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景色再美,關二老婆也無心去看。在這裏算荒郊野地,更讓關二老婆想到自己在關內的宅子。


    “殺千刀的,那宅子可是當地最大的,還是你死鬼大哥在的時候建的,”關二老婆罵過,關二氣得臉上橫肉擰著:“不要再提他!”


    關二老婆偏要提,索性在車裏大罵:“你死鬼大哥不在,咱們花了多少年才把老宅拿到手裏!大房裏新宅子你弄不來,這種老宅子何苦丟給他們!不便宜大房就便宜你三弟,你哄著我出來說看什麽雪蓮花,你這死鬼害了我。到了關外才告訴我家產全帶來!”


    放聲哭聲響得很遠,關二話再也憋不住,也回罵道:“賤人!再留在關內,趙王爺不容咱們!”關二老婆不哭了:“為什麽不容,你又幹了什麽!”


    哭聲再一次想起:“家裏錢不少,你又去做馬匪的勾當了!”關二獰笑:“讓你說著了,咱們這一次出來,就是要當馬匪。馬匪有什麽不好,告訴你吧,我們家祖上,就是當馬賊起家的!”


    馬車裏哭聲停止,關二老婆是驚駭住。馬匹又奔馳一會兒,關二老婆才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咱們這是去當馬賊!”


    關二悶頭趕路,沒有再說話。


    萬裏長空,唯見白雲秋雁數行;秋草伏揚,可見遠處高山寒霜。關二命籲住馬,大聲道:“在這裏歇息吧,這是說好的地方。”


    馴馬人全都下來,紮帳篷,生篝火,忙個不停。


    在他們兩、三裏外的樹林中,趙赦帶著自己的人埋伏在這裏。馬匹全攏在林內,由人看管著。人伏在草叢中,一動不動盯著。


    微草聲傳來,是倪觀悄悄爬過來,悄聲道:“王爺,他們中有不少是突厥人。”趙赦也悄聲道:“這人太少,不對!再讓人去四周看看,肯定還有埋伏。”


    草叢上也伏著真姐兒,兩隻黑亮的眼睛全神貫注盯著前麵,心裏緊張又帶著新奇,這是打仗,這就是打仗了。


    趙赦不怕,真姐兒也不怕。真姐兒直到在這裏,還是覺得相當的有安全感。心裏甜甜的不時用眼角瞄過趙赦,就要露出笑容。


    關二紮好營地,篝火上烤起來吃的。火堆上轉動滴油的大塊牛羊肉,和著馴馬人喝的烈酒味兒,隨風飄散過來。


    天色,近黃色。紅日一輪慢慢掩下地平線,倪觀又悄悄回來,嗓音裏有絲興奮:“王爺,讓您說著了,他們後麵有大人兒的。有五千人往這裏來,在幾裏外停下來。王爺,他們是想等咱們到了,設包圍圈給咱們!”


    趙赦從草叢中抬起頭,眯著眼睛看看四麵問道:“宋將軍幾時來?”倪觀看看天:“天黑後再過一個時辰。”


    王爺再沒有話,隻是擺擺手。倪觀悄無聲息又爬回去,這裏安靜下來。


    一塊小小油紙包著的點心,從草叢上推到真姐兒眼前。這香氣四溢的點心被真姐兒拒絕,推回來給趙赦,小聲道:“表哥吃。”


    “吃吧,今天晚上這頓飯,指不定明天早上也吃不到。”趙赦微微笑,用自己修長健壯的手指再把點心推過來,輕聲道:“趴累了吧?忍一忍。”


    真姐兒笑微微,咽一下口水,把點心拿在手上打開,咬了一半在嘴裏。餘下一半要伸手過來時,趙赦又低聲道:“埋伏的時候,不要亂動。”真姐兒沒有辦法,隻得自己吃了。


    又香又酥的點心下肚,覺得趴得僵硬的身子好些。雖然還是累,真姐兒也忍著。想到自己的丫頭這一次沒有帶來,留在營中訓練的丫頭們,可以少受一次苦。


    夜空先是發白,隻有幾顆明星。忽然,黑夜就到來。


    除了關二營地上的篝火以外,別處,全陷在黑暗中。這黑暗中,有小小的燈火慢慢過來。真姐兒屏氣凝神也看到,同時想到的,是自己在這裏一動不動趴了半天。


    一會兒身子硬邦邦,如何去打仗?要用刀劍嗎?表哥肯定在旁邊,不過自己殺幾個呢?


    正想著,見燈火漸近,是一隊舉著火把的人。


    關二老婆已經不吵鬧,在帳篷裏正哭泣:“你不早說,你外麵做什麽我們也不明白,這忽然就丟下家業跑出來,我能不鬧嗎?”


    關二的麵龐是無奈:“說王爺手中有我通敵的證據,我不帶著你出來能行嗎!大房裏,聽說尋的是另有門路,三房裏,是尋的韋大人。現在韋老大人告老,三弟還是精神抖擻,我看,是又換了人才是。”


    夫妻正商議著,外麵有人說話:“二爺,來接馬匹的人到了。”關二回一聲:“知道了。”再對老婆道:“早不來晚不來,這夜裏他來了。活該他倒黴,幹完了這一票,咱們可以去突厥,也可以到山裏當馬賊,無拘無束無人管,不強似蹲大獄強?”


    見妻子又輕泣兩聲,關二哈哈道:“給孩子們穿衣,有人護著你們先行。”大步走出帳篷來,黑夜中火把更近,下麵是一隊一隊的人都可以看清楚。


    來接馬的人,果然隻有兩千人。和以前一樣,是多少馬來多少步兵。兩千匹馬隻來兩千步兵,這馬還不熟,這些兵活該中招!


    宋廉在火把中也是步行,他對四周看也不看,帶著一臉大意樣。手中沒有快馬,倒有馬鞭一根。揚鞭對關二的營地指去,嘴裏是警惕地說道:“大家小心。”


    這話一傳十、十傳百被傳下去,迅速傳遍整支隊伍。


    “啊……。”喊殺聲起的時候,關二營地上是大家呐喊:“快過來,我們會合。”離營地隻有一百多步的宋廉卻大聲命人:“停下,散開!”


    這一手,關二沒有想到。前幾回在他身後的埋伏,全是他交接過馬匹後才開始。今天他是徹底反了,就遇到這樣事情。


    “上馬,過去踩死他們!”關二有些興奮,或者說眼前這場景,把他祖先當馬賊的那根神經激活,他雙手亂舞,大聲呼喝自己人:“上馬,咱們上馬!”


    他們不僅上馬,而且趕著自己帶來的馬匹狂奔過來,大有以勢踩人的氣勢。


    這奔馬聲,讓真姐兒吃了一驚,急急看趙赦,見他伏在草上的麵龐露出一絲微笑。


    草原上已經黑暗,地上有什麽就更看不清楚。關二的人才奔出營地,無數根絆馬索突然從地上彈出,粗如兒臂的繩索抖動著黃土,好似橫空而出。


    一匹,數匹……。前麵的馬全絆翻倒地,這些倒地的馬成了阻礙,後麵的人馬措手不及,接二連三的倒下來。


    這不是幾匹馬倒下,而是數十匹,上百匹倒下來。撲通、撲通的聲音加上哎喲聲,看得真姐兒有了笑容,這不容易看到的場景,真是好看。


    大聲的呼呼聲出來,在靜夜裏鬧哄哄中,也聽得響亮。又是一陣如雷馬聲出來,宋廉等人的戰馬往這裏奔來。


    兩千步兵全部上馬時,埋伏在遠處的突厥將軍薛延陀沙瑟罵了一聲:“關二就是笨蛋!”不然噶裏都將軍就不會死。


    大手一揮彎刀抽出,嘴裏嘰哩咕嚕用突厥語道:“咱們走!”


    這一隊奔出,倪觀咧開嘴:“弟兄們,來了!”再對身邊廖石根瞅一眼:“你小子還想娶漂亮老婆,這就是你向前的時候!”


    人聲、奔馬聲、刀劍聲……。好似這裏突然就成了人間煉獄。趙赦帶著真姐兒和她的桃花兵站起身,命大家也上馬,靜靜隻是原地看著不動。


    真姐兒對趙赦看了一眼,沒有說話。對著遠處人仰馬翻又看著,再來看趙赦。趙赦眼睛隻關注戰場變化,好似沒有看到。


    以眾敵少的仗,又事先有埋伏占了地利,沒有半個時辰突厥人就開始後退。趙赦胯下的戰馬興奮的噴著響鼻,動了動蹄子。


    “咱們走,真姐兒,你跟著表哥。”趙赦吩咐下來,帶著真姐兒這才趕上去。到近前沒有多遠,趙赦勒馬站住,不看真姐兒臉色,靜靜道:“張弓,”


    真姐兒聽軍令已有時日,對著遠處刀劍無眼沒有時間去害怕,取下弓箭在手中。聽趙赦又吩咐:“搭箭。”


    長箭也搭好,真姐兒這才明白過來,她麵上現出痛苦的神色,輕輕地喊了一聲:“表哥。”難道要自己親自射人不成?


    親手殺人,真姐兒還沒有過,親手殺人,不在狹路相逢的時候,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行?


    趙赦半隱在黑暗中的麵龐棱角分明,眉梢眼底裏全有了殺氣。他還是淡淡吩咐:“射!”這一個字斬釘截鐵出來,真姐兒手中長箭是不由自主飛出去,她驚呼一聲雙手掩麵不敢去看。


    弓箭在她手指中無力垂下,在夜風中晃了幾晃。


    不由真姐兒想什麽,耳邊又傳來趙赦嚴厲的聲音:“張弓!”這一次,嚴厲得多!真姐兒身子抽搐幾下,把麵龐緩緩從手中抬起,手中弓箭又舉起,這一次瞄準的,是哪一個才好!


    “射!”耳邊又是這個字冷酷傳來,真姐兒手中長箭再次發出,她輕泣著淚水流下來。“張弓!”耳邊又傳來這聲音,真姐兒咬著牙,心裏十分交戰,我不能再射……不,全是敵人!


    第三箭射出去,趙赦也暗暗鬆了一口氣。眼角這才看真姐兒,見她麵色蒼白,身子顫抖著。王爺心中後悔上來,這樣逼她,對還是不對?


    不顧是戰場中,伸臂摟了摟真姐兒身子,這裹著戰甲的身子接觸到趙赦溫暖的懷抱,情不自禁的更是顫抖著。


    在繁星高掛的夜晚上,安平王給自己的妻子,上了這樣的一課。


    四麵呐喊聲,刀光劍影聲,不容真姐兒細想。但她不敢再看,她腦子裏有的,就是剛才一箭出去,是中了人的腦袋,還是中了人的眼睛。


    不遠處戰場上腦袋、手臂亂飛,真姐兒麵色更蒼白,這一課太殘酷,實在殘忍!


    拚殺,追擊;再拚殺,再追擊……。由入夜一直打到天亮,火把這裏天空都要映紅。


    清晨趙赦和將軍們說話過,回來在露水打濕的青草上,看到真姐兒熟睡的身影。她身下鋪著厚厚的氈墊,桃花兵們守著她。


    青草帶露更顯濕潤,在這濕潤中,熟睡中的真姐兒,眼角也有兩滴子淚水。是睡夢中出來的,還是天空打下來的露水,不得而知。


    王爺在妻子身邊坐了一會兒,雙手搭在膝上心中也很糾結。這樣做,對還是不對?以往是首飾衣服哄著,玩意兒陪著的真姐兒,現在逼著她去殺人!


    伸出手指拭去真姐兒眼角淚水,這手指冰涼碰到真姐兒麵頰,她麵上有些激動,囈語道:“我不要,別逼我!”


    大手輕輕拍撫著她睡得不安的身子,趙赦輕歎一口氣。這是一個好似清晨玫瑰花的孩子,逼她去殺人,似乎不對。


    趙星悄步走上來,離開幾步站定回道:“將軍們按王爺說的,已經全隊追擊。趙辰去往中軍回來,左將軍遵王爺命,也拔營前往預定地點。”


    本該就走的趙赦改變了主意,對趙星道:“咱們停下來休息半天,去搭個小帳篷。”帳篷不一會兒搭好,趙赦抱著真姐兒進去,把她安置在臨時搭就的床上。


    自己不解衣甲,也陪著真姐兒小睡。


    半上午的時候,真姐兒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趙赦的麵龐就在眼前。她悄悄的抱住趙赦身子,把腦袋往他懷裏拱一拱。


    殺人,唉,昨夜殺了人!不是刀劍殺到眼前就殺了人,真姐兒大睜著雙眼,腦子裏揮不去昨天那三箭。


    表哥說張弓,表哥說搭箭,表哥說射!


    趙赦睜開眼睛,見這個孩子麵上猶有痛苦。把她緊緊摟在懷裏親著,再往外喊人:“打熱水來。”


    真姐兒強自鎮定,對趙赦盡力一個歡快的笑容,這笑容看在趙赦眼裏,眼底裏全是猶豫不決,徘徊不前。


    初上戰場的兵,夜裏也有做惡夢的。趙赦抱著真姐兒起來,沒有說話,還是在她麵頰上、耳朵上親著。


    尉遲英帶著女兵送來熱水,趙赦親自給真姐兒擰了巾帛,看著她洗好帶著她出來上馬:“走,咱們找個地方用飯。”


    四麵繁花似錦,全然看不出來昨夜有一場大仗。如果仔細看,可以看到地上有鮮血。這裏離昨夜戰場有些距離,別的倒是很幹淨。


    鮮花叢中,早早鋪下來自大食的繡花地毯一張,寬大有家裏的錦榻那麽大。上麵擺著的,是烤得香噴噴的羊肉、大碗的牛肉碗和金黃的麵餅。


    旁邊小銀碗、小銀刀,再就是點心和水果。有葡萄、無花果、哈蜜瓜,香蕉、桔子,全是當時令可以見到的水果。


    “給,”趙赦很小心,把手中牛肉湯遞給真姐兒時,裝著不看她。真姐兒明顯手一顫,強自鎮定接過牛肉湯喝了一口。


    牛肉湯很香,沒有用早飯的真姐兒很是需要,也喝得下去。


    趙赦又鬆一口氣,心裏覺得驕傲,比有些士兵們強。殺過人後吃不下去飯的,大有人在。王爺隨即微笑,他雖然養得嬌,但真姐兒不是一個嬌氣孩子,一直就不是。


    對麵坐著的真姐兒強忍惡心,她心裏一會兒是昨天自己殺了人,那斷肢不時從眼前掃過;一會兒是想到這麵前一堆吃的,已經是優越的待遇。


    軍中也運上來水果,不過隻有葡萄和哈密瓜。別的水果,全是隻給真姐兒一個人預備的。她把牛肉湯一氣喝下去,肚子裏暖烘烘不去想別的,再吃點心再吃水果。


    趙赦微笑,真是一個好孩子。


    遠處桃花兵三三兩兩散開在掐花,紅衣紅甲襯上盛開在地上的鮮花,很是賞心悅目。真姐兒慢慢麵色自然,慢慢有了笑容。


    這笑容澄淨又明豔,趙赦笑得若有所思。這樣逼她,應該是自己的不對。


    “真姐兒也去玩吧,去摘花。”真姐兒抱著桃花兵們送來的鮮花,有了樂陶陶的笑容。趙赦這樣吩咐她,鮮花襯上真姐兒,才是最合適的。


    帶著真姐兒站起來,趙赦一隻手拎起一串葡萄,另一隻手在真姐兒頭上撫摸,柔聲道:“表哥陪你去。”


    白色黃色紅色紫色的花叢中,又多了兩個身影。桃花兵不無羨慕,看著王妃好似百靈鳥兒,彎腰摘了兩朵,又對王爺綻開笑容:“那一朵更大。”跑去摘了更大的回來,給王爺看,再從他手裏咬下兩三顆紫色透亮多汁的葡萄,含在嘴裏跑開。


    再回來時,手上必多幾枝子好花,再給王爺看,再從他手裏得到幾枚葡萄,再跑開。銀鈴似的笑聲漸多,王爺壯碩的身影隨著伴在嬌小的身子旁。偶爾,也有一、兩聲笑聲。


    大家都候著,等王妃玩到盡興,小跑著回到王爺身邊,抱住他的身子低笑著道:“咱們吃午飯吧,吃過就可以去追上。”


    所有人戰盔戰甲沒有解下,真姐兒雖然玩樂中,也明白前麵還有仗要打。此時表哥這個大將軍,是看似悠閑自在陪自己賞花。


    真姐兒在心裏對自己打氣,打仗的事兒,你不殺他,他就殺你。心中還有不安,但麵上全是笑容。和趙赦用過第二頓飯,全隊人上馬趕路。


    茫茫草原下,真姐兒緊緊跟隨趙赦的快馬。每到趙赦看她時,就大聲回答:“我能行,再快些吧。”


    趙赦不再說話,真姐兒還能跟上,他相當滿意。


    奔襲三天,又有一仗。這一次趙赦沒有再逼真姐兒,他們也沒有到戰場上麵去。中軍都開拔,王爺是傾兵而出。


    前麵在打,後麵搭起軍帳,王爺隻在這裏運籌帷幄,真姐兒將軍重新是幕僚先生,忙著寫信回信念信,外加打雜跑腿的小廝一名。


    草原上的月亮又大又圓,也許是四周空曠的緣故。又是一天月兒圓,真姐兒從帳篷裏出來,去傷兵的帳篷看看還需要什麽,見幾個新兵正在被隨軍的醫生罵。


    “殺人有什麽!當兵的殺人發惡夢還好意思提。沒有藥,回去睡一晚上就好了!”醫生痛罵不止,真姐兒心中掃過暖融融,同時麵子也回來好幾分。


    看來心中有糾結,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


    從醫生帳篷裏出來,她沒有聽到醫生壓低聲音罵發惡夢的新兵:“王妃還不這樣,你們倒膿包上來!去問問王妃的桃花兵,有沒有這樣的!”


    這罵聲真姐兒聽不到,她隻是嘴角噙笑回大帳中去。月暈優美,靜靜流淌在軍中,對帳篷和站崗的士兵們,全披上一層銀輝。


    這銀輝也流淌地真姐兒身上,她正在想著,冬天就要到,將士們的冬衣過兩天就要到了。後麵的蔬菜牛羊肉,也要在大雪封路以前,運上來才行。


    京裏的軍需又晚了,還是要去催才行。


    幾個桃花兵迎麵走來,哈一哈腰行禮。王妃含笑,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時,一柄硬物抵住後背,有人低喝道:“不要說話,繼續笑往前走。”


    這幾個士兵們把王妃擁在中間,回話道;“是!您要搬東西,我們這就去。”離大帳有幾步時,身後那硬物更是抵得緊耳邊又有人低喝:“我們要進去。”


    守帳篷的兩個士兵全是男的,見到王妃被簇擁而來,麵上又神色如常,就放了進去。


    牛油蠟燭下,真姐兒笑得很自如:“殿下,原來你一直在軍中,恕招待不周。”身後兩句話,真姐兒已經聽出來,這個人是誰!


    她緩緩轉過身子,見身後桃花兵們四散開來,有的守帳篷,有的盯著自己,有一個人站在那裏不動。


    燭光從他眉眼上慢慢轉過,他眉頭清秀,帶著堅毅之色;嘴唇薄薄,緊緊抿著是微紅色。身姿依就風流,神情還是俊朗。


    這個人,是清源王殿下。


    清源王殿下清秀如昔,裝起女人來很是似模似樣。離他兩步遠,等於還在他掌握之中的真姐兒行了個軍禮,身為階下囚的真姐兒客氣抱歉地道:“殿下,請恕我軍裝在身,不能全禮。”


    她從容的態度,讓清源王疑惑。哼一聲道:“你的膽子,從來是不小!”此時在自己手中,也是不懼不怕,反而好似在她自己的繡房一樣自在。


    “這是我家的大帳,殿下你,才是客人呢。”真姐兒嫣然說過,對清源王殿下客氣地道:“理當給殿下敬茶,殿下肯定不許,請殿下自己倒吧,那茶捂子裏的,全是好茶。表哥最愛的,就是蒙頂或龍井。”


    清源王對著真姐兒俏麗笑語的笑靨看過,又哼了一聲。伸長手臂按著真姐兒坐下,自己也坐在她身邊,淡淡道:“我不是來吃茶的,是來討公道的。”


    “公道?”真姐兒又要貧嘴的樣子,清源王手中短劍往前進了一分,刺進真姐兒身上金甲裏。殿下帶著輕鬆自如道:“你這金甲真不錯,不過我們離得這麽近,我又這麽從容,不一小心,很容易刺到甲片縫隙中。”


    真姐兒笑容可掬,對他再次展開一個笑容。帶著你不讓我說話,我就不說話的表情閉上嘴。


    跟進來的幾個士兵守著帳篷門,忽然回身打個手勢。清源王身子難免要繃直,他今天是有話要問趙赦。宮中的陰謀,安平王應該清楚。


    外麵行禮聲畢,趙赦大步走進來。愣了一愣,麵色自如站定,對身邊亮開長劍的幾個人看過,再對著清源王微微一笑:“殿下,許久不見。”


    這神色和真姐兒一樣,安平王也好似見到多年不見的故人。


    對著趙赦的悠閑,清源王麵色變了幾變,對自己手中抵著真姐兒的短劍看去,這樣,才覺得有安全感。


    趙赦一回來,帳篷中突然多了威壓。殺氣、冷光、威嚴,仿佛全在眼睫前。王爺漫不經心,看似全不在乎妻子,找個位子坐下來,他寒星似的眸子才看過來。


    這眼光和平時一樣,是犀利又懾人的。


    “殿下,你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嗎?你這是何意。”趙赦說過,不等清源王說話,對真姐兒板起臉,喊了一句:“真姐兒?”


    坐在清源王身邊,在他短劍威脅下的真姐兒應了一聲:“是。”腳步輕輕滑開數步。清源王驚又跟上兩步,真姐兒已經撲到趙赦書案前,手一翻,不知道哪裏抽出一把長劍,回身“當”地一身響,把清源王的短劍格開。


    兩劍相擊,居然各無損傷。真姐兒露出笑容:“殿下的劍真好。”要知道真姐兒手裏的,也是一把長劍。


    隨清源王進來的人來救,悠閑自在的安平王動了,他長劍揮舞下,“叮叮當當”數聲過,地上啪啪落下幾枚斷劍來。


    安平王手中的,也是寶劍!


    嘻嘻笑聲中,真姐兒回到趙赦身邊,腦袋不由自主地,對著趙赦身子偏一偏。趙赦大手極其自然的在她頭上拍拍,眼睛掃了不敢置信的清源王一眼,再對真姐兒道:“進去吧。”


    真眼兒妙目流盼,在燭下熠熠生輝。她半帶撒嬌的跺跺腳,趙赦含笑:“我和殿下有話說,去睡吧。”


    不太樂意的真姐兒這才噘嘴答應著,要走時突然想起來,倒了一碗茶伸長手臂送到清源王手臂可及處,笑容滿麵:“殿下請用茶。”


    對著這有些距離的人,活似小精靈的人兒,清源王嘴裏又苦又澀,手中短劍也抬不起來,何況安平王又在身側。


    他接過茶,笑得很僵硬:“多謝。”送到唇邊喝一口,香茶喝到失意人嘴裏,還是苦茶一杯。


    帳簾子輕響真姐兒進去後,清源王狠抬起眼睛,對上安平王微微含笑的麵龐:“這!……”安平王妃又一次讓清源王殿下刮目相看。


    趙赦先舉手,是招待賓客的禮節:“殿下請坐,許多不見,咱們慢慢聊不遲。”對著被自己打倒,此時又站起的清源王隨從看看,清源王擺一擺手:“你們出去。”


    隨從還不肯出去時,清源王回頭淡淡道:“王爺要想拿我,早就喊人了。”他身上還是女兵的裝束,又做出來男人決斷大事的神色,看上去,分外滑稽。


    帳中隻剩下兩個男人時,趙赦才慢慢告訴清源王:“王妃,是我的王位繼承人。”他說得不算太高,又加上一句:“她還不知道。”


    驚詫,驚訝,驚疑……。輪番從清源王麵上掃過,這一句話,足以對剛才安平王妃身上的變化來解釋清楚。


    安平王又慢慢吐出來一句,是剛才說過的一句話:“殿下,朋友之妻不可以亂有心思!”清源王瞪圓了雙眼,明白、痛恨、憤懣的神色,又輪番從他麵上掃過,清源王咬牙來了一句:“我,沒有那個意思!”


    “誰知道呢,你我,都是風流中人不是嗎?”趙赦也不揭破往事。對真姐兒時有的殷勤,送的一枝子杏花,總是有些言語出來,眼光不時會放在真姐兒身上。


    安平王隻是道:“這是我的正妻,與殿下的意中人不一樣。”像是生怕這話還不夠狠,趙赦裝著不經意又來上一句:“她是個乖巧的孩子。”


    燭光流彩,本應該帶來暖意。清源王殿下為這幾句話,卻是遍體生寒。


    宮中趙赦陪著皇帝走出,以後數次也曾讓人對他聯絡……這一切全可以得到解釋。安平王明明知道十五那天他們全在宮中,卻沒有讓人對自己示警。


    嘶啞帶著恨意的聲音響起,清源王低沉黯然地道:“白泌,是幾時換的?”趙赦如實告訴他:“我不知道。”


    這事情,與趙赦有關。趙赦做的是什麽,他自己最清楚。安平王做的是,沒有對清源王示警,守京裏城門的將軍有一個是趙赦的人,他事先告知,不必阻攔。再就是清源王流落在外,趙赦多次知道他的形蹤,也沒有接濟一分半文。


    在此時,安平王反而歎息:“殿下,你躲在我軍中,我裝看不到。你今天露麵,讓我難以交待。殿下,可自去如何?”


    安平王一臉坦誠,你自己走吧,我隻當少幾個逃兵。


    清源王眼中閃過淩厲,掩蓋住這淩厲,他試探地道:“我隻是一時糊塗,你的軍中方便躲藏,也方便立功,我留下來,日後不會虧待於你!”


    安平王仰麵,足足想了有一刻鍾。眼中突然有了光彩:“殿下深得皇上喜愛,這糊塗事情也過去半年,何不去往京中對皇上請罪,重得皇上喜愛?”


    他來了精神,擊掌道:“殿下迷途知返,是件樂事也!”


    清源王靜靜,足足看了安平王一刻鍾,他腦子裏紛亂亂。白泌是假的,他已經明白過來。諸多以前對自己說過效忠的人,一個一個避而不見。


    如安平王這樣尋借口推諉的是多數,還有幾個,居然能起殺機!


    他忽然沮喪,突然黯然。帳篷裏的燭光明亮,安平王麵上有了好主意的輕鬆自如。在此時,形成強烈的對比。


    清源王殿下覺得自己一寸一寸矮小下去,而燭光中的安平王漸高大起來。他自慚形愧,同時又有怨恨滿懷:“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王妃可愛天真,我對她有好奇之意。”


    “王妃初來是可愛天真,我命她隨軍,讓她曆練。往京中呈報的折子上,也對皇上言過,有朝一日我不在,世子年長之前,王妃承繼我的王位。”趙赦說得濃情蜜意:“殿下您也知道,戰場上刀槍是不長眼的。”


    這話又重重擊打在清源王身上,宮闈中刀槍,也是不長眼的。是幾時,重重打在他身上?


    “殿下不放心去京裏,去霍山王處如何?老王爺位高爵顯,在皇上麵前聖眷數十年如故,如老王爺一意斡旋此事,我理當對京裏進言。”安平王說得情意還重,清源王也聽得明白。


    這裏,不再是自己久呆之處。


    “梆、梆、梆”,外麵敲起三更鼓,北風吹得帳篷頂子發出響聲。這風聲提醒清源王,夜已深,外麵露水想必是重的。


    “既如此,我告辭,請王爺給軍令,我這就離去!”清源王灰心喪氣,眸子底處那一根深深的刺還紮在其中。


    想當初,你為何不對我示警!


    這深恨隻能在心中,要是說出來,就是太幼稚。趙赦可以說,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明白,他事先,是什麽也不知道的。


    “趙星,”趙赦往外麵喊人進來:“拿我令箭,送幾個人出營。”清源王眼中有了淚,外麵北風四起,主仆數人在荒郊中過夜,對於孤淒人,肯定是難熬的。


    安平王,如此心狠!此時不走,又無奈何。


    清源王出去後,趙赦來看真姐兒。這孩子淘氣的,這是在自己軍中,也不是以前手無縛雞之力。


    初一進來見到真姐兒受製於人,趙赦是嚇了一跳。


    大紅錦帳中,真姐兒睡得甜甜。床旁紫檀木盆架旁,還有半木桶熱水在。大銅盆裏水猶溫,旁邊架子上,整齊搭著巾帛。


    真姐兒麵色如玉,半縮著身子正睡得好。


    王爺在床沿上坐下,對著自己這個王位第一繼承人就是一笑。給她掩一掩被角,未必一定要武功強,才可以治理封地。


    強迫真姐兒一次過,趙赦變了心思,再沒有強迫真姐兒成為戰場上殺人如麻女戰士的心。


    這孩子海棠春睡猶香濃,還是香車寶馬的好。


    王爺並不就睡,出來等趙星回過話。坐到書案提筆寫信,把晚上遇到清源王的事情寫清楚,再加上一句,已往霍山王處去。


    親自看著信幹,親手打上火漆印封起,趙赦這才歎息一聲。這次,是真的歎息。在趙赦這樣世家子出身,又名利心強的人看來,清源王殿下,是走了一步錯的棋。


    這棋,就是有別人算計,也是殿下自己走出來的。沒有人拖著他腿去宮中,白泌這樣說,也是清源王自己太想得到皇位,太想壓倒別人。


    其中最關鍵的一著,就是清源王麵對皇帝時,身邊甲兵中有人大呼:“殿下快走!”任是誰聽到,都會認為殿下有反心。


    那兩個大呼的人當場格殺,是當時就滅了口。


    成大事者,多是狠心人。


    第二天拔營,趙赦帶著中軍要在大雪封路以前,到達自己預定的地點。中軍大旗豎起時,王位第一繼承人真姐兒,當然是隨著而去。


    大雪難行前,又狠狠打了一仗,敗軍阿史德柔然逃往商王處,趙赦沒有讓人追擊。雪,越下越大,信還是及時到來。


    新年的第一天,真姐兒興高采烈拆著信,不時歡快地道:“表哥,這是佑哥兒的信。”再拆一封:“這是佐哥兒的信。”


    佐哥兒的信上,一個小手掌。外加佑哥兒的幾句解釋:“我和弟弟問母親乖不乖,弟弟的小手印在這裏。”


    下麵還有幾句:“給弟弟印一手墨汁被祖母發現,不妙呀不妙。”


    真姐兒笑得極開心,把兒子小手印送到唇邊吻一吻,再拆下一封信。這一封信,讓真姐兒看得凝神,起身把信送給趙赦,鄭重地道:“展夫人來的信。”


    上麵寫著:“……。王爺臨敵中箭,命不久矣。請王爺相助暗兵,助小王爺拿下王位。”趙赦立即回信:“援兵立至!”


    回信讓趙星送走,趙赦喊真姐兒過來,袖中取出一個紅色給她:“你又大了一歲。”這個紅包可真不小,真姐兒雙手接過,歡歡喜喜再給趙赦拜過年,回到自己書案前去拆大紅包。


    有金錠,也有賞人用的銀製梅花小餅子,有龍涎香,也有玉佩。一枝上好的毫筆,還有一個小小玉硯台。


    雜七雜八的,全是哄孩子的東西。


    真姐兒玩了一會兒丟下來,正要繼續拆信。趙赦喊她:“穿暖和些,隨表哥去各軍中看看。”


    左翼右翼離得都不遠,夫妻隻帶上一百人踏雪而出。雪地清冷中奔了一會兒,有老梅香徹心脾。


    指著兩邊高丘,趙赦對真姐兒道:“這兩邊看似高處可設伏兵,其實隻有一條山路下來,敵人或是用火攻,那就是甕中烤肉了。”


    真姐兒仰麵看看高處積雪,說一聲知道了,再隨著趙赦飛馬而去。


    “這地利,是最要緊的。”趙赦又出來一句,真姐兒再應道:“是。”


    雪地中,一百人擁著黃馬和紅馬而去,隻留下一行行馬蹄印子。


    商王宮中梅花也香,香濃梅花下的長廊裏,成日有人來往而去,不是醫生就是來看視的大臣。


    房門外,也時時候著商王的四個兒子和姬妾。


    這其中,商少陽格外的引人注目。這個離家一次再回來的小王爺,是人人都知道他得到安平王的大力援助。


    對他看著的眼光,和平時一樣,表麵上是和氣,眸子底是鄙視。


    引狼入室,難道他不知道?自商少陽回來後,對於西北的一些物資關稅,已經少了許多。而且是趙赦要什麽,商少陽會給什麽。


    此時他是剛從戰場上回來,一身戎裝手按寶劍,威風凜凜的在這裏踱步。


    北風打著卷兒從走廊外吹過,把陰冷昏暗的天氣慢慢引來。商王一旦離世,這北風隻怕要刮到人心裏。


    房門內出來一個醫生,對眾人看看,目光放在商少陽身上:“王爺請少陽公子進去。”商少陽不奇怪的哦一聲,整衣甲理頭盔。大家各種各樣的眼光中,靴子底大步踏進去。


    室中藥香滿屋,商王眼眶深陷,見兒子到近前來,他神思恍惚著喊了一聲:“近前來。”商少陽的麵龐更近,同時可以看清楚的,是他一直按在寶劍上的那隻手。


    手上戴著一枚鑲寶石戒指,戒指套著的手指有力健壯,牢牢的不離開那寶劍。


    “你,可以如願了。”商王嗓音暗沉,又輕聲道:“醫生退下。”房中三個醫生一起出來,在外麵被人圍住:“父親如何?”


    “王爺如何?”


    “可曾說了什麽?”


    房中商王眼底裏又有火焰燃燒,這火焰給了他精力,讓他居然硬朗地手扶著枕頭坐起來。商少陽吃了一驚,往後麵退了兩步,同時盤算著父親要是好了,要是同自己算賬……


    不怕,在他傷重臥病時,自己已經得到軍中近一半的兵權,再就是安平王的援兵,於數日前已經就位。當然這兵,是在展夫人手中調遣。


    對著兒子吃驚後退,商王露出一個笑容,這笑容看上去陰惻惻:“你不必怕,我已經寫下遺書,把王位傳給你。”


    商少陽雖然半信半疑,還是這就拜倒:“多謝父親。”商王嘿嘿笑,麵上現出回光返照的紅色。這回光返照,讓他說話很流暢:“你是我商家的人,我死了以後,再沒有人能牽製你。除了一個人,”


    父子心中同時出現這個人,商少陽有些羞愧,低聲道:“我心裏明白。”商王目光凶狠:“你是我的兒子,你要牢記我們商家的人,是不能被人牽著鼻子走!要是你忘了,我死以後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重病後消瘦的商王,麵上肌膚幹得可見骷髏骨架,再有這凶狠相,又把商少陽嚇退兩步。在商王狠狠的瞪視下,商少陽保證:“我得王位,必不受製於人!”


    “好,你要牢記……”商王現出微笑,燈盡油幹的往後麵倒去,一動不動麵色紅潤歪在枕頭上。


    商少陽急忙上來大喊:“父親,父親!”這喊聲傳到房外,外麵的人一擁而進,放聲大哭來到床前。


    驗明商王是去世後,第三個小王爺立即拔劍:“大哥,你又逼死了父親!”隨著這喊聲,外麵嘩嘩啦啦跑來一隊人,腳步聲立正站穩,“嗆啷”一聲大響,是齊齊拔劍聲。


    “向少陽公子效忠,擁少陽公子即位!”


    房中人全白了臉,商少陽狠狠看著這裏所有人,冷冷道:“父親是自己去的,他臨終前傳位於我,可請魏大人來,他是父親重臣,問他有沒有遺囑。”


    有遺囑也好,沒有遺囑也好,商少陽即位已成定局。


    魏大夫急急來到,雙手高捧著遺囑老遠就喊:“遺囑在此!”進來去看過商王,大哭三聲過,開始宣讀遺囑。


    “我襲王爵於先王,現傳王爵於少陽。我商家血脈,從不受製人。縱有緣由,也當尋機解之。受製於人者,縱有千年鐵門檻,死後列祖列宗之惡鬼,必阻於祭祀之外!”


    商王用簡短的話語,把他臨終心中一直耿耿於懷的話,又說了一遍。


    商少陽即位,命舉哀發喪。四周甲兵林立,小王爺完成即位儀式。商王府中白幔皚皚,一麵悲泣聲。


    “請夫人來,請曾姨娘來。”商少陽這樣吩咐過,自己去父親靈前守靈痛哭。幾個兄弟都在這裏,見他痛哭好似孝子,心中都覺得不是滋味兒。


    這個人,現在好似第二十五孝。


    幾個白衣白衫的女子進來,為首的一個人瓊鼻珠眸,是展夫人。在展夫人身後的一個人,不著妝飾,眉眼兒精致。她一進來,這裏所有人都駭然!


    這是曾姨娘,就是小王爺為之私奔的那個舞娘小舞。


    小舞在直瞪瞪全看著她的眼光中,不知所措。商少陽住了哭聲起身,麵如嚴霜吩咐展夫人:“給父親守靈。”


    跪著的人全讓開,給新王妃讓出她應該在的位置來。展夫人跪下後,商少陽再命小舞:“跪在夫人身後。”


    “你!……。大哥,父親靈前,怎麽能有姨娘守靈!”與商少陽是一母同胞的商少剛不答應,他怒氣衝衝地道:“父親遺囑中的話,你忘了不成!”


    商少剛手指小舞大罵:“為了這個賤人,你才惹父親生氣,為了這個賤人,你才受製與人。”曾姨娘是安平王所贈,這是人人都知道的。


    展夫人跪在地上,安安分分的守她的靈。


    “啪”一聲脆響,商少陽重重給了商少剛一個巴掌,打得商少剛一個趔趄,手捂著麵頰怒目時,商少陽冷冷的道:“五弟,我說話你聽著!”再手指著展夫人身後,對小舞道:“你跪這裏。”


    小舞跪下來,商少陽跪到前麵去繼續大哭。商少剛緊緊繃著麵龐,突然重重一跺腳,大步衝出去。


    “少剛,”


    “五公子,”


    呼喊聲中,商少陽的聲音冷凝著出來:“讓他去!”他麵上的眼淚和聲音聽冷凝,震住守靈的人。


    商王發喪是在七七四十九天以後,下葬過,對著暮色昏鴉,商少陽長長籲了一口氣。以前再恨他,此時也是噓唏。


    這七七四十九天裏,夫妻也是不能同房的。


    從陵墓上回來,商少陽就理當回到王妃房中。展夫人笑容滿麵接了他,溫言笑語道:“我以為你去曾姨娘房中?”


    對著這個豔麗大方,得體知心的妻子,商少陽露出玩味的笑容:“你從來是個不拈酸的賢惠人,我當然到你房中。先要謝的,就是你這個賢內助。”


    這話聽起來話裏有話,展夫人隻做不知。她微笑:“王爺說哪裏話來,妾身為妻子,理當為王爺盡心。”


    她聰明的,沒有在此時提到安平王。


    商少陽又笑得別有含意,舒心暢意地看著這間王府裏最好的正房,道:“趙王爺那裏,又有何話說?”


    他問,展夫人才回話,梨花含笑道:“趙王爺說,如果三月裏,王爺您的兵馬按原定說的到地方,這是件都有利的大好事。”


    “大好事?”商少陽眼中鋒芒一閃,又笑得溫和:“我先打他後打,主將人頭我不取,留給他帳下的將軍是嗎?”


    展夫人略停頓一下,晶瑩玉潤的眸子裏泛光流彩,好似在打量商少陽這火氣從哪裏來?打量過,她笑得極恭敬:“這事兒,當然是王爺您拿主意,您要是不願意,趙王爺也沒有辦法不是。”


    她手撫在鬢發上,珠花顫巍巍下的手指透明一般,染上珠花光澤,也有商少陽映在珠花上的笑容。


    新任商王依然是笑容多多,他伸出雙手輕輕擊了擊。展夫人微錯愕間,見房外進來一個披著風帽風衣,從頭到腳都遮蓋住的人。


    她進來,不生疏的先關上門。風衣再露出一雙柔美的雙手,一寸一寸取下自己的風帽,麵上笑容國色天香,這個人粗看起來,和展夫人極其相似。


    展夫人還在笑:“王爺,這個長得和妾很相似?”她眼珠子一轉,好似明珠落玉盤:“隻是不知道她出去,是不是能瞞得了王爺的家臣?”


    與此同時,那一個“展夫人”也眼珠子一轉,聲音宛轉也有幾分相似:“王爺,妾病了,病人嘛,都是有一些不同的。”


    銀鈴似的笑聲響起,商少陽和“展夫人”都看過來。展夫人笑過,淡淡道:“王爺,你還是對我不放心。”


    “臥榻之邊,怎麽能放心!”商少陽走到書櫃前去,雙手移開書櫃現在牆壁,再在牆壁拍打數下,牆壁應手而開,裏麵現出一條通道來。


    隨著通道現出的,還有陰冷的氣息。


    商少陽對妻子客氣有禮:“夫人請進吧,你放心在這裏麵不會餓到你,一日三餐,會有人按時送的。”


    “是嗎?要是有本書,就更好了。”展夫人含笑,還是她落落大方的姿勢,慢慢步了進去。身後牆壁慢慢關上時,展夫人才露出恐慌,她雙手本能的護住腹部,又隨即放下雙手,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再往前走去。


    商少陽則微笑對“展夫人”道:“你病了,去床上養病吧。”他出門,頭也不回的往小舞房中去。


    讓丫頭們不要通報,商少陽帶著促狹的笑意,悄悄進來。小舞睡在床上,正在長籲短歎。她心中所煩的,還是這些人全不待見自己。


    自己上靈堂以兒媳之禮守靈,不光著公子們有意見,擁護商少陽的官員們,也是一天幾個意見上來。


    “哈,你在怪我不來是嗎?”商少陽好似少年般,一跳進來。小舞“媽呀”一聲,然後嬌嗔著撲過來,用自己的拳頭捶打著他,怪道:“你嚇我,快把我嚇死了。咦,你應該去王妃房中才合道理。”


    小舞噘起嘴:“不然明天,又要有人對你說上半天。說你寵妾不好,什麽都不好。”又一笑:“夫人是個賢惠人,她從來善待我,你呀,還是去吧。今天晚上,總要給她這個顏麵。”


    身子被商少陽攔腰抱起,商少陽笑道:“你話太多,”用自己的嘴堵上來,一直來到錦帳內。喘息著兩個人分開,商少陽輕聲問:“你在安平王那裏,可有什麽把柄在他手上?”小舞心一跳,把商少陽推開:“又來了,問過多少次,還要問。”


    “小舞,如果你有什麽瞞著我的,可以對我說,我不會怪你。”商少陽欺身又上來,把小舞緊緊壓在身下麵,含笑道:“以後,就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不管什麽人,也不能再讓我們分開。”


    小舞深深的歎氣:“少陽,這日子不好。一堆人天天在耳朵邊上說應該這樣應該那樣,我時常想起來以前,我跳舞對你看,不會有人對你說,這樣不雅,以前多好。”


    “你要跳舞,以後也還是我看。別人說,讓他們說吧。官員們也是好心,他們防微杜漸,怕我昏庸。”商少陽在小舞身上捏兩把,笑著問她:“以後隻有你和我在,可好不好?”


    然後很憂傷:“為什麽你還沒有孩子呢?”


    小舞心裏又一跳,掩飾道:“夫人不是也沒有。”商少陽不置可否:“她呀,”想有就難了。商少陽抱著自己的初戀,想想數年後展夫人逝去,趙王爺他,會是什麽表情?


    一年就病逝太倉促,許多事情來不及準備。商少陽即位後,第一個發難的人是趙赦。這並不是父親臨終遺囑所致,而是小王爺早就有的心思。


    到底出生於王侯家,一生受製於人,是商少陽不情願的事情。而展夫人出身名門,進退大方,又聰明機智有後援,在官員們心中,地位已經不亞於商少陽。


    有一些官員追隨商少陽,就是展夫人所說服。好比真姐兒當政,官員們要不滿一樣。而一個得體出身好有後援的妻子,也可以讓別人放心依附。


    信鴿是依就的往來,尉遲英再一次把信送進大帳,真姐兒看過顰眉,走去對趙赦道:“展夫人十有八九,是出事了。表哥,你又料到了。”


    這信中和平時一樣,是展夫人的筆跡,信中意思也不差什麽。隻是以前約好的記號,並沒有。


    趙赦也把信舉起來看看,信紙並沒有透明處。


    按照約定,展夫人的信依季節不同,會有針刺上不同花樣。這花樣也很好刺。不要太形像,春花圖畫上有四瓣的,從中心開始,再刺上四個花瓣中心點,這是春天的記號。到了夏天,水波起伏,刺點應該是一高一低的波浪形。


    秋天菊花是卷曲的,刺點多散亂;冬天梅花五福,是有五個花瓣中心點。


    這針眼兒就是被人看到,明白是暗號也連不成線。


    現在這信箋上,隻有字裏行間。


    “為情顛倒的人,不可靠。”趙赦這樣說過,真姐兒要笑,虛心請教道:“為什麽?”趙赦道:“男兒理當為功名,商少陽心心念念的,就是那個舞妓。這樣的人,我怎麽能放心!”


    他起身負手踱步,自言自語道:“老子也不要了,名聲也不要了,世人的眼光議論全不要了。這樣的人,”安平王再一次搖頭,這是傻子!


    真姐兒跟在身後亦步亦趨:“是展夫人變了心,我想不會。”趙赦道:“當然不會,就是她變心,信中會有改變才是。看這信,還是一如既往,隻是暗記沒有了。真姐兒,給那個舞妓去封信,讓她弄明白這一切。”


    “哦,”真姐兒好奇的不行,為什麽小舞要聽表哥的?寫過信給趙赦看,把這疑問說出來:“表哥呃,小舞姑娘受了你什麽恩惠?”


    真姐兒鼻子微皺,眼睛眉毛裏全是好奇心。這好奇心下麵的眼神兒裏,還是她慣有的一片澄淨。


    趙赦不忍心告訴她,隻是微笑:“救命之恩,而且她對我發過毒誓,在不傷害她和商少陽的情況下,對我效忠。”


    “佩服佩服,真姐兒佩服之極。”真姐兒知趣不再往下問,小舞從驛站裏私自離開,肯定是在表哥控製下無疑。這種救命之恩,隻怕是血淋淋的。


    書案後的王爺又語重心長:“心慈手軟可不好。”真姐兒默然垂手聽著,眸子對著書案上深綠色的大玉瓶看去。


    那裏麵,時時有一大捧山花。和血淋淋比起來,這山花更好看。


    趙赦這一次也沒有勉強,溫和地道:“去看信,不要再呆站著。”真姐兒如卸重負,一麵拆信一麵想著,那些一上來就心狠手毒的人,應該全是有原因的吧?


    “小舞姑娘,會成為王妃嗎?”真姐兒又問起來。趙赦搖頭:“不會。”出身決定命運,小舞就是這樣一個活生生例子。


    王爺看向搖頭晃腦嘟嘴的真姐兒,她和真姐兒不一樣。真姐兒是自己謹慎的接來,安置先生們教導。不僅僅是這樣,宮中解開突厥使者刁難,軍中敢捆監軍,以至於為愛不成離家遠去,這種種事情,不是教導而來,全是真姐兒自己的。


    就像王爺的責任心,王爺的好不能抹殺一樣,真姐兒一直把著自己生活,盡可能尋求平衡狀態,也是不能抹殺的。


    搖頭晃腦又嘟嘴的真姐兒,是竭力把這件事的陰影從心中抹去。展夫人是展先生的族妹,小舞又是追隨自由的一個另類。


    這兩個人真姐兒都不討厭,原以為可以相安,不想出了這件事情。


    四月裏的一天,展夫人逃走了。商少陽得到消息後,親自下去把秘室檢查了一遍又一遍,他麵色鐵青,而且心中有恐懼。


    趙赦知道這事,他不會善罷幹休。


    商少陽陷入深深的恐懼中,他初登王位,希望諸事待穩以後,再慢慢讓展夫人病逝。在展夫人病逝前,他需要在安平王心中有正確的位置。一個讓安平王不敢對自己輕舉妄動的位置。


    而現在,要和安平王反目成仇。


    半個月後,展夫人從家裏來了一封信,信中道:“君雖不仁,妾不能無情。腹中已有胎動,想王爺必不稀罕。此子,妾留伴膝下,以慰寂寞。”


    商少陽接信,又是當頭一擊。他把信撕得粉碎,大怒道:“她怎麽會有孩子的?”展夫人素來賢惠,不和小舞爭朝夕。僅有的一些夫妻同房的日子,是商少陽必須去的正日子。


    她有了,而小舞還沒有。商少陽衝到小舞房中,扶著她雙肩催問:“你在安平王那裏,可曾服過什麽藥?”


    小舞慢慢滑下淚水:“藥並沒有服過,是真的。”商少陽把能想到的全問到。終於把小舞的話問出來。


    商少陽是暴怒:“你有日子沒有在安平王府上?你去了哪裏?你這個傻瓜,我不是告訴你不要亂跑。”


    “是王爺救了我,不然,我就不能再見到你。”小舞說出來,商少陽驚恐萬狀:“是你,是你放了她!”


    ------題外話------


    倒計時第六天,還在榜上哈。


    月底要到了,親們,還有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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