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車一路北上,其後再無丐幫人阻攔。過了恒州,參天大樹漸漸變得稀少,沙土路上青草茂盛,氣候轉涼,已到蒙古地區。


    “你認得路麽?”那老頭子將雙手枕在腦後,顯已不是那副病入膏肓的神色。


    老嫗勒停牛車,轉過身來,冷冷道:“看來你骨折已大好了?過來駕車。”嗓音清脆動聽,竟是一名少女。


    這兩老人,正是丐幫苦苦捉拿的對象,謝曜和天書。


    謝曜扶著右臂坐起來,頷首道:“嗯,過了庫蘇古爾,丐幫的人定不會尋來。”他說著便要朝駕車的位置挪去,天書見狀,皺了皺眉,將他一把攔住:“你別給我添亂,等你雙腿好了再說。”


    這一路上,他與天書扮作老頭老嫗,從未被丐幫人發現紕漏。天書性子雖然還是那般暴躁易怒,但顧念他是個病人,行為上不免溫柔很多。這點天書自己並未察覺,但謝曜一一看在眼底,隻是笑而不答。


    “又傻笑甚麽?等會兒你就笑不出了。”天書抬手一指茫茫無際的草原,“這一路上既無客棧也無人家,我們不知道要露宿多少時日。”


    謝曜伸手拍了拍身邊的包袱,笑道:“無妨,幹糧和水都不缺。”


    天書瞪他一眼,道:“我是怕你成為狼的幹糧。”


    謝曜畢竟在蒙古也生活了近十年,如何不知道草原上常有狼群出沒。他心下雖然也有這點擔憂,但卻不願意在天書麵前表露出來。(.無彈窗廣告)


    到了傍晚,天色漸暗,穹幕低垂,兩人將牛車停在一處大岩石背後。將板車上的稻草又重新鋪整一遍,升起大火堆,用來震懾動物,使其不敢靠近。


    一隻灰兔被火光驚嚇,“嗖”的竄入草叢。但緊接著“琅琅”聲響,金光一閃,這隻兔子便從草叢中被拖了出來。謝曜坐在板車上,收回青鉤索,將兔子舉著揚了揚,笑道:“不用再就著涼水吃饅頭了。”


    天書橫了他一眼,往岩石上一坐,離火堆遠遠的,道:“我不會弄那東西,你要吃自己想辦法。”


    謝曜一想也是,這兔子處理起來麻煩,他腿腳不便,又不能麻煩天書,便將兔子放在一側,說:“那我先歇下,你也早些睡罷。”說著攏了攏單薄的衣衫,闔上雙眼。


    天書依舊坐在岩石上,看著麵前熊熊火光,心思越飄越遠。她以前從不會胡思亂想,但自從和謝曜在一起,她每日出神的時候越來越多。每當夜深人靜,便會想起很多事,而這些事便會紛紛湧上心頭,擾亂原本堅定的心。天書隔著火光望向沉睡中的謝曜,沒日沒夜的奔波,使他日漸消瘦,麵頰凹陷。一路上,謝曜都沒有向她說過半句,傷勢的疼痛,內心的苦悶,他都默默承受。


    沒由來的心下複雜,她沉默片刻,忽然從石頭上跳下來,輕手輕腳的走到謝曜旁邊,將那隻肥碩的兔子提起,端詳了幾眼,思考著從何下手。


    天書忽然想起當初謝曜同孫不二回全真教時,曾烤過一隻兔子,她仔細回憶半晌,便著手學著將兔子皮剝掉,清理幹淨下水,找了根樹枝串起,準備架在火上炙烤。


    但她剛走近幾步,便覺熱浪撲麵,幾欲將自己燒成灰燼。


    天書心下一驚,抬手護著臉,忙後退數步。她呆呆的垂下手,眼睜睜瞧著不停跳躍的火焰,綻放出刺目的光,是要將黑夜燃盡,滌蕩世間每一寸陰暗。


    好比謝曜與她,分隔兩個極端。


    她本身隻是一遝紙而已,畏懼火焰,再正常不過。天書雙手緊握,暗暗下定決心,不出兩年,她定然再不畏懼凡世的烈火。


    她正愣愣的想著,忽然一聲沉沉的狼嗥,從遠處蕩漾而來,回響在蒼茫的夜色中。


    謝曜本就睡的極淺,此刻聽見狼嚎忙翻身坐起,雙目中精光一閃,沉聲道:“天書,把火撥旺些。”他說完,才記起天書畏懼火焰,伸出食指敲了敲額頭,正要對天書道歉,卻見她正舉著兔子發呆。


    “你……”謝曜剛說了一個字卻又閉口,他方才想問天書是不是餓了,但想起天書不需要吃這些東西,板車上的書籍夠她吃好些日子。如此說來,隻能厚著臉皮猜測,天書是不是為他著想?


    天書瞧他眉眼帶笑,怎麽看怎麽不對勁,當下便道:“這兔子不烤可惜了,但我不能近火。”


    謝曜點了點頭,說:“我來。”


    他料想天書也不會弄這些吃的,扶著板車車沿,挪的靠近火堆一些。接過天書手中的兔子,用右手手肘夾著樹枝,左手麻利的重新將頭、腳、筋膜清理一遍,方才架火上烤。


    天書低頭瞧他左手翻飛,比起以前甚是靈活,目光不經意定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謝曜趁空抬眼看了看她,微笑道:“怎麽?你也想學烤東西?”


    “我更想學如何烤人,最好烤得灰都不剩!”天書想到若不是自己當時忘了毀屍滅跡,現下哪會披著麵具逃蒙古來。


    她說完這句,便跳上岩石,化為《三字經》,再不同謝曜說話。


    *


    翌日清晨,二人繼續趕路。天書不知甚麽原因,自從昨晚後便不甚搭理謝曜,好在謝曜也習慣了天書的性子,不去煩擾她。


    車行不過片刻,天地交接之處突然出現幾個黑點,往西南方奔去。謝曜定睛一看,卻是幾個手持兵器的人正在狂奔,而他們身後一隊騎兵揮舞著馬鞭、弓箭、彎刀,不停追趕。


    謝曜忙伸手按住天書肩膀,低聲道:“先別過去。”他話音剛落,那奔逃的幾人卻拐了個彎朝他們這方奔來。天書好笑的瞧他一眼,戲謔說:“不過去,他們還不是照樣跑過來。”


    那幾人身上服飾乃蒙古士兵打扮,謝曜隻道是士兵犯錯,在受甚麽刑罰,可下一秒兩枝長箭疾射而來,“嗤嗤”兩響,便將其中二人射死在地。這一轉眼便餘下最後一人,他瞧見謝曜和天書,雙手揮舞著,用蒙語大喊:“救命!救命……”他話沒有喊完,身後兩名士兵拉弓射箭,五指一鬆,箭霹靂直直朝他背心射去。


    謝曜歎了口氣,雖不知此人是因何事被追,但聽此人求救,忍不住一抬手,青鉤索出,將箭羽打落在地。


    那人聽得聲響,回頭一看斷為兩截的箭枝,立馬猜到是謝曜這方所為,想也不想的奔到牛車前麵跪下,忙不迭的磕頭:“救救我罷!救救我!”


    便這一刹那功夫,追趕的那隊騎兵已然殺到。這隊騎兵不過十七八人,但個個虎背熊腰,神情肅容,手中兵器發出凜凜寒光。哪怕隻看一眼,便能知道這是一支多麽強大的軍隊。


    他們不動聲色將牛車包圍,勒停駿馬,一字排開,讓出中間空隙。隻見一匹神駿的棗紅馬邁開長腿,從中間走出,而馬上之人穿著便服,濃眉大眼,腰間懸著一把精鐵彎刀。


    當首之人瞧見牛車上乃一對年邁的漢人夫妻,不禁輕咦出聲,他指著下跪的那逃兵,開口問道:“你們是誰?為何要救此人?”他問話出口,對方卻隻顧著發愣,心底不由奇怪,又重複一遍:“我問你們話,為何不答?”


    車上那老頭子聞言竟而一笑,抬眼道:“拖雷,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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