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每日批改奏章,忙得連蹲坑的時間都沒有。●⌒,所以內閣裏大小事都是由張四維來管。張四維在言語中暗示林延潮知道內閣現在誰做主,也算說得在理。


    這意味著以後林延潮的直接分管領導,成了張四維。張四維此人城府很深,不苟言笑,林延潮在他手底下辦事,必須十分小心才對。


    於是張四維把林延潮叫來交代幾件特別要注意的事。


    林延潮當著張四維的麵一一聽了,若是換到現在林延潮肯定是要拿著個小筆記本,將張四維交代的事大略記下來。這樣做更重要是表現對領導交代的一種恭敬。


    但到了明朝一切簡陋,肯定不能隨手拿著毛筆記在本子上了,何況誰都知林延潮既能過目不忘,定然也能過耳不忘。不過這也難不倒林延潮,他聽了張四維的吩咐後,當場將方才對方的交代大致簡短複述一遍。張四維見林延潮複述的話,每一句都說在點子上。


    張四維的目光中頓時對林延潮精幹露出了一抹訝異。


    但張四維依舊沒有表示什麽,淡淡說了一句:“去辦事吧。”


    然後舉起茶杯喝了口茶。


    林延潮告辭,回到自己的值房之內。


    要知道中書舍人有三類,有兩殿中書,兩房中書,中書科中書。


    兩殿中書就是侍奉文華殿,武英殿的,雖說經常能看見天子,大臣,但什麽權力都沒有。


    中書科就是抄抄寫寫的,更沒權力。


    擔任這兩者官員,隻能說十分清要,但與權力無緣。所以二者論及地位,完全不能與兩房中書相提並論。


    兩房中書沒有定額,但一般不超過三十人。兩房中書也是不同,一等充作內閣隨員的,這是最令人眼紅的,私下裏大家就稱機要中書。


    二等就是各房掌事,分管的中書,就稱掌事中書,如之前於中書這等的。


    三等就是真正幹活的,最低級的文秘,如果要隨便取個稱謂,就叫書辦中書。


    林延潮現在協理,等於分了部分東房掌事中書的權力。東房主要幹什麽呢?或者說他手中權力具體有什麽呢?


    一是起草誥敕,實際上如平夷詔那等重要詔書,一般是由誥敕房裏文章寫得好,富有文采的翰林官,中書舍人起草。


    二是勘核製敕,西房送來的製敕,敕書,也就是普通奏章,都要由東房翰林勘定。


    三是六部到閣手本審核勘定,書寫揭貼,以林延潮到閣辦事幾日的經驗,東房分到兵部,戶部的手本比較多,但也不一定,其他各部的手本,他也有處理過,隻是比較少罷了。


    其餘就是如替內閣代擬題本,找四夷館的人來翻譯外國文書等等。


    如果能掌管整個東房,那權力可就大了,不過協理二字,就差了一些,但也差不太多。


    林延潮坐在值房裏,上衙時間一到,雲板響起。


    不久張四維的機要中書來了。張四維的機要中書姓董,其性格與張四維都是不隨便與人套近乎那等,但是董中書表現更為傲慢,普通內閣屬員見麵連招呼都不打那種,至於不得勢的堂部官也是隨便一揖了事。


    唯有董中書碰到三位閣老,那反應才不一樣,林延潮有次看見他在張居正麵前,那臉笑得如花一樣。


    但見董中書入了林延潮值房內,拿著眼睛瞧著天花板,手中有三本手本道:“次輔讓你勘對後,擬一揭帖。”


    話才說完,就立即一扭屁股走了,仿佛一刻不願在林延潮值房裏久留才是。


    這樣的人,林延潮也是拿之當空氣,反正他對內閣裏大部分人也都這個樣子。林延潮將三本手本拿過後,先看封皮。兩封是兵部到閣手書,一封是戶部到閣手書。


    林延潮想了下當下在桌上搖鈴,外周值守的內役走進值房問道:“林修撰有何吩咐?”


    林延潮拿了兩本兵部手本道:“這給劉編修,這給張修撰。”


    內役聽了當下允諾一聲,拿著手本出去。


    看官要問,為何林延潮自己不送去?按照誥敕房的規矩,兩房中書當值時是不能隨意竄門的。


    但事情久了,人也懶散了,眾人也不太遵守了。


    可於中書一出事後,張四維三令五申,大家又得重新按照規矩做了。


    而以前林延潮都是等著掌事中書,將從內閣送來的手本發給自己處理的。哪位翰林,哪位中書舍人,處理哪本手本,都是由掌事中書分配的。但眼下東房沒有掌事中書,林延潮等於得到了部分分配權。


    這權力乍看不起眼,但實際上套路很深。


    換句話說,林延潮隻要願意,可以得到經過東房,任一手本的勘對權,以及擬揭貼的權力。這與原來被動上門完全是兩等不同的待遇。


    若是林延潮有心,嗯?某位尚書,我看你不爽,好嘛,就不要怪我挑你奏章上的毛病了。


    這奏章上毛病都是在模棱兩可之間,屬於既可判,也不可判的那種。作為一名合格文職人員,都有一身雞蛋裏挑骨頭的本事,若真心找你的碴,在我的地盤,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待不下去。


    如手本上哪裏哪裏不對,丟回衙門重寫,或者手本上寫的不對地方,一一列出,給閣老們看。有時候手本還是能正常通過,但惡心一下你總是可以的。


    所以這也就是為什麽,顧憲成的老板戶部尚書張學顏一得知,林延潮協理東房,立即派顧憲成來送錢的原因。


    官場都是這麽一級為難一級的。


    至於林延潮將戶部手本留下,倒不是存了惡心張學顏,顧憲成的意思,隻是很‘厚道’的堅持了,拿了錢就要給人辦事的原則。


    林延潮看了戶部送來的奏章,原來是河道總督潘季馴請疏通清江浦河道撥款七萬兩,戶部尚書張學顏答曰,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於是林延潮給張學顏手本的揭帖,認認真真地寫了。寫完後林延潮到文淵閣,得知張居正不在閣內。林延潮隻好拿出鑰匙,在閣吏監視下,將兵部手本放入內閣銅櫃裏鎖好,就算完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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