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行貴現在幾乎是在走投無路下,來投奔林延潮,隻是為了尋求一個機會,請林延潮幫他指點一條出路。


    當下陳行貴仰天感慨道:“我走投無路之時,宗海還能不惜擔當挪用官銀的罪責來幫我。”


    “但挪用官銀有違朝廷綱紀,我陳行貴雖是沒出息,但也不會行此連累宗海。並非我迂腐,而是不能損宗海之清望,而來幫我這個忙。”


    眼見陳行貴拒絕,林延潮笑了笑道:“挪用倉糧方是大罪,至於官銀尚不至於,再說此事並非我臨時起意,而是早有打算,就算你今天不來投奔我,我也會找他人來辦。”


    挪用倉糧都是古代官吏創收的辦法,就是乘著大災之年,糧價居高時,將庫裏的倉糧偷偷拿出去賣了,待糧價低了時候,再買回來。


    一高一低賺個利差。


    挪用倉糧,若被察倉的禦史察到了,那就是重罪。


    至於挪用官銀,這在清朝那是大罪,但在明朝卻不是。


    為什麽?


    因為在張居正一條鞭法前,官府征稅主要收上來的糧食,絲紗等實物,官府來寶鈔來兌付。至於白銀卻是很少。


    比如林延潮剛到北京時,部分官俸朝廷還是以寶鈔形式支付。


    白銀一直不是大明的主要流通手段,所以挪用官銀問罪倒無先例。因此朝廷唯有挪用倉糧這一條,才是大罪。


    為什麽挪用倉糧是大罪?倒不是擅自挪用,而是因為一旦遇到真正災年,若是倉糧被挪用,而至倉糧不足,甚至無糧賑災,這是會激起民變的。


    所以朝廷才不許挪用倉糧。


    雖說明朝對挪用官銀管製很鬆,但官銀是不能在民間上流通。因為但凡官銀上都有印戳,如果官吏貪汙官銀,拿著官銀私下去老百姓那買東西,老百姓是絕對不敢收的。


    所以官銀用於下發地方時,地方衙門都要重新再鑄一次,抹去印記。


    而現在林延潮的管河同知署,正好有將官銀重鑄的權力。


    雖說清承明製,但很多規矩是不同,也不可拿今人的眼光來看。


    如官員收火耗銀,在明朝那叫貪汙,但在清朝則是叫養廉銀。


    還有挪用官銀,在金融業不發達的明朝並非大罪,但在擁有官銀錢號的清朝,卻是很嚴重的,這筆收入是國家的,你是官員就不能拿。但在清末,地方官府將官銀寄放在地方錢莊,卻又成了常態。紅頂商人胡雪岩早年就是靠此手段起家的。


    曆史上康熙皇帝曾下詔說,朕聽政以來,以三藩,河務,漕運為三大事,夙夜廑念,曾書而懸之宮中柱上。


    而在明朝三處官員最肥,一處是鹽道,一處是河道,還有一處是漕運,如林延潮這等一府管河工的官員,每年過手的錢絕不少江南一個富裕府的知府。


    林延潮將事情與陳行貴解釋了一遍,陳行貴方才釋疑,當下決定在歸德府開設錢莊,到時林延潮會以管河同知的身份,引薦楊,彭,侯等本地大族給他,將這錢莊生意作大。


    當然為了掩人耳目,林延潮決定讓陳行貴在同知署戶房任官吏,甚至有打算將這錢莊弄成官辦的架勢。


    陳行貴雖是同意,但卻覺得自己有幾分看不清林延潮了。


    之前他在蘇州聽過傳聞,說林延潮因上諫之事罪了太後,丟了翰林,卻不肯丟官,謀親民官起複,其意在撈錢。


    眼下看林延潮這熱切的樣子,看來這傳聞有幾分是真的。


    正待林延潮與陳行貴商議河工銀之事時,但見丘明山一臉喜色地走入衙門內,還未步入正堂即開口道:“東翁,好消息,好消息。”


    林延潮笑了笑,對陳行貴道:“這是我手下的丘師爺,雖很精明能幹,卻一肚子壞水。”


    陳行貴笑著道:“那我可要領教一二。”


    丘明山走進衙門後,林延潮將丘明山與陳行貴二人介紹認識,然後問道:“丘師爺有什麽喜事?”


    丘明山看了陳行貴一眼,林延潮笑道:“這是我兒時好友,絕對可以信任。”


    丘明山這才點點頭道:“東翁,我來向你稟告的喜事是,這河工的銀子有著落了。”


    林延潮與陳行貴對視一眼,林延潮笑著道:“這是什麽意思?河工銀不是著落在河道衙門與府衙之上。”


    丘明山一曬道:“且不說蘇知府與東翁交惡,就算沒有交惡,又怎麽能指望河道衙門那點錢呢?那都是手指縫裏漏下來的。”


    林延潮訝然,他知道錢每經一個衙門,就要雁過拔毛,重重截留的尿性,都也不至於如丘明山那等說得嚴重吧。


    林延潮笑著與陳行貴道:“丘先生可是有辦法的人,聽聽他有什麽手段。”


    丘明山仰起頭挺起胸,有幾分賣弄地道:“東翁問我,算是問對人了。要知道歸德除了黃河至西北而東南,雖濱河而不敢引水,故對於黃河這道大堤咱不敢馬虎。至於其次還有清河,沁河等幹河十二道,條貫於各州邑之中。”


    “幹河修以堤堰溝渠,可以灌溉農田,也是河工之事。那麽各縣各民就有多寡不均之患了。”


    陳行貴訝道:“請丘先生詳述。”


    丘明山道:“打個比方,恰如河東有田一百頃,河西有田三百頃,我們手裏的錢隻夠修一麵堤壩,敢問如何修?”


    陳行貴不假思索地道:“當然是修河西啊!”


    “大錯特錯爾,大錯特錯爾,”丘明山笑著道,“我們應先派人問河東,河西的田主,哪家給我們的錢多,我們就修哪一邊。”


    林延潮,陳行貴對視一眼,都是露出還有這種操作的神情。


    頓了頓丘明山道:“不過也不盡然如此,有些鄉紳豪族,有子弟在朝為官的,就是不給錢,但也要盡力修好的,這是另說。”


    陳行貴聞言臉色都變了,但見丘明山得意地道:“東翁,眼下已是有不少田主都找上了我,兜裏揣著錢,托我引薦東翁呢,這是不是大喜事一件,敢問東翁何時見?”


    林延潮還未開口。


    陳行貴聞言即拍案而起罵道:“爾真卑鄙無恥之徒也,宗海你怎麽用這等人為幕僚,這不是辱沒你官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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