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維與林延潮全盤托出,林延潮沒有立即答,似在斟酌。


    張四維見林延潮的表情,端起茶笑著道:“宗海,此不過是我的托請,你當作個人之私也好,就算是不允,我也不會怪你,你好好考慮就是。”


    林延潮聽了張四維這話,不由驚訝心道,若是此人此刻要我表態,我少不得礙於麵子也,先答允他再說。但對方眼下這麽說,自己都不知如何辦了,張四維能收能放,處事手段柔軟,卻實在令自己佩服。


    林延潮當下向張四維拱了拱手,告退離去。


    林延潮走出張四維值房後,細細想著他此番的動機。


    那就是張四維為何要自己出麵?那是因為張四維要幫李太後。至於為何要幫李太後?那是因為李太後是張四維的後台。


    當年張四維於‘俺答封貢’一事上有功,受知於高拱,特拜翰林學士。


    翰林學士是翰林院主官,正五品。因名義供職於翰林院的內閣大學士也是正五品,名銜與閣臣相亂,故而翰林學士一般不授予官員。朝廷的慣例是用從五品的侍讀侍講學士,後加一個兼掌院事,來作為翰林院的主官。如林延潮在翰林院時,陳思育就是以侍講學士兼掌院事。


    張四維能任翰林學士,可見高拱與他有多親厚。


    張四維與高拱如此親密,卻仍能被張居正不計前嫌引入閣,說來不可思議,但卻在情理之中。


    張四維之所以有今日地位,靠得是背後錯綜複雜關係。


    這裏就說幾個人,吏部尚書楊博,武清伯李偉。


    楊博官拜吏部尚書,張居正任首輔初行京察清除異己,正是多虧了楊博的配合。作為張居正重要政治盟友,楊博致仕前推舉張四維入閣,張居正當然要賣楊博這個麵子。


    楊博提攜張四維,因二人不僅鄉黨,還是姻親。張四維的兩個兒子,分別各娶了楊博的兩個孫女為妻。


    至於武清伯李偉,及李太後他們祖籍山西平陽府,張四維是山西蒲州人,兩邊有鄉誼。李太後的老爹武清伯,與兩任吏部尚書楊博(山西蒲州),王國光(山西澤州)交情也是極好。


    為了巴結武清伯,堂堂吏部尚書,七十高齡的王國光甚至呼小他十五歲的武清伯的夫人為嫂嫂,此事傳為官場笑柄。


    通過楊博的引薦,張四維也是結武清伯為內援。據說武清伯貪財,而張四維出身富商,最不缺的就是錢,私下常以金錢結納武清伯。


    如果會所張居正因為馮保,這才坐穩首輔之位。


    那張四維的內援更強大,馮保不可以一輩子是掌印太監提督東廠,但李太後卻能一輩子是皇帝他媽。張四維晉首輔的路已是鋪開,萬事俱備隻欠張居正下台了。


    林延潮心道,這一次可能是李太後對天子是無計可施,無法勸動其改變主意,於是授意張四維要他想辦法說動天子。


    所以張四維找上了林延潮。


    林延潮出了張四維值房後,就離了文淵閣,從會極門往西,來到皇極門門外。皇極門就是禦門聽政的地方,皇極門外兩廡共四十八間,除了八間不用外,剩四十間都有用途。


    其中東二十間設實錄館、玉牒館、起居館,日講官值廬。


    其中實錄館,就是記載明朝曆代皇帝實錄的地方,玉牒則是皇族族譜。修撰實錄,整理玉牒都是翰林官的職責。


    而起居館,事關皇帝起居注因其事甚秘,非日講官不得參與記注,被視作機密重地所在。日講官值廬,就是日講官們侍直時,休息,以及等待天子召見的地方。


    所以嚴格說來,這皇極門東廡二十間,都是留給翰林院的。


    至於起居館,值廬則是專留給日講官的。翰林日講官,定製一共是六員,其中隨天子身邊出入,記注天子起居的日講官為兩人,由六位日講官輪值。


    林延潮來到值廬門外,但見戒備森嚴,數名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在此戒備。


    對方見林延潮一人來至值廬前,當下上前攔住。這幾名錦衣衛,若非見到林延潮一身麒麟服,恐怕是要出聲嗬斥了。


    “敢問貴官至此何事?”


    林延潮道:“吾乃新任日講官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


    幾名錦衣衛聽了一愣,一人問道:“你就是新任日講官,怎會如此年輕?”


    “是啊,聽說日講官非翰林院裏資深年長的翰林擔任,怕是弄錯了吧!”


    幾名錦衣衛滿臉狐疑地看著林延潮。


    林延潮聽了無語,拿出自己的牙牌在幾人眼前一晃。這幾人對視一眼道:“真是翰林。”


    一名錦衣衛就要放行,另一人道:“不可,此乃朝廷機密重地,我們有幾個腦袋,敢問大夫,可有憑證?”


    林延潮心道,我勒個去,可沒誰告訴自己第一天上班帶什麽憑證的。


    林延潮也不由腹誹,若是一般衙門,初入衙門之日,都有一套程序。但日講官卻並非是一般衙門,首先沒有上下級,侍直大臣就是直接在天子麵前聽差。六名日講官除了一名首席外,也沒有上下從屬之分。


    林延潮索性道了一句沒有。


    這幾名錦衣衛不幹了,當下攔住林延潮說沒有印信,不能讓你進去。


    就在要吃閉門羹時,這時林延潮聽得一人道:“這不是宗海嗎?”


    林延潮回過頭,不由大喜,原來是老熟人侍讀朱賡。


    “金庭兄,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朱賡走至林延潮身旁,幾名錦衣衛都是一並躬身行禮道:“見過朱侍讀。”


    林延潮道:“金庭兄,我被這幾人攔住,你替我解釋一下。”


    朱賡聽了錦衣衛說了情由,笑著道:“宗海,他們也是職責所在,說得也是,曆任日講官都是飽學老儒,之前於東阿二十九歲晉日講官,已算得罕見了,哪裏想到宗海以弱冠居日講官。”


    這於東阿就是於慎行。


    朱賡這一番話說得眾人都是十分高興,這幾名錦衣衛聽說林延潮真是日講官,於是一並向他賠罪。


    有了朱賡領路,林延潮就順利入值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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