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暴雨來的極是突然。


    大水之下,黃河航運中斷。這個年代可沒什麽黃河大橋,林延潮當然不願意冒著風險從府城城北的丁家道口乘船北渡黃河。


    就算成功渡河,再以陸路上京,但大雨之下驛路泥濘,如此之下所謂的馳驛也就成了一個笑話。


    所以等待黃河汛期過去再渡河已不現實,因此隻能繞道,那麽走水驛就成了最好選擇。反正天子賜馳驛,隻是一個榮譽,臣子表示恭敬可以不用使用馳驛,或者是隻馳騁一段路,也叫馳驛。


    見這汛期來的迅猛,林延潮索性改道從陸路改走水路。


    當然大雨之下,走水路不一定快,但是水路可以休息。而且賈魯河經疏通後,河情很平穩,畢竟不比黃河航道,沒什麽風險。


    所以林延潮決定趕在汛期前,走賈魯河舊河,再取道大運河。


    路線是歸德府城,再至徐州小浮橋,再從徐州沿運河北上至通州,順利的話一個月以內就能抵京。


    所以林延潮攜家人就改乘驛船沿舊河東行。行了數日來至徐州地界,林延潮進京趕考,還鄉探親這大運河已是走過好幾趟了。


    杭州,蘇州都曾短暫逗留過,唯獨徐州卻隻是路過。


    徐州乃運河往來重鎮,號稱五省通衢。特別是賈魯河新河,舊河疏通後,山陝的大商人可以經開封直抵徐州,然後南下蘇杭,或者北上進京。


    新河不過七十餘裏,快是快,但省裏在這裏設了稅關,要走不便宜。


    舊河兩百多裏,慢是慢一點,但卻沒有設稅關。


    走新河舊河,對於老百姓的區別,就類似於坐飛機或是火車,就看你趕不趕時間,缺不缺錢。


    當然還有一種選擇,直接走黃河主河道,從開封至徐州的,在汛期走這段路,基本都是不要命。


    不過徐州的繁華遠不如杭蘇揚常等城,原因是徐州乃黃河,運河交匯之處,黃河時常泛濫,但潘季馴疏河已是大有改善。


    到了徐州地界,暴雨剛剛停歇,但見朝陽升起,從烏雲裏綻出金光來。


    林延潮登上船頭,但見水道十分擁擠,到處都擠滿了船隻。


    林延潮在水道,就看見一艘大船不顧他船直衝而來,一艘百姓坐的小艇避讓不及,被大船撞翻,十幾個百姓都丟進水裏,幸虧路過的船施手搭救。


    林延潮見此一幕臉色一沉,陶望齡,袁可立等學生都是憤慨。


    袁可立不由問船夫道:“這是哪裏的船,如此囂張?”


    那船夫是驛站雇的,雖不知林延潮的身份,但是也知道此人是很大很大的官。


    於是船夫恭恭敬敬地道:“回稟老爺,是從雲南來的銀船。”


    林延潮恍然,一條鞭法後白銀為官方貨幣,但坑爹的是明朝大部分地方不產銀,隻有雲南產銀。


    所以朝廷在雲南課銀,出銀後直接解入京師。


    林延潮記得張居正歸政後,有一次雲南進京的銀船失期,天子震怒要責怪當地官員,幸虧首輔張四維勸解這才免了。


    但有了這件事後,雲南銀船在運河上更是暢通無阻,不將他人放在眼底。銀船撞其他船不僅沒事,還要怪你耽誤上京的時機,倒敲你一筆。


    這個套路,林延潮以往在漕船上麵見識過。


    但漕運最多是針對民船,而銀船則是連有背景的官船都不放在眼底!


    這時候銀船已是從後方趕上,銀船上的官兵揮舞著旗幟,喝令林延潮的船給他們讓出水道,言語裏十分的不客氣。


    銀船畢竟也看出前麵是驛船,一來個頭差不多不一定撞的過,二來他們也顧忌驛船之人身份,但這河道之上,唯吾獨尊的氣勢,還是有的。


    船老大怕當事非,討好地與林延潮道:“老爺,我們是不是也讓一讓?”


    林延潮嘴角一翹道:“讓什麽讓?告訴他們,就是雲南布政使的官船來了,也需跟在本官的船後!”


    船老大一聽,好大的口氣啊,連布政使的麵子都不賣,難道你是巡撫不成嗎?可是巡撫是封疆大吏,沒見過這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當巡撫的。


    一旁袁可立心底早是有氣,見林延潮發話了,就直接至船尾喊話。


    但見運河之上,兩船隔了有十來丈,河風一吹聲音弱了傳不過去。


    但袁可立一臉正氣對比自己船高半丈的雲南銀船道:“我們老師說了,不讓!”


    雲南銀船上一片嘩然,他們在河上橫行霸道慣了,以往即便是官船也要讓他們三分。


    “什麽人這麽囂張?”


    “若耽誤了朝廷貢期,你們擔當的起嗎?”


    “是啊,你們不怕皇上怪罪嗎?趕快讓道,不然撞上了。”


    袁可立冷笑道:“世上就是有這麽多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人,你們說耽誤了貢期。那我倒要問你們,天子下旨召我們老師入京,若路上有所耽擱了,你們擔當的起嗎?”


    袁可立一言之下,銀船上的人都啞巴了。


    袁可立冷笑道:“若是你們哪個人長著三頭六臂,不怕砍腦袋的,就站出來,擔這個責任!到時候我們老師上京麵聖時,就如實稟告聖上!”


    “你們哪個人敢站出來?”


    林延潮聽了袁可立的話,不由笑了笑,陳濟川笑著道:“老爺,這袁師爺倒有些鋒銳。”


    林延潮笑著點點頭。


    聽說驛船上的官員要進京麵聖,銀船上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出來一名官員說話。


    “敢問船上是哪位大人在船?不知下官可否上船拜會?”


    這態度已是非常服軟。


    袁可立不屑地道:“我們老師也是你們可以打聽的?雲南布政使大人在船上,還差不多。”


    這話言下之意,除了你們布政使以下的官員,都不配與我們老師打交道。


    銀船這邊終於不再說話了,船上立即下了半帆,減慢船速,然後氣焰全消地跟在林延潮的驛船之後。


    而林延潮驛船這邊繼續前行,船老大見林延潮喝退雲南銀船好是威風,佩服之下全力操船,於是驛船順風順水的抵達了徐州。


    船至徐州碼頭時,林延潮但見這裏早已停滿了無數貨船商船,原來這些船都是被黃河大水被阻在了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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