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善保就聽福康安說,乾隆認了義女,封為還珠格格。


    “不是親生的嗎?”


    那日善保一道圍場隨駕,故有此一問,福康安也沒多想,低聲道,“我跟你說,你可別到處亂傳。是龍女,可萬歲哪裏敢直接大喇喇的認下來?若說是公主,宗人府那裏就有麻煩,十六爺年紀大了,可半點兒不糊塗,皇女得先造玉牒,可還珠格格的母親又從未入宮,要怎麽寫?涉及的事兒太多,畢竟有關萬歲英名,隻得說是義女了。”


    “還珠格格很得寵吧?”


    “得寵什麽,萬歲又沒讓她認在皇後名下。”福康安與皇室親密,這裏頭的彎彎繞繞一眼就明白,“若是認在皇後的坤寧宮,如今就不是還珠格格了,起碼能稱一聲公主。萬歲將她放在令妃的延禧宮,妃子名下,頂多是個和碩格格的品級。”


    福康安根本沒拿這位還珠格格當回事兒,固倫和敬公主,他都直呼大姐姐;和碩和嘉公主,是他親二嫂,一位生母是漢人的私生女還珠格格,真沒入福康安的法眼。


    接下來,宮廷裏層出不窮這位還珠格格的新聞:會武功、半夜翻牆、挨了板子……


    用了晚膳,乾隆同傅恒說笑,寵愛之情溢於言表,“這個小燕子啊,有趣極了,朕還是頭一遭見到這麽有趣的孩子……哈哈……太可愛了,竟然跟朕說‘國有乾隆,穀不生蟲’……你說,她這些點子從哪兒學來的呢?”


    “還珠格格活潑可愛,使得萬歲龍心愉悅,也是一番孝心哪。”


    “朕一瞧那孩子就眼熟,令妃說眉毛眼睛跟朕一模一樣呢,”乾隆見傅恒臉色波瀾不驚,繼續道,“有空小春兒你見一見,定也會喜歡她的。”


    傅恒回道,“萬歲折煞奴才了,萬歲龍女,奴才隻有恭敬的份兒。”


    傅恒喜怒無驚,乾隆臉上的笑漸漸散去,歎息一聲,輕問,“朕又多了個女兒,你開懷嗎?”


    “萬歲的喜事,就是奴才的喜事,天下的喜事。”


    乾隆握住傅恒的手,追問,“跟朕說真心話!”


    “奴才永遠不會逾越。”傅恒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形狀優美的眼睛看向乾隆,反問道,“難道奴才有了後嗣,萬歲不為奴才而喜悅麽?”


    “你真是……”乾隆也隻是瞬間的失態,立碼眉開眼笑道,“小燕子是在宮外長大的,這些天,可是把她悶壞了,前兒為了出宮竟然去翻宮牆,從上頭掉了下來,幸好沒摔著兒,朕想去下個月帶她祭天,也讓她透透氣,你覺得如何?”


    傅恒並沒有錯過乾隆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腦袋猶如一台精準的機器在高速運轉,問道,“京中還有和敬公主、和嘉公主,是不是也帶著這兩位公主一道去?還珠格格要用的大禮服、轎子、車馬、儀仗按什麽等級準備?請萬歲示下,奴才吩咐禮部、宗人府提前料理,別臨頭抓瞎。”


    “到底是朕的骨肉,卻隻頂著義女的名兒,按和碩格格的等級備吧。”


    “萬歲若想補償,何不讓還珠格格認在皇後膝下,皇後義女,日後封為和碩公主,總比和碩格格高一等。”


    乾隆搖頭,“皇後義女,必須得來曆清楚,小燕子畢竟……若是她悄不聲的將信物遞到宗人府,朕還能事先在宗室給她安排個出身,再示意皇後收為義女,日後待她出嫁,封和碩公主,方名正言順。可她這樣自天而降,被永琪一箭射中,瞧見的人沒一千也有八百,禁口已經來不及了。朕再做這種安排不過是自欺欺人,宗人府、禮部、禦史台定然都會跟著上書,又是一樁麻煩。朕看她性情激烈,又沒什麽學問,忽然跟她說另給她安排個掛名兒父母,她八成是不會願意的。罷了,和碩格格就和碩格格吧,隻說是朕在民間認的義女,也不必叫人刨根問底,十六叔那裏,朕已經提前說過了,日後給她指門好親事做補償吧。”


    善保與還珠格格曆史性的第一次見麵發生元宵節、龍抬頭之後,乾隆要微服出行,福康安、善保、豐升額、布達賚有幸伴駕,其他近臣如傅恒、阿裏袞、鄂敏、劉綸、福倫、紀曉嵐、胡太醫再加上幾位主角人物,另外若幹高手與暗中保護。


    早春,天氣猶有些寒涼,不過日頭溫煦,騎馬在郊外,聞著草木清香,眼望天地遼闊,別有一番愜意舒暢。


    不一時,馬車裏傳來陣陣歌聲笑聲。


    善保眼尾掃到五阿哥、福爾康、福爾泰三人之間彼此默契的微笑,也勾起唇角,福康安笑問,“想什麽呢,這樣開心?”


    “春日好風光,外麵走走,神清氣爽,不開心也難哪。”


    隨著日頭從東升至中天,一行人行至一處無名山丘,山腳一道春水如玉帶環繞,乾隆下了馬車,身後諸人簇擁,乾隆郎聲笑道,“此山雖無名,不過,風景卻不錯,咱們車上帶了美酒,弄些酒菜,咱們在地上鋪塊布,席地而坐,以天為廬,以地為家,吃吃喝喝,豈不是太美妙了麽?”


    乾隆要吃飯,雖前不著村兒,後不著店兒,大家也得張羅,五阿哥幾人毛遂自薦,一道去借鍋碗瓢盆準備野炊,善保、福康安、豐升額、布達賚去車上搬酒、拿酒具,鋪了一塊錦緞墊在青草地上,大家在乾隆左右兩側,分散而坐。


    善保擺開青瓷描春盞,豐升額與布達賚抱起酒壇按人頭分倒出幾碗,福康安先端了一盞雙手奉予乾隆……


    酒香清冽撲鼻,春光之中,更添香醇,乾隆接過抿了一口,笑道,“今天風和日麗,萬裏晴空,此地更兼有山有水有美酒,更當有好詩情,朕出題,大家做詩行樂可好?”


    布達賚抱著酒壇子央求道,“老爺,小的不要算在內,小的伺候老爺和先生們斟酒就是。”


    乾隆笑道,“你跟你阿瑪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朕出題,大家隨興,隻是不準藏拙。”


    紀曉嵐當仁不讓,迎風笑道,“我猜老爺此題定與‘春日’有關。”


    “寫春日的詩太多,當有所限定才是。朕想,每句至少嵌上一個‘春’字,咱們於這春光春景之間,做幾首詠春詩,以記今日遊興。”乾隆善解人意的道,“鄂敏、阿裏袞都是武將,就不限韻了,隻要有好詩就成。不過這詠春詩麽,”笑睨傅恒一眼,“當春和先來。”


    諸人都暗自偷笑,傅恒素來端方,全當不知道乾隆話中的打趣,也沒人敢笑出聲。他學識淵博,雖不長於詩詞,卻也難不倒他,喝一口酒,略一思索,吟道,“春燕春鳥隨春風,春魚春蝦弄春水。春蝶春蜂采春花,春風春雨伴春雷。”說完,微微一笑,淺飲一盞。布達賚極有眼力的抱著酒壇為傅恒斟滿。


    阿裏袞頓時啞了,“要這麽多春字?”


    “無妨,一句詩裏有一個春字就算。”乾隆向後一靠,撞的傅恒身子一歪,灑盞裏灑出半盞酒潑在地上,險些濕了衣衫,暗罵死流氓。


    乾隆仿若猶未覺,對阿裏袞道,“朕給你示範個簡單的,嗯,春和春日暖,春水映春陽;春花春草上,”低頭嚐一口美酒,偷瞄一眼,可惜小春兒衣衫未濕啊,遺憾的念出最後一句,“春酒弄春光。”


    布達賚見老爹眉頭緊的能夾死蒼蠅,忙道,“老爺,還是請紀先生先做詩,我阿瑪且得想一會兒子才有呢。”


    乾隆哈哈一笑,“行了,阿裏袞先想著,紀昀定有好詩。”


    豔陽晴暖,和風微醺,紀曉嵐已有腹稿,笑道,“春光春風春景和,春人路上唱春歌。春日臨窗寫春字,春閨女子繡春羅。”


    劉綸笑,“我也有了。春水春池滿,春時春草生;春人飲春酒,春鳥弄春聲。”


    乾隆笑讚,“不錯不錯,阿裏袞、鄂敏,你們兩個想好沒?”繼續欺負……


    “老爺,還得再想想。”這會兒又沒幕僚捉刀,阿裏袞一個勁兒的給大兒子使眼色。


    豐升額笑著上前為乾隆續酒,溫聲道,“老爺,不如讓善保先來,他文思敏捷,素來有好詩,我阿瑪和鄂叔叔汗都急出一腦門兒汗了。”


    乾隆就喜歡看人著急。


    善保順勢解圍道,“大好春光,我有一首長詩。”左手持酒含笑,臨風念道,“春風,春暖,春日,春長,春山蒼蒼,春水漾漾。春蔭蔭,春濃濃,滿園春花開放。門庭春柳碧翠,階前春草芬芳。春魚遊遍春水,春鳥啼遍春堂。□□好,春光旺,幾枝春杏點春光。春風吹落枝頭露,春雨濕透春海棠。又隻見幾個農人開口笑:‘春短,春長,趁此春日遲遲,開上幾畝春荒,種上幾畝春苗,真乃大家春忙。”他本就口齒伶俐,人物俊俏,念起詩來抑揚頓挫,眉目靈動,爆豆子一般,乾隆與諸人都聽的笑了起來,鄂敏趁機把盞笑道,“了不得,這春景都被善保說盡了,老爺,我說不上來可就莫怪了。”


    善保轉眸淺笑,“鄂叔叔,不要急,我還沒念完了。”喝一口琥珀色的美酒,接著笑念,“春日去觀春景,忙煞幾位春娘,頭插幾枝春花,身穿一套春裳;兜裏兜的春菜,籃裏挎的春桑。遊春閑散春悶,懷春懶回閨房。郊外觀不盡陽春煙景,又隻見一個春女,上下巧樣的春裝,滿麵淡淡的□□,渾身處處春香,春身斜倚春閨,春眼盼著春郎。盼春不見春歸,思春反被春傷。春心結成春疾,春疾還得春方。滿懷春恨綿綿,拭淚春眼雙雙。總不如撇下這回春心,今春過了來春至,再把春心腹內藏。家裏裝上一壺春酒,唱上幾句春曲,順口春聲春腔,滿目羨慕功名,忘卻了窗下念文章,不料二月仲春鹿鳴,全不念平地春雷聲響亮。”


    阿裏袞瞧著善保的眼裏差點冒出光來,內心暗暗:好女婿,就是你了!


    乾隆大笑,“善保才思敏捷,滿腹詩書,好詩好詩。”


    小燕子聽到不遠處熱鬧說笑,微微走神,冷不防嗆了一口濕煙,咳了幾聲,抬頭好奇的問向五阿哥,“老爺他們是在做詩麽?”


    紫薇攪著菜勺,一心二用,削蔥般的指尖兒將微風吹散的一縷青絲拂至耳後,笑對福爾康道,“這位探花兒郎文采飛揚,才氣縱橫,不愧是三鼎甲出身。”


    福爾康一甩垂在胸前的辮梢兒,輕哼,“可惜有才無德,慢慢兒你就知道了。”


    小燕子時刻不忘給紫薇表現的機會,跑了過去問,“老爺,你們在做什麽詩啊?我會做詩,紫薇也會做詩,永琪、爾康、爾泰都會做詩……”


    乾隆笑著打斷小燕子,“你呀,你還是先把飯做熟,再說做詩的事兒吧。”


    “我的叫花雞要好了,”小燕子噘一回嘴,又跑去添柴忙活。


    隨著菜色上席,就是紫薇大展才情的時間,阿哥格格親自下廚,大家免不了稱讚一番。


    乾隆愛極善保的才氣,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精神,笑道,“小燕子天真爛漫,善保才高八鬥。善保,我給你個差使,路上教小燕子讀書做詩如何?”


    善保未答,隻是笑望著五阿哥,五阿哥如遭雷擊,急忙道,“阿瑪,明明有紀師傅,怎麽又要善保教小燕子呢。我看,小燕子還是跟紀師傅念書念的好。”


    善保順勢推辭道,“老爺,我肚子裏墨水有限,一瓶子不滿並瓶子晃蕩,焉能為人師?老爺折煞我了。”


    “這有什麽,紀昀年紀一大把,不比你們年紀相仿,年輕人也能說到一處兒。”乾隆露出神秘的一笑,意有所指,“善保,朕可是看好你哦。你就不必謙虛嘍。”


    善保笑著應下。


    五阿哥的臉頓時白了,小燕子懵懂的問,“老爺,你叫我跟善保念書啊!”靈氣十足的大眼睛在善保臉上轉來轉去 ,“看他比我還小呢,他能教我嗎?”


    乾隆笑,“善保比你小兩歲,不過,他的學問哪,小燕子,你能學到百分之一,我就知足了。”


    “老爺過獎了,”將五阿哥以及福家兄弟擔憂的眼神收入心中,善保笑著再添一把薪火,道,“燕姑娘靈氣逼人,聰慧秀穎,隻要坐下來,安心念書,相信不用多久就能達到老爺的要求了。燕姑娘,請多多關照。”


    小燕子沒大聽明白善保的話,不過覺著都是誇讚她的好話,她本是心無城府、天真率性之人,又有幾分江湖俠氣,展眉笑眼的一拍善保肩膀,“放心吧,我一定會關照你的!”


    五阿哥的臉色瞬間由青白轉為焦黃了。


    阿裏袞的心也涼了:糟糕,下手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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