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蔣家的老爺,當年也曾是稱霸一方的軍閥。我爹年輕的時候就是在他家當廚子,我娘也是蔣家的下人。我自小便是在這宅子裏長大,和蔣家的少爺小姐們一起玩兒。長大了點兒就去大小姐房裏當丫鬟,替她收拾個屋子什麽的。”


    那老太太一邊嗑著瓜子,一邊開始講起了這宅子的曆史。


    “蔣家七八個少爺小姐,都是乖張跋扈的性格。隻有大小姐,是蔣老爺還沒發跡時和原配夫人夫人所生的孩子,人長得漂亮,性格也好,對我們這些下人也好。大小姐向來都是把我們當人看的,不像她那些弟弟妹妹一樣,都把下人當牲口使喚。還曾在我沒趕上晚飯的時候偷偷的拿點心給我吃,就連老爺也最喜歡大小姐。”


    老太太抬頭看著頭頂的樹葉,似乎在追憶著什麽。良久之後,夏北風的等的快要不耐煩了,想出聲催促她時,她才繼續說道:“後來大小姐十七八歲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老爺執意要將大小姐送到外麵去讀書。大小姐在外麵讀了好些年的書,直到那時候夫人病得厲害,才回家來看她娘。”


    老太太說到這裏又是長歎一口氣,看著有些遺憾的表情。一縷白發從她側臉掉落下來,她便伸手將那縷頭發別到耳後。這個別頭發的動作看著很是賞心悅目,翹著手指,輕輕緩緩的,宛若二十幾歲的年輕女子。


    “大小姐回來後,夫人許是見了她高興,病沒兩天就好了。可是大小姐卻在她娘好了之後沒幾天也得了病,見不得風。請了不知道多少大夫,洋醫生也是看過不少,卻一點都沒見好。大小姐後來越病越重,最後幾天甚至連床都下不來,就這樣不到一個月便一命歸西了。造孽哦,好好地一個人,說沒就沒了。那會幾個姨太太都說女孩子未出嫁死在家裏不好,不準老爺將大小姐葬進祖墳,怕影響了風水。最後隻好給大小姐找個風景不錯的地方葬了。”


    夏北風一直在旁邊安靜的聽著,到這會見那老太太似乎講完了,才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你們那位大小姐得的是什麽病,生病的時候有什麽症狀嗎?”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病,大夫看了也都說不出來什麽病。犯病的時候心口疼,喘不上氣,臉色鐵青鐵青的……”老太太說道這裏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說道:“那時候倒是有個不知道哪兒來的道士,說這許是中了邪。後來那個師父說他去山裏看看,去找找大小姐到底是招惹了什麽東西,結果一去也就沒回來過。”


    “你們那位小姐,有沒有提到過她認識一位姓沈的先生?”夏北風打斷了老太太的話,向她問道:“應該是她讀書的時候認識的,就是我們家的那位長輩……我這次山裏來寫生,還帶著這兩封信,進其實就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誤打誤撞的遇到了您,看來這信應該是能送出去了。”


    “姓沈的先生?有的啊。”那老太太聽夏北風這麽說,立刻靠近了一點,仔細的觀察這夏北風的臉。


    “看著確實有點像。這位沈先生是我家小姐在北平讀書時的老師,是個特別厲害的人,長的也好看。和老爺私底下交情特別好。我們家小姐還曾偷偷說過要嫁給那位沈先生呢!”


    “那後來呢?小姐死後又發生了什麽?”夏北風一邊曬著太陽嗑瓜子,一邊聽著老太太講故事,看著甚為愜意。


    “大小姐死後,夫人又舊病複發,不久也跟著大小姐一起去了。夫人生大小姐時傷了身體,後來也沒有再生孩子。快要五十歲的人了,忽然死了寶貝女兒,真是可憐啊!”那老太太說到這裏又掉了幾滴眼淚,夏北風趕忙掏出一包紙巾遞過去。


    老太太抹幹淨了眼淚,又繼續說道:“再後來第二年日本人就來了。老爺誰也沒帶,自己一個人偷偷的連夜跑了。幾個姨太太見老爺跑了,在家裏鬧了一陣子分家產之後,也各自帶孩子著跑了。隻剩下幾個住在附近的下人,偶爾還來這老宅子裏打掃打掃……我也這麽大歲數了,真不知道我死了以後,這宅子會怎麽樣啊!”


    “呃……”夏北風抬頭看著那雖是古舊,卻明顯不少人進出的大門,不知該說點什麽好。


    你跟我講這個宅子沒人住荒廢了,敢問你自己信嗎?


    “您老,就沒個家人什麽的?”夏北風不敢多問,生怕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隻好岔開話題,問到老太太本身。


    “都這麽大歲數了,您家裏人也敢這麽放您出來隨便亂跑?”


    那老太太低下了頭,並不說話。


    夏北風又從包裏抓了一把瓜子出來,堆在台階上。和老太太並肩坐在宅子門前的台階上,一起看著眼前繁茂的樹林,嗑著瓜子發呆。


    太陽漸漸的向西方移去,天邊也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火燒雲。


    已經這麽晚了?


    夏北風望著那從樹葉的縫隙間隱隱透下來的金黃色光芒,才恍然驚覺已經到了傍晚。


    他低頭看了一下手表,看到已經五點多了——經過上次在羅布泊的教訓,他出遠門的時候再也不帶那種昂貴又脆弱的機械表了。


    能不能分辨時間倒是無所謂,關鍵是之前那表太貴了,壞了實在是肉疼啊。


    “老婆婆,已經挺晚了。”夏北風湊近那老太太耳邊問道:“該吃晚飯了吧,這兒還有其他人嗎?”


    “啊?”那老太太驚訝的看著夏北風,大聲的衝他吼著:“你怎麽還在這,都說了你要找的人這兒都沒有。你快點走,到別處找你的郭道去。”


    得了。夏北風見狀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位大概是又糊塗了。


    正當夏北風看著那老太太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他倆背後一直緊緊關著的大門從裏麵發出了些細微的響聲。


    大門打開的時候發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音。夏北風回頭看去,那大門隻被打開了一條小縫,一個隻有一米左右的小男孩站在門後,露出了一張小臉。


    那小孩半張臉上布滿了可怕的傷痕,還瞎了一隻眼睛。剩下的眼睛裏閃著讓人十分不舒服的精光,看著一點也不像七八歲的孩子,反而更像是一個心思陰沉,不懷好意的中年人。


    那孩子上下打量了夏北風一陣,伸手去推了那老太太一把。


    老太太這會兒正稀裏糊塗的,讓那孩子一推,差點向前撲倒在地上。夏北風趕緊伸手去扶住那老太太,同時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小孩。


    那小孩看起來沒有絲毫的愧疚,也完全不懼怕夏北風的怒視,也對著夏北風狠狠的瞪了回來。


    身邊的老太太忽然用力的抓住夏北風的手,嘴裏不停的念叨著什麽。


    夏北風湊近了仔細聽,那老太太似乎是在哼著一首哄小孩的兒歌,隻是歌詞卻十分奇怪,甚至有些詭異:“小羊兒快跑吧,快跑吧,等天黑狼就要來吃你了。天黑了,奶奶就會變成大灰狼,來吃小羊兒了……”


    夏北風聳聳肩,扶著那老太太站起來。回頭問那孩子:“小朋友,你是住在這裏的嗎?”


    那孩子點點頭,一句話也不說。


    最後一縷夕陽也消失了,太陽終於徹底的沉了下去。隻留著天邊已經顏色黯淡的火燒雲,證明這太陽曾存在過。


    一直不停的念念叨叨,靠著夏北風攙扶才能站住的老太太,在太陽徹底落山之後,好像又恢複了清醒。她推開了夏北風扶著她手臂的手,挺直腰,回頭對著那小孩說:“今天有客人,你回去叫他們多加雙碗筷。”


    那小孩點點頭,伸出兩隻手對著老太太比劃了幾下。


    啞巴?


    夏北風這才注意的那小孩的脖子上也有一道跟膚色相近的傷疤。從右耳後麵向下,斜著劃過了整個喉嚨,一直延伸到他左邊的鎖骨。看樣子肯定是破壞了聲帶。


    “對。”老太太看著那小孩比劃完了手語,對他點點頭。


    “就是這麽回事。來了客人,要弄點好吃的,別讓客人覺得我們怠慢了。”


    那小孩又比劃了一下之後,飛快的跑向院子裏。隻留下一條門縫。


    “見笑了。”老太太見夏北風一直盯著那小孩的背影不放,向他解釋了幾句:“這孩子是我在路邊撿的,撿到的時候就是個啞巴,還瞎了一隻眼睛,渾身都是傷。我看著他無父無母的,就帶在身邊,當成我自己的孫子養。”


    “哦。”夏北風心不在焉的應和了一聲“那您還真是個好人啊。”


    他多少學過一點手語,看那孩子剛剛比劃的幾下,意思好像是:又有新人來了?他要住哪兒。


    雖然說這話看上去是沒什麽問題的,但夏北風還是覺得不對勁。而且老太太的回答也是驢唇不對馬嘴的,那小孩也不知道是怎麽聽懂的,居然回答說:知道了。


    怎麽想都是不對勁啊。夏北風看著那小孩跑進大門,轉眼消失不見,苦笑了一下。


    “唉,我就是看這孩子可憐,想著能幫就幫一下吧。”那老太太邊說著便使勁的推開大門。


    “你別看這孩子長得不怎麽樣,其實可懂事了。腦子也聰明,就是不會說話……你跟我進來吧。我先給你找間客房,收拾一下,一會就能吃飯了。”


    “嗯,好的。”夏北風跟著老太太走進了大門,看到了院子裏氣派的房子。


    他順手關上了背後的大門,虛虛的攙扶著老太太。


    “您老慢點走,小心些。這裏還有別人住?”


    那老太太下午還是一副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模樣,這會倒是越來越精神,走路走的比夏北風還快。


    “你不用攙著我啦,我自己認得路。”那老太太回頭對著夏北風笑了一下,回答了他的問題:“這房子裏人可多了。到晚上你再看吧,可熱鬧了。”


    我一點也不想知道這裏晚上能怎麽熱鬧,我就想好好睡覺可以嗎?


    夏北風看著老太太走在前麵那矯健的步伐,又環顧了一圈四周的院子,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


    這院子裏種了各種各樣的花兒,擺了不少盆栽,還有個小小的池塘。按說這種大戶人家院子裏的擺設多少都會請個先生看一看,合乎風水才好。可這院子裏的擺設亂七八糟。若是按風水學來看,不但不能保佑家宅平安,名利雙收,反而是家破人亡,禍及子孫的大凶之局。


    這是什麽鬼地方?或者說,這是什麽“鬼”的地方?夏北風在心裏疑惑著。


    那老太太在一間房間門口停下。回頭看夏北風還在院子裏站著,沒有跟過來,焦急的跺跺腳,衝著他招收喊道:“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孩,怎麽走的比我老太太還慢,快點過來。”


    夏北風隻好將心中的疑惑暫且放下,小跑著到了老太太的身邊。


    “這裏就是你要住的房間,你看看吧。”老太太說著便推開了那扇房間的門,一股腐朽的味道撲鼻而來。


    “這間屋子有些年頭沒住人了,你一會自己收拾一下,將就著住一晚上吧。委屈你了啊。”那老太太低著頭,抱歉的對著夏北風說道。


    “不委屈,我有個住的地方就挺好了。”夏北風探頭進去觀察一陣子那房間的擺設,回過頭對老太太笑笑:“這屋子挺好的了。我要是今天沒遇到您的話,沒準晚上就要在山上露宿了。現在有房子住,我還要謝謝您呢。”


    “那就好那就好。你自己在這收拾吧,我去看看晚飯好了沒。”那老太太說完這話,就轉身要走。


    “您先去吧,我自己收拾。”夏北風禮貌的衝她笑笑,看著她向後院走去,忍不出出聲提醒了一句:“您走路慢著點,小心摔到啊。”


    老太太沒回答他這話,健步如飛拐了個彎,消失在後院的某間房子牆角處。


    夏北風咧了咧嘴,為難的看著自己麵前這間布滿了灰塵的房間。


    ************************************我是雙更分割線*********************


    這是之前欠的雙更,終於被我在這個星期將要結束的時候補齊了,今天一整天差不多是八千字,對我來說算是小宇宙爆發


    了真佩服我自己


    明天大概就會在分類新書的推薦中消失了,如果對這文還有點興趣的人,請盡快收藏吧


    例行跪謝讀者大老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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