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臥在轎中被抬進了宮。到了景陽宮外,她顫顫巍巍地在丫鬟的攙扶下出了轎門。兩位從家中帶來的健壯婆子一起架起她,一步一行,艱難地朝景陽宮而去。


    二十大板,就算一個身體強壯的男人恐怕都經受不住,何況二夫人這樣一個上了年紀的弱女子。但是,二夫人竟然不顧傷體,堅持進宮,這儼然是連命都不在乎了。為了孩子,做到這種地步,確實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二夫人來到了柳雁飛寢殿的外廳。聽說二夫人已到,柳雁飛才從裏間走了出來。


    柳雁飛身穿常服,頭梳反綰髻,髻上裝飾簡單,僅一隻金鳳展翅銜珠釵而已。但她肌白唇紅,體態豐臃,再簡單的裝束也掩蓋不了她周身的華貴氣質。顯然這些時日,她被養得極好。她的腹部拱起,孕味十足。摸上肚子的時候,她的眉眼間自然而然地就出現一種以往見不到的,淡淡的柔情。


    反觀二夫人,因為疼痛,五官都快曲扭到了一起,但在這深宮禁地,又要保持住形象,於是隻得咬著牙硬撐著,以免自己經受不住呻*吟起來。見著柳雁飛的時候,她眼睛一亮,痛楚的表情中露出一種可憐兮兮的哀求之色。不待柳雁飛說些什麽,她便掙脫開攙扶著她的兩位婆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不顧一切地重重下跪,顯然牽扯到了她臀部和大腿的傷,她強撐不過,直接往前趴了下來,頭砸到了地上。


    “二夫人!”家中帶來的婆子和丫鬟驚呼出聲。


    卻是二夫人製止了她們的上前攙扶,抖著雙臂撐了起來,然後,跪好,接下來重重地給柳雁飛磕了三個響頭:“給皇太孫妃娘娘請安。”她的聲音顫抖著,帶著濃濃的祈求。


    柳雁飛瞧著她。隻見她經過這樣一個大幅動作,渾身都在戰栗個不停,臉色更加蒼白了,看上去似乎隨時都會暈倒。


    “去拿棉墊過來。”柳雁飛對身邊的宮女命道,然後衝著那魯國公府帶過來的丫鬟婆子喝道,“還傻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把二夫人扶起來!”


    這時,那伺候二夫人的人,才像是得到了赦令似的,匆匆忙忙上前,手忙腳亂地將二夫人扶了起來。


    卻是二夫人眼淚滴了下來,她意圖甩開那攙扶她的兩位婆子。她哽咽哭道:“民婦罪該萬死!求娘娘讓民婦跪著吧!”


    柳雁飛哪理她如何哀嚎,隻命邊上的宮女上前,硬將她給扶到了邊上鋪好了棉墊的藤椅上。


    柳雁飛的聲音冷冰冰的:“二夫人才剛受刑不久,不在家養傷,進宮做什麽!”


    二夫人都自稱“民婦”了,她又何必給她那個麵子,依舊喚她為“母親”?柳雁飛的口氣著實不好,表明了並沒有接受這二夫人打的苦情牌。


    二夫人這一聽,又要掙紮著跪下來。卻被邊上的宮女們給死死壓住。


    柳雁飛說道:“二夫人莫要亂動才好。這棍傷可不是鬧著玩的。外傷事小,但若內傷沒有養好,那可麻煩了。”這說著,她就命太監進來,“去把太醫院的趙醫正請來,讓他陪同二夫人回去魯國公府,叫他好生替二夫人瞧瞧,莫讓二夫人因亂走亂動而傷情加重!”這話說的,表麵是關心二夫人,實際上,滿滿的都是埋怨,儼然是要往外趕人了。


    太監應了一聲下去。


    二夫人則睜大了眼睛,瞧著那太監離去,一副不相信柳雁飛居然就這樣要趕她走的模樣。然後,她開始不顧一切大哭大叫了。“娘娘,娘娘!”什麽多餘的話都不打算說了,時間就是一切,畢竟看柳雁飛這個樣子,難不保她隨時都會命人將她給抬出去,二夫人單刀直入,直接哭求起今日前來的目的,“娘娘,求您救救素娥啊!她、她好歹也是你的妹妹啊――”


    二夫人被宮女壓坐著,因為掙紮,發絲有些微亂,加上滿頭的大汗,那副模樣顯得極為狼狽。她痛哭著,哀嚎著,眼圈通紅,鼻涕齊下,五官全部曲扭在了一起,以往那貴婦人的樣子蕩然無存,此時的她,僅是一個陷入抓狂狀態,毫無形象可言的普通中年女子而已。


    柳雁飛瞧著她,淡淡地道:“二夫人這話說的,可真沒道理。柳素娥行刺本宮的時候,她就有想過本宮好歹也是她的姐姐嗎?!”


    二夫人淚眼婆娑哀求她:“娘娘,素娥她錯了。她真的錯了!可是、可是,她是娘娘唯一的親姐妹了啊!娘娘,娘娘,您就看在如月的份上,放過她這一次吧……”她說著,就突然悲痛地哭喊起來,“如月啊――我可憐的如月啊――當初若不是你要跑去京衛指揮使司通風報信,也不會被歹人當街殺死啊!”


    柳雁飛聽著就皺起了眉頭。柳如月的真正死因,當初魯國公府裏,除了魯國公外,再無一人知道,想不到,終究還是被這二夫人給挖了出來。二夫人這是拿死去的柳如月來懇求她了。弄得好像,柳如月是因她而死一樣!


    柳雁飛沉了臉,冷冷地看著幾乎要哭昏過去的二夫人。終於,她開口了:“二夫人,你這是拿死人來威脅本宮嗎?”這惡劣的口氣,顯然表明她已經不悅到了極點。若非二夫人在身份上是她的嫡母,以孝為先的社會準則要求她不能扔下她不管,恐怕她早就轉身離開了。


    二夫人的哭聲驟停。柳雁飛的口氣她怎會聽不出來。頓時明白自己是出錯牌了,二夫人趕忙拿著帕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娘娘恕罪,民婦不是這個意思……”這說著,淚又滴了下來,“月如,月如已經慘死,民婦就隻剩下素娥這麽一個親閨女了……娘娘……”她抬頭看向柳雁飛,說道,“您也是即將做母親的人。您也該理解一個做母親的痛苦。您就,你就……可憐可憐民婦吧……”她一邊說著,就一邊想從藤椅上滑下來,跪到地上。可惜一直被宮女“扶著”,始終不得如願。


    柳雁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二夫人……很遺憾,你作為一個母親,再如何痛苦,也與本宮無關。柳素娥是刺殺本宮之人。於法於理,她都該處以極刑!還有,本宮相信,你今日前來,若被國公爺知曉,恐怕不單單是關禁閉這麽簡單的吧!”這說著,她就瞧向外頭,對身邊的一個宮女道:“去,再去催催,叫趙醫正快些過來!二夫人帶傷在身,在這坐久了,恐今後落下什麽病根。”而接著,她就扶了扶腰,“本宮也站得久了,乏了,累了,二夫人就請自行在這歇息,等待趙醫正過來吧!”該做的算是都做了,該交代的也交代清楚了。現在她可沒心情再陪她了。


    柳雁飛轉身就想離去。


    這樣算起來,其實二夫人根本就沒在她麵前說上多少話。二夫人一見她要走,立馬急了,掙紮了起來,哭道:“娘娘,娘娘,您就真的這麽狠心?!素娥也是您同父的親妹子啊!她不懂事,但是罪不至死啊!”


    柳雁飛的腳就頓住了,她轉身,狠狠地瞪向二夫人:“罪不至死?!難不成要她殺了本宮,令本宮母子一屍兩命,她才罪可至死?!二夫人,你莫要說自己不知道!柳素娥行刺本宮一事,給魯國公府造成了多麽惡劣的影響!難不成除了一個柳素娥,你眼裏就沒有魯國公府裏的其他人了麽?你的丈夫,你的兒子呢?”


    二夫人愣了愣,繼而慘笑了起來:“我的丈夫,我的兒子……”她的眼淚再一次流下,“都完了,早就完了。”她痛不欲生的樣子,“老太爺把老爺趕出了魯國公府,說是分家,卻根本沒分給我們多少東西!老爺好歹也是您的親爹吧,但是,出了這麽大一件事,還有誰會理他的死活!有這樣一個爹,我的兒子哪還有什麽前程!倒是你的親弟弟,有你照拂,在宮中做個逍遙自在的侍衛,好不快活……”這言語間,憤慨不甘之情顯而易見。不過,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本來目的是什麽,隻見她神情一變,又變回了那副苦苦哀求的模樣。“娘娘……”她哭道,“都到這種地步了,什麽榮華富貴,民婦也不敢去想了,民婦隻求一家平平安安,好生度日……素娥,素娥她是民婦十月懷胎,辛苦生下的親骨肉啊!娘娘也是個要做母親的,應該明白民婦的痛。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卻要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哪一個做母親的會受得住啊……”二夫人說著說著就大哭起來,淒慘無比。


    可柳雁飛隻淡漠地瞥著她,然後說道:“趙醫正應當快到了。本宮先回屋歇息去。二夫人保重。”這說著,就真的不再理她,轉身就走。


    眼見著真的喚不住柳雁飛,突然間,這二夫人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力氣,竟然掙脫開了身邊壓住她的兩位宮女,一下子從藤椅上站了起來,一撲而上,趴到了柳雁飛的身前。


    柳雁飛被唬了一跳。


    二夫人倒在地上,一把抱住柳雁飛的腿,死死的,如同抱著絕對不能放開的救命稻草一樣。她仰起頭來,那哭花的臉早已不堪入目:“娘娘,娘娘!”她不要命地急切叫道,“求娘娘答應不殺素娥。否則民婦絕不放手!”


    “二夫人!”柳雁飛怒火湧起。


    卻是這二夫人無視她的怒火,一邊抱著她的腿,一邊胡亂哭叫著:“娘娘,娘娘!民婦知道,民婦以往對不住娘娘!娘娘心慈手軟,大人有大量,不跟民婦計較,那麽,這一次,也請娘娘放過素娥吧!求娘娘饒過她的命!隻要娘娘饒過素娥的命,讓民婦做什麽都可以!娘娘!娘娘!求娘娘!”


    柳雁飛一聲不吭。


    二夫人死不撒手:“娘娘――就算讓民婦以命相換也可以啊――娘娘――”


    “放手!”柳雁飛戾氣盡出。再如何可憐的二夫人,此刻也僅是讓她怒火中燒而已。“誰準許你碰本宮的?”柳雁飛盯著她,一字一句說道。若非大著肚子不便,柳雁飛早一腳將她踢開了。


    這時候,貼身伺候柳雁飛的宮女青巧急聲命道:“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把她拉開!”


    邊上的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一個個趕忙撲了過來。


    “小心點!”青巧叫道,“不要傷了皇太孫妃娘娘!”


    兩個宮女扶住柳雁飛,另外兩個去拉那二夫人。


    二夫人自己帶來的婆子和丫鬟也急急上前,但是她們僅僅圍著二夫人,皆是一副焦急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樣子。


    二夫人尤在哭嚎:“娘娘――娘娘若不答應民婦,民婦就死在這裏!”竟是兩個宮女都沒辦法將她拉開。


    腿被她抱著,自己挺著大肚子又不能做大幅動作,想把她踹開都無能為力,柳雁飛氣得連殺氣都湧了出來。她陰著臉道:“去把本宮的劍拿來,把她的手砍掉!”


    這話有如千斤之錘,砸得所有人等臉都青了。


    二夫人停止哭嚎,抬著頭怔怔地看著她。


    青巧則愣了又愣,好一會兒:“是!”她低頭應下,轉身命人拉開珠簾,向內室走去。


    “你……”驚駭的二夫人望著柳雁飛連敬稱都忘了。


    柳雁飛低下頭來,對上她那淚水來不及收回去的恐懼的雙眼,聲音有如地獄使者:“想死嗎?本宮成全你!”


    二夫人渾身一顫,麵色刷白。兩個宮女趁此機會,將她給拉了開去。


    “夫人!”婆子丫鬟們衝上前來,將她扶住。


    她如泥癱倒在地,艱難地看向柳雁飛。


    柳雁飛冰冷的目光打在她的身上。“二夫人,莫要以為你是本宮的嫡母,本宮就不能拿你怎麽辦!”她這般說著,“真惹惱了本宮,本宮哪管他什麽狗屁孝道,直接剁了你,將你和你那寶貝女兒一起喂狗!”狠狠地拋下了這麽一句話,她就轉過身去,離開了。


    二夫人及其身邊伺候的人,抖著身子看著柳雁飛離去的背影,連一句“恭送娘娘”都發不出來了。


    半晌後,“啊――”二夫人突然淒厲一叫,癱倒在婆子的身上大聲痛哭起來,“素娥,我的素娥啊……”淒慘的哭聲充斥著無盡的絕望,令人不忍去聽。


    過不了多時,趙醫正趕來。景陽宮也備好了舒適的轎子。二夫人在哀求無果的情況下,被抬出了皇宮。


    一場鬧劇就這樣結束了。


    二夫人回府之後,因為帶傷做了這麽多事,當晚就發起了高燒,差點連命都送了。還好柳雁飛派來的趙醫正連夜守著,才將她的命拉了回來。


    而這件事,才在第二日就被傳了出去。整個京城大街小巷都無人不知:二夫人帶傷為女求情,但是國法難容,就是皇太孫妃心有憐憫也無能為力。而皇太孫妃心疼嫡母,當場就從太醫院請了醫正出來,為二夫人隨診,這才使二夫人沒有因傷重而命喪九泉。


    皇太孫妃的孝心,皇太孫妃的以德報怨,全京城的人都看在眼裏。於是,關於皇太孫妃,天下人又有了新的認識。


    既然二夫人都被太子妃放進宮了,那麽無論如何,柳雁飛都要做好每一步,讓事情朝著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不是?


    消息是她早一步放出去的。畢竟很難說,會不會有人在痛不欲生的二夫人身上做文章,將髒水往她身上潑。


    而從後來的情況看來,她早一步將有利於自己的話放出去,是完全正確的。據聞,已經有一小波輿論出現,說她罔顧姐妹之情,勢要將柳素娥弄死,並言語刺激二夫人,令二夫人當場昏厥。當然,這些話一下子就湮滅在大眾間廣泛流傳的正麵言論裏。


    二夫人被太子妃放進來之事,當晚被江橋知曉。江橋氣得臉色鐵青。但他卻努力忍下這口氣,隻道:“待我繼位……就是那女人的末日!”


    此後,便是柳素娥一案的審理。柳素娥說她怨恨柳雁飛,才想到要在柳雁飛的慶生宴上殺死她。無人慫恿她,無人教會她,是她自己想到要在繡品中夾藏匕首,是她自己一手準備策劃了這件事!


    柳素娥的口供如此。而且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有誰是所謂的幕後指使人,於是,這件案子就這樣結掉了。


    柳素娥壓入天牢,一個月後處斬。


    而至於為何剛好丁貴妃的宴請名單中有柳素娥,柳素娥赴宴之前又遇上了哪些人。這些好像都是無從重要的。審案的是大理寺。十四皇子在大理寺任職。據聞十四皇子在柳素娥在押期間以審案為名,見了她好幾次。當然,他們之間說了什麽,那就是不可得知的了。隻知道,柳素娥對她的母親說,她很幸福,就算這樣死了,都很幸福。


    柳素娥的情況就是這樣。大理寺審理此案的速度很快,不過短短十日而已。對此江橋隻冷哼一聲。柳雁飛看他的神色,便明白,關於那大理寺和十四皇子,他的調查定是有了一些眉目,且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下去。


    而後,日子照過。柳雁飛慢慢地等待著生產的日子。


    卻是在十月十日,柳素娥的案子結束後不久,一個霞光滿天,清風襲人的傍晚。當柳雁飛躺在躺椅上等著江橋歸來的時候,她突然趕到下腹一陣疼痛。這種疼痛完全不是孩子調皮惹起的胎動,是真的痛,一種被人拿錐子刺入骨頭的痛。她立時就覺得不好,趕忙跟身邊的青巧講起。


    卻見青巧麵色煞白,雙唇都抖不成聲:“娘、娘娘,您,您該不會要生了吧……這、這早產之事奴婢也是聽過的……”


    “早產!”柳雁飛一聽,腦袋裏就轟隆一響,“不會吧!”她的臉色也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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