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高著臉色凝重,屋子裏的氣氛也是一滯。


    大伯語重心長地道:“延潮,你比得上洪老爺嗎?人家張相爺一根毫毛比你的腰還粗,你得罪得起嗎?這回可叫我們一家上下如何是好啊?”


    三娘一貫膽子就小,聽大伯這麽說,不由顫聲問道:“大哥,你這麽說是真的嗎?“


    “還能是假的嗎?”大伯懶得多說。


    至於大娘則是哭喪了臉道:“哎呀,這可如何使得,咱們家好容易得了這場富貴,這屁股還沒坐熱呢,這就要沒了。延潮,你可不能這樣的,咱們一家可都看著你呢,你好歹想想辦法,不然給張相爺他賠不是,道個歉,你看行不行?咱還是保住這官位要緊。”


    林延潮搖了搖頭。


    三娘此刻再也撐不住,身子一軟,直接倒了過去。


    林淺淺霍然站起身道:“大伯,大娘,你們別再說了,就算要如何,咱們一家擔之,總之不連累你家就是。”


    大娘冷笑道:“你說輕巧,咱家相公還在衙門裏當差呢,三叔還經營那大檔子什麽生意呢,多年辛苦就這麽泡湯了嗎?“


    林淺淺冷笑道:“平日裏沒見你怎麽提,而今說上來了,敢情潮哥當官,就為了你整日穿金戴銀的嗎?”


    大娘大怒,正要反駁。


    “夠了,“林高著止住大娘道,“你吵什麽吵?“


    見林高著發話,大娘委屈的閉了嘴。


    這一家在此刻亂成一團時,就聽得門外一陣喧嘩。


    林高著問道:“這怎麽回事?“


    一名下人急忙入內道:“老太爺不知怎麽的,府門外都是官兵。“


    大伯雙手一攤道:“壞了,官兵定然是來抄。。。。操練的。“大伯話說了一半,但見林高著板著臉,立即改口。


    “不要慌,先出門看看情況!“林高著吩咐道。


    “是。“幾名下人也是有些慌亂,一並出門去了。


    不久又一名下人道:“我們向官兵問話,官兵也不理會咱們,現在巷子的前後左右,都給官兵堵住了。“


    “知道了,下去了吧。”林高著擺了擺手。


    林延潮對林高著道:“爺爺,請你老人家放心……”


    林高著道:“我這一把年紀,有何放心不放心,我唯一不放心的唯有你。”


    外周風吹進堂中,堂內眾人都是麵色凝重,林淺淺坐在林延潮身邊靜靜地陪著。


    此刻外頭傳來腳步聲,陳濟川走入堂內向林延潮道:“老爺,福建巡撫勞堪攜旨而至,正在門外!“


    “聖旨?“一家人都是麵麵相窺。.


    話說勞堪,勞巡撫這送聖旨來的一路,也沒有這麽平靜。


    就在半柱香前,前往林延潮府上傳旨的行人司行人吳大人,被巡撫衙門的親兵,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包圍了。


    吳大人坐在乘輿裏是又驚又怒,自己身為行人司行人,雖然是位卑職輕,連勞堪的一個指頭都比不上。但是吳大人他好歹是奉皇命出使四方,手握聖旨在身,無論你哪個王公大臣見了自己都是恭恭敬敬的。


    可你勞堪居然派兵截住了自己乘輿,你他娘是要造反嗎?


    吳大人將裝著聖旨的匣子牢牢抱在胸前,心想若是勞堪真要行悖逆之舉,自己就是拚了命也不要,也要重重的斥責他,如此就算自己遭到不測,將來史書也會留下自己的清名。


    想到這裏吳大人其意更堅。


    就在這時,勞堪的座駕到了。吳大人努力保持著自己的鎮定,將袖子上的皺褶撫平,再正了正衣冠,走出乘輿。


    而勞堪此刻火急火燎的,見了裝著聖旨的黃綾匣子,神色一喜,二話不說,一撩袖子,伸出五個指頭上前,就要將匣子取回。


    勞堪也是平日蠻橫慣了,心道你一個卑官我與你解釋幹嘛?


    但吳大人他卻大義凜然,十指如鐵,牢牢抓住黃綾匣子,不肯交給勞堪。


    勞堪眼中哪裏將這小小行人放在眼底,又加了把力。


    黃綾匣子爭奪兩下。


    哢!


    匣子上傳來一聲脆響,黃綾被扯破了!


    然後匣子從黃綾裏一滑,噗地一聲掉在地上!


    此刻撫院官兵,幕僚,官員,吏員門嘴巴張得老大,表情都是呆如木雞。


    聖旨掉地上了???尼瑪,這可是欺君之罪!


    饒是勞堪額上也是落下鬥大的汗珠。


    吳大人兩手一陣哆嗦,官服的袖袍上下抖動,陡然他一聲大叫:“陛下,臣死罪!“


    吳大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如母雞啄食般,不住用頭砸著地麵。


    勞堪見了二話不說也是跪地。


    其餘官員,官兵,也是一並跪在地上,對著一躺在泥塵中的黃匣子叩頭。


    忙碌了一陣,勞堪與吳大人解釋清楚誤會,眾人這才重新上路。


    勞堪的八座大轎,在登瀛坊巷前,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的三元及第牌坊前落轎。


    勞堪邁步走過牌坊,一名武將上前抱拳道:“製台,弟兄們已是將林府團團圍住了,鳥都飛不走一隻。“


    勞堪聽了點點頭道:“辦得好!“


    武將得意地道:“謝製台誇讚,此乃末將份內之事。“


    勞堪一個耳刮子甩過來。


    “製台這是?“武將捂著臉。


    勞堪罵道:“你這丘八,誰叫你將林府包圍了?立即帶著你的人滾出去。“


    武將聽了連連道:“是。“


    “不許擾民,更不許驚動了林府和街坊鄉裏。“


    “是。是。“


    於是眾官兵退去,勞堪在眾官吏的前呼後擁中來到林府府門前。


    勞堪抖了抖他身上的緋袍,立在府門前的兩頭石獅子下,吳大人捧著黃綾匣子在他身後半步,其餘撫院官吏都是排在後方,一名官吏小步快跑上了台階,來到府門前拍了拍門環。


    一名林府的下人開了小門出來,但見門外這麽大陣仗,紅的綠的青的不知多少官員站在門外,頓時腿軟了。


    這名官吏向這下人行禮道:“勞煩通稟一聲,都察院右副都禦史,欽命巡撫福建地方兼提督軍務勞撫台,請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兼翰林院修撰林大夫,出門迎旨。“


    “你說啥?“這一長串下來,林府的下人直接懵了。


    這名官吏琢磨了一下,立即會意過來,將上述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從袖子拿出幾兩銀子塞入對方的手裏。


    不過這林府的下人還是表示沒有聽懂。


    這官吏忍住氣直接道:“福建巡撫勞撫台請你家狀元公出門迎旨。“


    這下人這才聽明白了,當下入內稟告。


    台階下的勞堪見此鬆了口氣,舉袖擦了擦額頭。


    不久林府中門大開,林延潮,林高著,大伯等都是身著官服一並出迎,至於三叔等人都在身後。


    眾人都是麵色凝重,他們不知這聖旨到底是福是禍,心底忐忑。


    因是迎接聖旨,林延潮就換上禦賜的麒麟服走下台階。


    他看麵前這穿著緋色袍服,獅鼻驢臉之人,就知對方是福建巡撫勞堪。不用聽他平時傳聞,僅這等麵相一見,林延潮就知此人十分難纏,屬於非常不好說話的主。


    不過林延潮在內閣多年高官見得多了,從容地向勞堪行禮道:“不知撫台親至,下官有失遠迎。“


    林延潮話說完,林家眾人都是心底一緊,認真聽勞堪怎麽說。


    但見勞堪臉上的肉一抖道:“狀元郎,你可知你這罪可是不小啊!“


    勞堪拿捏官腔,眾人聽了都是替林延潮捏了一把汗。不過林延潮聽勞堪的話,卻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樣子,於是笑了笑道:“那麽要請製台責罰了。“


    勞堪見林延潮絲毫不為所動,知林延潮畢竟是翰林,連張居正都敢頂撞的人,又怎麽會懼自己三品巡撫。


    勞堪放下上官的架子,笑著道:“林老弟,本院方才與你說笑的,此來過府是特意恭賀你的。“


    聽了勞堪這話,眾人都是大喜,原來巡撫大人不是來府上興師問罪的。


    林延潮訝然,一聲巡撫親自來府上道賀?看來這聖旨……莫非是?


    林延潮笑著問道:“哦?這麽說製台已是知道了?“


    勞堪心底一凜,他猜測林延潮是否已知聖旨的內容。


    若是不知,說明他這一次升任日講官,有點純屬碰對運氣,若是知道,那就是一切在林延潮運籌帷幄了。


    此刻勞堪對林延潮心底是又敬又懼,再想到洪朝選之案,當下也不顧堂堂巡撫尊嚴了,笑著道:“是啊,剛接到旨意,本院是片刻也不敢耽誤,這就馬不停蹄地趕到狀元公府上了?”


    林延潮淡淡地道:“誒,製台是堂堂一省上憲,怎麽還親自過府一趟,這可當不起,當不起。”


    勞堪哈哈笑了一聲,撫著長須既是林延潮,也是對左右笑著道:“給天下聞名的林三元傳一道旨意,本院也是榮幸之至啊!”


    勞堪與林延潮二人對話,大家都是聽得清清楚楚。


    林高著,大伯,三叔可是驚呆了,眼前這人是誰?堂堂巡撫,一省最高長官。


    就是一府知府在他麵前說話也是必須低眉順眼,低聲下氣的。


    但對方此刻居然如此巴結地林延潮說話。


    林延潮當官,居然當到這份上?


    當然也有聰明人揣測,可能是那道聖旨的緣故,到底聖旨寫了什麽,令勞堪對林延潮如此恭敬。


    勞堪問道:“狀元郎,府內這香案可已是備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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