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完三位閣老,林延潮就回署了,收拾一下東西準備第二天,正式赴閣坐堂了。


    而翰林院的同僚們知林延潮與劉虞夔,要入閣辦事之後,眾同僚們少不了向二人道賀一番。


    林延潮與劉虞夔也是答允,在翰林院旁的酒樓裏擺了一桌宴席,第二日宴請上下同僚。


    林延潮回到家中,這才進家門,就聽值門的下人於伯道:“老爺,今日不少人上門來賀你,送什麽冰晶。”


    “冰晶?”林延潮笑著道,“是冰敬吧,這是官場上朋友來送禮的。”


    於伯嘿嘿地笑著道:“是老爺,小人在鄉時,就是給老太爺看門的,沒見過達官顯貴,啥規矩不懂,讓老爺見笑了。”


    “無妨。“林延潮心底想,看來他入值內閣的事,官場上的人也是都知道了,所以京裏的同年,同鄉來上門來送禮。


    內閣裏的輪值翰林,官雖不大,但是有機會接觸到樞務,機密公函,每日接觸的都是帝國最新發生的大事,所以無論京官,外官也會想辦法來與自己攀交情,打聽一些內閣的機密之事。


    林延潮走到北屋,就見林淺淺坐在屋裏向自己說:“潮哥,今日有人來給我們家送禮了。”


    林延潮道:“我聽於伯說過了,是什麽禮?”


    林淺淺拿出十幾封信。林延潮先草草看了下署名,有外地為官的同年,各督撫駐京的提塘,甚至還有京裏六部的官員,連顧憲成也送禮賀自己直文淵閣。


    林淺淺拿著一信笑著道:“潮哥,你看此人還題了一首詩,赤日炎炎似火燒,京裏老爺錦扇搖。欲得晴空展雙翅,納來寒玉配君腰。”


    林延潮笑了笑:“別看寫得文縐縐的,說白了就是送冰敬。”


    “潮哥,什麽是冰敬?”林淺淺眨著眼睛問道。


    林延潮將信放在一旁道:“此乃官場之陋習,外地官員給京官的,冰敬名義上就是為京官消暑降溫為名的孝敬了。”


    林淺淺點了點,又問道:“相公,這信上說五子登科是什麽?“


    林延潮道:“就是紋銀五兩。“


    “為何不直接說五兩?“


    “讀書人嘛,恥於言利,此乃是風雅。“


    林淺淺不免翻了個白眼,然後又拿起一封信問道:“那這梅花詩八韻就是銀票八兩了?“


    林延潮點點頭道:“可以的,都舉一反三了。“


    林淺淺聽了林延潮誇獎,高興得不行,然後又問道:“那這大衍是什麽?“


    林延潮道:“語出周易,大衍之數五十。“


    “五十兩?這麽多,那這雙柏圖一座?“


    “紋銀二百兩。“


    “兩百兩?什麽人送這麽多錢給你?“林淺淺大吃一驚問道。


    林延潮掃了一眼署名道:“是倉場坐糧廳。“


    冰敬炭敬的多少,有三個衡量標準,一你的官位尊卑,也就是幾品幾品官,二是是否六部科道等要害部門,三就是與你的關係遠近親疏。


    林延潮長歎道:“這還不算最高的,還有秦關一座,一百二十兩,意函穀關高一百二十丈。毛詩一部,三百兩,意為毛注詩經,一共三百零五首詩。當然冰敬就是孟津一渡,紋銀八百兩,意為八百諸侯渡孟津伐紂。這是地方督撫給閣老,秉筆太監的冰敬。這僅是冰敬罷了,還有炭敬,三節兩禮。“


    林淺淺聽完了立即道:“潮哥,這錢咱們不能要。”


    林延潮聽了笑著問道:“這可是真金白銀?”


    林淺淺道:“縱是真金白銀,可是萬一潮哥你受賄被錦衣衛抓了,那可怎麽辦,聽聞太祖爺在的時,官員貪汙十兩以上,都要。。。”


    林延潮聽了林淺淺這麽替自己打算,又是感動又是好笑道:“眼下早不比太祖爺那時了。”


    “那也不能大意啊!”林淺淺焦急地道。


    林延潮將十幾封禮單重新看了下,官員送的冰敬,比林延潮本該拿了多了幾倍。


    特別是坐糧廳給得兩百兩。


    這些錢林延潮就算收下,也不能說有錯,京官都是靠這外官補貼過日子。這是官場上潛規則,沒人會因此檢舉你貪汙。


    比如海瑞堪稱大明第一廉臣,但他當外官時也向京官行賄,他說了句話,朝覲之年,為京官收租之年。


    林延潮想了下道:“不過你說的是,除了撇不開的人情,其他不明不白送上門的,就讓濟川明日一一還回去了。特別這坐糧廳的兩百兩絕不能要。“


    林淺淺沒有二話道:“好,那如何回那些送禮之人呢?“


    林延潮想了下道:“那無妨,我就親自寫一手信回複他們,上麵就寫‘今年過節不收禮’。”


    不過盡管退還了一部分,林延潮一次冰敬也有近百兩的入賬。


    次日。


    林延潮與劉虞夔就赴文淵閣坐堂了。


    這才剛到閣門之前,就看見閣門外的幾排長凳上,坐滿了各個衙門官吏,這都是等待入內稟告奏事的。


    在眾多官員裏,不少堂部大僚也是坐在長凳上。


    見了這一幕,換了嘉靖朝以前的官員都要驚掉下巴。


    林延潮還記得,自己在殿試第二道題,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賢才與參謀,請於私第見客論。


    說的是,唐朝時裴度向天子建議,讓百官聚於宰相府邸奏事。


    換句話說,唐朝的宰相,是不能在府邸上接見百官的。


    而明朝根本沒有設宰相,六部是直接向天子負責。至於內閣大學士說白了就是天子的文秘啊。


    六部官員奏事正常程序是將奏章遞給天子後,天子再令太監交給內閣大學士票擬,票擬之後的奏章再交給天子批紅。


    為了遏製內閣大學士權力,天子規定,入閣者不置官署,不得****諸司,諸司奏事,亦不得相關白。諸司奏事,亦不得相關白,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各衙門向天子奏事前,不能向內閣大學士請教意見的。


    但是內閣大學士權力作大後,票擬幾乎等同於最後的批紅,諸司衙門為了保證奏章的通過率,不得不就所奏的事先向內閣大學士稟告,再遞奏章給天子。


    這樣朱元璋廢宰相,由天子直屬六部初衷失敗了,又變成了閣臣統六部,再由閣臣向天子負責。


    諸司奏事向內閣關白後,天子嚴令內閣不得****諸司,也成了一句空話。


    所以這就是為什麽,內閣大學士隻掌票擬,權力卻幾乎等同於宰相的原因。(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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