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處置後,林延潮的隨從開始收拾公堂與火房。


    這火房在吏部,戶部之中,是為左右侍郎,各司郎中所用。


    火房的布置與衙門不同,其他人不得擅入,並有專門之胥吏負責管理。


    林延潮以前到吏部文選司辦事時,文選郎都在文選司的火房接見自己,這火房外堂就是郎署官的會客之地,內堂則是他們飲食休息之處。


    在任官員向來都喜歡將火房作得精致奢華,張四維當國時,吏部尚書王國光是他老鄉。當時雲南道禦史楊寅秋糾王國光六罪。第一罪就是擅支工部銀一萬兩修理火房。


    最後王國光因此事被罷官。


    林延潮任右侍郎時,火房年久失修,所以平日林延潮都不願在此辦公,寧可與屬吏們在公堂上擠一擠。


    現在朱賡重修了館舍,兩位部堂的火房也是重修。


    現在林延潮身為正堂,禮部衙門的後堂火房即是他休息之處。


    官員已經接見完畢,於是林延潮當下從正堂前往後堂火房。


    正堂左右就是四司,左上乃儀製司,右上為祠祭司,左下為主客司,右下為精膳司,平日


    正堂與後堂之見乃穿堂,穿堂左右二壁上懸掛都是禦製的禮部箴言。


    牆上最多就是太祖之訓,如洪武年間的禮教之訓,禮儀之訓,其次就是成祖的聖訓,然後依次遞減。


    可想而知從朱棣確立北京行在為京師以後,每位禮部尚書退了堂後從這條通道走過,都是看著左右兩壁的聖訓來警醒自己。


    幸好太祖對於禮部官員還是留了幾分顏麵,若是壁上懸掛是‘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試想一下如此上下堂的心情可是很沉重的。


    林延潮來到後堂,後堂一共五間,後堂左右各是左右侍郎火房,是各自三間。


    後堂五間取了三間作為林延潮的火房,其餘二間都是隨員休息之處。


    後堂之後還有碑亭兩座,亭左亭右各有十一間房是給禮部屬吏休息之處。至於亭後則是架庫房。


    這就是禮部後堂的格局,林延潮來到後堂時,仆役們在堂下一並向林延潮見禮。


    林延潮記得自己剛來禮部時,有幾個仆役因為是伺候著正堂的關係,對自己並不假辭色。雖說麵上沒有得罪,但是那等態度還是令過目不忘的林延潮就這麽記在心底了。


    今日自己一來,這些仆役們都是改顏相向。


    林延潮並不以為意,他對待這些仆役與屬吏的態度差不多。


    這些人用得好了就是自己的耳目,用不好了什麽時候紮你一刀也不知道,所以遠了不是,近了也不是,親了不是,疏遠了也不是。


    後堂與文淵閣的樣式差不多,外頭都是一圈的遊廊。


    卻說禮部雖是二品衙門,但官舍已經很有些年頭,本來看去不起眼,但林延潮一走進這裏心底覺得有些不同。


    就好比上一世單位裏老舊蘇式磚砌辦公樓,雖然與新辦公樓比起來破舊多了,但走進這裏時總能有等厚重的心情。


    這就是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樓不在新。


    後堂東首的三間作為林延潮的火房,西首兩間即是正堂屬吏辦公休息的地方。


    後堂當中一間即是會客,也是作門屋之用,會客堂麵作六扇紅漆門窗,一般隻開兩扇作誒出入之用。


    門外有皂吏值守。門後擺著黑漆桌椅,乃後堂當值屬吏所坐。


    東側門窗一扇開有望孔,門外還有一個轉桶,半個在外,半個在內,可作投遞公文,信件,名刺之用。


    衙門裏規矩就是外頭有人來拜訪,皂吏打一下梆子,屬吏從望孔看下來人,然後轉動望桶將公文交給在內的正堂官員。


    三名後堂當值屬吏一並向林延潮行禮,林延潮放下架子與三人說了幾句話。


    說話間得知三人是每日有兩人輪值,平素他們就在會客間當值,若是林延潮有事使喚他們,在內間搖鈴即可。


    走到會客間,因為知道林延潮升任正堂,這裏已是早早打掃過數次,今日到任仆役已是又是打掃了一遍。


    會客堂正中是兩張花梨木高背官帽椅,桌椅以織錦覆之,椅下各擺著腳踏,兩張高背官帽椅旁還擺著幾張普通椅子,以及圓凳。


    椅子以絲套覆之,圓凳則沒有,且都無腳踏。


    由此可見這後堂外頭看起來普通,但內間椅榻瓶幾都是精致物件,可以稱得上修潔華美。


    對此林延潮甚是滿意,然後走進了內間。


    會客廳之內兩個大套間,都是身為正堂的林延潮平日辦公休息之處。


    說實話一個套間已經足夠寬敞,但是沒辦法,衙門必須給配啊。前吏部尚書王國光都拿了朝廷一萬兩銀修火房,自己用三間火房也是無妨。


    所以兩個套間,靠中間的作為林延潮退堂後辦公之用,此間桌椅書架一應俱全。


    兩件案桌,一件上麵擺放多是案牘,看來是日常處理公文之用。


    另一件書案以屏風圍之,筆筒筆架裏擱了不少大毫筆,都可作揮毫之用。平日有閑暇的時候,官員完全可以在此作字作畫。


    案桌以一山水畫屏隔之,另一麵則擺放著六間大書架,上麵堆滿卷宗,書籍。書架旁還有張可坐可躺的羅漢床,是作看書之用。


    靠東首,也就是最裏側的套間就是休息處。


    裏間中置睡床,睡床周壁以刺繡為之,猶如室中之室,床榻旁還有長腳踏,座地衣架,矮櫃,衣箱靠牆還設一幾案,上有花瓶香爐,幾案旁還有高麵盆架,上置麵盆可作洗漱之用。


    這布置與富貴人家之臥室布置相差無幾,平時林延潮有意完全可以在此睡個把時辰的午覺。


    林延潮也是感慨,身為官吏千萬不要和部堂大人拚什麽996。


    部堂出行有八抬大轎,出行完全可以在轎裏休息,而你隻有兩條腿。至於部堂平日在衙有大床可以休息,而你隻能伏案迷瞪片刻。


    林延潮脫下官帽,休息片刻,就聽外間屬吏稟告說是堂廚送中飯來了。


    林延潮道了一聲,當即幾名廚役將食案,擺在公案旁的一張長幾上。


    林延潮看了午飯,小菜有兩碗,主菜是魚一條,雞半隻,炙羊肉一盤,主食是米飯一碗,另有茶和蔬果。


    一旁廚役恭恭敬敬地站著,林延潮笑了笑道:“這菜還算是豐盛,有心了。”


    那廚役連忙道:“小人什麽事都不知道,隻知為部堂大人盡心。”


    林延潮點了點頭道:“你有這忠心很好,我問你衙門裏的規矩,還是三堂火房可用小灶嗎?”


    廚役稟道:“回稟部堂大人,正是如此,大人平日愛吃什麽,盡管吩咐小人,小人竭力為部堂大人烹製。”


    林延潮擺了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問你左右二堂的堂餐如何?”


    廚役想了想當即如實稟告道:“右堂的趙宗伯向來沒有吩咐,平日官員的公膳是什麽,右堂就用什麽。而左堂的黃宗伯喜素,不喜葷,故而平日堂餐都作些清淡的。”


    林延潮心想,從小事上看黃鳳翔,趙用賢二人為官都可謂清廉。


    看著對方一臉忐忑的樣子,林延潮笑了笑道:“無妨,我就是問一問。衙門現在用度緊張,但下麵官員們的公膳卻需更加用心。”


    “這話可不是隨便說說,我當年任右侍郎時,聽聞儀製司有一位主事,無論休沐在家還是在外辦事,就算風雨交加每日午後必定到衙,初時我不解,後來才知道他是為了午時這一頓堂餐。”


    “本部堂不是笑他,這位主事家裏有老母妻兒奉養,但為官十分廉潔,他來衙門就是為了這一頓不用花錢堂餐,吃不完可也帶回家中奉給親人。所以由此事,你可知道這堂餐對於一名官員而言如何重要了。”


    廚役聞言身軀一震,他沒料到平日這為人看輕的燒飯雜役,在林延潮眼中竟是如此重要。


    當即這名廚役無比感動,認真地道:“是,部堂大人,小人以後一定盡心去辦。”


    林延潮點點頭,然後指著案上道:“有魚,有雞,有羊太奢了,本部堂也與黃宗伯一樣喜歡清淡,以後葷菜隻要一樣,素菜倒可以添一樣,再多了就浪費了。”


    林延潮這幾年養尊處優太過,導致身材有些向趙用賢,甚至天子靠攏的趨勢,所以還是少吃點肉才行。


    “是,部堂大人。”這名廚役一臉慚愧。


    “另外本部堂也沒有飯前飯後喝茶的習慣,茶水自會問茶房取。”


    林延潮深覺得古人生活習慣不健康,總喜歡飯前飯後飲茶,而且還是濃茶。


    曆史上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荃在他家住。曾國荃喜歡濃茶,飯前喝了一盞茶,飯後還要另泡新茶。當時曾國藩的夫人不懂,隻是飯後給他原先泡的茶添了開水。因此此事曾國荃覺得兄嫂看不起自己,差一點鬧得兄弟失和。


    晚上部內設宴為林延潮新任接風。


    宴後林延潮乘轎回府,一到了府上陳濟川即來稟告言:“啟稟老爺,那個鍾騾子快被餓死了。”


    林延潮自是知道這鍾騾子就是運河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通過丘明山引薦想要投靠自己麾下。


    沒料到這鍾騾子來見林延潮,卻被林延潮給拘押,關了半個多月功夫。


    現在居然要被餓死了?


    ps:明日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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