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賜鬥牛服,林延潮麵上平靜,但心底卻十分驚喜。


    在明朝權力要害部門,官職品級都很低,堂堂內閣大學士居然才五品這就不說了。都給事中,禦史科道這等要害部門,也才七品。


    而對於翰林而言,身為清貴的詞臣,官位更是卑微,若是沒有提拔,要升轉一級,要九年之長。


    但翰林都是天子的身邊人,為了補償這心底落差,天子會賜服彌補。


    朝廷規定,翰林官五品可以借三品服色,這樣五品的翰林學士,侍讀侍講學士,碰到了京卿都可以平起平坐的。


    至於授予鬥牛服,就算在翰林學士裏也是不多。


    在嘉靖時,唯有太監裏的大璫,一品的內閣宰輔才能穿,後才改以蟒服更為尊貴,賜予大臣。但眼下鬥牛服乃是三品大員立下功勞,方才得天子賜服。以往也有講官賜鬥牛服的例子,但屬於破格,天子不輕易授予。


    現在林延潮得鬥牛服賜服,實屬於天大的殊榮。


    為了酬謝林延潮一封國書驚退番邦,小皇帝也算拿出壓箱底的東西來賞賜。


    林延潮心底激動,同時抬頭看了一眼方才建言的馮保。馮保卻如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的。林延潮明白,馮保果真是會做人啊,這是拿鬥牛服來還之前欠自己的人情。


    難怪明朝曆史上那麽多文臣,都投靠太監,成為閹黨。


    因為太監出手都很慷慨大方啊,不像文臣的同僚,有人的官位一升遷,多少人犯了紅眼病,就怕你從此踩在他的頭上。有句話不是說,能忍受敵人成功的是偉人,能忍受朋友成功的是聖人。


    為什麽人家馮公公,從來不會有此擔心呢?因為大家不是一個部門的。


    自己當初為晉日講官,幾乎跑斷了腿,但賜鬥牛服,這好處絲毫不亞於晉日講官的,馮保說送就送,絲毫不心疼。


    再說一句,為何說鬥魚服是馮保送的。因為就算小皇帝心底想賜鬥牛服給林延潮,也不會在殿上開口,因為賜講官鬥牛服是大事,小皇帝要與張居正商議,自己做不了主。


    但是馮保開了口,就不一樣了,張居正絕對不會反對馮保的意見。這正如馮保絕不會反對張居正的意見一樣。


    別看賜鬥牛服,不過是小皇帝一句話,但其中背後的門道可是不少。


    天子說完,太監托著一案,捧出一件紅鍛織錦鬥牛服來。


    文武大臣們看著鬥牛服,都是嘖嘖地羨慕不已,在殿上的不少三品大臣,都還沒有鬥牛服呢,林延潮一個六品官居然躍居到他頭上了。


    為何說鬥牛服尊貴呢?


    先從僅次於龍袍的蟒服說起,蟒服被稱為象龍之服。蟒有五爪、四爪之分,五爪之蟒即是龍,天子的龍袍就是五爪,稱為袞龍袍。


    坐蟒服上之蟒為四爪,除此以外與龍袍沒有兩樣。


    而飛魚服,乃蟒首魚身,且可用禦色,也就是赭黃色。


    至於鬥牛服,乃蟒首牛角,頭上雙角向下彎曲如牛角狀。


    這蟒服,飛魚服,鬥牛服的紋飾,都與皇帝所穿的龍袞服相似,不在品官服製之內。唯有朝廷重臣,以及極信任的官宦,講官才允許得賜,這代表了對方乃天子親信器重之臣。


    這鬥牛服在身,林延潮從此也就脫離了‘飛禽走獸’的行列(大明文官補子乃飛禽,武官補子乃走獸)。


    林延潮雙手捧過賜鬥牛服後,拜謝天子。


    皇帝起駕回宮後,不少官員都是來道賀。


    “林中允,一人平一國,真堪比王玄策啊!”


    “這詔書頭兩句,摘自韓侂胄討金檄文,至今讀來仍振奮人心,通篇讀來理氣皆足,真是可以傳世之文。”


    “何止理氣皆足,最重者詔書從頭至尾,占著一個理,我大明並非持強黷武,而是申理興兵,令本部堂想起了,陳湯那一句,宜懸頭槀街蠻夷邸間,以示萬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誇獎林延潮的,都是朝中大臣,官位都遠遠在他之上,聽他們這麽說,林延潮連連謙道:“下官也是叨嘮天恩,非聖上天威,番人豈可遠服。諸位京堂再說下去,下官真無地自容了。”


    聽林延潮這麽說,一眾穿著羅衫的部堂,京卿都是大笑。


    一人笑著道:“林中允不必過謙,你三元名聲早已譽滿天下,今日金鑾殿上你片紙退番邦,此後天下讀書人誰能不佩服你,以你為表率。”


    林延潮道:“表率實不敢當,隻願我輩讀書人個個願效陳湯,王玄策之誌。”


    眾官員們說著。


    那邊皇極殿角落裏兩名太監低聲說著:“林三元真乃奇才啊,有此人在,以後朝堂上精彩了。”


    這話剛說完,就被路過的王篆和曾省吾聽見了。


    曾省吾臉上大是不快,重重哼了一聲,兩名太監當下不敢說話。


    二人看著林延潮與眾部堂們談笑,心底都是不舒服。


    曾省吾道:“真悔不該當初在殿試讀卷時給了此豎子二等。”


    王篆笑著道:“大司空,此刻再後悔也是無濟於事了?不說他今天為朝廷立下此驚世之功,沒看見今日金鑾殿上天子對他的器重,信任,就是那馮大璫,也是隱隱幫著他呢。”


    曾省吾聽來恍然道:“不錯,經你這麽一說,我都覺得。我真不知相爺當初為何要薦他為日講官。當初相爺不也和你說過,此人非我類嗎?”


    王篆道:“那是相爺有容人之量,不過我等卻不能再看著此子這般下去。”


    曾省吾左右看了一眼道:“你是要?不擔心陛下?”


    王篆笑著道:“你放心,我不會動他。我倒不是擔心陛下,而是申吳縣。不過我想折一折這林宗海的麵子,壓下他的威風倒是可以的。”


    曾省吾聽了笑著道:“你可一貫足智多謀,有什麽辦法即能整治此子,又不傷及與申吳縣的交情?”


    王篆笑道:“這林宗海既晉日講官,那麽主持經筵也是遲早的事。待他主持經筵時,我們聯絡幾位擅口舌之辯的大臣,當殿問難,隻要能駁倒他,看他這名滿天下的林三元,從此以後在天子麵前,朝堂之上有什麽立足之地。”


    曾省吾聽了合掌笑著道:“經筵辯難,既不失堂堂正正的君子之道,又可以教訓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豎子,此計實在是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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