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曜得訊和馬鈺等人匆匆趕來,恰好瞧見重陽宮雞飛狗跳這般亂狀,他一問之下,聽是自己弟子闖得禍端,又是氣惱又是無奈,忙向馬鈺等人賠罪。


    楊過看謝曜低聲賠罪,不滿道:“師父,是那臭牛鼻子先罵我們兔崽子!”丁躍也附和說:“是啊,牛鼻子二話不說便拔劍相向,若不是師弟躲得快,豈不是被他刺個窟窿?”


    “胡鬧!”謝曜麵色一沉,這馬鈺等師伯都在跟前,他們一口一個牛鼻子,不都給罵進去了。


    謝曜拂袖轉身,看向申屠行衝,問:“行衝,他們兩個年紀小不懂事,你如何不製止?”


    申屠行衝張了張嘴,半晌才說:“師父,我本想讓大家罷手,但他們一擁而上著實不留情麵……”


    謝曜心知申屠行衝不說假話,是以當真乃鹿清篤幾人率先動手。


    馬鈺聞言,頷首道:“既如此,全真教下幾名弟子須得受戒。”鹿清篤幾人正在擰幹衣服,聽到受罰,叫苦不迭。楊過和丁躍兩個聳肩偷笑,正暗自得意,就聽謝曜冷聲說:“你們三師兄弟誰也不能姑息,這兩日都別吃飯了,好好清心思過!”


    不等三人作答,謝曜便朝馬鈺拱手道:“馬師伯,弟子管教無方,在重陽宮闖了這等禍事,還請責罰。”


    馬鈺微微一笑,擺手道:“你那幾個徒兒年紀尚小,不必苛責,這又算不得甚麽大事。”


    “哎,終歸是給本門添了麻煩。”謝曜和馬鈺說了幾句,眼看日頭偏西,便出言告辭,“弟子這便帶劣徒下山。”楊過幾人心下略喜,這次卻再不表露,而是恭恭敬敬朝馬鈺等人行禮拜別,跟著謝曜身後老老實實離開重陽宮。


    ※※※


    行在山道,三人偷瞧謝曜臉色,皆無人開口說話。


    謝曜雖然知道此事怪不得他們,但又覺得自己若不責怪又太過縱容,一時間隻能歎氣,這時方有些理解當時郭靖的煩惱心態了。


    楊過話憋不住,終於將鹿清篤如何罵他們、率先挑起爭端的行跡說了一通,末了又撇嘴道:“那臭道士就是個小人,他打我們,我們就打回去!”丁躍朝楊過挑了挑眉,極為讚同。


    謝曜將他二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裏,無奈道:“雖是鹿清篤有錯在先,但他畢竟是全真教弟子,爾等初次來訪,於情於理,都不能同他大打出手……”


    “可是他要動手,我們就幹站著被他打麽?”


    謝曜微微一怔,他自己武功高深,早已習慣後發先至,就算雙手背於身後,也難有人傷他分毫。此時聽到楊過反問,蹙眉歎氣:“山銳則不高,水狹則不深。他打你一下,你還他兩下,這同睚眥必報的小人又有何分別?君子有容人之量,小人才存忌妒之心,於小事能忍便忍,若真有甚麽血海仇深的大事,屆時無需再忍也不遲啊。”


    申屠行衝喊了頷首:“是了,逞一時口舌之快,反倒不丈夫。”


    謝曜笑看他一眼,正欲誇讚,就聽申屠行衝接著道:“應奉天行道,直接鏟除!”


    “大師兄,說得好!我們轉頭回去將那鹿清篤……”丁躍話音未落,頭頂便被敲了一記。


    謝曜瞧他三人憋笑,滿麵通紅,反而不好再故作嚴肅,隻得搖了搖頭:“你們日後自會明白。”他畢竟才重回全真教,在他洗清一身惡名前還是不大穩妥,顧及師門,種種原因,一時半刻也講不清。


    到了終南山腳,申屠行衝上前兩步,撮唇呼哨,林中忽然馬蹄踏踏,奔出一匹灰馬,額間一點菱形白毛,正是隨著申屠行衝和丁躍離開的蘆葦。


    謝曜本來還在說教幾人,見到愛騎,伸手一招:“蘆葦!”蘆葦正往申屠行衝奔去,聽到呼喚,驀然轉頭,撅蹄子朝謝曜衝去,圍著他欣喜的轉圈,不時用馬鼻拱蹭。[]謝曜不禁哈哈大笑,伸手撫摸它的腦袋、耳朵,但見馬毛油亮,顯然這幾年徒弟們也未曾虧待於它,可肩胛凸出的骨頭,無不告訴謝曜,蘆葦已經是一匹老馬。


    但不管如何,能重見它,謝曜心下總是高興的。


    丁躍悄悄用手肘撞了下申屠行衝,擠眼笑說:“你真有辦法,倘若師父以後再喋喋不休,就將蘆葦抱出來!”饒是申屠行衝性格沉厚,聽他打趣也笑彎了眼,楊過立時在旁拍手:“大師兄‘回眸一笑百媚生’!”


    謝曜回頭看去,隻見申屠行衝一五大三粗的漢子被楊過冠以這般形容,也不禁莞爾。幾人一路上咭咭咯咯,不時笑作一團,更顯親厚。


    謝曜去市集為三人買了馬匹,楊過卻不會騎,丁躍這時自告奮勇,主動提出教他。好在幾人也不急著趕回天山,耽擱了短短一天,到了次日上午,楊過已能騎上高頭大馬來來回回奔走,讓丁躍大感自豪。


    師徒幾人不緊不慢往吐蕃趕,這天路過一處戈壁平原,一道灰影倏然閃過,楊過指著前方驚叫:“兔子!兔子!”丁躍聞言,立刻一拍馬臀,縱馬追逐。


    申屠行衝伸長脖子望去,也看見目標,他夾緊馬腹,大笑道:“讓師兄抓來給你們。”


    三人頓時便如離弦之箭,謝曜被遠遠甩在後麵。


    正值黃昏時刻,長河落日裏傳來幾聲雁鳴,三人在無邊無際的平原上縱馬狂奔,笑聲於曠野中回蕩。


    謝曜落後反而不急,他輕輕勒停馬韁,索性立在原地,遙望三人嬉戲追逐。


    這是一幅多好的畫卷。三個少年驅馬並騎,沐著陽光,正是風華正茂,青春洋溢。


    仿佛是早已注定的惆悵,謝曜深深歎了口氣,抬手撫摸蘆葦頭頂的略微稀疏鬃毛,心裏五味雜陳,低聲道:“你是不是也想在原野上狂奔?可你已是一匹老馬了啊。”


    他不自覺拉長尾音,抬頭看向幾個正當年少的徒兒,心底驀然一酸,眼中不禁流露深深羨慕之情。


    日落之時總惹人煩憂,謝曜此時無比思念天書。不,應是他從沒有一刻沒有不思念,隻是很多事情多了,四處奔波勞碌,便就沒有時間去思念。他清晰的記得天書相伴的每一個日夜,多想讓她看見如今的自己,來看見他的好徒弟……然而有些事情無法改變,隻能垂首認命。


    他從不會向人提起天書,但卻絕非忘記,因為她早已融入了自己的生命。


    是怎樣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謝曜也不知道。自己尚還年輕,但卻始終不能像這些少年一樣,肆意歡笑打鬧,天知道他多麽想擁有年少的心境,重回那段無憂無慮的幸福時光。


    人間最是時光留不住,他一生坎坷,經曆種種,這些年沉澱下來,再難複往昔。


    “……師父?師父?你快看,我們抓到這隻狗崽子啦!”


    丁躍提著一隻大野兔,高高舉起呼喚。楊過大笑,“是啊,這狗崽子讓我摔了七八次!”


    申屠行衝瞧謝曜臉色不對,讓他二人噤聲,驅馬走到謝曜身旁,才驚覺謝曜眼中霧氣氤氳,他忍不住問:“師父,你怎麽了?”


    謝曜收了淚光,仰頭笑道:“為師看你們捉兔子厲害,自己卻捉不來,因此難過。”


    便是最小的楊過也知道謝曜此舉反常,乃是在搪塞他們,三人互視一眼,皆不知如何接話。


    “繼續趕路罷,晚上師父給你們烤兔子。”謝曜說罷,一夾馬腹,蘆葦登時邁開蹄子狂奔而去。


    不知蘆葦方才是不是聽懂了謝曜話中意思,它比起往日奔得更快,四蹄翻騰,長鬃飛揚,有意讓謝曜誇讚似的。


    謝曜微微一笑,道:“嗯,老驥伏櫪,誌在千裏!”蘆葦仰頭嘶鳴一聲,奔馳得更加得意與驕傲,身後馬蹄踏踏,三個徒弟也紛紛縱馬趕至。蘆葦雖是老馬,腳程卻如往昔,謝曜一馬當先,迎風飛馳,酣暢淋漓。


    四人策馬狂奔,一路上塵土飛揚,丁躍忍不住揚鞭高呼一聲,大聲唱道:“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


    申屠行衝和他陪伴多年,忍不住和聲同唱。楊過不知詞中何意,但覺兩位師兄聲音中氣十足,慷慨激昂,忍不住歡呼稱好!唱了一遍,楊過便也會了。


    師兄弟縱馬而行,奮發向天高歌,風起雲動,自在逍遙。


    隨著歌聲,謝曜心下也已釋然,看著三個徒兒,目中滿是笑意。


    待天色已晚,不得不就地露宿一夜。


    他三人嚎了一路,嗓子都幹了,方才攀肩膀哈哈大笑。


    “師父,你今天不高興是不是嫌我們吵?”楊過拿來水囊,遞給謝曜,鄭重的說,“我們保證明天再也不吵啦!”


    丁躍和申屠行衝也覺白日太過無狀,忙道:“師父,我們一定改!”


    謝曜目光柔和的看向三人,輾轉兩圈,百感交集。良久,他才笑歎:“……不要改,一輩子都不要改,這樣很好,少年意氣……最是難得。”


    師兄弟幾人聽他語氣沉重,目目相覷,正欲再問,謝曜便揮手打斷,“去休息罷,明日我們早些趕路。”說完困倦的閉上雙眼,雙手抱臂,倚馬入眠。


    作者有話要說:這卷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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