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在客棧裏的消息從樓上傳到樓下,掌櫃的一掃剛才頹色,高興得好似八十歲老婦生兒子。他指揮著夥計:“再開好酒送上去,讓廚房裏做拿手菜,咱們那個油炸豬皮,”


    小二打斷掌櫃的:“王爺不會吃咱的油炸豬皮。”掌櫃的又要伸手打他:“你懂什麽!這油炸豬皮可是祖傳的拿手菜。想當年我帶著老婆孩子從關外來,別的吃不起,隻吃得起這豬皮。”


    怕再被打的小二不敢再多說,去廚房裏告訴廚子有這一道油炸豬皮菜後,自己嘴裏嘰哩咕碌著:“王爺什麽沒吃過,稀罕這油炸豬皮。掌櫃的是關外逃難來的,不想想俺們這小城在西北算是東西多的地方。嗐,油炸豬皮也是菜。”


    樓上歡笑聲不斷,黃捕快幾次要上前,都被人擠回去。好不容易擠上樓的張二更可憐,垂頭喪氣撫著麵上鞭痕問黃捕快:“舅舅,我老婆怎麽辦?”


    臉上“啪”地挨了黃捕快一巴掌,黃捕快壓低著聲音罵他:“不要再來拖累我!”


    這聲音傳到房裏,趙赦把他們想起來,讓人喊進來。才和士兵們喝過酒的安平王猶有笑意,見黃捕快進來一腳踹倒張二,自己也跪下來,涎著臉請安:“小的黃有德是本城捕快,剛才蒙王爺賞摔,多謝王爺賞賜,多謝王爺。”


    真姐兒在床後掩口笑,佑哥兒低聲對母親道:“我長大了要像父親這樣威風。”


    “我讓你老婆去縣衙告狀,看看本王的律法管不管用。”亮明身份的趙赦不和張二這樣人一般計較:“去衙門裏接吧,女人,不是用來打的!”


    張二喜出望外,撲通撲通一氣磕了十幾個頭,連聲應道:“是,是,小人回去好好疼她,一定好好疼她。”


    重新找到媳婦的張二轉身就走,把舅舅黃捕快一個人扔在這裏。黃捕快心裏暗罵,這個小兔崽子,聽王爺問自己話:“你是捕快?”


    王爺冷凝著麵龐收起笑容,黃有德嚇得身子一歪,接近趴在地上。趙赦漫不經心:“你都是這樣拿反賊的?”


    “王爺饒命,王爺息怒,”黃有德隻是求饒,不敢多說什麽。外麵士兵們傳上話來:“本城縣官孔知祥,將軍黃有昭求見。”


    趙赦對黃有德冷冷掃一眼:“回去請罪吧,本王不想和你多說。”黃有德好似霜打蔫了的茄子,被兩個士兵拖出去。


    外麵引進一位大人和一位將軍,真姐兒在床後和趙佑對著噘嘴,這午飯到底還有沒有?眼看著,離晚飯不遠。


    趙佑小聲對母親道:“包袱裏還有我兩塊點心,可是在桌子上。”翻一翻自己身上帶的小荷包,裏麵還有兩塊糖。


    遞給母親一塊,佑哥兒自己吃了一塊,母子兩個人再眼巴巴看著外麵,巴不得這些人趕快走好吃飯。


    熱氣騰騰的飯菜送上來時,趙赦攆客人:“我帶著王妃和小王爺出來,是為一家人玩一玩。你們在這裏,是打擾我們。”


    本城縣官孔知祥含笑躬身:“下官收拾縣衙,再來請王爺、王妃和小王爺入住。”趙赦道:“不必了,我還住在這裏,你去對掌櫃的說,或許有些擾他,不過擾一晚我們就走。”


    “是是,”孔知祥答應過辭出去,趙赦再看將軍黃有昭:“不必安排太多人手巡邏,有你守這城,治安我很放心。”


    黃有昭挺直身子大聲道:“是!”還是這回話的口吻再道:“末將以前是跟著左俊傑將軍。左將軍以前說過,王爺是千金之體,王爺任性的時候,末將們不能任性。”


    這附近巡邏的人手,黃有昭來前已經我安排。


    趙赦笑罵:“滾!”這殺才是左俊傑那混帳帶出來的人,當著人就敢說自己任性。左俊傑在軍中常跟隨趙赦左右,對王爺的任性是了如指掌。


    房門被黃有昭輕掩上,從房門外一直到樓下,站的全是兵。掌櫃的先開始擔心王爺在自己店裏一住不走,會影響自己生意。聽過孔大人說王爺隻住一晚,掌櫃的又戀戀不舍,王爺能多住兩天,是自己以後在這小城裏吹噓的本錢。


    見將軍也出去,掌櫃的急命小二:“去碼頭上拉客人,就說這城裏最安全的,隻有咱們家。”小二很能明白:“要是不安全,王爺怎麽會住咱們這裏?”


    趙赦隨手挑了一家中等的客棧,最上等的客房也不是如意的。他這樣做,是讓真姐兒好好看看她嘴裏想過的日子,就是這樣不方便。


    樓上的一家三口坐下來吃飯,真姐兒吃著飯又在聽訓。趙赦語氣和緩,給真姐兒挾菜道:“你都聽得清楚吧?”


    關於女學裏賣人的事情,孔知祥解釋得很明白。真姐兒不無哀怨:“好好的女學,讓他們辦成四不象。”


    “也有功勞。這城裏城外沒有生計的女子慕名而來,在這裏可以白請官媒找婆家,真姐兒,嫁人是女子的出路,女紅廚藝,隻是傍身的技能。”趙赦再給趙佑挾菜,對著中間那一盤子黃澄澄的油炸豬皮看看,挾了一塊吃了一口釋然:“是皮肚。”


    這盤子看不出來名堂的菜很可疑,真姐兒和趙佑都不去挾,現在看趙赦說出謎底,真姐兒先搖頭:“我不吃。”趙佑也跟著搖頭:“我也不吃。”


    這一對母子,全是精細點心和精致菜喂出來的胃口。


    趙赦不勉強真姐兒,卻給趙佑挾一塊在他麵前碗中:“不許挑食,等你到了軍中有什麽就吃什麽。有這肥肉吃,已經算不錯。”


    為女學糾結的真姐兒汗顏,也給自己挾了一塊,先在眼睛前麵看半天。黃色的,透亮的,油乎乎的……


    趙佑不敢違背父親,也學著母親挾在筷子上,用黑豆似的眼睛瞄來瞄去。見父親對自己板起臉,忙一口吞下去,嚼不嚼地下到肚子裏,對母親張開嘴:“不算難吃,像油炸糕。”


    真姐兒顰著眉頭對兒子嘴裏看看,帶著視死如歸地表情把油炸豬皮往嘴裏一放,剛到嘴裏,好似喝了一汪油。


    “吐了吧。”趙赦光看著就覺得難過,這樣說過,見真姐兒皺著眉頭伸長了小脖子硬是咽了下去,趕快去喝湯。


    喝了兩口湯,真姐兒速度慢下來。她想到自己在軍中,也是能吃到活魚和鮮蝦。完全明白趙赦帶她出來為親近,也有為教訓的意思。


    真姐兒雖然不敢再吃油炸豬皮,挑著的眉頭裏卻把這一條記下來,等自己一個人出來時,一定要學會吃苦。


    吹慣了冷風,想必能耐寒冬。現在生活在嬌養中,挑剔也成為必然。


    趙赦說到做到,在這裏隻住了一夜。對於張二老婆的事情,真姐兒也弄得極清楚。原本是外地人的張二老婆無依無靠,受人指點去女學裏吃住,接下來的,當然是嫁人。


    女學裏是收了張二的銀子,不過除了張二老婆吃用的費用外,給她辦了一份嫁妝。當然,既然銀子有,也把官媒婆的錢等收了。


    所以張二一提,就覺得自己是花了二十兩銀子買的老婆。而張二老婆不習慣張二的粗魯,她手裏積了一些錢,一直就想回家鄉。


    就是不花錢給人做媒,也有過不到一起去的。整個兒來說,沈王妃的女學政策,在趙赦眼裏,是執行的不錯。


    西北土地眾多,有好些地方隻有地不見人。行上一天,這一晚自己搭帳篷睡覺。趙赦是有經驗的人,選在近水有林子的地方歇息。


    真姐兒抱著趙佑用小銀鍋去打水,回來見趙赦已經砍下一些樹枝鋪在地上,用腳用力踏得平整,馬上取下厚毛氈鋪下,一個人輕鬆的把帳篷搭起來。


    “啪啪啪,”真姐兒鼓掌:“表哥搭得好快。”趙佑也鼓掌:“父親好快。”夕陽中,趙赦對著母子兩個人微笑,再看趙佑:“你要學著搭,搭帳篷快收帳篷快,才是合格的兵。”


    真姐兒道:“表哥我也學。”趙赦對著她笑:“你這不要表哥的人,表哥不教你。翅膀硬了就想飛,自己學。”


    真姐兒尷尬一下,去收拾餘下的樹枝來生火。到生火的時候,真姐兒又窘迫一下,這火石火絨,也沒有用過。


    沈王妃,是個名符其實的生活嬌嬌女。衣來伸手,飯來動口,從不為銀錢吃喝煩神。就是夫妻關係和公婆關係,她也不煩神。


    趙赦帶著趙佑過來,看真姐兒賭氣用力擊那火石。“啪,啪啪,”火石上飛起幾點火星,火絨還是不著。


    真姐兒很汗顏,是相當的汗顏。把手中的火石給趙赦,羞赧道:“我沒有用過,也沒看到人用過。”


    天黑時丫頭點燈就在身邊,真姐兒一次也沒有認真看過。在沈家雖然沒有這條件,房中也有服侍人,而真姐兒又年紀小,不會讓她去碰火。


    趙赦蹲身下來,比劃給真姐兒和兒子看:“這樣啊,看好了,”輕輕敲擊聲中,夾在樹枝中的火絨著了起來。


    “有火了,”趙佑趕快告訴母親,真姐兒嫣然一笑,伸手又往自己堆起來的樹枝上再加柴火。趙赦輕呼一聲:“小心。”一手提起趙佑,一手提起真姐兒往後麵大步退開,見真姐兒搭起來的火堆四散開來,轟然散落在地上。


    著火的火絨四處飛濺,半著火的樹枝上全是煙。


    有人不相信可以自己去試試,沒有受過野外訓練的人搭上麵放茶吊子的火堆會出現兩種情況,搭緊了空氣不在樹枝中流通,火就難以著起來。搭得太鬆,就容易鬆散。


    有些功課,是需要動手去做幾次才能行。


    羞紅麵龐的真姐兒看著趙赦重新去整火堆,羞羞答答跟在後麵討好他:“表哥,我跟你學。”趙赦仿佛沒聽到這聲如蚊訥的細聲,隻是專心重新再搭一個火堆。


    這母子兩個人全是啥也不會,佑哥兒年紀小,真姐兒從不做這些事情。就是烤肉,那火堆也是別人搭出來的。


    幸好宿營早,天色微黑時,帳篷也好了,篝火也好了。火光映著真姐兒和佑哥兒都笑嘻嘻,趙赦取出隨身帶的牛肉和大餅給真姐兒:“你來烤,我帶佑哥兒去洗洗。”


    河水就在眼前,清而且有小小遊魚。弄吃的真姐兒被火光烤得額頭上全是汗水,不時看河水裏撲騰著的趙赦父子,心裏就是暖意湧生。


    真姐兒此時,全然想不起來自己要走,而趙赦要納新人的事情。她眼中閃著光澤,隻有那一對父子。


    “母親,快取衣服來,”趙佑光著小屁股就跑過來,搖著胖身子一路哈哈笑:“我沒穿衣服。”晚霞映在粼粼水波中,趙赦從水中濕淋淋站起,吩咐趙佑:“自己穿。”


    趙佑很喜歡:“好,我自己找衣服。”蹬蹬去了帳篷裏。在烤火的真姐兒不放心打算過去,被趙赦喊住:“讓他自己去。”


    水波中的趙赦,吸引了真姐兒全部的眼光。衾被纏綿中,感知過趙赦的肌膚健壯;香薰鴛浴中,也親手撫摸過。


    在這傍晚上赤裸裸出水的趙赦,肌膚上水珠在晚霞中閃著光澤,暗紅是晚霞,銀白是水光,他手擰著巾帛,濕漉漉的發絲往下滴著水珠。水珠落入水麵帶起一圈漣漪,又好似,有叮咚之聲,讓真姐兒著實的看呆了。


    趙赦是英俊的,趙赦是能幹的,甚至於,他還很年青。真姐兒對著此時感性無比的趙赦露出笑容,心中突然覺得自己的離開也很美好。


    以後再想有人如表哥這樣英俊,如表哥這樣指點,如表哥這樣年青能幹的人,是肯定不會有第二個。


    “你在發什麽呆?”趙赦走上來擦幹身子再問道。真姐兒紅著臉一笑:“沒什麽,就是覺得表哥很好看。”


    趙赦哼一聲:“阿諛奉承。”真姐兒微撇了嘴翻動火上的烤肉:“才沒有。”


    趙佑哈哈笑著從帳篷裏出來:“我穿好了。”紅肚兜歪歪套在脖子上,上衣一隻手臂穿進去,還有一隻在手裏握著,褲子沒走幾步掉到腿彎兒上,露出精光的小胖屁股。


    “表哥,你還說讓他自己穿,他還小呢。”真姐兒抱怨著擦幹淨手準備來幫趙佑。趙赦對著晚飯看看:“你繼續,我來穿。”


    把兒子抱到火堆旁,取下他身上的上衣,給他理一理紅肚兜告訴他:“是這樣的。”再把上衣給他穿上,最後提褲子:“這腰帶要係得這樣緊。”


    趙佑點了好多次頭:“明天我還自己穿。”趙赦鼓勵地道:“以後全自己穿。”真姐兒又是含笑又是嗔怪地看著這一對父子,讓四歲的孩子自己穿衣服,還好這古人的衣服全寬大,不是現代的貼身牛仔裝。


    牛肉烤得兩麵微焦,大餅也是兩麵呈金黃色,再等到茶吊子上的水開了後,真姐兒給父子兩個人分吃的。


    “沒有茶,也沒有湯,也沒有粥?”佑哥兒接到手中,是一碗白水。他喝了一口白水還行,將就著也喝得下去。


    吃牛肉的時候,佑哥兒誇好吃。對於大餅,是不燙手的時候真姐兒才給他。佑哥兒吃得極香,對於這天蒼蒼野茫茫的晚餐,還是新奇。


    歪頭看父親喝酒,佑哥兒睜圓眼睛問:“好喝嗎?”趙赦大樂,把手中皮袋子裏的酒倒了一點兒出來,在真姐兒的阻止聲中遞給兒子:“你嚐嚐才知道。”


    “佑兒不許,小孩子不能喝酒。”真姐兒剛說過,見趙佑一氣捧起來倒在嘴裏,怪叫著:“啊啊啊,這是什麽!”


    野地裏,傳來趙赦大笑聲,迎上真姐兒的責備眼光時,趙赦就笑得更厲害。把酒遞給真姐兒:“你也喝一口。”


    撲鼻的酒氣陣陣湧出,真姐兒推開:“我不喝。”把手中自己的茶碗再送到趙佑唇邊:“再漱一漱。”


    趙佑搖頭不肯再喝,重新拿起一塊牛肉吃,還是瞪著眼睛對父親看著:“怎麽父親喝的,就是好喝的?”


    趙赦再次大笑,笑聲在曠野中傳得很遠很遠。


    近八月的曠野,夜晚有些涼。趙赦馬上並沒有帶出來太多的行李,光是帳篷和鋪地的牛毛氈,就足夠占地方。


    一條絲綿錦被裹著一家三人,佑哥兒在趙赦右邊臂彎,真姐兒倚在趙赦左邊手臂上。胖小子佑哥兒倒頭就呼呼大睡,麵容眉頭舒展著,嘴角還有笑容。


    兩個大人還沒有睡覺,趙赦在同真姐兒低語:“這麽著睡,表哥什麽也做不了。”隻有一床錦被,三個人要是分開,就不能兼顧到三個人。


    真姐兒在憂愁一件事:“衣服還沒有洗,明天沒法子換。”行李帶的也極少,真姐兒帶的是三個人各一身換洗衣服,外加茶碗和簡單的梳妝用品。


    “我要去洗,表哥不讓。夜風吹到明天早上,興許能幹。”真姐兒在趙赦耳邊低低呢喃。趙赦斜眼看她:“明天按官道走,是可以買到衣服的集鎮。”


    真姐兒不無懊惱,卻又笑容嫣然,悄聲道:“表哥你呀,太浪費了。”趙赦低聲笑:“沒辦法的事情,誰叫我娶的媳婦不會洗衣服。”


    “我會洗的,明天早上我來洗。”真姐兒趕快給自己扳回顏麵。趙赦不相信,繼續取笑:“你幾時洗過?”從小到大肯定沒洗過一次。


    趙赦故意長歎:“表哥累了不想洗,你又不會洗,所以,咱們這一路上隻能隨處買新衣服。”真姐兒在他赤裸的肩頭上輕咬一口:“表哥你才沒有洗過。”


    “洗過的,”趙赦聽著帳篷外麵的風聲,想起來往事:“有一次打仗,趙吉去搬兵,趙祥去傳令,我帶著殘兵隻有八百人躲入深山裏,一呆就是好幾天,也是夏天,自己不洗就沒有衣服穿。”


    真姐兒聽得入迷,想像一下平時金尊玉貴的趙赦在水邊洗衣服,這是怎樣一副滑稽的景象。她輕輕的笑:“士兵們不給表哥洗?”趙赦輕輕出一口氣:“那時候人困馬乏,糧草也缺,我和士兵們同甘苦還來不及,哪裏舍得讓他們洗衣服。”


    一記親吻印在趙赦麵頰上,是真姐兒溫柔親了一口。趙赦是個好王爺,而且他帶著真姐兒和兒子一同遊玩,為的是什麽,真姐兒完全清楚。


    柔軟的身子在趙赦懷裏縮一縮,真姐兒呢喃低聲,她知道這懷抱到目前為止溫暖不變,混合著滿意的歎息柔柔響起:“要是永遠這樣多好。”


    趙赦露出笑容:“睡吧。”左邊是真姐兒的輕輕鼻息聲,右邊是趙佑的呼呼大睡聲,安平王很快入睡。


    林風低有嘯聲,真姐兒近天明的時候把趙赦輕輕喊醒:“表哥你看外麵,”人睡在地上很容易聽到遠處的聲音,似有輕輕的腳步聲,而且還不少。


    “黃有昭那混帳,不用理他。”趙赦拍著真姐兒:“繼續睡。”這是那個敢說左將軍說的,王爺任性的黃將軍。


    早晨起來,趙佑先醒來,打一個哈欠道:“拉臭臭。”趙赦把熟睡著的真姐兒放下,給兒子穿衣服。


    有內急的趙佑又哈哈:“我自己穿。”趙赦道:“母親還在睡覺。”近天明的時候,人睡得正香。快手快腳給兒子穿好衣服,帶他出去完事了還要給他擦小屁股。


    趙佑對父親綻開笑臉:“父親最好。”趙赦在晨曦中也笑容滿麵。


    安平王做了這麽多,得到的第一個回報是自己兒子說出來的。雖然真姐兒還是不說,但是趙赦一直相信真姐兒心裏明白。


    真姐兒醒來走出帳篷的時候,晨光中,趙赦看著兒子在打拳。四歲的孩子已經會了一套極簡單的拳法,滿頭大汗的打得勁頭兒十足。


    旁邊放著一個新包袱,趙赦指給真姐兒:“裏麵有幹淨衣服。”真姐兒慵懶帶著睡意微笑,奴才們追上來了。


    包袱裏有新鮮飲食,果子點心一應俱全,然後是王爺王妃和小王爺的各一套幹淨衣服,由裏到外全是有的。


    趙赦和趙佑的衣服放在最上麵,真姐兒的裏衣兒是另外有一個小包袱紮著,這是離京裏花開親手紮好的,上麵那個結隻有花開才會打。


    蝴蝶結的有一邊,花開從來不展開。王妃的裏衣兒,送衣服來的奴才們是不碰的。


    取出青鹽去水邊擦牙,再回來時見趙赦正在教趙佑新的拳法,趙佑學得相當認真,真姐兒邊弄早餐邊看父子兩個人,就她來想,趙的心還在自己身上。


    所擔心的,不過是以後。還有……。真姐兒微笑,她覺得自己想家了,覺得自己對於尊貴的日子有些疲倦。


    真姐兒沒有想到的是,婚姻中,這叫七年之癢。進入圍城中的人,有時候會有想出來的時候。她隻所以沒有想到這是七年之癢,是因為她心裏,終究是有一處還是保持自己的個性。


    飯後趙吉現了身,大步輕快來到趙赦麵前行禮:“王爺您讓奴才好找,奴才昨天聽說王爺在這裏,連夜快馬趕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爺您是萬金之體……”


    “滾你娘的蛋吧,又來跟老子羅嗦。”趙赦笑罵,讓這奴才說下去,他能一氣說上半個時辰:“我就是帶著王妃和小王爺出來逛逛,你後麵跟著就行。”


    跟趙赦日久的趙吉不慌不忙地再道:“這是奴才去軍中前,最後一次服侍王爺。奴才一定跟得上王爺,不會再把王爺弄丟。”


    “去吧去吧,把那帳篷收了。”趙赦把趙吉支開,低聲對妻子和兒子道:“這貼膏藥又來了。”


    坐船離京半路下船,中途又把奴才們甩開的趙赦嘴裏說得像是抱怨,其實心裏是喜歡的。


    有趙吉在,趙赦一家人吃過飯就上路。行出樹林,見兩邊林子裏隱隱有甲胄光。趙佑豎起一根手指在嘴唇上,裝出悄悄的樣子對父親道:“那兩邊都有人。”


    黃有昭親自帶隊,看著王爺一家人走遠,這才鬆了一口氣收隊,並讓人快馬小路去知會下一城鎮的州官,王爺沿著官道往那裏去了。


    這樣的旅行是舒服的,撇開奴才們單獨過上兩天,被他們找到再舒服兩天又離開。


    集鎮中,趙赦帶著真姐兒和兒子在上等的客房裏洗過澡,出來街上買買換洗的衣服,找個好吃的館子大吃幾頓。近天明最黑暗的那一刻時,再把真姐兒弄醒。


    真姐兒剛醒,就歡喜起來:“我就起來。”把衣服穿好,看趙赦已經把趙佑背在背上,用一條絲毯裹住他。拿上簡單的包袱,悄悄牽馬由後門離開。


    這一次跟的是趙祥,趙祥過了一刻鍾從自己客房裏出來,出來知會跟的人:“王爺又單獨走了。”


    這樣的把戲,在路上不是第一次玩。


    趙佑年紀小不能騎快馬,沒有馬車坐時,就是被裹在趙赦背上。睜開眼看看又出來了,高興的在風中哈哈大笑幾聲,胖乎乎的小手臂抱著父親脖子親一口。


    有父親寬厚的脊背當墊子的趙佑伸直手臂,興奮的指揮道:“快些,再跑快些。”再回身去看母親:“母親跟上。”


    一氣奔出幾十裏才停下來吃早飯,中午沒有集鎮,晚上又早早宿在野外。


    “嘩啦”一捆樹枝拋下來,趙赦道:“真姐兒過來弄。”真姐兒趕快過來,見趙佑滿頭汗水,身上月白色衣服上東一塊灰西一塊髒,肩頭上扛著三、五根樹枝拋下,嘴裏道:“這是我打的柴。”


    真姐兒安慰兒子:“真棒。”在趙赦指點下,母子兩個人開始搭火堆。佑哥兒要單獨弄:“母親的烤肉肉吃,佑哥兒的燒水喝。”眼睛瞄著父親:“要是有茶,就更好了。”


    包袱裏有茶,佑哥兒看到過。眼睛剛掃到父親身上,趙赦道:“自己去拿。”佑哥兒歡天喜地:“我自己泡。”


    在家裏也少給小孩子喝茶,佑哥兒出來對茶水忽然喜愛,這一條也隨愛茶愛酒的父親。


    晚飯煮好,帳篷搭好,酒皮袋到了趙赦手中時,佑哥兒又笑嘻嘻瞅著:“父親喝的,又是好喝的。”


    “要不要再嚐嚐?”趙赦說過,真姐兒又嬌嗔:“表哥不要再給他。”趙赦逗她:“那就你來喝。”


    真姐兒嚐了一口,眉頭微顰,這酒有度數;趙佑又嚐了一次,依然認為父親這皮袋對自己不好:“倒出來給父親的,就是好喝的,倒出來給佑哥兒的,就是辣人的。”


    “一個皮袋裏怎麽能倒出來兩樣子酒?”真姐兒也逗兒子,為他這樣固執的小想法覺得有趣。佑哥兒堅持地道:“因為父親越喝越喜歡,而佑哥兒喝的,都不喜歡。”


    天邊繁星數點,靜夜裏有不知明的動靜,佑哥兒睡去後,趙赦抱著真姐兒在篝火旁看星星。真姐兒仰望星空無比璀璨,好似藍絲絨上若幹明亮寶石。再看趙赦炯炯有神的眼眸,更好似地上最亮的星星。


    “讓表哥親一親,”真姐兒就在懷中,趙赦還是柔聲低語說出來。真姐兒如趙赦所想含笑,由著趙赦在自己麵頰上親一親。


    過了一會兒,趙赦又親上真姐兒的額頭,最後才親上嫣然一點的紅唇,手也輕輕滑進真姐兒衣內。


    天當被,地當床,夜風徐吹,旖旎在這野外。真姐兒突然一笑,這算不算野合?當然不算,野合是指沒有成親的人。


    愛戀如潮水一波波襲來,雪白的身子和健壯的肌膚是一個對比,趙赦撫著真姐兒肩頭讚了一聲:“真是個雪白的孩子。”


    真姐兒從迷醉中微有清醒,這雪白的孩子平時沒有少用珍珠粉、鹿茸、靈芝等諸般保養的東西。


    如煙花綻放的歡娛中,一個小小細細的想法鑽進真姐兒心思中,以後全是自己,可用不起這些。


    星光閃爍中,地上這一對人看似比星光還要生輝泛彩,如錦簇珠光的肌膚上微汗,好似地上的星光。


    隔了一天,又被趙祥找到,送來幹淨衣服和食水。趙佑很喜歡這遊戲,隔個兩三天,父母親就要獨自帶著自己玩一回。


    當趙赦指著片片的土地對趙佑道:“這,就是咱們自己家裏的地方。”在京裏長大的趙佑就會瞪大眼睛,格外祟拜的看著父親。


    “佑哥兒,這裏現在還沒有人,你以後要做的,就是讓這裏繁衍生息,繁華熱鬧。”趙赦對兒子說過,趙佑手舞足蹈:“請祖父母來住,請舅公公來住,請咱們路上遇到沒有地方去的人來住,”


    再想一想,佑哥兒歪著腦袋:“讓沒有衣服穿沒有飯吃的乞丐來住。”趙赦微笑:“是啊,讓他們自力更生,不要再討吃的。”


    兒子以後也會是一個好王爺,真姐兒聽到這樣的話,打心裏覺得驕傲。


    八月中秋以前,安平王的大船到了封地上。頭一天趙赦帶著真姐兒和趙佑上船,在船上好好休息了一天。


    船漸近碼頭,佑哥兒在船頭上指著對父母親笑:“這裏還有桃杏樹,那樹頭上還有青杏子。”頭戴小金冠,身著紫色刻絲團花錦衣的趙佑,看上去粉妝玉琢。


    跳板放下,趙赦和真姐兒走下來,膝前蹦蹦跳跳的,是人人想見的小王爺趙佑。韋大人,更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小王爺。


    人流中有從京裏來的鄭大人,滿麵春風手捧著聖旨過來:“王爺,聖旨下。”


    王爺在京中這一年不好過,驟然而來的這一道聖旨,讓封地上的人都心懷不安。楊大人到了有十幾天,為等王爺一直在這裏。


    他一天不宣旨,官員們多一天心中害怕。此時見王爺剛下船,楊大人就迫不及待的宣旨,所有人隨著趙赦跪下來,眼珠子四處轉著找自己相好的故舊交換眼神。


    真姐兒在接旨前,心中不無慚愧。表哥最近日子不好過,想來回來後依然是一把鋼刀懸在頭頂上。趙赦在外麵的風雨從來沒有讓真姐兒分擔過,他出一家人遊玩的方法試圖讓真姐兒不要亂想,他並沒有如一些男人會對妻子訴說困難。


    對妻子說艱辛,不是趙赦所為。安平王其人,是個優點多的男人。有些人眼睛隻看著他風流隻看著他要有別人,居然也還知道他是個古人。


    “……。安平王之子趙佑為安平王世子……。”這道聖旨是宣小王爺為世子,這人堆裏唯一不擔心的人,也隻有提前知道的趙赦,和懵懂著不明白的趙佑。


    官員們喜動顏色,原來不是再清查西北的旨意。趙赦雖然讓有些官員們不滿意,但是他來以後,紀行肅明,還是有諸般的好處。


    太平日子裏,其實好當官,繁華日子裏,也好撈錢。當官人要是不糊塗,應該明白這一點兒。


    韋大人長長輕輕的出了口氣,他眼神兒看看沈王妃,依然是年青美貌,韋大人記得最住的,是她身後有趙老大人和趙老夫人。


    有些人在王府這樣的地方為紮穩腳根,會刻意討好一些人。而真姐兒,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有了公婆的支持。


    這支持,是施姨娘想要,是水姨娘想要,是韋大人求之不來的,也是易宗澤要提到聯姻的時候,要加意說上一句:“讓胞姐給老大人和老夫人請安。”


    隻是有些人白看一回,隻把愛情放在眼中,別的一切,在她眼裏全不需要。似乎有了男人的愛,而且是不管自己是不是值得愛,隻要有男人的愛,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這世上最不靠譜的,就是男女之間的愛情。把愛情當成天和地,當成呼吸和食物的人遇到情變時,所以天要塌地要震。其實放眼看看,可以欣賞的風景太多太多。


    真是遺憾和可惜,偏偏看不到,就是看到,也隻承認天和地是由異性愛來構成。


    真姐兒在這碼頭上的請安聲中小小懺悔,她的一衣一食在目前來說,全由趙赦的功勳而來。因為趙赦是個不喜歡訴苦的人,所以真姐兒問問自己,並沒有為趙赦做過什麽。


    生孩子?生孩子的女人大多為自己,不是完全為別人。


    攜上趙佑的小手,讓他到父親麵前去道謝。趙赦含笑看著膝下拜倒的真姐兒和趙佑,心裏覺得這樣可以放心了吧。為來為去,不就是為自己地位不穩,怕以後自己不疼佑兒。


    看看,全是白擔心。


    安平王親手扶起真姐兒,帶有笑意的眼光在她芙蓉麵上一掃,低聲道:“這下子能喜歡嗎?”真姐兒明白他意有所指,回他一個笑容。


    一周歲離開西北的小王爺趙佑,在四周歲的時候以世子身份回到西北。人人嘴裏誇讚羨慕,眼裏眼紅嫉妒的,還是真姐兒這個王妃。


    世子還小,這個榮耀,全是生他的王妃的。


    停了兩天,易宗澤帶著大批禮物趕到,並送來自己的胞姐舞陽郡主。以易宗澤的意思,是想讓舞陽郡主當時就拜見王爺。


    怎奈趙赦對於這三門親事,全是聯姻不是為美人的心情。他並沒有見過舞陽郡主,京裏那兩位是母親見過。母親見過,也未必容貌趙赦就會喜歡。


    安平王是以隻見了易宗澤,但是如他答應易宗澤的,把舞陽郡主安置在他在王府外麵的房子中。


    一處隱蔽的兩進小院,按側妃的製,派去舞陽郡主的服侍人。


    過了兩天,趙赦才對真姐兒說。是中秋剛過,月圓又清的夜晚,佑哥兒睡下後,趙赦和真姐兒攜手去看夜裏的桂花,對著圓月清逸,真姐兒心情大好時,趙赦慢慢地告訴她:“人已經到了,易世子讓我訂日子,我回他過兩天,真姐兒,這日子你來訂如何?”


    真姐兒這一次沒有流淚,對著姣潔明月,她心平氣和:“明天我讓人看吉日,再給表哥收拾房子。”


    趙赦大喜,可以說是心花怒放。他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還是能打動真姐兒胡說八道的心。


    真姐兒還有下文,邀趙赦到亭中去看水中月,款款道:“我已經想得明白,從我來到表哥身邊,多謝表哥用心教導。”


    “傻孩子,不用和表哥客氣。”趙赦含笑,以後真姐兒真的想通。安平王之煩惱,就是真姐兒想不通。


    “表哥,側妃們來以後,以後這樣攜手望月,肯定是少有的?”真姐兒語音柔和,趙赦溫柔撫慰:“表哥一直是疼你的。”


    “人人都有優點,表哥你知人善用,以後也會漸漸喜歡上她們?”真姐兒笑容不改,趙赦聽出來不是味兒,他微微一笑把真姐兒抱到膝上坐著:“又要開始了。”


    真姐兒笑盈盈,笑容在月下清輝流彩,她正是好年華。


    “以後我要數著手指頭兒盼著表哥來,等到你來,我要巴不得地去討好你,爭寵,是件累人的事情。”真姐兒在這幾天早就想得很明白。


    趙赦希望她想明白,真姐兒從路上趙赦的溫存來看,也希望趙赦能想明白。


    “我知道表哥一定會喜歡佑兒,不會像史書上那些廢太子置兒子於死地,再寵愛幼子的人。”真姐兒說到這裏,看看趙赦依然是靜靜在聽,她再唇邊燦然,道:“表哥雄才偉略,以後要進來的人應該還有許多。表哥的幼子,想來不是真姐兒所出。”


    趙赦目光深暗許多,他是聽得很認真。


    “我喜歡你,我愛你,我心裏有你,”真姐兒說到這裏有些激動,停下來做長長深深的呼吸。趙赦默然,用自己的手掌在真姐兒背上輕撫,心中聽到這些很喜歡,但是覺得還是不是味兒。


    重新平靜下來的真姐兒露出笑容,再繼續說下去:“所以我不能,我做不到。在京裏時我覺得我可以躲得遠遠的,現在我明白你需要我出麵為你操辦親事,你需要我的時候,我想我應該在。”


    月光如流水,靜靜在園子裏灑下光輝。真姐兒聲音如流水,潺潺流淌著:“給我一個別院,容我先搬過去。表哥要娶三個,你和舞陽郡主成親,我在。然後我病了,等你娶楚安王家的郡主時,我也在。等表哥娶完,我病了不必見人。”


    真姐兒麵上煥發光彩,看上去好似閑花照水般美麗:“我想花上幾年時間好好出去遊玩,當然,如果可以,請表哥派些人手給我。表哥你看,”真姐兒笑容綻放層層嬌美:“我不是想拒絕你的照顧,是我喜歡你,我不願意攔著你成就你的大業,也不願意讓自己太難過。最重要的一點,”


    有些俏皮的真姐兒輕鬆道:“我不會成為懷恨的怨婦,而表哥你要的就是這樣的麵子,你另有別人,而且是一堆,”真姐兒調侃道:“我可以淡去了,就像明月清風功成名就後,可以掛冠而去。”


    趙赦一言不發看著真姐兒,他目光更為深邃,看得真姐兒心中有些發毛。笑容險些掛不住的真姐兒再嘻嘻一笑:“再說人都是會變的,記得表哥以前不喜歡我,不願意和我成親。現在你也變了,成親後你對我照顧得很好。以後再變回去,我不得為佑兒先作個打算。你說對不對?”


    要說趙赦還有一樣讓真姐兒害怕的,就是他的鐵砂掌。真姐兒扮俏皮扮輕鬆說完,再吐一吐舌頭:“不要打人的表哥。”


    趙赦一句話都沒有說,從他這樣一個腹黑的人來看,真姐兒說的並沒有錯。真姐兒今天心平氣和地說,而趙赦是平心靜氣地聽。


    這是真姐兒為自己準備的後路,趙赦這樣想,覺得可以接受真姐兒的想法,也可以理解她。不過再重新想想,他就很生氣。


    真姐兒不安地盯著趙赦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又不生氣的眼眸,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表哥,”沒有得到回答,真姐兒張開自己的手指在趙赦眼前晃一晃,再喊一聲:“表哥?”


    難道被自己氣糊塗了?


    “嗯,”趙赦總算開口,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這漫不經心裝出來,心裏是氣得要命。趙赦也開了口:“給你的東西,全是你的。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如你所說糊塗了,你可以離開。”


    說過,趙赦把真姐兒從自己腿上輕輕放下,站起來整整衣服負手:“我還有事,你歇息吧。”趙赦大步走開,一個人生氣去。


    書房裏呆了三天,易宗澤天天來討日子,趙赦東推西推,心裏隻是煩躁。第四天上,章古來了一封信,說自己要納第六個夫人,邀請趙赦去喝喜酒。


    趙赦走出來行了幾步,這才恍然大悟。自己以為是想一個人靜一靜,其實還是被真姐兒氣到。現在章古這封信是個契機,安平王繼續作努力,打算帶著真姐兒一起去。還有世子,也可以見見章古。


    想明白自己還是被小丫頭氣得頭發暈,趙赦反而輕鬆了,徐徐踱步往房中去,見真姐兒坐在廊下,旁邊坐著佑哥兒,正在隨母親念書。


    “目居月諸,照臨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佑哥兒正念著,見父親走進院門,忙站起來對母親道:“父親回來了。”


    真姐兒心中一驚,放下針線撫著裙裾站起,隔著院子先對趙赦看上一眼。兩個人四目相對,都不知道心中什麽滋味。


    四隻眼睛對望著,要說什麽?要再說什麽才行?趙赦覺得自己說,真姐兒是不會相信,和她以前一樣。真姐兒也捫心自問,在最平靜的狀態下把話說得一幹二淨,再重複,反而不美。


    人人要巴結討好的趙赦,自己僅為著他還喜歡自己就去得罪他,在打算離開的真姐兒為以後看,並不是件好事。


    這樣時候,真姐兒異常冷靜的分析過。以後一個人在外麵,多少總會有些仰仗趙赦的地方,何必,又何苦……


    如真姐兒自己所說,她有時候,是近似於冷漠的現實。


    見趙赦一步一步緩緩走來,真姐兒心裏異常緊張起來,她不知道要說什麽,也不願意再多說。看出來真姐兒緊張的趙赦停下腳步,他麵對真姐兒時,也突然一句話沒有。


    兩個人心中似有萬語千言,偏偏是近鄉情更怯的心思,看到對方時,都腦子裏一片空白。


    碧葉流水中,趙赦轉過身子,重新是又要出去。真姐兒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泛泛的酸起來。她突然發現,自己很想和趙赦說幾句話。


    原來以為再冷漠的心,還是會疼的。


    隻有佑哥兒莫明其妙,而且噘起嘴:“父親他,為什麽又走了?”這一句話說得真姐兒心酸要落淚,壓抑著心痛回了一句:“父親有事情。”轉身要避到房中去拭淚,身後佑哥兒又不樂意地來上一句:“有事情為什麽又要來,母親不是說父親會來聽我背書,父親幾時還來?”


    “會來的,”已經走到門簾的真姐兒強裝微笑的嗓音再說上一句,匆匆避到房中拭去淚水,一時之間很想淚水洶湧,佑哥兒在外麵,又不能讓他看到。


    丫頭們在窗下回話:“王爺讓趙吉來傳話。”真姐兒把麵上又流出來的淚水拭去,在鏡子前麵照照出來。


    佑哥兒歡天喜地過來:“母親,父親又要帶我們出去玩了,”他笑眉笑眼睛自己猜測:“像是過年也不回來呢。”


    一直玩到過年,佑哥兒太喜歡了。


    趙吉在台階下回話:“王爺說請王妃收拾東西,章古汗娶第六位夫人,王爺要帶著王妃和小王爺去喝喜酒。”


    真姐兒愕然,成親的日子已經定在下個月,這一去沒有兩個月回不來。她轉即又心酸上來,知道趙赦又在做他的又一次努力。


    當天晚上,趙赦也沒有回來。他前三天覺得自己是深思,今天發現自己是被氣得發暈,更是不想回來和真姐兒生氣。


    東西下午就收拾好,全部裝上車。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丫頭請真姐兒和佑哥兒起來。佑哥兒是一叫就起,他伴著母親猜測路上哪裏最好玩,一直說到半夜才睡。


    因為心裏有玩的事情,佑哥兒是一叫就起,真姐兒是幾夜沒有睡好,也是一叫就起。佑哥兒歡歡喜喜隨著丫頭們去洗漱,小嘴裏還有青鹽再來催促母親:“快來刷牙,晚了父親會先走。”


    滿腹心事的真姐兒也油然一笑,出來陪兒子洗漱。早飯是在馬車上吃,在房裏丫頭們捧上紅棗茶,母子兩個人喝了幾口出來。


    大門外趙赦筆直在樹下,像是候了許久。


    “父親,我們在外麵過年,炮仗會不會不夠多?”趙佑小跑著過來,無比討好的看著又要帶自己和母親出去玩的父親。


    去年的時候,趙赦為去晦氣,自己親手放了許多鞭炮。當時看到煙花璀璨的佑哥兒,還記在心裏。


    趙赦對著兒子的胖麵龐看著,這麽可愛的孩子,真姐兒偏偏要說自己以後不喜歡他。見父親沒有回話,佑哥兒兩隻胖手對手指,黑豆似的眼睛裏有希冀:“沒有炮仗也沒什麽,父親帶著在外麵過年,就和父親帶著在外麵自己煮飯,煮焦了的都是好吃的。”


    “你這是揭你母親的短。”趙赦忍俊不禁說過,真姐兒要辯解:“佑哥兒多添了一根柴,才把飯煮焦。”佑哥兒嘻嘻嘻:“佑哥兒是幫忙,父親不是說要自己做。”


    借著這幾句話,彼此不知道如何開口說話的夫妻算是說了話,真姐兒讓丫頭們抱佑哥兒上車,對趙赦恭恭敬敬地行禮回道:“給表哥定下吉日在下個月,這要出去隻怕趕不回來。”


    “真姐兒真上心,你不用著急。”趙赦說話有幾分皮裏秋黃,轉身走開去上馬。真姐兒氣結,人家才不上心,也轉身走開去上車。


    馬車駛動時,開始開早飯。花開喜歡地道:“小王爺自己真會吃。”佑哥兒得意洋洋:“那是當然,父親說,自己吃自己穿衣是男子漢!”花開趕快點頭,一臉祟拜:“難怪小王爺跟著王爺王妃出去回來,自己也會穿衣服,自己也會吃飯。”


    佑哥兒太過得意,一口粥挑得老高飛出粥碗,在母親和花開的驚呼聲中,落在佑哥兒的衣袖上,馬車壁上傳來馬鞭輕敲聲,趙赦在車外問:“怎麽了?”


    花開掩口低笑,真姐兒格格笑:“佑哥兒在喂袖子吃粥。”趙赦沒有再問,佑哥兒滿麵通紅對著母親小小聲道:“怎麽偏要說出來。”


    這一路上從人眾多,害得佑哥兒一會兒趴在車窗上看幾眼,再對母親很有信心的道:“咱們等著,一會兒父親就來帶母親和我單獨騎馬去。”他天生隨趙赦的地方全顯露出來,對著隨著的空馬格外眼饞:“母親幾時把這馬給我?”


    從早到晚,可憐的佑哥兒也沒有等到單獨出行。晚上是當地州縣準備的下處,錦衾高疊,繡褥精美。佑哥兒傷心一回,對花開發脾氣:“不要你,我要父親母親。”花開忍笑:“小王爺你大了,不能再去打擾王爺和王妃。”


    “我要母親我要父親,不要你。”佑哥兒在單獨的床上使性子。趙赦大步走進來,佑哥兒立即老實許多,對著父親開始抽抽噎噎:“我和父親母親睡,母親說父親會來聽我背書,我等了好幾天,我會背書。”


    趙赦在床沿上坐下來,看著兒子哭突然很想笑。等佑哥兒哭完,指指枕頭:“一個人睡,長大了就應該一個人睡。”


    幾天沒有見到真姐兒的趙赦,今天不願意放過真姐兒。要是在家裏,沒準兒兩個人還是僵持著。這是在外麵,就有了台階下在一處。


    安撫好佑哥兒,聽他背完書,趙赦給他掖好被子:“睡吧。就不在軍中過年,也給你許多炮仗。”佑哥兒咧開小嘴兒:“好。”張開雙手笑嘻嘻,趙赦猶豫一下,才伏下麵頰讓兒子親了一口,再板起臉道:“以後不可以再這樣,是大人了,這樣是小孩子的舉動。”


    真姐兒在房中心中起伏,表哥是努力要讓自己回心轉意,讓自己接受他有別人。真姐兒心酸酸地想著,當然還有他不想讓自己走……


    剛想到這裏,房門打開趙赦進來。看到這幾天沒見的身影,真姐兒腦子裏一片空白,突然什麽心思也沒有了。


    幾天不見,而且雙方都有心結,這幾天,就變得更漫長。真姐兒竭力心平氣和露出大方的笑容:“表哥回來了。”


    下一步立即被撲倒,隻來得及“唔唔”兩聲,嘴就被堵得嚴實。趙赦比平時要用力,他是把這幾天的氣結,全渲泄出來。


    真姐兒心中的不滿,猜疑,責備、心酸,全在這揉搓中消逝不見。愛戀,把這兩個人引到很遠很遠的遠方。


    那裏沒有猜疑,也沒有不滿,隻有鮮花滿地,四處芬芳,小鳥兒鳴唱,宛轉動聽。這是一處好地方,值得讓人長久長久地迷醉在這裏……


    歡娛沒有褪去,兩個人沉沉睡去,夢中,不知道是不是還在那歡樂無比的地方。


    清晨上路,趙赦榮光煥發,真姐兒眉眼兒舒展,女媧造人有情欲,情欲也不失為一種讓心情好的好手段。


    特別是,這一對是一直相得的一對夫妻。


    “寶貝兒來,母親親一個。”真姐兒對兒子歉疚,一上馬車就想彌補趙佑。趙佑小臉兒嚴肅無比,伸出自己的小胖手擋住母親的紅唇,義正詞嚴的道:“父親說,大人不可以亂親親。”


    真姐兒失笑:“那你親母親一個。”趙佑更加不幹,小臉兒繃直著:“父親說,佑哥兒是大人。”馬車裏傳出來一陣銀鈴似的笑聲。


    習慣和母親玩親親的趙佑過了一會兒自己心裏不安,見母親又往車窗外看深思,小聲道:“母親不喜歡?要是不喜歡,我背著父親可以親親。”


    真姐兒竊笑,對著兒子的內疚不放過,裝著很傷心:“母親隻想和佑哥兒親親,既然不能再親親,母親真傷心。”


    佑哥兒陣線徹底崩潰,這就來討好母親:“母親不哭,父親說,母親哭的時候,佑哥兒來哄你。”真姐兒嘟起嘴對著兒子:“你父親,還說了什麽?”


    晚上佑哥兒再單獨睡,聽到父親腳步聲響一骨碌兒爬起來,告訴趙赦:“母親說,等父親年紀大了,佑哥兒照顧你。”


    再小臉兒戚戚告訴父親:“母親要親親,不親親她要流眼淚,可不可以親親母親?”


    答案得到,第二天在馬車裏告訴母親:“父親說母親生小弟弟,就可以親親,又說不然就等到佑哥兒大了,”小手掌在自己小胸脯上拍拍,佑哥兒雄糾糾氣昂昂:“佑哥兒生兒子給母親親親。”


    真姐兒對著兒子嘟嘴,佑哥兒眨著眼睛對著母親看……。


    這樣到軍中,佑哥兒不知道學了多少句話。這一對夫妻自己麵對麵時,表哥還是一家之主的表哥,真姐兒還是乖巧的真姐兒,是一句不中聽的話沒有和對方說過。


    趙赦自我感覺不錯時,對著真姐兒又說了一次,這一次王爺低聲下氣:“人已經到了,聘禮已下,嫁妝也收下。等回去,就把事情辦了。真姐兒,看著兒子,你不要再胡鬧。”


    真姐兒怔怔看著趙赦,再露出嫣然笑容在趙赦麵上親親:“表哥你放心,我不會做得讓你麵子上難堪。”


    這一夜,又是不歡而散。


    趙赦惱怒一早起來自己走了,走時吩咐下來:“告訴王妃,慢慢帶著世子來吧。”因為前路不遠,隻有幾百裏,向來托大的趙赦隻帶上新到身邊的小廝趙星和兩個親兵過去。


    一路走一路生氣,快馬沒頭沒腦奔馳出幾百裏,這才覺得心裏輕快一些。安平王很是苦惱,真姐兒這小白眼兒狼,幾時才能回心轉意。


    口口聲聲說得好聽,不會讓表哥難堪。她難道就不明白,她不在表哥身邊,表哥心裏才是真正的難過。


    這小白眼兒狼。


    前方有人來迎接,不是章古卻是他的四夫人烏雲。烏雲身著大紅色的袍子,看上去喜氣洋洋。下馬行過禮:“章古汗在準備親事,派我來迎接王爺。”


    趙赦覺得不放心,自己來章古敢不親自來迎接,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再說他真的被美人迷昏了頭,也應該派族中的長者來接才對。


    以趙赦對章古的了解,要迎新歡的他,從來是個喜新厭舊的人。不會新人在懷,還對舊人看重。


    隻這麽一猶豫,就看到烏雲身後人漸漸過來有包抄之勢,而烏雲麵上獰笑。她剛一動眼角,警惕心上來的趙赦立即察覺,拔出長劍喝一聲:“小心!”


    見烏雲身後帶的一百多人,齊唰唰亮刀,撲了過來。


    這個圈子還是圍得晚了些,趙赦和親隨的士兵們都不是一般普通人,“嘩啦叮當”幾招過後,趙赦和親隨的幾個人,往右側樹林後的群山中逃去。


    身後是漢話也有,蒙語也有,嘰哩咕嚕一聲亂喊:“不要走了安平王!”趙赦冷笑打馬中,突然著急大喝:“趙星!”趙星緊隨他身後,大聲道:“在!”


    “我護著你逃出去,告訴王妃不要來!”趙赦這個時候突然想到真姐兒和兒子隨後會來,他回身“嗖嗖嗖”三箭,三箭射倒了三個人。


    烏雲喝彩:“好箭法!”安平王,是有門道的。


    趙星不肯:“奴才們斷後,王爺先行。”趙赦大罵:“他們要的是我,不是你!”衝進樹林內立即斷喝:“分開,能回去一個是一個!他們要的是老子!”


    親後們不肯離開,一起罵趙星:“快滾!”趙星在罵聲中,輕輕一伸手臂拉住一根樹枝,身子借勢上翻縱上樹梢頭,隻留下空馬在林中疾馳。


    ------題外話------


    鞠躬感謝投所有票票的親,鞠躬感謝投票的親,有時候感情,是需要契機來證實。


    o(n_n)o現在是第九名,今天還能再上去嗎?


    有票票的親們,請多投票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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