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人家裏分外熱鬧,院子太小站不下人,就站到院外麵。(.)往外麵看街口上,也有不少人。“恭喜,”新客人過來,到了街口就要下馬,要想到院中恭喜,得擠進來才行。


    王妃賞賜新人的消息,一個下午傳遍城裏,再傳遍盡可能達到的附近集鎮,來的人,也有城外的人。


    星光初上時,西風也盛,風從平地裏吹來,滴溜溜轉地過來。在院子裏人覺不得冷,反而要解開細狐皮袍子,把裏麵絲綿衣服全露出來。


    兩個大腳婦人從廂房裏出來,對著身前的寬身板兒皺眉。用手去推,好似一堵牆,不用手推,她們出不來。


    “老爺們讓一讓,我給姑娘們打水去。”廂房裏是楊大人的家戲,這戲子裏有一半兒是小姑娘,這就是楊大人猶豫不肯出借的理由。


    聽到姑娘們幾個字,才有人讓路。他們無心去看楊光遠的家戲,因為聽到鼓樂聲。兩個何大人的同僚臨時充當儐相,提高聲音笑喝:“吉時已到,新人進府。”


    剛才還擠得不通的街上,現在是閃出一條道。紅色花轎四角紮著嶄新的花兒,在鼓樂手吹打下,迤邐而來。


    花轎到門前,四個王府家人送嫁,兩個有年紀的媽媽們攙扶著新人下轎,並不用這裏的喜娘。新人依著規矩,是粉紅色衣衫,也沒有蓋頭,是端端正正一張好相貌。


    有紅似白的麵龐上,鼻子直條條兒,嘴唇紅如胭脂,兩道眼波雖然低垂著,偶爾一轉眸看腳下路,是靈活異常。


    何夫人是個賢惠人,這一刻她心中又有不舒服。見何大人滿麵春風迎上去,不顧自己官體,對著新姨娘行了一個禮兒:“下官何鎮恭迎小夫人。”


    這是王府裏出來的人,非比一般人。


    平大人和楊大人目不轉睛看著新姨娘,兩個人悄聲道:“何大人這個禮,是有名堂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人進房也三把火,這一個禮是應該拜,讓晚上新人好好放過他。”


    兩個人在這裏嘴裏胡唚著,何大人已經把新人接進房中拜天地。見何夫人一直不動,何大人不滿地對她瞪一眼,何夫人隻覺得心酸、憤惱,又不得不上前來招呼。


    這個新人與眾不同。


    一彎冷月照著這裏,月色被融得暖烘烘。


    街上,有馬蹄聲傳來。行人回避下,十數匹快馬過來。馬是高頭大馬,人是玄色大麾。馬揚蹄時可見金色,這群馬全是用的金蹄鐵。


    兩排大燈籠高挑,上麵大書“安平王府”四個大字。


    快馬上人手指著開道:“讓開,回避。”後麵,又是兩排紅色宮燈行來,挑宮燈的人全是十二、三歲的清秀小廝,在他們後麵是一頂大轎,轎上四角金銅鳳頭,轎身全是密密的繡花帷幔。


    這是王妃的大轎。


    大轎旁側,有一個人騎在黃驃馬上,頭戴太平冠,金簪子寶石閃著冷光,不時和轎中人在說笑,這是安平王趙赦。


    這一行人到了街口,就大聲道:“王爺王妃往何大人家中,何大人出迎。”開道的人停下來,後麵大轎走得放慢,轎夫們小步慢行著,等著何大人出來。


    片刻,何大人是屁滾尿滾從家裏跌跌撞撞出來,回身看一眼又罵自己夫人:“再磨蹭給你一頓。”


    王爺王妃為何而來不得知,不過何大人這小官兒是驚呆住。


    數排燈籠把街口照得如白天,隨著何大人出來的大人們顫巍巍先拜倒:“下官參見王爺王妃。”何大人“咚”地一跤摔倒,再爬起來重重叩下頭:“下官當不起。”


    兩邊廂紅燈籠中有無數威壓出來,開道的十數騎士,更是肅穆讓人發怵。


    趙赦隨意道:“起來吧,我們來吃杯喜酒。”當先帶馬,領著真姐兒轎子來到何家門口。


    何大人是最忙的一個,又要拜謝,又要拔腿跑到王爺前麵,又不能跑得有過大響聲。他拿捏出一身汗,總算是小步急急趕到趙赦之前來到家門前再次叩謝:“下官當不起王爺王妃大駕光臨,寒門小院,怕委屈王爺王妃才是。”


    “我們坐一坐就走,”趙赦下馬,丫頭們打起轎簾,王爺從轎中攜下真姐兒。大家眼睛一亮,見王妃頭上飾著明珠數顆,幽幽地發著白光。又有一枚金鳳,嘴裏叨著一串豔紅寶石垂下。更顯得王妃雙眉斜飛,麵上微暈。


    何夫人還在發愣,背後被何大人狠狠擰了一下。她忍淚上前行禮,見王爺王妃已經進去。院中滿滿的,全是官員們跪倒的身影。趙赦和真姐兒走到廊下,才漫然來上一句:“起身吧。”


    何大人又機靈的從身後跑到前麵,何老太爺也被人扶著跪倒在地,嘴裏隻是感恩:“要沒有王爺和王妃,小兒哪裏能再娶一房。”


    居中的椅子上坐下王爺和王妃,真姐兒麵有笑容,慢慢道:“這要多感謝的是平大人,楊大人,戚大人……。你們才是。”


    平大人身子一激靈,楊光遠這滑頭嘿嘿陪笑,戚大人垂頭是恭敬狀,韋三少肅然聽著。院子裏靜靜,是新人打破這寂靜。


    如畫被人扶著進來給王爺王妃叩頭,趙赦成了沒嘴葫蘆,全是真姐兒一個人說話。


    “你要好好侍候長者侍候何夫人,早晚勤謹,不得有誤。”真姐兒再對何夫人親切地道:“她有什麽不好,你不必客氣,隻管責罰。”


    這話在這樣時候說,何夫人隻能誤會成對自己的警告。她上前再跪倒聽過,和何大人,如畫三個人一起拜謝:“多謝王爺王妃。”


    楊光遠慢慢地,從人堆裏擠到廂房中去。不時,要踩到別人腳。走到廂房中,人已經氣喘籲籲。擦著汗水交待家戲:“要唱拿手的,”


    “這是成親,不是唱歡喜的。”家戲班子管事陪笑著說,被楊大人瞪一眼:“唱拿手的,上麵是王爺和王妃在,管他成不成親。”


    院中重整鑼鼓來開戲,何夫人催菜到外麵來,在人背後悄無聲息抹去兩滴子眼淚。


    趙赦和真姐兒並沒有坐太久,聽了半支曲子就起身。官員們才安席,又起身送他們離去。


    回來紛紛恭喜何大人:“西北官場上再沒有人給和你相比,你以後的功名富貴全在這位小夫人身上。”


    何大人涎著臉受了這恭喜,是眉飛色舞:“全仗各位大人以後多多提攜。”


    在這樣的時候,沒有人想起何夫人。她是在催菜,還是在自己房中,沒有人想得起來。因為今天來的沒有女眷,來看熱鬧的,全是大人們。


    星月近中天,明亮可供賞玩。安平王夫妻回到王府,二門上小小身影先迎上來。佐哥兒撇著小嘴兒:“父親母親哪裏去玩了?”


    竟然不帶上自己。


    真姐兒抱起兒子,扮鬼臉兒哄他:“母親呀,去有事了。”佐哥兒抱著她的頭頸,搖著頭不信:“前天,和父親在一起,讓佐哥兒去找哥哥;昨天,又和父親在一起,讓佐哥兒早睡。”


    黑黑的眼眸對著父親不滿的瞅一眼,佐哥兒問母親:“幾時從早到晚隻陪佐哥兒?”他扳著手指頭:“哥哥前天不在,昨天不在,今天也不在。”


    真姐兒有些疑惑:“哥哥哪裏去了?”“和小舅舅早就不在。”佐哥兒說過,真姐兒正要人去尋,趙赦攔住:“兒子大了不必問,你隻管你懷裏的這個淘氣包。”


    “王爺,先生們在書房裏請王爺。”書房裏當值的小子來請,趙赦和他去了。真姐兒把兒子放下地,扯著他手回房。讓人帶佐哥兒去洗。


    房中有銅鏡台,真姐兒坐下卸妝,在這裏的隻有碧花一個人。給王妃取下頭上金鳳,碧花低聲道:“施姨娘和昨天一樣,還是不安;水姨娘和水夫人天天在說話,也和昨天一樣。”


    “外麵的線報拿來我看。”真姐兒不動聲色,遊園那晚姨娘們有露麵,不指望她們第一晚就有人驚豔,也還是周到的問問她們這幾天如何,可與外人有接觸。


    碧花取過密信,真姐兒嘴角上揚,上麵寫著這兩天有兩個人窺視王府,這兩個人,是誰?


    給姨娘們安排什麽樣的人呢?是將軍還是文官,是體貼入微的,當然是要喜歡她們的人。表哥雖然不反對,卻也沒有表示他會出力。


    如果表哥肯學古人賞姬妾,那又另當別論。收到姬妾的人,不敢不對姨娘們好。


    鏡中一頭碧絲垂下,還是玉人一個。這玉人,是善妒的人。真姐兒對著鏡子裏自己噘嘴,我本性妒,臥榻之側不容他人。


    見沙漏已近二更三刻,因趙赦還沒有回來,真姐兒想著今天也是交待,明天也是交待。讓人就喊趙如和趙意過來:“有兩個人自遊園那天晚上,就在王府門外不時偷看,明天去查查,帶他們來見我。”


    月華已見露水,趙赦在房中看過先生們擬的賞賜折子,覺得還算滿意。再看到打仗後方的奸商,不得力的官員名單時,也點一點頭。


    這上麵,不乏有商少陽的人。他兄弟四人,死了一個,還有三人。這三個人在商少陽打仗時,派到前線在流矢中又死了一個,餘下兩個不可能會老實。


    手指點在鄭忠武名字上,俞道浩道:“這是商王三弟的家臣,”趙赦濃眉聳起:“我記得他們名下的家臣有互相通婚的,也有一個姓鄭的?”


    “是他的弟弟鄭忠文。”俞道浩說過即明白,含笑提筆:“我改過來。”俞先生這就全都明白,一氣改了三個名字。


    送給趙赦看過,安平王滿意:“敲打他一下,讓商少陽自己想去。”再問展祁:“展王妃處可有信來?”


    “有易世子在,他搶不走那孩子,王爺請放心。”展祁這樣說過,趙赦也很滿意,對還執筆的俞道浩道:“餘下的糧草,再給易世子加一成送去。還有白石王處,勸他今年一定歸位。”


    俞道浩滿麵笑容答應著,重新寫好這個公文,送給趙赦看,俞先生又出策道:“宮中消息皇上病越發的重不能理事,頌殿下大權在握,即位沒有懸念。王爺,此時是您韜光隱晦的時候,急流之中,理當後退一步。”


    燭光在窗縫進來的微風中閃了一下,要試著去感受那微風時,卻又不見。趙赦細想自己這幾年,仗打的得意,人沒有宰幾個,也震嚇了商少陽,威懾了霍山王。


    新老皇帝交替之即,是趁熱打鐵,還是激流當退?


    一抹笑意從眉間閃過,趙赦問先生們:“你們全商議過了?”展祁也道:“我們商議過,王爺後退一步最好。”


    “說來我聽聽,”趙赦微閉雙目,看上去似在養神,常跟他的幕僚們全知道,這是王爺在認真傾聽的時候。他雖然不看人,那耳朵卻是支起來的。


    展祁和俞道浩等人互相看過,由新進軍機幕僚的先生華允誠開口回話。華允誠原本一直在京裏,後來打仗時幕僚奇缺,一直謹慎的華允誠由京裏調到軍中,對安平王的權威也更為明白,也就更為盡心。


    今天由他來進言,是先生們事先說好的,華允誠自己在家裏也演練過數次,免得在王爺麵前怯場。


    此時,他初開始還是有些怯怯,聲音也有些低:“回王爺,頌殿下年青,”說到這裏,把聲音略提起來,這才是中氣十足聽上去有底氣的聲音:“有句話叫小馬兒乍行嫌路窄,頌殿下因為年青,必定有許多抱負在心中,又因為年青,行事中也許有欠謹慎的地方。這時候,咱們理當後退一步,再在諸事上對頌殿下是依從一半兒,反駁一半兒,”


    “依從哪些,反駁哪些?”趙赦還是老僧入定的樣子,突然開口問出來。華允誠流利起來,這下麵有些主意也是出自於他,他侃侃而談:“殿下總有不能兼顧的地方,王爺理當依從,讓別人去指出殿下錯誤。殿下之明見,有不足的地方,王爺理當反駁再補充周全,這時候是王爺盡忠心的時候。”


    趙赦笑了笑睜開眼,意味深長地道:“老臣多傲慢,你們這主意,是絕妙好主意。不過,不能算占先,王妃在數月前,就有這樣的話出來。”


    書房中先生們原本正襟危坐,當下一起站起長揖:“王妃睿智,非比常人。”趙赦十分得意:“那是當然。”眼角掃到俞道浩和展祁,又把他們順便也貼上金:“這也有先生們的功勞,還有京裏的張先生之功。”


    展祁促狹上來,對著趙赦躬身行禮:“這是王爺教導之功,晚生何功之有。”俞道浩一聽就來了精神,也跟上道:“晚生不敢貪功,這全是王爺教誨。”


    “全是你們的功勞。”趙赦和先生們繞著圈子,兩個貧嘴的先生再道:“全是王爺之功。”安平王道:“好,你們那份兒賞賜,全抹去吧。”


    先生們輕笑,展祁躊躇過道:“這賞賜,還是要拜領的。”俞道浩堆笑:“功勞不敢擅專,賞賜全給我就行。”


    趙赦手指著他們哼一聲:“你們兩個人,”再看看華允誠,又誇獎先生們一句:“你們也能提攜後進。”華允誠咧開嘴,受這書房裏輕鬆氣氛所帶,也來上一句玩笑:“我的賞賜,請王爺盡數給先生們吧。”


    大家嗬嗬笑聲中,趙赦對著外間燭火看看,提聲道:“小鬱,”鬱新進來,這小鬱是一開始來時有人這樣喊他,發展到現在,是除了王妃全這麽喊。


    “你最近會過哪些人?”安平王沉聲道。鬱新回道:“見過本城學裏十六人,見過外麵學裏三十二人,這些人中,隻有五、六人可用。這五、六人中,隻有一個不認為是王妃黨派,別的人,全認為我在拉王妃黨派。”


    星月從窗戶上透進,淡淡白光和燭光紅暈混合在一起,把安平王眼角的得意之色又襯現幾分。趙赦含笑:“那鶴立雞群的,是哪一個?”


    “是本城的秀才徐明棲,他說鳳凰非梧不棲,有能為者當立世,投之為明則明,投之為暗也明。”鬱新回的時候,也是有些欣然之色。


    挑一個中意的秀才居然這麽難,有時候鬱先生回想自己到了王爺門下,就備感他是個胸懷寬廣之人。


    要知道安平王當初要鬱新的時候,可是沒讓鬱新費什麽功夫。


    趙赦沒有責怪鬱新的喜滋滋,因為他自己也知道眾多的幕僚中,能出挑一個也不容易。他沒有打擊鬱新的積極心,又問道:“別人都說的什麽?”


    “回王爺,他們全說三從四德。”鬱新回過,先生們又一陣笑。這就不用再多說,三從四德指的全是女人隻在針指家宅中,關於王妃是不是背著王爺成立王妃黨派,要和王爺打擂台的這樣話,聽到的人不少。


    趙赦也笑:“哦,說得真不壞。”三從四德是女人應該學的,這些秀才們說起來朗朗上口,居然還不覺得臉紅。


    安平王就此對餘下的人全沒有興趣,隻對鬱新道:“改天,讓那個徐明棲來見見。”對別的人,就隻字不提。


    座中燭光雖然明亮,也可以見到外麵星光。“天晚了,你們回去歇著吧。”趙赦還在房中坐著,看著先生們散去,趙星進來回話:“清源王殿下的隨從,這兩天還在外麵窺視。請王爺示下,是不是尋個法子把他們驚走?他們剛才跟著王爺王妃一行,還去了何大人那裏。不得機會下手,才又跟著回來。”


    趙赦沉吟一下:“不用管他們,過幾天再說。”適才看過沙漏,安平王也起身,趙星送上繡龍紋的大披風,知道王爺要回去,親手挑過燈籠,把趙赦一直送到二門上。


    西風轉為濃烈,白天掃過落葉,夜裏又落下許多。一片紅葉被風吹起在半空中,風中盡卷嫵媚。安平王接在手中,見五角俱全又潔淨,握在手裏把玩著,嘴裏詠著:“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紅絹帶著丫頭們上夜,隔窗見王爺回來,忙帶著小丫頭殷勤來打門簾。繡簾高打起,趙赦聽到兒子在房中咿咿呀呀。


    因隔著起坐間不甚清楚,安平王走到寢室外來聽。隔著門簾見真姐兒隻著桃紅色裏衣兒,露出雪白一段頸項,抱著兒子在身前說話。


    “母親你陪父親一天,再陪佐哥兒一天,”佐哥兒趁著父親不在,和母親在談判:“不然你以後要佐哥兒陪,就不陪你了。”


    真姐兒露出這威脅真嚴重的笑容,好好和兒子商議:“你為父親想想,母親不陪父親,父親會哭的。”


    趙赦一曬,見兒子也不相信,佐哥兒瞪圓黑豆似的眼睛:“父親不會哭,父親隻會把佐哥兒打哭。”舉著手學父親打人,在自己布偶上“啪啪”兩下,再對母親仰起麵龐:“就是這樣。”


    突然福至心靈:“是不是佐哥兒還不如父親長得高,所以母親要陪他。”


    “是啊,長得高的大人才能說話,有發言權。”真姐兒忍笑說著,佐哥兒立即道:“明天早上我吃這麽一碗飯,後天就長高了。”


    聽到這裏,安平王微笑去洗沐,洗過在門簾外輕咳數聲,房中噥噥絮語立即止住。真姐兒忍俊不禁,看著剛才還在告父親狀的佐哥兒,立即對表哥露出諂媚的小笑容:“父親回來了。”再討好:“我把母親還你,明天還教我舞劍。”


    “佐哥兒,”真姐兒佯怒,這就把母親賣了。安平王上床,雙手舉起兒子放到自己和真姐兒中間,對他一本正經地道:“多謝你把你母親還我。”


    佐哥兒咧開嘴,老實趴下睡覺,剛趴下,又想起來:“那父親幾時,把母親還我呢?”作父親的還是挺嚴肅:“等你幾時能在父親麵前說上話,就把你母親還你。”


    坐在繡著百花富貴枕頭上的真姐兒不樂意:“我幾時,成了你們的東西?”趙赦伸出大手在她腦袋上摸一把:“你要乖。”佐哥兒伸出小手,隻及母親手臂,笑嘻嘻:“母親,你要乖。”


    骨嘟著嘴的真姐兒睡下來,側身和兒子對過眼睛,再對趙赦瞪一瞪眼睛。這一對父子,都會欺負自己。


    上夜的人挑著燈籠行過,見王爺王妃院子裏大燈已熄就往前行。深秋晚上清冷,好在王府裏樹木多擋不少風。


    有風兒吹過,樹葉擋去一部分,身上的暖衣又擋去一部分。行過隻有金銀花還碧綠的花架子,前麵要近姨娘們的住處。


    碧綠叢中幾盞大燈還在閃亮,房中有人影兒憧憧。上夜的人悄悄過去,聽到有說話聲:“如畫這丫頭眼太高,這不,嫁給別人當小妾。這當丫頭的,要服命才行。”


    有人悄聲道:“這是上麵那位……”


    “怎麽會!沒有成親時也有人這麽著,王爺全打發了。”就有人正色出來反駁。大家想想也是,王爺以前就是不狎玩丫頭的。


    施姨娘也坐在其中,夜冷淒清也罷了,她會近日聽到的傳聞嚇得不能入睡。她不睡,伴她的媽媽們也不睡,大家在一處做針指,全在這門房裏。


    正在說著話,外麵有人道:“該睡的時候了。”上夜的人聽到這些不能聽的話,依著王妃的吩咐不再往裏麵看,隻把她們分開。


    有人聽出來上夜的是管家,大家忙回道:“這就去睡。”七手八腳把大燈熄滅,施姨娘也夾在人中走出來,沿著抄手遊廊漫步回房,眼望耿耿星河,她心中起伏萬千。


    有人說,王妃要對姨娘下手;有人猜,王妃要打發姨娘。施姨娘心中難過,她對王爺可是一片真心,就是數年不受寵愛,也願意為趙赦守上一輩子。


    王妃在殿上的言論,已經由水姨娘處證實。還有今天下午去給王妃請安,女學裏的幾個人在王妃房中說話,王妃也留下施姨娘聽聽,聽得施姨娘更為擔心。


    要不要去對王爺說說,施姨娘立即否定自己這樣的想法。以前王爺還會不時來自己這裏,成親後不來,並沒有人能係住他的腿。


    對著斑斕星月,施姨娘垂下淚來,怎麽辦?要是王妃真的打發姨娘出門,自己要怎麽辦才好?


    回到房中躺下,一夜未睡到天明。一早起來往水姨娘處去,見水姨娘正在梳頭。“這金花兒真是好看?”拿起一枚海棠花金簪施姨娘找話說。


    “我喜歡的,還是百合花。”水姨娘沒有問施姨娘來意,有一句沒有一句地說著。說不上兩、三句,施姨娘自覺得無味離去。


    和水姨娘說什麽呢?她性子比自己開朗,或許比自己要看得開才是。再說她的娘家,是在西北這裏。


    出來紅葉下怏怏而行,不知不覺行過香徑,又過木橋,見眼前紅色雕梁垂花門出現,施姨娘這才恍然,又來到王妃院門前。


    她長長歎一口氣,見院門中蹦出佐哥兒來,嘴裏嚷著:“找哥哥。”丫頭媽媽們跟著去了。走來一行人,是一早來請安的何大人一家。


    見一個孩童大搖大擺而來,如畫忙提醒道:“這是小王爺。”何大人快把頭垂到地上去行禮,佐哥兒早就跑了。


    如畫帶著他們繼續往王妃院子裏來,有些炫耀地道:“這裏全是香樟樹,初種的時候隻活了三株,王妃說一聲好看,王爺讓工匠日夜守著,又從福建調來不少工匠,這才活了這一小片林子。”


    何大人素然起敬,何夫人隻能是再陪笑。再到垂花門前,如畫對著守門的媽媽們行過禮,又手指著門上垂頭蓮花道:“這個,全是塗的金,這丹朱顏色,再也沒有更正的了。”


    一個顏色也細細地要說一回,何大人是聽得全神貫注,以後可以對著別人當談資,何夫人覺得臉上陪笑得有些僵。


    她再瞅如畫一眼,這是小妾?她倒像正房太太。


    以何夫人想,這是王妃有意為之。因為何夫人被何大人說動,一起來王妃麵前哭求有妾,王妃才這樣整治自己。


    卻不知道在真姐兒心裏,是送給她的一個好機會。借著這個機會,真姐兒把和官員們之間的僵局解開。至於打發如畫,倒不是最重要的。


    趙赦這個人,要是丫頭能上手,他就有無數通房。


    佐哥兒帶著丫頭媽媽來到書房,大大咧咧地隻到院門,就縮頭縮腦起來。不僅丫頭媽媽們看著好笑,就是小子們也嘻笑起來。


    “父親在哪裏?”


    “王爺不在。”


    縮著的小腦袋立即伸長,小身子也挺直。重新恢複大搖大擺的佐哥兒,大步來找哥哥。天氣冷,最近母親總讓穿上小靴子。


    走廊上小腳步聲“噠噠”而來,趙佑和沈少南各自坐好:“佐哥兒來了。”小子們打開門,門外站著一臉苦大仇深的佐哥兒。


    先用眼睛對著哥哥看著,趙佑手裏拿著書,正在念著;再看小舅舅,正襟危坐在執筆。這兩個人,都像是沒有看到佐哥兒。


    “嗯咳!”佐哥兒點著小腦袋,驟然來個大聲。


    嚇一跳的,是對他笑臉相迎的世子小廝。


    趙佑不慌不忙露出笑容:“哈,你來了。”沈少南笑得和藹可親:“好久不見。”


    佐哥兒搖著腦袋進來,爬到趙佑膝蓋上搗亂:“讓我看看這是什麽書,大哥,你這幾天哪裏去了?”


    “我全在家。”趙佑很無辜。佐哥兒舉起小手揪他衣襟:“昨天父親帶母親出去玩,佐哥兒要來找你玩,你不在房裏,”再雙手揪緊哥哥衣服,回身去指責小舅舅:“你也不在。”再回頭瞪哥哥:“你的馬不在,”再轉過腦袋問小舅舅:“你的小子也不在。”


    沈少南又笑得差一點兒要從椅子上摔倒:“他的馬和我的小子,這能相提並論嗎?非同一物種是也。”


    門外沈少南的小子很委屈,我又不是馬。


    世子身上寶藍色繡梅枝兒的衣服,經過佐哥兒這樣扯來拉去,懷中掉出幾個東西來。“叮叮當當”摔落在地上滾多遠,那又白又紅的樣子,吸引了佐哥兒的眼珠。


    “哎,這是我的。”世子很無奈,沈少南也有擔心。小廝們急忙去撿,也不如佐哥兒快。小身子敏捷從趙佑膝蓋上爬下來,嘴裏嚷著:“我來,你們不許動。”


    伏身到放香爐的高幾下撿到一個,再找別的,就沒有找到。“咦,明明看到有三個?”佐哥兒這樣說著,人快要趴在地上拿眼珠子瞍地。


    沈少南忍住笑,用自己衣擺蓋住一個。趙佑也忍住笑,鞋底下踩住一個。佐哥兒找了半天沒有,拿著手裏這個來問趙佑:“這是什麽?”


    那腦袋上全是得意:“你不告訴我,我給父親看。這是玩的吧?這不是玩的,怎麽會放在懷裏?”


    “咳咳,這是,”趙佑清咳幾聲正要扯個假話出來,門外小廝們垂手悄聲:“王爺回來,哥兒們快用功。”


    趙佑編出來的假話一下子卡在嗓子裏,差一點兒真的要咳嗽起來。伸長脖子見父親身影行過院中,他旁邊走的,是祖父和外祖父。


    “噓,快給我,我給買好東西吃。”趙佑臉上都變了色對佐哥兒低聲要東西,旁邊的沈少南,也嚇得白了臉。


    王爺教訓世子,倒是不罵得凶,他是有不趁心的地方,抬手就打。趙佑昨天挨了兩巴掌,就是功課上字寫得不如父親意。


    要是依沈少南來看,趙佑的功課已經足夠好。


    雖然沈少南不挨打,可是見到這樣氣派,已經嚇得不行。他在這裏幾天學業進步不少,全是嚇出來的,沈吉安知道後,更是打定主意要把沈少南放在這裏念書。


    是以沈四少一聽王爺回來,也是嚇得不行。


    佐哥兒還在挑著小眉頭得意,嗓門兒還不小:“我告訴父親去。”趙佑顧不得別的,把弟弟一把攔在懷中,捂著他嘴往外麵看父親不見,應該已經到了廊下,這才赤眉瞪眼地哄他:“千萬別說,好弟弟。”


    “好,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麽?”佐哥兒自以為得意,聲音放低對哥哥說著。外麵有腳步聲,趙佑飛快把佐哥兒放在地上,雙手放在書上,對佐哥兒輕聲道:“要是讓父親看到你這時候來搗亂,也要打你。”


    佐哥兒立即手忙腳亂,“撲通”往地上一坐,坐的同時不忘從桌子上隨手取過一本書,按在地上就“嘩啦嘩啦”翻著裝看書。


    “我的書,”沈四少要急了,小手飛快的取走的,是他的書。


    腳步聲已到門外,趙佑目不斜視隻對著自己的書,沈四少手急又取一本來救急,再看地上坐著的佐哥兒,搖頭晃腦翻得很是飛快。看上去,不知道哪一個學裏用功的學生。


    趙星出現在門口,見到佐哥兒這樣,險些笑出聲。忍住笑,對世子行個禮:“王爺讓世子去,”再對沈少南道:“也讓四少爺去。”


    “那我呢?”佐哥兒幾時受到冷落,他都不會喜歡。仰起麵龐問趙星,趙星一臉恭敬:“您,還是在這裏。”取過一個梅花凳子用袖子拂拂灰:“小王爺請坐這裏,坐地下冰屁股。”


    佐哥兒不介意:“我已經不穿露屁股褲子,坐地上也一樣。”


    趙佑和沈少南都要笑,坐在那裏裝翻書的佐哥兒,原來已經不用穿開襠褲。他們隻遲疑這一下,就一前一後往隔壁而去。


    趙赦喊他們來,隻是問問功課,再就道:“為父就要往京裏去,世子,你大了,你往軍中去。”趙佑是歡喜得要跳起來,見父親沉下臉,趕快壓抑住喜歡,垂手道:“是。”


    往軍中去,是世子爺一直在想的事情。


    童年時在軍中渡過的美好時光,趙佑在父母親不在身邊時,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想。


    他隻垂下手應過,又覺得不能表達心中的喜歡。哈腰撩袍上前跪倒在父親膝前,這一次跪得很近,離父親膝前隻有半步。


    “父親,我在軍中一定不墜父親威名。”趙佑太喜歡,情不自禁說出來這句話。趙赦沉著的臉有了一絲笑容,同在房中坐著的趙老大人和沈吉安是哈哈大笑:“多麽好的孩子。”


    趙赦對著長子,也有一絲情緒流露。麵龐雖然沉著,嗓音卻是關切地道:“到了那裏,一切聽將軍們的。趙吉趙祥陪你,你事事要聽人勸,要多揣摩。展先生隨你去,功課也不可以丟下。”


    “是!”趙佑挺直胸膛答應,是歡天喜地。再來到祖父麵前行禮:“回去告訴祖母,今年我雖然不能陪她和祖父過年,卻是往軍中去磨練。有佐哥兒呢,好東西都給他吧。”


    門簾外“嗖”地伸進來一個小腦袋,佐哥兒也歡天喜地:“哥哥,你說的是真的?”這句話說過,小腦袋立即“嗖”地再縮回去,小腳步聲跑得“蹬蹬”的,人也揚聲在喊:“我看書去了。”


    趙赦壓根兒就沒有笑,這有什麽好笑的,孩子們就是這樣不是嗎?不過身為獨子長大的安平王,總覺得一陣暖流在心裏。他是獨子,對於自己兒子們這樣你親我愛,是喜歡而不是覺得要笑。


    趙老大人和沈吉安笑得又放聲,聽趙赦喊沈少南到身前,對他稍有兩、三分霽色:“我對嶽父說過,也同你姐姐說過,你同世子,一起到軍中去。”


    沈四少直接跳起來,他比趙佑要大上好幾歲,兩個人十分親厚。正擔心世子去了軍中,他怎麽辦?聽到這句話,沈四少直接歡呼雀躍,再才跪倒拜謝:“多謝王爺。”


    回身來尋父親:“我也能去。”


    在趙佑嘴裏,把能去軍中說得好似能耐人才可以去,又有王爺的大捷在前麵,沈少南心裏一直把軍中向往成全是英雄好漢的地方。


    “去謝過親家,”沈吉安又讓兒子謝趙老大人。


    趙赦把兒子再教訓幾句,沈吉安也教訓過沈少南,讓這兩個人出去。沈吉安感歎地說了一句:“王爺手裏,是能出息人。真姐兒要不是嫁給王爺,怎麽會有這樣出息?”


    讓沈少南也去軍中,就是真姐兒先對父親提出來。她當時是這樣說的:“沈家理當壯大,成為詩禮大家。”


    “嶽父,真姐兒小時候,就應該有些不同?”趙赦內心的疑惑又被勾起來,真姐兒有時候表現得好似太有城府,而趙赦對沈家的人觀察來去,沒有發現他們有這樣的特性。


    沈吉安是年長,有經驗,而沈少南,卻比真姐兒當年差得遠。真姐兒在沈少南這個年紀,還正在表哥身邊裝著天真無邪。


    沈吉安一口否定:“她在家裏,字也認不全。”趙赦心中啞然失笑,是啊,壹貳叁都認不全。


    這疑問,隻能再放在心中。


    風呼呼吹過外麵梧桐樹,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趙赦微笑,真姐兒這個小丫頭會掩飾她自己,想必是裝了許多。


    王爺在和父親、嶽父說回京的事情,隔壁是鬧翻了天。趙佑一回來,佐哥兒就揪住他袍角:“駟馬難追吧?”


    世子在弟弟小臉上揪了一把:“你學會這一句,用得還挺對。”抱著弟弟坐下,見到他放在地上的書,趙佑又大樂喊自己小子:“送佐哥兒父親麵前去,告訴父親他會念左傳。”


    “哥哥,你說話駟馬難追吧?”佐哥兒握緊小拳頭,小臉兒黑下來:“你說過年不回去,祖母的東西都歸我,是真的嗎?”


    世子笑倒,連連點頭:“駟馬難追。”


    這才放心的佐哥兒,又把手中撿到的,哥哥懷裏跑出來的東西送到世子眼前:“這是什麽?”他嘿嘿笑著:“你不對我說,我去給父親看。”


    “這個呀,叫骰子。”趙佑接過那點紅點白漆骨骰,在桌子上拋給佐哥兒看:“這是一、這是二……這是最大的,是六。”


    佐哥兒瞪大眼睛:“這有什麽用?”他仰起麵龐來看哥哥。趙佑道:“你拋的數字最大,你就可以說話。”


    “我就可以說話,”佐哥兒一下子來了精神:“我說話都要聽嗎?”趙佑道:“那是當然,你要說什麽?”


    扁一扁嘴的佐哥兒,把話咽回去。讓哥哥教了一會兒,一伸手把骰子又握在手心裏,小拳頭攥著緊緊的,溜下哥哥膝蓋小跑兩步。


    到了門前,回身看看地上那書:“這書我不要了,”看門的小子們不及打門簾,他已經溜了出去。


    “哎,去告訴他,可不能送到父親麵前去。”趙佑急急伸手,佐哥兒已經跑走。小廝跟上去,對佐哥兒一陣交待:“不能說是世子爺這裏拿到的。”


    佐哥兒道:“我知道。”


    天到中午,王府門前的街角處,又出來兩個昨天來過的人。這一次他們換了裝束,昨天是打扮成農夫,今天是打扮成漁人。


    可憐這天冷的,趕得上京裏的冬天。風“嗖嗖”地從街上穿過,好在行人熙熙攘攘帶來不少溫度,才讓這兩個身背漁網,手拎著濕淋淋魚簍子的人,沒有凍得更狠。


    就這樣,他們也是吸溜著鼻子,全身是狼狽相。


    魚簍子裏“吧吧”著,還有魚兒在動。其中一個人低聲道:“下次要買死魚,這魚也太鮮活。”魚身沉悶的摔打聲,在人聲中也聽得過於清楚,讓這兩個人清源王的隨從,覺得有些心驚。


    安平王府遊園那天晚上,清源王殿下就此消失。僥幸逃出的他們,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清源王殿下隻能在安平王府中。


    從此,一天一個裝束,出現在這裏。兩個人裝著賣魚,又盼著這魚沒有人才好。今天真是鬱悶,居然是兩條活魚。


    西北不是少魚嗎?城外買的魚,居然是活的。


    “吧吧,”魚繼續在魚簍子裏動著,把一個人引起來。


    腳步到了魚攤前停下,這個人道:“你們,是外地人吧?”兩個人都很鎮定:“是啊,我們兄弟流落到此,來找生活。”


    “那就難怪,要知道這是王府門前街,尋常沒有人敢在這裏擺攤子賣東西。”這個人一身黑色府綢袍子,說過對著沾著泥的魚簍子看著,眼睛裏亮了:“是活魚?取來我看。”


    兩條鮮活鯉魚倒出魚簍來,黑色府綢袍子的人中意道:“多少錢?”


    兩個人對著看看,還指著這魚在這裏再呆一會兒呢,現在就賣出去?兩個人開了一個大價錢:“一兩銀子一條,”這是買來的雙倍價錢。


    “我要了,不過你們得給我送到王府裏去。”黑色府綢袍子的人說過,兩個隨從一下子明白,忙不迭地應聲道:“好好。”


    他們要的,就是能進王府裏看看。


    黑色府綢袍子的人在前麵走,這兩個隨從在後麵跟著問:“先生是王府裏的人?”奇怪,從坐在這裏擺攤,就沒有注意到他幾時出來。


    “我是采買,你們喊我三管事,以後有這新鮮的魚,隻管送來。”三管事負手挺胸在前麵走,看上去昂揚七尺,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奴才。


    兩個隨從誤打誤撞地能進王府裏打探,是笑逐顏開的巴結:“三管事,你們要短工嗎?我們兄弟有力氣……”


    “有力氣?想要有力氣的,軍中哪裏拉不來一營人。”三管事不客氣打斷話,隨從們再陪笑:“是是,”


    走過王府大門,從角門進來,行過修竹綠樹來到廚房裏。三管事的一邊走一邊道:“你們出來時,不可走錯了路,前麵是內宅,是王爺王妃和姨娘們住的地方。”


    這個人,居然對著外人介紹起來。隨從們用心聽著,眼睛看著內宅裏,要是殿下被禁,應該在那裏才是。


    廚房是單獨的一處院子,有兩個綠衣紅裙的丫頭行來,嬌聲道:“三管事的,今天有什麽新鮮菜?”


    “哈哈,有新鮮的魚。”三管事示意讓丫頭們看身後的人手中:“大活魚。”兩個隨從隻覺得丫頭眼睛不在魚上看,卻在自己麵上掃過。


    紅絹板起麵龐,這兩個人生得還不錯。是遊園那天以後就在王府門前伸頭探腦的人,王妃讓丫頭們先來相看。


    真姐兒會錯了意,以為是為姨娘們而來。


    碧花也皺眉,這是哪裏來的這兩個人,這有什麽可看的?


    三管事的讓讓身子,府裏多少活魚,魚全是大車送來養在池中隨吃隨宰。王妃交待讓這兩個人進來,三管事的隻是照辦。


    在三管事和丫頭來看,這兩個人不知道交了什麽好運,居然能讓王妃有青眼。


    胡亂看了一回,紅絹和碧花回去,路上遇到趙星和趙辰,兩個丫頭紅著臉躲開。趙星和趙辰也紅著臉,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開。


    回到京裏要成親的奴才,這又是兩對。


    “兩個人一身肮髒,長得還有樣,就是太貧寒。”丫頭們進來對真姐兒學著話,真姐兒好笑,這是哪個小官兒嗎?敢有這樣膽子天天在門外轉悠。


    有這樣的膽量,應該是真心吧。


    想著他們的住處也打聽出來,是住在客棧裏。或許是哪一位官員們的親戚吧?


    見天到正午,往簾外道:“佐哥兒在哪裏?”丫頭們尋了半天,一直找到園子裏小亭子上,才把佐哥兒找出來。


    這個小亭子飾著錦繡,有火盆不冷。佐哥兒坐在亭中安設的錦榻上,一遍一遍擲著骰子不亦樂乎。


    “小王爺在這裏?是午飯時候了。”聽到外麵有丫頭們說話,佐哥兒收起骰子跳下錦榻,伸個腦袋出來,見是碧花才把身子也出來:“原來是你。”


    碧花進來,見小亭子上並沒有別人。出來又訓跟佐哥兒的丫頭:“小王爺還小,應該在一處侍候。”


    丫頭們笑著分辨:“他不讓。”再看佐哥兒,早就跑遠。


    真姐兒在看人上菜,脆皮鴨子,瓦塊魚……。全是佐哥兒愛吃的。“好香,”佐哥兒人到院中,就吸鼻子聞聞香氣,歡呼著進來:“母親,我要吃飯。”


    人進來後小腦袋極靈活,左看右看見不到父親,又跑到母親房中去找。真姐兒跟進來,笑得格格兩聲。


    兒子趴在地上,對著床底下在瞅著。見母親進來,回頭嘿嘿:“父親不在這裏。”


    “你父親幾時在這裏過?”真姐兒扯起來兒子,碧花送上手巾把子。給兒子擦手,真姐兒要訓他:“讓你父親知道,又要揍你小屁股。”


    佐哥兒用手擋著小屁股,嘴裏嘟囔著:“母親不乖。”


    “我乖呢,”真姐兒和兒子對了一句,又忍不住笑起來。攜他上桌,真姐兒笑著:“父親中午在書房,母親專門陪你用飯可好?”


    得寸進尺的人,就是佐哥兒,他站在椅子上,人趴在桌子上用筷子去叉菜,隨口一句就是有震懾的:“是天天嗎?”


    “是今天,”真姐兒不讓丫頭們動手,親手給兒子盛飯,給他挑魚刺,再喂他喝湯。


    手持著小銀勺子的佐哥兒,是很有順序的。先往嘴裏塞半勺飯,再張嘴對母親“啊啊”。母親給他一口菜,佐哥兒再塞半勺飯,這下子滿意了,程序結束。


    嚼幾嚼,把飯菜一起咽下去,再張嘴:“啊啊,”,母親再給一口湯,咽下去,再用自己的小銀勺子塞半勺飯,再對著母親“啊啊”討要菜。


    丫頭們見王妃這樣忙,爭著拿筷子要來布菜,佐哥兒小嘴緊閉,搖著腦袋:“唔唔”,那意思,不要你們。


    直到小肚皮吃得飽飽的,佐哥兒仰靠在椅子上舒服之極,眼睛瞄著母親這才開始用飯,佐哥兒心裏突然有擔心,晚上父親也回來,佐哥兒的晚飯,就吃得不這麽痛快。


    這個問題真揪心。


    帶著這個問題,佐哥兒去睡午覺。母親身子香又軟,和父親的不一樣。佐哥兒眉頭一皺,打算實施自己上午的主意。


    這主意,可全是靈感出來的。這靈感,當然來自哥哥的話。


    美美的睡了一覺,讓丫頭們給自己穿好衣服。見母親不在也沒有問,佐哥兒出門對自己的丫頭媽媽們道:“去找父親。”


    小腳一蹬,在前麵帶路往書房裏來。


    趙赦中午是和父親,嶽父、世子,沈少南用的飯,席間多勉勵,用過午飯也小息了一會兒。


    才起來在看自己和真姐兒返京的行程,窗下有人回話:“佐哥兒來了。”


    門簾打起,王爺沒有抬頭。直倒佐哥兒雄糾糾到了身前喊一聲:“父親。”趙赦才看兒子,這個孩子生得更是英俊。


    頭上小小太平冠,用金猴兒簪子束住,身上一件綠羅袍,腰中係著紅玉腰帶。鼻梁兒如小小玉柱,眼睛裏永遠透著精神。


    趙赦見到,永遠是心喜的,不過這嚴父麵龐,還是要擺出來。


    “有什麽事嗎?”王爺問兒子。


    佐哥兒露出小白牙一笑,嘴上小豁牙又多了一顆。牙少了一顆,不妨礙他小嘴兒巴巴:“我要和父親比一比,佐哥兒贏了,天天陪母親。”


    這一個,是為爭真姐兒來了。


    安平王竊笑,和自己爭真姐兒的,是兒子。他威嚴地更把身子坐直,道:“怎麽比?”老子還能怕兒子不成。


    小手掏到懷裏,鄭重地取出一個有紅有白四愣著的……。骰子,趙赦忍俊不禁,原來是比這個。


    “哥哥說,點子多的人,別人都要聽他的。”一不小心把世子出賣,佐哥兒還沒有發現。


    當父親的決定應戰,主要是兒子太小。對戰之前,不應該藐視對手,可是兒子,實在太小,像是數數,也隻數到十個。


    趙赦一指小桌子對麵的錦榻上:“坐那裏。”佐哥兒爬上榻,兩隻腳相互一蹬,麻利地把腳蹬掉。盤膝而坐是一直在學的,兩條小腿兒盤好,佐哥兒認真嚴肅地拿著那枚骰子,虔誠鄭重地在桌子上一擲。


    呀,六點!


    小王爺興奮得小鼻子煽動著:“父親,我贏了。”趙赦微笑:“為父還沒有擲,你看著。”把骰子拿在手裏,先愣了一愣,這是世子的?這是灌了水銀的骰子。


    骰子在手裏,先有流動重力不均之感。玩樂樣樣精的趙赦,一下子就試出來。


    不容他多想,佐哥兒催他:“父親快擲,你擲個五點,我就贏了。我贏了,就是我陪母親六天,父親陪母親一天。”


    趙赦又笑了一下:“為父就是擲個五點,應該陪你母親五天才對,怎麽成了一天?”這孩子帳算的,想來長大不會吃虧。


    “那……也許父親扔的是個一點呢?”佐哥兒機靈地把話題角度換了一換,趙赦又要失笑,為著嚴父威嚴,把麵龐重重沉下來,繃著臉道:“你看著。”


    隨手一擲,咦,六點!


    六枚紅著點子的一麵朝上,旁邊是佐哥兒轉過轉去看著的小腦袋。趙赦笑得肩頭有些晃,看著小兒子不胖不瘦卻顯得不小的腦袋圍著這六點看。


    片刻,才抬起臉來不敢相信地道:“這是真的嗎?”


    安平王大樂:“願賭服輸,不許耍賴。”佐哥兒小嘴兒微張著,那表情像是他在吸冷氣,又像是他有些牙疼。


    “不行,這個不算。”佐哥兒噘著嘴,決定耍賴一回。趙赦忍住笑,對兒子黑著臉:“依你又要怎麽樣?”


    佐哥兒想想香軟的母親,想想自己中午吃的那頓美美的飯,小腦筋起勁兒的轉,對父親道:“再來一回。”


    “好,要來個正規的。”趙赦說過,佐哥兒不懂了:“什麽是正規的?”


    當父親的起身,到書架上取過一個漢玉的小碗來,裏麵是三枚骨骰,白色如玉,紅色如朱。佐哥兒一見喜歡:“好,我用三個,父親用一個。”


    趙赦再也忍不住,因為他忍不下去。笑容滿麵道:“要公平,咱們都用一樣的。”佐哥兒勉勉強強答應下來,主要是因為父親是父親,父親生氣可以動手打人。


    父子兩個人重新開戰,“叮當”數聲,是佐哥兒先擲。骰子在白玉碗中跳動著,停下來時,再沒有剛才的好運氣,一枚一點、一枚三點,一枚四點。


    “這是,一、二……”佐哥兒皺著小眉頭數著,趙赦含笑等著。見兒子報出數來,是小嘴兒咧多大:“我有八點。”


    對著兒子這樣喜歡,安平王覺得有些不忍心打擊他脆弱的小心靈。可是不打擊他,真姐兒就沒了。


    小小得意的佐哥兒又開始催:“父親請,”很有得色,佐哥兒有八點呢。


    “叮叮當當”,是王爺拿起三枚骰子,在手心裏晃幾晃,擲到玉碗中。佐哥兒瞪圓了眼睛,隻看著骰子;王爺笑著,隻看著兒子。


    “停!”骰子停下來,佐哥兒瞪圓的眼睛,變成傻了眼。這三枚,全是六點朝上。“這是,一、二……”佐哥兒數到十,對父親傻笑一下,再重頭數起。


    字他認得有些,數字還沒有學全。他還小,啟蒙還不到時候。隻知道一到十的佐哥兒,這就數不過來。


    雖然數不過來,也知道父親的這一次比自己的大,佐哥兒垂頭喪氣。母親,把母親輸給了父親。


    王爺和藹可親地安慰兒子:“這次不算,”佐哥兒眼睛一亮:“好!”趙赦笑個不停:“不過你再要賭,得拿點兒什麽出來才行。”


    “我……有彈弓,還有父親給的小木劍,”佐哥兒真的開始清點自己的小私房。趙赦搖頭微笑:“這個不能當賭注,佐哥兒,你輸了,每天背一首詩,讓你母親看著你,”


    眼睛再一亮的佐哥兒趕快答應下來:“好好,就這樣來。”小小的佐哥兒忘了一件事,那就是父親要是輸了,應該給什麽。


    當下父子再次開始,小手一灑,“叮叮當當”過,佐哥兒瞅著點子記住;大手一拋,“叮叮當當”過,王爺來教兒子:“這是十一、十二,十三……。十八點。”


    不管怎麽擲,安平王統統十八點。


    對著自己的兒子作弊也許不對,不過王爺心裏,是毫無內疚心理。


    半個時辰後,趙星回話:“小陳大人來見。”王爺才和兒子結束賭博,佐哥兒聳拉著腦袋出來,趙赦是滿麵春風在他身後還要交待:“今天晚上為父回去,就要背一首出來。”


    沒精打彩的佐哥兒來找母親,真姐兒管家才回來,偶得閑暇時間趕著表哥的針指,見兒子進來,隨口道:“回來了,快來吃點心。”


    “母親,你要先教我背詩。”佐哥兒很老實,願賭服輸這話,在書房裏聽父親說了不止兩、三次。


    真姐兒詫異了,小兒子從來淘氣,讓他念書要哄著才行。今天,這日頭從西邊出來的?看看外麵,也不是啊。


    對著兒子受盡了委屈的樣子,真姐兒把他抱在懷裏:“好寶貝兒,告訴母親,你怎麽了?”佐哥兒倚在母親懷裏才有笑容,極為難為情的道:“我把母親輸給了父親。”


    “啊?”真姐兒微張著紅唇,對著兒子歉疚的小麵龐,忽然吃吃而笑:“你說什麽?”佐哥兒嘟嘴,把懷裏那枚骰子給母親看:“就是這個,我輸了。”


    ------題外話------


    趕上了,總算是趕上了哈,還早了一些。一寫到佐哥兒,仔仔就想笑。真可愛,也淘氣。


    為了淘氣的佐哥兒,還有腹黑到兒子頭上的安平王。親們,投出你們的票票,讓仔仔少為票票憂心一些哈。


    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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