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當下在這處農院暫住下。天書次日趁著天色灰蒙蒙之時,帶足銀兩,對謝曜說前去采購配製黑玉斷續膏的藥材。


    她順著小道,來到熙熙攘攘的襄陽城中。正是年關,城中大戶家家門前紮起燈棚,都要賽掛好燈,巧樣煙火。街頭巷尾小孩兒舉著竹竿玩耍爆竹,好不喜慶。天書卻對這些無心欣賞,她徑直去醫館抓完藥,抱著藥包心事重重的往回走。


    顯而易見,謝曜不知又惹上了什麽人,被潑髒水。孫不二是他的師父,可“他”竟然將自己的師父打成重傷,做出這等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事情。天書昨日本想給他說了,但乍然間心生一計:謝曜總是不願與人動手,如何能讓他知道自己武功深淺?索性讓人親自找他晦氣,這樣他就不得不和人過招,打贏一個勝一場,打贏天下人便是第一了。她自己心底也想看看謝曜武功到底如何,若屆時謝曜應付不來,總有辦法讓他逃命便是。更何況那些人以為是謝曜傷了孫不二,待她用黑玉斷續膏將孫不二治好,當麵澄清,誰又敢亂嚼舌根?


    至於往後一概不管,謝曜若成了天下第一,這此後,便也沒有他任何事了……


    天書思及此,本想笑笑,可無論如何嘴角也彎不出弧度。辛勤的耕耘,看著這顆種子從埋進土中,慢慢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年複一年,終於到了親手采摘的那天……這本該讓她最最開心的事情,但天書心底卻絲毫開心不起,她不敢去碰那無名的源頭,生怕揭露出讓她恐懼的感情。


    她一直低著頭,走著走著,一雙髒兮兮的大腳蹬著麥稈草鞋,忽然映入眼簾。


    天書抬頭一看,隻見一個臉色黝黑的老丐,衣衫襤褸,滿臉皺紋,雙手奇大,手背上青筋凸起,顯見是一生勞苦。天書心下一沉,卻也不發作,暗暗數他背上麻袋的數目,三隻一疊,共有三疊,總數竟是九隻。她想到方才記掛之事,忽然道:“你跟我來。”說罷不等那老丐表態,轉身鑽進旁邊一間茶寮。


    天書找了方桌子坐下,示意那老丐也坐,但他卻擺手道:“臭叫花子不坐不坐。”


    “敢問……嗯,你是誰?”天書本想學著謝曜講點體麵話,可她對著這些人壓根兒說不出來。好在那老丐也不甚在意,提起茶桌上的銅茶壺,大喇喇的往嘴裏灌,他一個勁兒使猛了,茶水從嘴裏溢出來,流了一脖子。


    待他喝足,將右腳往桌上一放,道:“看見我這臭腳了罷?若有狗犬欺我,我對準狗頭,直娘賊的就是一腳,憋讓它落荒而逃;同理,若有人敢欺辱丐幫,我對準那人腦門,也是直娘賊一腳!所以,我便叫魯有腳。”


    天書知他話中有話,冷笑一聲道:“你不用賣關子。明人不說暗話,此前的確與你丐幫結下冤仇,你如今尋來,想要如何?”誰知魯有腳卻搖了搖頭,將茶壺嘴兒在衣服上蹭了蹭,道:“你家那口子與我幫結怨這倒還算事小,原定私下將他捉了處置,但沒想他自作孽不可活,竟然殺人如麻,犯下許許多多罪事,驚動了幫主他老人家,勢必手刃這大魔頭。”


    “你……你甚麽意思?甚麽魔頭?”


    魯有腳瞧她雙目圓睜,不似知曉,心想謝曜在外乃是悄悄作案,瞞著這嬌滴滴的姑娘。他為人憨實,第一次見得天書,還當她不會武功,當下便掰著手指頭,挨個挨個的算道:“從去年夏天,此人殺肖方、宋振、甄忠才三人;又在湖廣一帶大開殺戒,誅十八名無辜百姓;後輾轉嶺南,滅清風寨、湖鹽幫、短刀門、天星派、南幫……直至今年,林林總總犯案幾十餘起,殺數百人!”魯有腳先開始還略帶戲謔,說到後來自己也忍不住義憤填膺,冷聲道:“嘿!最膽大妄為的是,此人竟然欺上師門全真教,前不久將他恩師打成癱瘓,動彈不得,言語不能。”


    “你們又有甚麽證據,證明是他所為?”


    魯有腳不慌不忙從袖中掏出兩副畫像,攤開一看,與天書和謝曜竟有八分相似。他指著謝曜那副畫,道:“我幫一直捉拿此人,但凡丐幫弟子無人不識。他雖然陰險狡詐心狠手辣,但總歸是個瘸子,不能麵麵俱到,有人從他手上撿回一命,當麵指正,難道還冤枉他麽?縱使一個認錯,那五個、八個,隔著天南地北的兄弟,心照不宣的全都認錯?小姑娘,你來評評理,這魔頭到底該殺不該殺!”


    天書目光呆然,雙手卻將茶杯握得死緊。她隻需要告訴魯有腳,這些都是假的,甚麽心狠手辣,甚麽陰險狡詐,通通都和正義善良的謝曜沒有絲毫關係。這一年多來,也隻待在蒙古和少林兩個地方,朝朝暮暮都和她在一起。


    但天書沒有開口,她緊緊咬著牙齒,忽然從袖中摸出厚厚一遝紙,定言道:“……該殺!”


    魯有腳瞧她這副表情,隻當她大義滅親,不禁對天書大有好感,他接過這疊白紙,但見右下角印著一隻凶神惡煞的烈火麒麟。


    “小姑娘,你這甚麽意思?”


    天書向小二要來筆墨,示意魯有腳拿起筆。隨即看也不看他,目光始終空蕩蕩的看著一處,一字字念道:“久仰諸位仁風,莫沾時雨。每懷道範,彌切神馳……眼下金兵肆虐,國破凋零,人心不古,全真門下竟生謝氏惡歹,為一己私欲屠虐各幫門派濫殺無辜,諸多惡行罄竹難書。為避此魔頭再掀風波,殃及良善,今丐幫誠邀天下豪傑之士,於正月十九赴終南重陽宮,匡扶武林正義,共商……殲魔大計!”


    她一番話說罷,魯有腳也寫罷了。


    “好好好……我等怎未想到聯合天下英雄來繳伐此魔頭?”魯有腳也不推諉這發英雄帖的名頭冠著丐幫,反而將此話反反複複看了三遍,突然問:“為何是正月十九?還得在重陽宮?”


    天書冷冷答道:“因為他那時正在全真教。況且丐幫人馬再多,這天下各門各派收到英雄帖也得好些時候了,半個月時間應夠你們籌備。”


    “你……你若通知他,讓他提前跑了怎辦?”魯有腳想到此事,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是了,萬一謝曜正月十九沒在全真教,他丐幫放了天下群豪一個大鴿子,豈不是徒增笑柄麽?


    “砰”的一聲響,天書竟生生將手裏茶杯捏碎。


    “決定權在你!”


    扔下這句話,她倏然離身,消失在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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