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對一個文人來說,最重要的一是功名,二就是名望。郭秀才年過半百,這功名一說,已有些虛無縹緲了,因此也就更注重自己的名聲。而章文慶翁婿在府城也都算是薄有名聲的,若是能踩他們而上,不啻為一條捷徑。


    不過郭秀才畢竟活了這麽一把歲數,怎麽也不至於被光哥兩句話忽悠了,他看了看旁邊的光哥:“這位小哥可是與這章家發生過什麽矛盾?”


    “是有一些齟齬,不過那些與現在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光哥說著拱了拱手,“不瞞這位先生,我本應是青茗榜首的,卻不知怎麽被那周弘毅得去了,我自幼學文,家中長輩多有功名。而那周弘毅早先不過隻是個孤兒,後來弟弟該嗣換宗到了章家這才開始接觸書本,滿打滿算不到八年,如此短的時間,他就算是文曲星下凡,又怎麽可能得中榜首?我因不服和他發生過一些嘴角,因家中長輩管得嚴,最後也隻有不了了之,否則我是定要告他一個舞弊的!”


    一聽這話,郭秀才簡直是又驚又妒,驚的自然是周弘毅啟蒙還不到十年,妒的當然也是周弘毅啟蒙不到十年就能中舉!憑什麽?就算他更有一些天資,可難道比得上他皓首窮經。


    不過再一聽光哥說舞弊,他心中一動:“你說真的,他有可能舞弊?”


    光哥也是一驚,他也知道這舞弊一事非同小可,剛才他不過那麽一說,現在見這老秀才有當真的跡象,不免也有幾分害怕,當下支吾了幾聲:“我隻是覺得以他啟蒙的時間,不太應該是榜首。”


    郭秀才有些失望,目光閃動的看著那邊,光哥道:“這位先生,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看他們此時有沒有辱我學風,若真不是我們讀書人所為的話,立刻就可告到學政那裏,也為天下學子做個表率!”


    郭秀才點了點頭,應了聲好,就帶著光哥向那邊走去。


    這次倩姐等人是盡量的要在士子中擴大聲望,因此廣發帖子不說,對於前來的也不是嚴格控製,沒有帖子的自然不讓進,可若一起前來的有帖子,也就都放行了,因此光哥同郭秀才很順利的走到了裏間,弘毅等人當然認出了光哥,可他們這個時候也不想鬧什麽是非,所以一怔之後也把他客客氣氣的讓到了裏麵。


    光哥一進去就怔住了,他本以為這是知味小食那樣的飯店,誰知道裏麵竟隻有兩張桌子,一張擺滿了酒水,一張整齊的放著各種餐具。屋裏最占地方的倒是一個長長的,在屋中來回蜿蜒的高台,高矮程度和普通的條幾差不多,可又比條幾要寬一些,兩邊鋪著淡綠色的綢布,上麵鋪著藍色鬆江布,也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倒是有很多把胡凳放在兩邊,而那凳子又要比一般的凳子更高些,此時還沒有人去坐。


    屋中已經站了幾十個人,分著圈子的在那裏談論,郭秀才找了個相熟的加入進去,和別人打了招呼道:“章務本下這個帖子,到底是何意思?”


    “不就是要大家聚聚嗎?”一個人開口,“就是這地方看起來不太像館子啊。”


    “一定是館子,你沒看現在很多地方都掛了知味的招牌嗎?都是做吃食的,這個知思居雖不知是做什麽的,想來也應該和吃食有關。就是沒見到用飯的地方,莫非是在樓上嗎?”


    “這位黃舉人一定不知道這知味居就是章家開的吧。”郭秀才開口。


    “這個倒是也聽聞過。”


    “那不覺得這不妥當嗎?”


    被叫做黃舉人的是一個三十幾許的男子,他早先和郭秀才並不相熟,此時聽他這麽說話就有些不喜:“這又有什麽不妥的?我輩讀書人雖說耕讀傳家,可大多家中也有一些生意,我聽聞章務本在家裏還開有學堂,顯然並不是重錢財之人。”


    “我本來也是這麽想的,早先對這章家翁婿也還有些敬意,誰知卻見他們為自家生意這般拋頭露麵,卻不是我輩讀書人應有的了。”


    這話一出,一時倒也沒有人應答,若知味居不是章家的,那章文慶弘毅站在外麵迎客沒什麽,可這偏偏是章家的,就有些像是商人的作風。不過他們同章家無冤無仇,這時也就自然不想接腔,光哥一見場麵有些冷,立刻大聲道:“若是要宴請賓客,好的可以在雨前樓、卿元齋,一般的,也有大把的館子,再不行,他們的知味小食也就開在慶豐路上。為什麽偏偏選這麽一個從未開業的知思居?可笑他們章家翁婿同為舉人,卻行這種商賈之事,真是讓人不齒。”


    他這聲音響亮,當下就把話傳到了外麵,立刻就有同章家交好的道:“這個秀才才是奇怪呢,在今天這樣的場合說章家不好,莫不是來砸場的?”


    光哥抬起頭,就看到一個穿著藏青色長袍,戴著金雀頂的男子,那人大概也就二十一二的年齡,長的麵紅齒白,卻是俊秀,光哥心下就有些不舒服:“你又是誰?”


    那男子一笑,還沒答話,旁邊就有人道:“這是從哪裏來的小子,連杜解元都不知道?”


    “看他年齡也不大,估計是跟著長輩來長見識的。”


    “他那長輩……是身邊的那個老秀才嗎?”


    話音一落,就有幾聲譏笑,光哥更是滿臉通紅。這幾個月李員外都把他束在家中,他雖也算是個愛讀書的,可什麽時候像這次這樣,連門都沒怎麽出過啊。


    他不敢再在李家作威作福,但一腔怨恨就都放在了章家身上。這次他出來鄉試,本是信心滿滿,哪知竟沒能得中,更雪上加霜的是,章家竟有兩人中了,那個周弘毅也在榜上!


    想到這一點,光哥更是恨得咬牙切齒――若不是周弘毅搶了他的榜首,不見得就能中秀才,而若他不是秀才,說不定他這次就在榜上了!這段日子他雖也在府城積極交友,大把銀子灑下也有一些附和著,可他都沒中舉,要往上麵攀人家要不嫌棄他的身份,要不嫌棄他的談吐,總算他爹現在還是個官,他倒不至於混不開,可章家再腦殘也不會給他帖子。


    他不想在友人間丟麵子,今天就一個人過來了,不想正遇上郭秀才在那裏發牢騷,他靈機一動,就想攛掇著這個老學究來鬧上一鬧,但從他心底也是看不起這種五六十歲還沒能中舉的。


    他正想說點什麽,那邊就有人道:“務本兄來了!”


    幾十人都動了起來,就算不往前湊,也把注意力轉到了那邊,更有些紛紛上去打招呼,章文慶拱著手和眾人行禮,好一通寒暄之後才算安頓下來,章文慶站在中間:“各位今日能夠前來,實是我章某人的榮幸,章務本給大家見禮了。”


    說著,又行了一遍禮,弘毅同王天冬也跟著拱手。下麵有人笑道:“我說務本兄啊,你把大家叫來聚聚是挺好的,可這到底是個什麽地方啊?”


    章文慶笑道:“這是家中開的一處小店,本不該在這裏宴請各位的,但想和各位一起共襄雅事,就選在了這裏。”


    聽他承認這是自己開的店,光哥就想開口,再聽他說什麽雅事,立刻就道:“不知是什麽雅事?”


    章文慶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拍了拍手,然後就聽叮的一聲,古箏響起,然後就是一個飽滿的聲音吟唱道:“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


    蘭亭序!


    在座的不是秀才就是舉人,又怎麽會聽不出這是書聖王羲之的《蘭亭序》?當下都是一怔,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發現那高台上的藍布動了,一開始還沒什麽,再之後一個個小碗就順著藍布往前走來,隻見那碗裏有放著竹筍的,有放著豆腐的,有涼有熱有葷有素,竟是一個個菜肴。


    “流觴曲水!”當下就有人驚呼了出來。


    隨著《蘭亭序》的流傳,幾個文人坐在水邊飲酒就被認為是雅事,但這種事風雅是不假,耗費也不少。而隨著科舉的盛行,這種事雖也還有人辦,但也越來越少了,卻不想今天他們在這室內也見到了流觴曲水,而且不僅是酒水,更有各色吃食!


    “那邊有餐具,想要品嚐的仁兄自可隨意用碗內的調羹取到自己的碟子裏,那邊的酒水也是隨意飲用的。”章文慶笑著開口,然後率先拿了個盤子,挖了一勺竹筍肉片,“這些凳子,也可以隨意來坐。”


    這時候哪還有人說他行的是商賈之事?如此風雅的飲食,那是大雅啊!別說郭秀才,光哥也驚住了,其他人哪還有再理會他們的,紛紛效仿?雖然那圓圓的高凳子比不上椅子舒服,雖然先用勺子取了再吃有些費事,可這哪是吃飯啊,這就是行雅事!


    “知味,知思!”杜解元率先開口,“好一個知味,好一個知思,這正是我輩讀書人當來之所,為此,當浮一大白!”


    他一舉酒杯,下麵應聲叫好,還有的已經開始作詩留念,更有要杜解元把這些詩詞都記下來,也做個集子,說不定將來也能流傳千古呢。越說越沒邊,光哥聽了簡直就要糾結死了,再見那邊已有小二拿來了紙筆,他再也忍不住道:“都說章務本詩詞出眾,那不知今日又有何佳作?在今時今日,不是該章舉人一領文騷嗎?”


    這話說的有些惡毒,若章文慶不寫那自然沒麵子,可他若是寫了就有些打杜解元的臉了,要是寫的還不夠好,那就是自己又丟臉又落杜解元的臉麵。故此他這話一出,很多人都皺起了眉,還有人想這章家到底得罪了什麽人,派這麽一個半大小子來搗亂。杜解元這次是身負囑托過來,當下就想開口救場,哪知那邊章文慶卻是一笑:“說起來,有各位仁兄在本無我賣弄的機會,可既然這次聚會是我家提出,這位李家小哥又提了出來,說不得隻有舔著臉寫上一筆了,寫的不好,還望大家不要笑話,來呀,筆墨伺候!”


    筆墨是早已拿來的,他又是這裏的主家,那小二哪有不殷勤伺候的?立刻就抬了桌子,鋪了紙。章文慶取了一支狼毫,吸飽墨水,微一沉吟,就落筆而下。雖然大多人都覺得他這個時候答應作詩有些不智,可也都湧了過來,光哥也想上前,但哪裏又擠得上來?他倒也不急,站在旁邊冷笑,章文慶在青茗並沒有什麽才名,這次出彩,一是畢竟中了舉,二來也是走了運,當然,那首詩是寫的有幾分氣魄,可想來也是多年積累下的。他不信他還能準備出第二首出眾的,就算有準備,想來也就是個一般的好。


    可一個一般好的又哪能在這個時候服人?


    他正這麽想著,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前麵竟沒了聲音,他抬起頭,剛想打聽,就聽有人稱讚:“妙!妙!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聽了這兩句,光哥也是一驚,當下就想往裏擠,可這個時候更沒有人讓他了。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章文慶一直寫著,下麵又有人幫著念了,“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三句話一出,清麗絕豔撲麵而來,就算早先有些不喜的杜解元也驚住了,這時候章文慶抬起頭,環目四顧了一番,見眾人都看著自己,當下一笑,又低下頭把最後一句寫了上去:“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當最後一筆收尾,四周竟沒一點聲音,章文慶倒是不急,他最初見到這首詞的時候也是完全被驚住了,這次當倩姐讓他以此詞揚名的時候他根本沒有一點點的猶豫――實在是拒絕不得!


    “好詞!好詞!”杜解元第一個開口,“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務本兄此詞當得河州府第一!”


    這話要在早先說,絕對有人不服,可此時眾人紛紛點頭,就連光哥此時也是癡癡呆呆的,他就算再心有芥蒂,也是讀了十來年書的,這首詩詞如何,心中哪有不知?就算他要虧心的去貶一句,此時也不會有人信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話要在早先說,絕對有人不服,可此時眾人紛紛點頭,就連光哥此時也是癡癡呆呆的,他就算再心有芥蒂,也是讀了十來年書的,這首詩詞如何,心中哪有不知?就算他要虧心的去貶一句,此時也不會有人信了。


    坑爹啊坑爹,明明更上來了,說沒更上來,要不是刷新看一下,就要發重了,嚶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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