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燁始料未及的是,王子騰竟然起身相迎。舒殘顎疈


    按說,他這個正二品的兵部尚書,掌武選、地圖、車馬、甲械之政,那是絕對的實權派。按著王子騰的經曆,實在不必對自己這個空有個爵位的小毛孩兒如此禮遇。


    “哈哈哈,久聞林爵爺之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俊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林燁忙搶上幾步,對著屋子裏眾人團團一禮。


    賈政素來喜歡這個外甥知禮好學,聽賈母說了林家姐弟搬走的原因,氣得幾日未曾到王夫人的房裏去。此時見了林燁進來,臉上還覺得有些訕訕的。


    賈璉引著林燁過來的,忙朝眾人正是介紹了,林燁一一廝見行禮。他身有爵位,又有功名,從王子騰起,竟然都不肯受全禮。欲要避開,林燁倒是先笑了:“在座的都是我的長輩,今日乃是外祖母壽宴,有何不能受我的禮呢?各位伯父叔叔沒得來羞我呢。”


    說著,到底行了禮下去。


    史鼎身上的爵位不是世襲來的,他以軍功起家,額外得了保齡侯的爵,雖不是世襲罔替,卻也將史家在他們兄弟一代推向了更為榮耀的地位。他性子直爽,朝賈政笑道:“二表兄,這孩子我喜歡,說話痛快。”


    賈政撚須笑道:“人也通透,念書比寶玉強出一條街去!”


    “二舅舅又取笑我了。”林燁十分謙虛,“念書做文章,不過是寫八股文,出什麽題目寫什麽東西,如何寫,那都是要按著一定路子來的,有跡可循。二表哥天縱聰穎,頗有靈氣,作詩作詞都好,可不是我這等按照死套路寫文章的人可比的。”


    “詩詞一道,原本就是陶冶性情之作。”賈政擺擺手,他也覺得自己的寶玉天分有之,隻可惜不肯用在正途,歎口氣道,“若是要取第,自然還是得做文章。等到如你一般學業小有所成,有多少詩詞做不了的?”


    越說越氣,揚聲問賈璉:“寶玉呢?是不是還在老太太那裏?璉兒你去叫人瞧瞧,告訴他,他林家表弟在這裏呢,讓他過來說話。”


    賈璉應了一聲安排了,自己便站在了賈赦身邊。林燁坐在了屋子裏的下首,身邊兒跟著小弟弟林燦。


    兄弟兩個都穿了水藍色明綢團花圓領長衫,袖口與領口都有銀線繡紋,腰間都束著深藍色如意帶,一個稚嫩討喜,一個顧盼神飛。


    在座的都是有兒子的,見了這兄弟倆,不免便要生起一股慈愛之心。


    林燦在這裏坐著,實在是悶,扯了扯林燁的袖子,低聲說了一句什麽。


    林燁笑道:“你自己問二舅舅豈不是好?”


    林燦看了看賈政,覺得這個舅舅端坐在那裏,三寸短須,麵正色嚴,猶豫了一下,還是脆生生開口了:“二舅舅……蘭哥兒在哪裏啊?”其實賈蘭的年紀比他要大些,但是蘿卜長在輩兒上了,架不住林燦輩分高,因此叫起蘭哥兒兩個字,倒是絲毫不覺得別扭。


    賈政一愣,他還真不知道孫子在哪兒。倒是賈赦笑了,“蘭哥兒跟他環叔琮叔都在旁邊兒的屋子裏呢,燦哥兒去找他們不是?”


    說著便叫了人來:“好生送燦哥兒過去找蘭兒幾個。”


    林燦看看哥哥,見他點頭,歡天喜地出去了。


    王子騰便向偏過臉向賈赦笑道:“我看他們兄弟感情倒好。”


    “那是,不是我誇口,我這外甥,為人做事再無一點兒可挑剔的地方。對他兄弟,那是疼到心坎子裏去了。”


    賈赦對林家姐弟搬走一事,並無太多的憤怒。他隻是覺得,這件事又讓二房丟了臉麵,在老太太那裏得了不是,那他就高興。因此,今兒對林燁是格外的慈和。


    王子騰便歎了口氣,對林燁道:“算起來,今兒在座的都不是外人。當年我與林公同朝為官,也是有些交情的。我托大,叫你一聲世侄了。”


    “要說親朋世交之間,原該互相照應,彼此幫扶。世侄攜姐弟入京,恰是我出了京城的時候。我知道我那孽畜外甥薛蟠,對世侄有些得罪,如今要說求情的話,那也枉我與林公相交一場。(.)我這話放在這裏,若是蟠兒那不成器的真有過如此不堪的行徑,不必世侄,便是我,也不能饒了他去!”


    林燁眼圈一紅,起身對王子騰躬身一作揖,寬大的袖子垂了下來,竟讓他顯出幾分清瘦之感。


    “很多人都說,薛家大爺入獄與我相關,侄子真是冤枉死了。當日我在大街上走著,忽然出來一夥子人喊打喊殺,幸而有四殿下和水王爺的護衛擒住了。這事兒,侄子回來還與璉二嫂子說過,璉二表哥時常出去,讓她多多安排些人跟著。”


    說著看向賈璉求證。


    賈璉忙一點頭,“二奶奶回去確是與我說過這個。”


    他是王子騰的女婿,王子騰自然信他。


    林燁複又說道:“……不知道為何,第二日薛家大爺就被兵馬司拿了。我是一無所知的,也不大明白怎麽好好兒的這事情就落到了我的頭上。再說到緣由,竟是有人傳說什麽內宅的事兒。說是我們姐弟得罪了薛大姑娘,才讓薛大爺有此牢獄之災。其實,我與薛大爺麵兒都沒見過兩次,如何就有什麽仇怨呢?這件事情,也將我和姐姐嚇了一跳。我也不敢多言,更不敢插手。到底有的沒的,世伯倒也不要聽信傳言,倒是問明了薛大爺是關鍵呢。”


    王子騰眼睛眯了一眯,這孩子,真的隻有十二三歲?


    這話說的一套一套的,又是不知,又是不懂,最後一句點明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既沒有說過什麽,也沒有做過什麽,將自己摘了個幹幹淨淨,卻偏偏又說的是合情合理。


    “不管怎麽說,這事兒是因薛蟠而起,讓世侄受了委屈。薛蟠自幼失父,他母親一個內宅婦人,難免驕縱了兒子。這裏到底與我王家脫不開關係,我竟要替蟠兒跟世侄陪個不是了。”


    言罷起身便要朝著林燁躬身。


    林燁跳了起來搶先跪倒在地:“世伯這是哪裏話!休說此事真假尚不可知,便是真的,薛家大爺隻是世伯的外甥。哪裏有外甥有錯兒,舅舅賠禮的道理?況且,我也隻是個晚輩,焉能如此?沒的折煞小侄了。”


    王子騰便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輕描淡寫地就叫林燁化解了開去。隻得苦笑著扶起了林燁,“世侄這般,越發叫我無言了。”


    此時他倒是能明白了,為何自己兩個妹子加上外甥外甥女,都會在這孩子身上吃了虧——真不是個好糊弄的!


    他混跡官場多年,城府絕非賈政之流可比,看人的眼光更是辛辣。在他看來,以這林燁的資質,功名爵位都有了,入仕是肯定的。這等心思縝密,能言善辯,若是再有人好生調jiao指導,前途不可限量。


    念及於此,臉上笑容越發和藹,“好孩子,既是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那咱們也別在外套了。日後得空,隻管到我們府裏去玩。”


    林燁謝過了他,複又坐了回去。


    史鼐笑道:“都是親戚,我這人說話也不喜歡拐彎。外甥如今年紀不大,又要守孝備考,你們府裏沒有大人照顧如何使得?何不搬回來,一來全了我那姑母的慈愛之心,二來你們姐弟也可省些心力,三來,這裏到底人多,也熱鬧些。”


    “表舅有所不知,”林燁臉上一片傷感之色,“父親離世前,最是放心不下我們姐弟。姐姐纖纖弱質,弟弟年紀尚小,我在父親身前發過重誓,定要盡自己全力光耀林家門楣,更會護姐姐弟弟一世安康喜樂,不叫他們受分毫委屈。外祖母家裏雖好,到底是親戚家。我好歹是林家家主,怎麽能一直住在這裏?我知道外祖母與舅舅必是擔心疼愛我們的,隻是,鳥兒若是隻窩在父母的羽翼之下,便永遠不能振翅高飛。禽物尚且如此,何況人乎?因此,也隻當是我要鍛煉著自己罷。況且,若是有事了,我自然也還要來麻煩外祖母和舅舅的,也和住在這裏不差什麽。”


    史鼐長眉一挑,不再說話。他自己有兩個兒子,說不上是紈絝,但卻都甚是平庸。他知道自己的姑媽一家子被嫡親的外孫子一巴掌打在了臉上,從林燁一進來,便一直關注他。聽他說話,看他行事,史鼐也忍不住要在心裏叫上一聲好——若是自己的兒子如此能為,那真是祖上燒了高香了!


    卻說這一日熱熱鬧鬧,也算是賓主盡興。賈母這裏因為有北靜王太妃親來祝壽,覺得分外有體麵。外邊王子騰有意親近,對林燁多有關照。


    一時過了午後,客人紛紛起身告辭。便是林燁,也打發人去裏邊請黛玉出來。


    賈母十分不舍,“難道住在這裏幾日便是不可?”


    黛玉起身笑道:“知道外祖母疼愛不舍得我們,隻是我們也才搬回去,尚有許多事情沒有理出來。再者,燁兒最近念書越發辛苦,我瞧著他也瘦了些。他是個粗心省事的,我若是不看著他,連飯食都要忘了呢。”


    王夫人自覺往年北靜王府都是隻遣管事送賀禮,如今卻是太妃親來道賀,自然是貴妃的麵子在裏邊。因此,倒把這些天來的鬱悶之氣散了開去,笑道:“大姑娘不早說?若是你們人手不夠,我們這裏也有些老成的人,大姑娘隻管使喚去。”


    北靜王太妃險些失笑,這位貴妃的母親,說話可真是不講究呐。


    黛玉朝王夫人福了福身子:“多謝二舅母疼愛,若是往後人手不濟,自然來求外祖母的。”


    到底沒有留下。


    林府與北靜王府乃是同路,自然是要讓太妃車馬先行的。眼看著太妃的車出了儀門,黛玉才扶著林燁的手上了車離開榮府。


    林燁騎著馬護在黛玉的車子一側。才走到半路,便有前邊一隊人前呼後擁地過來。當先一騎竟是罔顧皇城之中不得跑馬的規矩,風馳電掣一般衝過來。


    路就那麽寬,眼瞅著就要撞到林家的車隊裏來,那馬上的人緊勒韁繩,口內噓噓不已。卻是哪裏能夠控製得住?


    車裏黛玉聽見外邊一陣慌亂,馬車不住晃悠,不由得大驚,捏緊了手裏的帕子,將林燦摟在了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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