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曜順著山路追出,趙誌敬明明武功遠不如他,卻眨眼便消失不見。謝曜心下狐疑,不禁慢下腳步,側頭一看密林之中,卻有一件杏黃色的道袍鬆鬆垮垮的掛在枝椏上。


    “莫非躲入了林中,”謝曜頓了片刻,毫無顧忌的朝密林中大步走去。


    此時臨近黃昏,林子裏煙幕漸生,隻有老鴰撲棱棱展翅和腳踩枯草落葉的聲音。若是尋常人早就折身離去,但謝曜卻越來越往林子深處走,過得片刻,忽然來到一處稍微寬闊的地麵,粗大的樹幹都被齊根斬斷,上麵長著野菇苔蘚,顯然有不少年日。


    “趙誌敬!”這名字遠遠地在幽靜的林間回蕩,趙誌敬卻好像憑空蒸發了一般。


    謝曜正沉思間,耳背微動,聽見輕細的腳步聲,他掌上暗暗運勁,驀然轉身,抬掌一揮,一道無形掌力“哢擦”劈在碗口粗的樹幹上,登時攔腰折斷。但身後依舊是寂靜的密林,莫說人了,連鳥獸都沒有一隻。


    雙目凜然環視周遭,靜的可怕,頃刻之間,地麵倏然破土刺出兩柄長劍,分削謝曜腳心。謝曜聳然一驚,連連後退,地上不斷刺出長劍,他左足一點,淩空躍起,反手屈指兩彈,“錚”的一聲,地麵的長劍應聲折斷。謝曜抖衣輕飄飄落在樹枝上,正要伸手去扶樹幹,心下警鈴大作,猛然縮手,但見那樹幹上澆滿黑色的液體,氣味刺鼻,顯是毒藥。


    謝曜心知這定是趙誌敬事先布的埋伏,敵在明,已在暗,守株待兔終究不是個辦法。謝曜凝眉細思,瞧見這方每棵樹下的落葉都積得比其它地方厚,有的還是新鮮翠綠的嫩葉。


    “趙誌敬這廝,又讓他逃了!”他低咒一聲,因為氣憤,一拳砸在樹幹上。待整隻右手發黑麻癢,才大驚失色,“不好,樹上有毒!”話未說罷,人便直直摔下,本該是“砰”的一聲,卻不料那樹下的落葉被他砸斷,跌進早已埋好的坑中。


    隻聽“噗噗”兩聲,利器刺入肉中的聲音響起,林中又是一片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西側的一棵樹下,忽然有了動靜,但見掩蓋的樹葉紛紛抖落,一塊木板打開,一名黃衫道人從裏爬了出來。瞧那麵目,正是趙誌敬。


    他抬手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塵,將方才被謝曜打斷的斷劍扔在地上,眯眼冷笑:“饒你武功蓋世,還不是得死在我的天羅地網之下!”下麵密布削尖的樹樁,料想謝曜中毒後無法施功,早已腸穿肚爛而亡。


    自從謝曜重歸門下,他便沒有一刻安寧。


    他雖然作惡甚多,一生狡詐,卻偏偏害怕謝曜無法,想來少年時的陰影太重,揮之不去。睡覺夢見自己當年夥同廖誌新將謝曜扔下山崖,數十年後他來找自己尋仇,自己躲避不過隻有堪堪受死……半夜每每驚醒,趙誌敬都是一身冷汗。


    思及謝曜已死,趙誌敬不禁高興的雙手緊握,望了眼那深坑,心裏想著非得將他的屍首拖出來,刺一千個窟窿,方能消解自己心頭之恨!他一步步朝那深坑走去,突然之間,隻聽得呼呼兩聲,坑底下飛出一件長袍,刷的一下裹住趙誌敬的腳踝!


    “下來受死!”


    趙誌敬大驚失色,趴倒在地,雙手緊摳地麵,卻不料對方勁力極大,指甲摳翻,猛然將他拖進了地底,夾著趙誌敬驚惶恐怖的呼聲。


    謝曜脫下長袍,後背緊緊貼在坑邊,尖銳的木樁離他身前不過半寸。他料定趙誌敬小人之心,定然不會放過自己屍首,勢必要走來瞧。聽得腳步聲漸近,足下一蹬對麵木樁,借力而起,翻身上岸,同時手中長衫精準甩出,將趙誌敬也給拋入坑中。


    “救命……救命!不要殺我!”趙誌敬被謝曜倒吊著,腦袋緊緊離那些鋒利的木樁兩寸,他不住往回縮頭。


    謝曜將長衫纏在樹幹上,走上前,居高臨下。


    趙誌敬驚怕之下看了他一眼,隻見謝曜長身玉立,麵色如常,根本沒有中毒,更休提被坑底木樁刺死。


    “謝師弟!謝師弟,你大人有大量,放過師兄好罷!”


    謝曜冷冷道:“你作惡多端,我如何能放過你?又有什麽放過你的理由。”


    趙誌敬不禁語塞,片刻後又掙紮著道:“謝師弟,雖然少年時我與你總有爭執,可咱們到底是同門!你王師伯、我孫師叔,都不想瞧見同門相殘,你說是不是?”


    “現下你和我說這些又有甚麽用?”


    趙誌敬勉力回頭一望,瞧他麵無表情,不由心下一沉,想到那件事,便也覺得謝曜絕不會放過自己,他登時便豁出去了,大聲罵道:“姓謝的!你心胸狹隘錙銖必較,端端不得好死!是!不錯!我當年將你扔下懸崖,就是要摔死你!憑什麽,憑什麽你處處都比我強,處處都比我好?師叔伯將最好的武功傳給你,而那明明是我可以得到的!你那時候才十五六年紀,我要殺你易如反掌!隻可恨……隻可恨……我當年沒有狠心!”他說到後來,聲嘶力竭,想到自己離死不遠,不禁嗚嗚大哭出來。


    謝曜聽他哭泣,不由憎厭:“到底是誰心胸狹窄?你趁我練功不備,將我扔下懸崖,難道我還該感謝你不成?嫉妒成怨,本非大丈夫所為,自己不濟,不想辦法悔改自新,反而痛下殺手,當真惡毒陰險至極!”


    趙誌敬涕泗橫流,一聽這話不禁哈哈大笑,眼神卻是怨毒無比:“是,是,你是大丈夫、大俠客!江湖兩道都給你麵子,名聲大著,但那又如何?你因宿怨今日報複於我,即便天下人不知,你自己都不覺得愧疚嗎?”


    謝曜捏住長衫,將他狠狠往上一提,扯動腳踝,趙誌敬又是痛呼一聲。


    謝曜麵沉如水,冷然道:“癡人!你怎還不明白?實則早非當年宿怨,而是你謀害同門、賣國通敵,將全真教百年基業盡數送入敵國口中!不管世人如何看待,我今日殺你,無愧於心!”話音甫落,謝曜抬掌手起刀落,“嗤”的一聲割斷長衫。


    趙誌敬心下一震,尚未反應過來,身子便“噗”的一聲,被自己親手削尖埋下的木樁穿透身體,血流披麵。他喉嚨裏發出喝喝的聲音,還不忘緩緩回頭看謝曜一眼,斷斷續續的道:“即便無愧於心又……如何?信不信,你終究……和我一樣,不得好死!”


    說完頭一歪,撞在另根尖柱上,貫穿太陽穴,氣絕身亡。


    謝曜瞧得這幕,被他話語一震,輕微的踉蹌了一步,望向天邊殘陽,不由失神。


    他愣了片刻,立時記起重陽宮還混亂不堪,當下發飛奔去。


    圓坪上全真教的弟子正在清理方才戰後的屍首,謝曜正欲跨步入殿,就聽遠處有人喊道:“不好啦,後山不好啦!那幾個潑才和祖師爺打起來了……”


    喊話的是個三代弟子,原本丘處機幾人都在後玉虛洞中閉關,眼下全真教曆遭大劫,閉關不出那是不可能的。謝曜不及細想,便往玉虛洞去,繞過兩株大鬆樹,隻聽刀槍棍棒金戈交鳴,一名白衣少女手持雙劍,正同丘處機孫不二五人鬥得難舍難分,正是小龍女。不知何時尹克西等人又解救出來,正和金輪法王霍都等人站在一起作壁上觀。


    高手動武,每一招都是生死係於一發,誰也不敢稍有鬆懈,小龍女武功精純奧妙,在全真五子之上,忽聽得叮當一聲,小龍女左手劍黏住對手一柄長劍,驀地往後送出,王處一猝不及防,左眼角被這一柄劍外之劍刺中,這陣法立時便破。與此同時,金輪法王使了個眼色,登時和尼摩星、尹克西、瀟湘子一起發力,前後夾擊,向小龍女攻去。


    這一來小龍女以一敵九,登時費力。


    “你來的正好,快將這妖女拿下!”丘處機說罷,一劍虛刺,脫出小龍女雙劍的威迫,和孫不二等人一聲呼喝,並肩而立,或出右掌,或出左掌,五股大力歸並為一,使出了閉關研習的那招“七星聚會”。其時雖隻五星聚會,但是威力也已非同小可,便在此時,法王金輪迎麵砸去,全真五子那招“七星聚會”卻自後心擊了上來,小龍女斜身急退躲避不及,兩方攻擊都已朝她前胸後背擊去。


    “不可――”謝曜趕到正好瞧見這幕,不由大驚,搶身上前,在全真五子和金輪法王一夥人雙掌相交時,運掌往小龍女左肩一拍,將她送出戰圈,小龍女驚呼一聲,倒飛出去。隨即砰的一響,兩方勁力全都打在自己身上。饒是謝曜武功蓋世,但這電光火石之間哪裏來得及運功,受了九人功力,喉頭一甜,複而又被他盡數咽下。


    四下裏有人驚叫:“謝師叔!”“小曜!”登時沙坪上塵土飛揚,玉虛洞前呼聲四起,亂成一團。


    謝曜暗暗運氣,微一抬手,看向金輪法王等人:“好好地幹麽打一個小姑娘,羞也不羞?”這話卻是連丘處機等人也給說了進去。王處一臉色一紅,隨即又怒道:“她無緣無故闖入我重陽宮,傷弟子無數,方才又將你丘師伯的弟子刺死了……”


    “姑姑!我來遲了!”


    王處一話沒說完,隻見青鬆旁一條人影飛出,伸左臂抱起小龍女,一閃一幌,又逕自坐在青鬆之下、玫瑰花旁,將小龍女抱在懷裏,正是楊過!


    謝曜見著他不禁大喜,便上前道:“過兒,你的毒……”


    “你不要過來!”楊過爆喝一聲,臉脖通紅。


    原來小龍女方才便已受傷,同全真五子等人惡鬥一番早已氣力不濟,再被謝曜一掌拍出,也隻是保住一絲命,不至於當場死去。楊過方才正好看見謝曜一掌打飛小龍女,又驚又怒又痛又怕,渾身血脈都要爆裂開來,不看他一眼!


    小龍女窩在楊過懷裏,甜甜一笑,眼中卻流下淚來,說道:“過兒,是你,這不是做夢麽?”她見楊過咬牙切齒,似乎在極力隱忍甚麽,心下一驚,眼眸看向謝曜,正想為謝曜辯解幾句,卻覺五髒六腑都要翻騰過來,伸手摟住他脖子,說道:“我……你……”身上痛得難熬,再也說不下去了。


    謝曜被他這猛然一喝,不由頓住腳步,才看清楊過右袖空蕩蕩的,竟然沒了手臂。


    他正欲詢問,豈料楊過撇過頭,大聲道:“你走!你走!”


    謝曜瞧他這般,不禁心寒,方才受掌的傷處疼痛加劇,他抬手輕輕按了按胸口,複又看了眼楊過,搖了搖頭,當真轉身離去。


    待謝曜走遠了,楊過方才抱著小龍女大哭出聲,“姑姑,我師父幹麽要打你?是了,一定是因為我和他吵架,他……他……”


    小龍女渾身疼痛難忍,卻也聽不下去他胡思亂想,伸手掩住他唇,低聲道:“過兒,你……你誤會師父了,他方才是在救我呀。不是他推我一掌,我哪有氣……能看你一眼。”


    楊過方才也是衝動急了,這會兒聽小龍女輕聲述說,頓時想起謝曜對他的好,自己一直敬佩的師父,怎麽會因為小事而對他懷恨在心呢?即使是真的打小龍女,那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楊過越想越是愧疚,越想越是自責,隻覺這一輩子都無顏再見恩師。


    作者有話要說:才回家!艾瑪,趕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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