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天空溫和而又明淨,大朵的白雲湧在天際,襯得天色越發湛藍,宛若一塊上好的水晶。


    天氣已經暖和了,就連黛玉,也已經脫下了厚重的冬衣,換上了春衫。林府裏景致本來就不錯,又經過了上一年的修繕,更見靜雅閑適。


    黛玉坐在遊廊下,身前是一張繡架。她的繡工算不上十分出色,但是配色極為雅致,如今繡著的,是一件兒雲白色的軟綢夏衫。兩個弟弟都是七月裏的生日,家裏雖然不缺針線上的人,但是黛玉總會親手做上點什麽,前兩年是荷包和帕子,今年從過了年她就開始想著了,要為兩個弟弟親手做上一件兒長衫。


    既是在孝期,那些個明亮的料子便不能用。因此,黛玉選擇了雲白色軟綢為底,用銀線滾邊。不同的便是給林燁的那件兒在領口與袖口繡的乃是蘭草紋樣,給林燦的是竹葉紋樣。


    “姑娘,歇會兒罷?”秋雁端了一盞溫熱的茶,“才吃了飯,這麽空著頭仔細一會兒頭暈呢。”


    黛玉眼皮未抬,手上不停,嘴裏卻是笑道:“這隻袖子便要繡好了。”


    她的手指纖長白皙,拈著銀針,雙手一上一下,繡得極快。


    秋雁在一邊兒笑道:“往常也不見姑娘做過幾回針線,可是這女紅,比我們幾個還要好些呢。”


    清月也湊了過來,附和道:“就是,姑娘一貫心靈手巧的,豈是咱們能比的?”


    拿起小銀剪子剪下了線頭兒,黛玉站起身來,晃了晃有些酸痛的脖子,笑著說道:“你們無事便打趣我吧。”


    春光正好,幾個姑娘笑語如花,映襯得春色融融,暖意融融。


    “姑娘……”林燁的大丫頭秋容過來了,滿臉笑容,“大爺說,城外寒梨寺裏香火挺盛的。快到了清明,前幾日已經和寺裏打過招呼了,定下了一個院子,明兒就往寺裏去為故去的老爺太太跪經祈福呢。大爺叫我跟姑娘說,要在那裏住上兩日的。再有,寒梨寺離著咱們的別院不遠。這些日子別院那邊兒景致頗好,桃花兒啊,杏花啊,梨花兒啊,都開得熱鬧呢。大爺的意思,從寒梨寺回來,再往別院待上幾天,鬆散鬆散。”


    聽了這話,不說黛玉,便是她院子裏的那幾個大丫頭小丫頭,都是忍不住了。遊廊底下,門裏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眼巴巴地瞧著黛玉。


    也是,她們平日裏就是在府裏,做事多少的且不論,連大門輕易都出不去。聽說能往城外頭去看景,都是巴不得能跟著去。


    黛玉掩著嘴笑了,“竟是故意的不成?弄得她們都沒心思做事兒了。”


    遂又蹙起兩彎秀氣的眉毛,麵上攏了輕愁。幾個丫頭知道她這是又想起了故去的父母,忙都一通勸說。


    次日,林燁果然帶著姐姐弟弟並一幹伺候的丫頭小廝長隨等,浩浩蕩蕩地往城外去了。


    黛玉乃是女眷,自然坐了車。不過,這個時節了,車上厚重的氈簾早就去掉了,換上了輕薄飄逸的紗簾。黛玉坐在車裏,外邊雖然看不見她,但是她卻能影影綽綽地看著外邊。


    林燦羨慕哥哥能騎馬,死活不肯坐車,定要“跟哥哥一樣”。不過看看他那小胳膊小腿兒的,誰敢讓他自己騎一匹馬?沒奈何,林燁隻得一手將他攬在身前,一手拉著韁繩。橫豎城裏頭也不能放馬跑,就這麽噠噠噠地走著,林燦也已經很是高興了。


    寒梨寺,乃是綿延數百年的古刹了。這裏曆經三朝,曆來是京中達官顯貴禮佛祈願之所。因此,這寒梨寺除過本身的廟宇大殿等處外,還另外建有不小的一片院落,各個獨立,為的就是方便前來上香的女眷們。


    要叫林燁說,這也是寺裏頭會生錢的好法子。這麽大名氣的一座寺院,說句香火鼎盛不為過。據說,這京中幾家子王府中的太妃王妃,都在這裏點著祈願的海燈呢。


    林燁之前已經賃下了一個院子,隻有兩進。各間屋子裏瞧了一圈,雖然不如家裏精致,倒也幹淨簡潔。將姐姐和丫頭們安置在了內院,自己帶著林燦住了前邊的一進。


    這邊才得安頓好了,旁邊兒一處大院子也來了人。林燁才擦了手臉想要往外頭去走走,出了門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素色海水紋常服,低著頭也才下了馬車。


    “……”那人抬頭間也瞧見了林燁,驚訝的目光逐漸轉為喜悅,“燁兒你怎麽在這裏?”


    林燁翻翻眼睛看天空,真就這麽狗血的巧了?


    外邊兒兩家都有隨從在,林燁扯出了幾分笑意,“王爺,這是?”


    朝著隔壁院子大門看了一眼,意帶詢問。


    水溶清俊的眉眼在春日暖陽的映照下愈發出色,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母妃在這裏禮佛呢,我是過來請安的。你呢?”


    林燁心下歎息,果然就是這麽巧。不但時間趕得巧,連地點都巧。回手一指,“我帶姐姐和燦兒過來,也是來禮佛的,順便散散心。”


    水溶不免感到可惜――他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看完老娘就得趕回城裏頭去。若是能偷得浮生半日閑……


    眼睛朝著林家的院子裏瞟了瞟,聽林燁重重咳嗽了一聲,才收回了目光。好在這段日子他在林燁麵前練就的臉皮也厚實了些,這次倒沒有紅臉,反倒是笑著說道:“那可真是有緣分了。這寒梨寺裏別的也就罷了,幾樣素齋做的是不錯的。再有,如今也到了梨花開的時節,後山種了數千株梨花,也還清靜。若是無事,你們去瞧瞧景兒也不錯。”


    林燁揮揮手,“知道啦。”


    水溶往院子裏看了一眼,二人拱手分開,各自去了。


    如今正值清明前夕,來寒梨寺禮佛的人不在少數。林燁在京裏待了一年,自然也頗有幾個麵熟的。彼此打過招呼,往前邊大雄寶殿去了一圈,上了香火,便又回轉身來。


    黛玉那裏才擺了飯。林燁洗了手,坐在黛玉對麵,夾起一塊兒新做的梨花糕,笑道:“都說這裏的素齋做的好,沒想到還能應景。梨花這會子倒是新鮮的。”


    放到嘴裏細細品了品,入口帶著一股子若有若無的梨花清香,回味兒略有苦意,“味道很是不錯,正適合春天吃。”


    林燦也嚐了嚐,不過他天生愛吃甜的,勉強咽下去一口,水潤潤的大眼看看哥哥姐姐。林家的規矩,吃食也好衣裳也罷,一應用物可以精致,但是不能浪費。這點心咬了一口,若是剩下,那是斷然不行的。


    黛玉含笑看著弟弟,“一個冬天又是火又是炭的,身子裏得多大火氣啊?吃些苦的,清清火氣也是好的。”


    苦著臉將梨花糕都吃了,忙抓起旁邊的茶盞漱口。


    紅袖端來一隻白瓷薄胎小蓋碗,低聲笑道:“二爺,喝口這個。”


    “是什麽?”林燦揭開了碗蓋兒一看,裏頭清清淩淩的一盅子溫水,聞著有一股淡淡的甜香。


    “是蜂蜜水。這裏的梨花蜜是很有名的。這是陳年的,聽說若是今年新釀成的,香氣更好呢。”


    姐弟三人這裏吃了飯,林燁便對黛玉道:“旁邊院子裏住的是北靜太妃。姐姐生日時候太妃還特特遣人送了東西,禮尚往來,咱們也該遣人過去請個安。”


    黛玉聽說,想了想,“若是送別的,太妃那裏也並不覺得新鮮。倒是臨出來的時候,我想著別院那裏久無人住,特特帶了幾樣精油過來。不若將這個包好了,送過去?”


    “嗯,這個倒也雅致些。”林燁點頭。


    黛玉便命人將自己帶來的還未開盒兒的精油一套拿了出來。林燁看了看,汝窯瓷盒裏裝著的一排六隻小玉瓶,看玉瓶上的紋路,乃是幾種花香味兒的。


    “這個盒子底下墊上塊兒紅緞子,回來我親自送過去就是了。”


    北靜王太妃性子極為爽朗,也並不是一般的貴婦那般拿腔拿調的。命人將林燁請了進去,笑道:“你來的不巧了,溶兒也才回了城裏。”


    “王爺過來的時候我們在門口見過了。”林燁笑道,“這回是專程來給太妃娘娘請安的。”說著,將錦盒遞過去,自有丫頭接過來呈給太妃。


    他天生一雙清朗潤澤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月牙兒一般,嘴角也是彎彎,露出一口整整齊齊的小白牙。


    北靜太妃樂了,“你姐姐來了?”


    林燁驚訝狀,“太妃娘娘如何知道?”


    “你這猴兒傻了不成?若不是你姐姐跟著,難不成你竟是隨身帶著這些東西?”北靜太妃大笑。


    伸手拿起一瓶子,北靜太妃叫丫頭打開了,放到鼻下嗅了嗅,“這個味兒也好。上回你送到母親那裏的,有一種叫做什麽草的。聽母親說,晚上熏些,睡得就很是香甜。”


    林燁笑道:“是薰衣草的。不過這種花是西洋的,我也沒弄到多少。如今也就是家裏還有些。等回了城裏,我讓王爺帶給您。”


    太妃也不客氣,“那敢情好。我這一程子,總是睡不安穩。”


    保養得極好的眼睛眨了眨,竟帶了一絲韶華少女的調皮之色,“燁哥兒你可知道,我為何睡不安穩?”


    林燁搖頭。笑話,這話能隨便問隨便猜?


    太妃白細的手朝他一點,歎了口氣,“我替安潤發愁啊……”


    安潤乃是水溶的表字。


    林燁看太妃雖是愁眉苦臉,眼中卻是帶著戲謔的笑意。他與水溶接觸時間長了,也多少聽說了些這位太妃的性子,知道她並不是在嫌棄林家未一口允婚,便也笑了。不過,到底事及姐姐,他便不好開口。


    太妃見他臉上有些不自然,也不逗他了。正色道:“要說呢,我自己的兒子,我說出這個話來,未免有些自賣自誇了。不過,燁哥兒,你是三哥的義子,論理,叫我一聲姑姑也使得。我這裏就直說了。安潤和你從小的交情,他的人品,你也都知道。自從他跟我們說了心事,我們沒個不讚同的。你姐姐我雖然隻見過兩回,可也看得出來,是個心眼兒清透的好孩子。又和你們兄弟倆互相扶持著,我從心眼裏喜歡!”


    話說的快了些,忙端茶來潤喉嚨。


    林燁趁著這個功夫忙笑著插嘴,“太妃既是這樣說了,我就厚顏叫您一聲姑姑了。姑姑對姐姐的厚愛,我心裏隻有感激!先前王爺跟我提了這事兒,我也是有些躊躇。一來,我們家裏的情形……”


    太妃擺手,“你小小年紀,倒是顧慮多。這個不算什麽。”


    “……二來,卻也是姐姐放心不下我和燦兒。”林燁也難得正經嚴肅了,“姑姑知道,燦兒從一出生,便是姐姐照看長大的。她……實在是為我和燦兒付出極大的心血。”


    太妃也是長歎一聲,她自己一生頗為順遂,父母愛若明珠,與丈夫又鸛鰈情深,生了個兒子溫潤如玉,這輩子真沒遇到過黛玉姐弟這般的經曆。


    “好孩子,真真是難為你們姐弟了。不過,依我說呢,你們還在孝期,這婚事便是定了下來,離著大婚也還有不短的日子。不瞞你說,如今打著安潤主意的人也是有的。我到了這個歲數,論富貴,論權勢,論地位,還有什麽可求的?唯一的念頭,也就是讓安潤順心些。他喜歡你姐姐,親自來求我們,我沒得話說!更何況,又是你姐姐那般剔透純善的姑娘?你別說我拿著身份擠兌你,今兒明告訴你啊,你姐姐這個兒媳婦,我是認定了!成不成的,你給個痛快話罷!”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林燁還有什麽說的?況且,水溶本來就是極為出色的男子。黛玉嘴上不說,心裏也是願意的。


    在北靜太妃前,林燁可不好拿著什麽小舅子的款兒,隻是笑道:“姑姑厚愛,我們焉有不應的?隻是,尚在孝期中,這定親……”


    北靜太妃滿臉笑容,挑眉道:“這個不用你管。母親早就盼著安潤成家立業呢。我去跟母親說,讓舅舅下道旨意,直接賜婚。既有體麵,也免了人家嚼過咱們兩家子孝期議親的話。”


    北靜太妃一出手,便替兒子解決了大問題,心裏得意非常,臉上笑眯眯的。


    看了林燁出去,她身邊兒的大丫頭暖陽猶豫了一下,“太妃,這樣好麽?南安府上小縣主那裏……”


    太妃笑意收斂,“何時這般多嘴?”


    暖陽忙低了頭,不敢言語了。


    南安王府有意與北靜王府聯姻,將小縣主霍錦玉許配給水溶,這說起來,也不是一時的事兒了。早在前年,小縣主尚未及笄之時,南府裏便試探過。


    不過,水溶的父親,老北靜王看得深遠,兩府中一個手握水軍兵權,一個在京中勢力不小,這看起來是強強聯手的好事,但是新君與先帝,對待老臣世家上態度明顯不同。日後若是皇帝有心清算,難免便要治個結黨營私的罪名,弄不好便是傾族之禍。這門親事,不說水溶,便從老王爺這裏,就不能同意!


    隻是,兩家也是世交,南安府裏既然沒有明說,北靜老王爺礙著麵子,也不好直接說什麽。南安府裏隻當不明白,王妃時常會帶著女兒霍錦玉出現在北靜太妃麵前,弄得太妃不勝其煩。


    “你們都是跟著我時候不短了,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難道還要我告訴?”太妃冷冷道,“暖陽今日失言,自下去領罰。暖香。”


    一個穿著銀紅色掐牙背心的丫頭上前一步,“太妃?”


    “去,將王爺方才送來的果子撿好的送到那邊院子去,就說是請林姑娘和林家哥兒嚐嚐鮮的。”


    卻說林燁回了自家的院子,叫人出去了,跟黛玉說了太妃的意思。末了,蹭著腳尖,訥訥道:“我,我也沒問姐姐,就應下了……”


    黛玉臉一下子便紅了,水潤潤的眼睛瞪了他,“你……這,這說是來給父親母親跪經的,怎麽你就……”


    林燁忙過去讓她打了一下子,又坐在她旁邊,低聲道:“姐姐又不是不願意,錯過了這個村,便沒了這個店!往後再想找個終身不納妾的,可就難了!水溶我信得過!太妃那裏,也是挺好相處的人。況且,早些定下來,我也早些安心。”


    “你有什麽不安心的?”黛玉詫異。


    林燁不言語,難道他能說,自家那位外祖母,可不是什麽善茬子?


    ------題外話------


    斷了兩天,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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