定也是累了,要不要好生地先歇息歇息?”


    四爺說道:“多謝皇上關心,皇上,其實我還有一件事瞞著皇上。”


    康熙一抬頭,啞然失笑,又斂眉問道:“還有一件事?究竟是什麽,你到底藏了多少事瞞著朕,趕緊通通地都說出來。”


    四爺咳嗽了聲,說道:“就這一件了,不過這件事說出來的話,皇上恐怕要不快的,因此先前奴才不敢說。”


    康熙道:“你說就是了!”


    四爺說道:“那就是……嗯,因為當時在莫斯科的時候情形有些混亂,那些兵作亂的時候,有的就誤闖進了公主的房間……”


    康熙一驚,說道:“你說什麽?”驀地便站起身來。


    四爺說道:“有些亂兵闖到了建寧公主的房中……不過皇上別擔心,公主無事的。”


    康熙皺眉,咬牙道:“怎麽建寧沒跟朕說過?是了,她許是不想朕擔憂,那你快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四爺說道:“說起來很是可恨,那些羅刹兵見了公主,個個都嚷著天仙下凡,沒見過如此美貌的……咳,那些禽獸想要非禮公主呢。”康熙臉色一變,說道:“可恨,該死的羅刹鬼!”一拳便捶在桌子上。


    四爺說道:“可不是呢,不過,幸好奴才早有防範,聽聞那些亂兵闖進了皇宮的時候就跑去看公主,見公主有難,奴才就衝了進去……”


    康熙問道:“小寶,你單槍匹馬的,可打得過那些羅刹鬼?”


    四爺說道:“皇上一開始不是教過我武功嗎?那些羅刹鬼,雖然個個人高馬大的,可是他們拳腳上完全稀鬆平常,又因為他們想非禮公主,就都把□□扔在地上,沒有了□□,他們簡直就是一幫廢物,我就用皇上教我的拳法,以及咱們滿人的摔跤之法,將他們打得叫苦連天,鼻青臉腫,最後我還叫索菲亞公主把這幾個羅刹兵拉出去槍斃了!”


    康熙聽到這裏,拍案大喜道:“殺得好!果然該死,竟敢動建寧的主意!若是在大清,就該把他們淩遲處死!”


    四爺說道:“那是當然了……不過,也正是因此,奴才也做錯了一件事。”


    康熙一怔,問道:“啊,你做錯何事?”


    四爺說道:“因為當時公主將要就寢了,衣衫單薄,又被那些羅刹鬼拉扯了幾把,未免有些狼狽,公主遭此羞辱,氣的要跳樓,我急著去救公主,情急之下,隻好將公主抱住了……”說到這裏,便又噗通一下跪地,說道,“求皇上恕罪,我當時不過是想救人的,因此就沒‘授受不親’,沒想到因此公主就說我同她有了肌膚之親,還哭著說回宮來之後要告訴皇上……讓皇上定奪,懲罰奴才,奴才想來想去,還是先跟皇上坦白了。”


    康熙目瞪口呆,說道:“竟是這種事?”四爺麵色很是沉痛,說道:“皇上,其實方才奴才請皇上開金口許諾,其中也有一部分是為了此事的。”


    康熙說道:“可,建寧隻字未曾跟朕提起。”


    四爺略略思索,才說道:“那……或許是公主見到皇上,久別重逢太過高興了一時忘了說,日後想起來大概就會說了……又或者是公主臉皮兒薄,不好意思同皇上說麽?”


    康熙狐疑看他,道:“……哼,可是建寧在朕跟前說了不少有關你的好話呢!她既然能說你的好話,估計心裏頭也沒怎麽怪你吧?總之,——你、你先給朕滾起來吧!”


    四爺說道:“皇上是不是怪奴才了?”


    康熙說道:“這……這件事太過複雜了,而且當時你也是情非得已,何況若不是你,建寧就會……唉,朕怎麽能夠怪你?你又非故意為之的,倘若是故意為之……哼。”


    四爺說道:“奴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實在是情非得已,又不能眼睜睜看著公主跳樓,奴才就隻好舍身……”


    康熙道:“你爺爺的,舍什麽身!行了,這不過是一件小事,何況此事在莫斯科發生的,大清國無人知道,隻要你不說我不說,那就無礙了。”


    四爺似仍忐忑,問道:“皇上不怪奴才麽?”


    康熙掃他一眼,道:“其實朕不會怪你,反而又要記你大功一件,不過這功可不能張揚,你聽著,這件事就此擱下,以後都不用提了。”


    四爺點頭,說道:“奴才遵命!”緩緩低頭瞬間,麵色陰晴不定。


    次日,康熙便接見了來自羅刹國的使臣,又特意在使臣麵前演示了大清製造的神武大炮。當時是上午,建寧太累了,一時沒有起身,隻四爺陪著康熙接見了使臣。使臣見神武大炮之能,很是震驚,起初對康熙這個年輕皇帝的輕視一掃而光,也才知道,他們引以為傲的□□在神武大炮麵前,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應付了羅刹使臣,康熙便同群臣回朝,又去見建寧,到了坤寧宮,卻撲了個空,一問宮女,才知道建寧方才起了,好似去了慈寧宮。


    康熙聽了,便擺駕往慈寧宮而去。


    康熙人到了慈寧宮,見建寧的宮女都在外頭,見康熙來了,便要行禮,康熙一抬手,宮女們便默聲垂頭。康熙對隨身侍衛太監們道:“等在外頭。”眾人齊聲答應。


    康熙邁步入內,見裏頭鴉雀無聲,原來自太後去世,此處的宮女太監多數被調開,隻是留幾個時常打掃清理,大概是先前建寧來的時候叫人出去,因此裏麵竟無人留下。


    康熙喚道:“建寧?”卻無人答應,他負手往內,一路走到內殿,卻見前頭有個熟悉身影,正是建寧,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麵前。


    康熙怕她有什麽不妥,便走前幾步,喚道:“建寧,你怎地了?”建寧這才聽到,聞言回頭,康熙一驚,卻見她滿眼淚,臉頰上亦亮晶晶地。康熙上前,道:“建寧,怎麽……哭成這樣兒?”


    建寧見他溫柔相問,有些尷尬,便抬手,以手背拭淚。康熙將她手握住,自掏了帕子出來替她擦去淚珠。


    建寧不敢抬頭,低著頭,黯然道:“皇帝哥哥,別擔心,我隻是……有些、有些……想念母後。”說到這裏,淚珠撲啦啦又落下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去了的這人,又對自己極好……建寧自穿越以來,宛如浮萍,人生天地間,無牽無掛,說起來雖則瀟灑,但未免孤獨過甚,有個“生身之母”關心著,有個“皇帝哥哥”疼愛著,才顯的並不那麽形隻影單。


    如今,“至親”的聯係去其一,建寧睹物思人,回想昔日太後對待自己的種種,她雖則是個反派人物,但卻從未虧待過她,反而百般維護,因此建寧不由地淚濕衣襟。


    康熙自是明白的,輕輕拍拍她肩膀,道:“好了,朕知道。”歎了口氣,道,“朕以後會加倍對你好的。”建寧甚為感動,終於忍不住,哇地哭出來,道:“皇帝哥哥,我隻剩下你了。”


    康熙心頭一動,也道:“你也永遠是朕最心愛的妹子。”建寧吸吸鼻子,說道:“其實我……我……”抬頭淚眼朦朧地看康熙,康熙擦去她臉上淚,說道:“其實什麽?”建寧端詳了他一會兒,說道:“沒什麽……我不過是在杞人憂天。”


    康熙微微一笑,道:“莫非你在想上回朕說要把你送到雲南之事?”建寧呐呐地,道:“你說你並非真意如此,我便信了。”康熙點頭,道:“朕當時雖有這種想法,實則真不舍得讓你去,隻是為了試探一下韋小寶。”建寧這才問道:“皇帝哥哥,你為何要試探他?”康熙眉頭一皺,想了片刻,說道:“朕……朕疑心小寶他對你……”建寧的心猛地繃緊,兩人目光相對,康熙卻又一笑,道:“好啦,如今知道你們兩個沒什麽,朕也放心。”


    建寧咽一口唾沫,試探問道:“皇帝哥哥為什麽放心?”康熙道:“嗯?試想……你是公主,小寶他……最近你們兩個又多有接觸,倘若真個有事,豈不是皇家醜聞?”建寧咳嗽了聲,說道:“那,那我可不可以問問,假如我跟他有什麽的話……”


    康熙身子一震,目光不由地銳利起來,建寧急忙舉手做投降狀,道:“我隻是說假如,假如,不是真的嘛!”康熙慢慢地道:“建寧,別去想這些沒有的東西。”建寧聽他口吻之中欠了先頭的溫和,心叫不好,就吐了吐舌,道:“哦,我知道了,皇帝哥哥你懂我的,我最愛開玩笑……”


    康熙才又笑道:“嗯,是開玩笑便好的。”


    康熙送建寧回了坤寧宮,建寧沐浴更衣,過後便躺在床上歇息,此刻外頭的雪越發大了,屋內多放了幾個暖爐,倒也不覺得冷。


    建寧在床上翻來覆去,身子雖勞累,一時卻睡不著。想來想去,忽地想到一幕場景,不由地微微臉紅,身上燥熱,伸手摸摸額頭,自語道:“好燙,莫非我感冒了?”忽地又想到另一件事,便低聲自語道:“這可如何是好,好像皇帝哥哥很是忌憚他……很不喜歡我跟他之間有什麽……唉……可怎麽辦呢?”想了一會兒,很是擔憂,最後煩躁地又道:“算了,我才不要去想這些,想也是讓他想,我在這裏擔心的要死,誰知道他怎麽樣……男人都是水性楊花的,他的桃花運又那麽好,保不準又有什麽金毛銀毛的美人兒地撲上去,死心塌地……切……”說到最後,便麵露不屑之色。


    不料話音剛落,便聽到有個聲音笑了聲,道:“水性楊花?你說的是我麽?”建寧聽了這個聲音,“啊”地叫了聲,剛要起身,卻有道影子,帶著冰雪冷意,合身撲上來,將她一把抱入懷中,輕聲道:“別做聲,我好不容易避開侍衛跟宮女的,把人叫來的話,你的相公就性命不保了。”


    建寧身子挨著他的冷身子,微微有些發抖,臉卻驟然越發地紅,低聲道:“呸,誰的相公?滾蛋……”話語雖剛強,聲兒卻不知不覺軟了下去,那“滾蛋”兩字,也說得情意綿綿,含羞帶怯,令人聞之骨酥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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