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這一夜,柳氏母女可以說都不得閑。早先提著精神還不顯,這一回到家,都是又累又餓。雖然早上的時候他們都胡亂填了點東西,可那個時候,誰有心思吃東西啊。


    這可和現代不同。在現代,孩子也許難生,可了不起了剖腹,雖不能說完全沒有意外。但監護做著,點滴打著,受過正規訓練的醫護人員圍著,總是把意外降到了最低。國外有腰麻做的好的,甚至能看著小說聽著歌的把孩子生了。而在這古代,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


    孩子生出來大人沒了,大人還好,孩子卻沒了氣的事情不知道發生多少。五妞前麵的幾個孩子又都掉了,這一個又生的這麽艱難,所以就算飯在眼前,她們也是食不知味。


    而此時,五妞終於好好的生了下來,母女也都平安,她們思想放鬆,再看到這桌上的牛肉麵,不僅食欲大開,心裏也有一股暖流,特別是柳氏,見章文慶也在桌邊,一副要給她送飯的架勢,就覺得心中一甜,多少年都沒有的感覺都湧上了心頭,看向章文慶的目光都柔的要能化成水了。


    章文慶好久沒有享受過這待遇了,一邊飄然一邊想這毅哥的提議真不錯,早知道,就更早一步的把吃食準備好,要是都送到了路上,才更好呢!這麽一想,又有些埋怨前麵的媽子做飯慢,耽誤了他的事。


    夫妻倆在這邊你儂我儂,倩姐看在眼裏,瞥了眼旁邊的弘毅,後者正在把放在食盒裏的吃食又端出來,感覺到倩姐的目光他抬起頭,而那邊,倩姐已經收回了視線,他微微一怔,又低下了頭,把東西一一擺好:“先生嬸子,可以用了。”


    這一聲,柳氏夫妻都是一驚,柳氏頓時羞紅了臉,章文慶也是滿臉尷尬,他咳嗽了一聲:“用吧用吧,那個,三娘子……你多吃些肉,熬夜傷身呢。”


    說著夾了塊羊肉放在柳氏的碟子裏,柳氏輕輕的嗯了一聲,臉上沒有多少特殊的表情,耳朵卻是紅了。倩姐看了心中暗笑,故意道:“爹,我也熬夜了,怎麽不見你叫我多吃肉?還有小桃紅尤媽子,哪個不是熬夜了呢?”


    “哪個不讓你吃了?”章文慶嘴角一抽。


    “我要爹夾給我,我知道爹心疼娘,可也不能不心疼女兒啊。”


    “吃你的吧!”柳氏先章文慶一步把羊肉夾到了她碗裏,“恁多話!”


    “姐姐,我給你夾!”天兒左看看右看看,不太明白,但卻知道倩姐撒嬌要吃肉,連忙拍馬屁的夾了一大塊肉過來,“娘有爹心疼,姐姐有我心疼!”


    一番話說的倩姐立刻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道:“還是我的天兒好,知道心疼我呢!”


    天兒與有榮焉的挺起了小肚子:“哥哥也很好呢,哥哥你也給姐姐加塊肉唄。”


    倩姐還罷了,弘毅卻刷的一下紅了臉:“過來吃飯!”


    天兒不明白弘毅怎麽突然變了臉,不過還是乖乖的坐了回去。趁這個機會柳氏夫妻連忙收拾情緒,章文慶拿起筷子:“吃飯吃飯。不要想著上午讓你們先出來了,下午就還能偷懶。”


    倩姐也覺得玩笑不能再開下去了,沒有再說什麽,隻不過在夾肉的時候看了弘毅一眼,後者也正好正往這邊看,兩人的目光一接觸,立刻又分開了。倩姐還沒多少反應,弘毅卻連手都僵了,他抿了抿嘴,才又重新去夾麵條。


    這一點其他人沒留心,柳氏卻看在了眼裏,當下偷偷一笑,也不多嘴。這些年她沒少看弘毅,真覺得這孩子踏實肯幹,若是將來有了功名那最好,若是沒有,也是個能過日子的人呢。


    前麵媽子的手藝當然不能和尤媽子相比,不過柳氏等人也是餓的狠了,吃的還是很香甜,倩姐一碗麵條不夠,還又加了半碗。除了麵條,每人還都有一碗麵條。這麵湯當然不是外麵不知下了多少碗麵的老湯,而是單獨給他們下麵留下的,帶著麵粉的清香,喝到肚裏又暖和又舒服。


    把湯都喝了,倩姐才有一種活過來的感覺,不過立即的就感覺眼皮沉重,摸到自己房裏連洗臉的力氣都沒有了,躺到床上就進入了夢鄉。她這一睡直睡到酉時,外麵的天都黑了,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還以為天沒亮,直到小桃紅點亮了蠟燭她才回過神:“姑娘快起來吧,已經酉時了,再睡,可就要睡到明天了呢。”


    倩姐沒有說話,隻覺得連小手指都是沒力的。她在心中想自己這真是養的不能吃苦了,過去做導遊的時候,一兩天不睡覺都是常事,哪會像現在這樣啊?


    “姑娘?姑娘?”


    “有熱水嗎?我要洗一洗。”


    “現在洗?”


    倩姐點點頭:“再不洗,我身上都要臭了。”


    “哪有姑娘說的那樣?要我說,姑娘洗的也太勤了點。別人家j□j日才洗一次呢。姑娘這麽洗,頭上的油都沒了。”


    “哎喲我的好姐姐,你就少說兩句吧。”倩姐告饒道,她都這麽說了,小桃紅當然不會再多嘴,當下去叫了謝媽子一起來把木桶搬到屋裏,又去廚房提了水。倩姐在裏麵好好的洗了一番,直到把頭發、身體都洗幹淨了,這才覺得舒服。而此時,章家的晚飯都已經開過了。因為尤媽子等人也是累了一晚上,所以這晚飯還是前麵婆子做的,她當然給倩姐另留了一份,倩姐卻不怎麽想吃,擦了頭發,就出了房門,剛來到外麵的院裏,就看到了晨哥。


    晨哥是經常來的,不過很少這時候還過來,碰上麵,兩人都是一愣。因為就在自己家裏,倩姐也沒有裹的太厚,穿了一件玫紅茜色的棉褙子,又在外麵罩了個月白色的短披風,兩條辮子粗粗的辮著,隻在右邊斜斜的插了一朵水紅色的絨花,打扮的及其簡單,可自有一股天真浪漫。大紅燈籠下她的麵龐就有一種朦朧的感覺,晨哥見了不由得就呆住了,還是倩姐先向他行禮他這才反應過來:“妹妹好……啊,妹妹、妹妹好。”


    倩姐一笑:“晨哥哥今日來又是有什麽要向我爹問的嗎?”


    “啊?不、不是。我、我昨日與人談論《易經》,說到鼎卦,有些爭論,想來找弘毅兄探討一二。”


    倩姐歪了下頭:“你有問題不問我爹,反而來問弘毅,難道說弘毅的學問易經比我爹好了。哦,我知道了,你怕我爹說你,所以不敢問他是不是?”


    晨哥羞紅了臉,想要否認,最後還是歎了口氣:“還望妹妹不要告訴舅舅。”


    “哦,你要讓我瞞著我爹……”倩姐指著他,晨哥大急,雙手亂擺,一會兒說是一會兒說不是,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了,到最後隻有連連的向倩姐拱手,倩姐一笑,“我亂說啦,晨哥哥不要急,他應該就在自己的院裏,我就不陪晨哥哥去了。”


    說著,轉身向廚房走去,晨哥看著她的背影,鬆了口氣,同時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在那裏站了好一會兒這才向裏走去,他再說要找弘毅,也要先向章文慶請安,待和章文慶說了兩句,這才來到天兒的院子。


    而在此時,倩姐已經摸到了廚房。廚房裏是不缺東西的,她卻不想大動幹戈,最後隻給自己熱了個酒釀又打了個雞蛋湊合了一頓。不過在看到廚房杏仁的時候,她腦中突然想到一種吃食——杏仁茶!


    這在現代可是常見的東西,但在這古代還沒有見,在她的印象裏,這杏仁茶裏好像有芝麻、花生、葡萄幹。喝起來甜滋滋的卻又不膩,帶著一點杏仁的苦味卻又香酥醇厚,她過去有個閨蜜總喜歡拉著她一起去吃,吃著卻又發愁減肥。但這東西要怎麽做她卻不知道,隻是印象裏記得好像要調製衝泡。她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把這事交給專業人士,就讓尤媽子去頭疼吧!


    肚裏有了東西,身上就不冷,她也不想回房裏窩著,就在院子裏溜達了起來。今天月色很好,沒有汙染的天空格外晴朗,隱隱的,仿佛還能看到幾朵浮雲。倩姐望著天空,不免有些發呆。要說這古代,她最不能適應的還是晚上。在現代的時候覺得早睡早起挺好,但現在真這麽天天做了,就覺得太無趣了。


    可她又能做什麽呢?白天她還能出去逛逛,晚上隻有在房裏呆著,就算以她這種心性,也被磨著會做了荷包、巾帕,雖然手藝不怎麽樣吧,可到底是純手工的呢。隻是她寧肯用現在的所有去換現代的手機電腦啊!


    她正想著,就聽到旁邊有響動,然後就看到弘毅送著晨哥出來了。章家的院子不大,堂屋前又掛了兩個大燈籠,弘毅就沒有再點燈,所以直到走的近了,兩人才看到倩姐,頓時,晨哥的臉就紅了:“妹妹……妹妹還沒休息啊?”


    “晨哥哥這不還沒走的嗎?”你都沒走呢我就休息,這才多早啊!就算這古代沒什麽娛樂吧,好歹也還能看看書寫寫字做做手工吧,戌時就睡也太沒追求了吧!


    她回答的理直氣壯,晨哥的臉卻更紅了,不過此時天黑,又有燈籠趁著倒是不顯,隻是他說話更是語無倫次了,簡直就是前言不搭後語,還是弘毅提醒他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他這才回過神,當下沒有再停留,匆匆的同倩姐打了聲招呼就跑了出去,倒弄得倩姐發起了愣,是她的錯覺嗎?怎麽覺得這晨哥有點躲她的感覺。可是她也沒說什麽啊,先前的戲弄也就是玩笑,不至於這樣就怕了吧。


    他正想著,弘毅就回來了:“怎麽還沒睡?”


    “他那麽問也就罷了,你也這麽問?我幾時睡你不知道?”


    弘毅嘴角一抽,過了片刻才道:“不要這麽說話。”


    “什麽?”


    “會讓人誤會的。”


    倩姐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當下也鬧了個大囧:“你這人不好,都胡思亂想些什麽啊。咱們一個院子裏住著,這些年了,誰還不知道誰的那點事啊?你就非的要往那方麵想?”


    弘毅漲紅了臉不知道怎麽說,然後就見倩姐瞪大了眼:“還是,你有什麽想法?哈,看你這表情!隨便說說啦,對了,我那個表兄找你來請教什麽?”


    “……沒什麽。”


    “他可是說了是要來問已經鼎卦的。”倩姐說著,把這一卦背了一遍。她在這裏幾年,如果說一半心思用到了知味上,另一半心思則用到了書本上。這倒不是她多麽愛學,而是在這個基本沒有什麽娛樂的時代,書本幾乎可以說是最大的娛樂了。當然,她大多看的還是野趣雜談,但四書五經也都翻了翻,而她最感興趣的還是《易經》。


    在現代的時候諸多雜事纏身,很難靜下心,而現代,則是能一點點鑽研了。這麽幾年下來,精深還遠遠不夠,但基本已能全篇背下了,反正總共也才六十四卦,一萬多字。


    “你……”弘毅張開嘴,又停了停,最後道,“不過是一些爭論,我也不過是一些淺見,說與晨哥共勉罷了。”


    “什麽樣的淺見?”


    弘毅抿了下嘴,看向遠處:“倩姐,你覺得現在好嗎?”


    “還好吧。”


    “那你覺得將來會不好嗎?”


    “……我覺得這要看自己的努力。如果發生戰亂了,如果發生災荒了,那麽個人的力量總是小的,可是在現有的基礎上,我覺得要看努力。”


    弘毅看了她一眼:“我也這麽想,好與不好不是卦象如何,還看人心。‘鼎折足。覆公粟,其形渥。凶’,可若這公栗中有毒又如何?可若這公暴虐又如何?”


    弘毅說的這是鼎卦的一句,直白的翻譯就是鼎折了足,把貴族的飯食弄灑了,凶險。但要是這個貴族的飯食裏被人下了毒呢?這是不是又成了吉利?可如果這個貴族是暴虐的,這是不是又成了凶險?


    “若這公是表麵暴虐呢?”


    弘毅一怔,倩姐笑道:“塞翁失馬,子非魚焉,總是有理的。”


    弘毅也笑了起來,倩姐又道:“今天那牛肉麵是你同我爹說的吧。”


    弘毅沒有說話,倩姐歎了口氣:“你啊,總是這麽悶,都不知道你想些什麽,算了算了,我回去了。”


    她說著,轉過身就要走,卻被弘毅叫住了,她回轉了半個身體,歪著頭看他,弘毅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其實先生心中還是很有嬸子的。”


    “你就是要對我說這個?”


    弘毅沒有說話,隻是一雙眸子在黑夜裏越發黝黑。倩姐想了想道:“你覺得我爹如何?”


    “先生學問精深,字體飄逸,胸有丘壑,自是極好的。”


    倩姐噗嗤一聲就笑了:“那我再問你,若你是我爹,又會如何,會同他一樣嗎?”


    “……先生的學問我是極佩服的。”


    倩姐搖頭笑了笑,不再說什麽。她知道弘毅住在他們家,就算這家裏吃的用的靠的全部都是她們母女,章文慶也還是這個家裏名義上的主人,以弘毅的性子,是不太可能說他什麽的。


    隻是,又怎麽養成了這樣的性格呢?記得最初見的時候,這家夥還像個小豹子,後來同天兒一起到他們家的時候,也還是一個看起來溫順卻依舊沒有收起爪子的小獸。而現在呢?倒不是說棱角被磨平了,隻是好像把所有的心思都藏了起來,除了偶爾的會有些窘困,竟有些像老狐狸,很是有城府。


    不,還不能說是老狐狸,人家老狐狸可是麵上笑眯眯的。他呢,就是個石頭,麵上是石頭,內裏,也差不多像是石頭了。而此時被說成是石頭的弘毅正慢慢的走回自己的屋子。自天兒分了這個院子後,他就得了一個自己的房間。早先天兒還會纏磨著要和他睡一起,最近已經漸漸能接受自己一個人睡的事情了。此時,他正在默寫今天的功課,見他回來了,也沒有來纏磨。他就躺在床上,想著倩姐早先的話。


    雖然沒人特意對他說,但他來了幾年,也漸漸知道一些事,他不好說章文慶怎麽樣,可他知道自己絕不會像他那樣的。可是他不能說,他還沒有資格說。


    第二天倩姐照例晚起,飯桌上照例隻有她們母女,待吃到一半的時候,柳氏道:“昨日你和毅哥在院裏說話了?”


    “娘想說什麽?”


    “你這孩子真是厚臉皮,若換成其他女兒家,早羞得抬不起頭了。”


    “娘,咱家的院子就這麽大,我們要聲音大點您和爹都能聽到我們的話,這麽光明磊落,有什麽好害羞的?”


    柳氏搖搖頭:“你這孩子,到底是個什麽章程?”


    倩姐一怔,正要說話,那麽春花就來了:“敏姑娘來了呢。”


    倩姐嘩的一下站了起來,出了堂屋就看到一個上麵穿著蜜合色鑲金棉襖,淺草綠襦裙的少女,隻見她梳了個百花髻,紮了一根鎏金的鑲小藍寶石的釵子,右手上套了個小葉紫檀的木釧,嘴角掛著一點淺笑,神態大大方方,正是當年和父親一起出攤子,第一個加盟他們家的敏姐。


    “你這丫頭,總算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你這丫頭,總算回來了!”


    塞翁失馬咱們是經常說的,不過這話還有後麵的事,不是這塞翁那個木馬又找來匹公馬生個小馬嗎?他有個兒子,後來騎摔斷了腿,於是別人又說真不幸啊,塞翁說這說不定又是好事呢,後來打仗,他這個兒子因為殘疾就沒被選上╮(╯_╰)╭


    而那個子非魚也差不多是一樣的,大概就是什麽你不是魚怎麽會知道魚的樂趣?你不是我怎麽會知道我不知道魚的樂趣?你不是我怎麽會知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魚的樂趣……寫到這裏,我不由得想到你冷酷你無情你自私這個神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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