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郎在想什麽?”


    說話的是一個二十幾許的婦人,隻見她身量不高,麵色圓潤,穿了一件湖色的棉布修身褙子,梳了個斜斜的墜馬髻,插了根鍍金的纏枝釵,點著朱唇,抹著脂粉,說不上多麽美麗,總有一種婦人的風韻。[]她說著,把一杯濃茶端到了章文慶麵前:“剛才我也出了趟門,茶莊的活計向我推薦這種普洱,說是從西南那邊傳來的,最適合這個季節喝了。我是分不出好壞,你快嚐嚐看。”


    章文慶低下頭,隻見那湯色發黑,聞起來還有一股異樣的氣味,和平時喝的茶大不相同,他喝了一口,砸吧了下嘴,隻覺得這嘴裏發苦。


    “怎麽樣?”


    不怎麽樣,章文慶心中暗道,但見女子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就把這話吞到了肚裏,開口道:“還好,今天這麽冷,你出去做什麽?”


    “我不出去,哪有你現在喝的這普洱?不是你前兩天說讀書乏累,想喝點好茶提神嗎?你可知道這茶,那要一百文一兩呢。我不過買了一點,就花了五百文,人家就是去賣十天的餛飩,也不見得能賺到這些呢。”


    “不是說不讓你出攤了嗎?”章文慶皺了下眉,“你現在可不能勞累。”


    馬氏輕輕一笑:“沒事的,我心裏有數,這幾天天冷我當然就不出去啦,等過幾天,我還是要出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怎麽出來的,若不出去,又哪來的錢應付家裏的開支呢?娟姐的襖子還是去年的,雖然還能穿,已經要凍手了。”


    章文慶正要開口,馬氏已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我知道二郎疼惜我,但我許身給二郎可不是為了那點銀子,雖說我現在已經有了二郎的骨肉,但我畢竟還沒有進你家的大門,怎麽也不能花你的錢的。”


    章文慶大是感動,摟著她動情的低喊了一聲,馬氏輕輕一笑:“二郎剛才在想什麽,好像很難過的樣子。(.好看的小說)”


    章文慶臉上露出尷尬之色:“沒什麽。”


    馬氏輕摟著他:“二郎,我既許身於你,就是想和你永結同心的,你若是遇到什麽難事,盡可與我說,我雖然沒什麽本事,不見得能幫上你的忙,但也願意與你分解。”


    章文慶露出為難之色,馬氏道:“你說今日是回老宅那邊的,可是嬸子不喜歡我?”


    因為過去兩家有拐彎關係,馬氏原是叫章老太太嬸子的,章文慶立刻道:“怎麽會?我娘對你感覺一向好,你現在又有了我的骨肉,她歡喜都來不及呢,又哪來的不喜歡?”


    “那還是我入門的事令你為難了吧,二郎,若實在如此,我也不會強求,隻是我這腹中的孩子是要留下來的。”馬氏泫然欲泣,“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章文慶的心都要化了,連忙道:“這是我的骨肉,自然是要留下來的。不僅他要留下,你也要留下,你放心,雖然不能八抬大轎,但我也會規規矩矩的把你迎進門,讓你什麽時候都不在外人麵前丟臉。唉,實話告訴你吧,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倩姐前幾日是真病了,我看那樣子,病的也著實不輕。”


    馬氏輕呼一生,隨即又垂下眼:“這就是我的不是,你說她一個孩子我和她置什麽氣,那現在怎樣?”


    “已經好了。”


    “幸虧如此,否則就是我罪孽深重了。二郎,我真沒有逼她去跳河,隻是看她一個小姑娘天天這麽跑不像個樣子,說了她兩句……我、我,都是我的錯。”


    見愛人如此內疚,章文慶早把女兒那蒼白的小臉忘到了一邊,摟著她又哄又親,好說了一陣肉麻的話。兩人正膩歪著,外麵突然傳來一個女聲:“娘,我回來了。”


    兩人立刻分開,馬氏一邊整理衣服,一邊道:“還不快進來。”


    得了她這句話,外麵才有響動,片刻,就有一個穿著桃紅色襖裙的六七歲的小姑娘提著食盒走了進來,那食盒差不多有一尺多高,她提著著實有些費勁,章文慶見了,連忙接過去:“你提這麽重的東西做什麽?”


    那小姑娘怯怯的看了一眼馬氏,馬氏道:“這不是天冷嗎,我想著你回來總要吃口熱的,就想去給你買點燴麵,這孩子體貼我,就自告奮勇的去買了。娟姐,你怎麽去了這麽大會兒?”


    娟姐看了她一眼,才低聲道:“人多……”


    馬氏笑道:“看來這天一冷,大家都想吃口熱乎的。難得娟姐買來了,咱們快吃吧,娟姐你去把筷子和湯勺拿來。”


    娟姐去了,章文慶從後麵看,見她身上那襖已經有些勒身,想到她剛才提著食盒袖子都好像短了一截:“我看娟姐長的怪快,該做新衣服了吧。”


    “早該做了,就是……”


    “怎麽了?”


    “我本說把我的衣服改改給她穿的,但我現在有了身子,身體不太爽利也就耽擱了。”說到這裏,她捂著嘴,幹嘔了幾聲,然後不好意思的對章文慶笑笑,“明天我看看能不能找人給她改改。”


    “改什麽你的舊的,給她做新的啊。”


    “她一個小孩子家,也不用穿什麽新的,何況現在布料這麽貴……”


    “對別人家貴,咱們還有什麽貴不貴的?明天你就帶著她到店裏去截布。”


    馬氏心中暗喜,嘴中卻道:“這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你是我的人,到我的店裏去拿一點布有什麽?也別光拿棉布粗布,我記得店裏還有些綢緞,你看有用的也去截些。放心,那店裏的掌櫃認識我的字,我寫個條去就行了。”


    店裏的掌櫃的確認識章文慶的字和印章,但看著對麵的馬氏卻愁的直皺眉,東家想要納妾他是聽說過的,要說這不管他的事,但眼前這位……好像還沒有進門吧。


    馬氏道:“怎麽,這條不管用?”


    “自然是管用的。”掌櫃暗暗擦了把汗,“夫人在店裏盡管挑吧。”


    馬氏得意一笑,帶著女兒向綢緞那邊走去,掌櫃的叫了個活計到外麵叮囑了幾句,於是不一會兒柳氏母女就知道馬氏欺上門來了,在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章曉倩隻覺得自己的人生觀真是太保守了,這章文慶的大腦是什麽做的,竟然敢讓小三到正室的店裏去拿東西?這也太欺負人了吧。


    柳氏剛聽到消息也是氣的哆嗦,她站起來就向外走,來到門邊又停住了,她站了好一會兒,臉色陰晴不定,最後才歎了口氣,對活計道:“你走吧。”


    那活計本來就是來報個信,聽她這麽說就向外走,章曉倩叫住他:“他們都拿了什麽東西?”


    “這個小的還不知道,她們剛來掌櫃的就讓小的過來了。”


    章曉倩想了想:“那你先回去吧,對掌櫃的說,她們挑中了什麽先不要讓她們拿走,就說等下派人送過去。”


    那人走了,柳氏道:“她們想拿什麽就讓她們拿吧,她們若在這裏拿不到,你爹也總會給她們的,還會來尋我們的不是。”


    章曉倩沒有出聲,沉吟了一會兒:“娘,還記得我昨天跟你說的嗎?”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想讓我寬心,可你也看到了,你爹並不是像我們想的那樣。”柳氏苦笑道,昨天章文慶走後,女兒就對她說,丈夫對她並不是完全沒有感情了,隻要她們用對了辦法,還是有可能扭轉乾坤的。回想起丈夫早先的態度,她也覺得還有點希望,但還不到一天,就出了這檔子事!


    “娘,他對那女人當然也有感情,否則也不會想要納她進門,他如果隻想要個妾的話,多少人不能要,為什麽偏要找個帶著孩子的呢?”


    “是啊,她帶著個孩子她還要娶,看來這感情深的很呢。”柳氏酸澀的苦笑。


    “娘又想岔了不是?您不能光這麽想,您還要想,爹其實是個重感情的,否則這些年他早就找人了,他一直沒有,這說明他對你也有很深的感情。隻是這點感情因為時間長了漸漸的讓人忘了,但隻是忘了,並不是沒有。”


    這話說的章曉倩自己都覺得惡心,但還不能不說,可惜柳氏沒能明白她的意思,隻是道:“行了,倩兒,娘明白你的意思,你爹心裏還有沒有我,我都不在乎了,以後我們娘倆好好過就行了。”


    “哎呀,娘!”章曉倩急的跺腳,“這麽給你說吧,我爹對那馬氏有感情,可那馬氏對我爹卻不見得是真感情。按照你說的,她當初不是沒有機會來做正頭娘子的。當初不願意,怎麽這一落魄就願意了?就算她對我爹有幾分情義,更多的恐怕還是為了這邊的錢財生活。我們隻要讓她知道她從這裏拿不到錢,嫁進來也是要過苦日子,她自己就不願意了。”


    柳氏露出為難之色:“那掌櫃的雖然當初是你姥爺的活計,但這店卻是在你爹名下的,他要拿東西給那女人,掌櫃的也攔不住啊,早先為這事,我就沒少和你爹生氣。”


    章文慶之所以寫個條就管用,是老章家都有到店裏拿東西的習慣,一開始是章文慶領著去,後來他覺得自己一個有功名的人老往布店裏去有失身份,就開始寫條讓老章家的人自己去拿了。為此,柳氏沒少和他生氣,吵到現在的結果就是,每個季度,老宅那邊的人可以來挑選一定量的布匹,算是他們二房給兩個老的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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