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停穩放下可以跑馬的跳板,碼頭上人拜倒的拜倒,這是將軍和家人、低職級的官員們。(.)拱手含笑的,是親戚們。


    安平王也有笑容,含笑候著真姐兒出來。


    為真姐兒整好大紅色的出毛風帽,伸出手攜著她,穩穩的步下船艙。真姐兒猶回身看兩位父親,喊了一聲:“父親下船。”


    趙老大人滿麵笑容伸手相讓:“你看好腳下,走穩些。”沈吉安也是伸手:“不要左看右看的。”


    佐哥兒奔到母親另一邊,去扶她的手,再道:“母親,你要乖哦。”


    雪還在下,不一會兒就把跳板鋪了薄薄一層雪花。佐哥兒這年紀正是不安分的時候,他說著母親,自己不防腳下一滑,“哧溜”一聲坐倒在跳板上。


    真姐兒笑得環佩搖動,一隻手緊握著趙赦的手,另一隻手來扶兒子,小小笑謔一下:“你也要看好了。”


    碼頭上不管遠近,看著高大英武的王爺穩如泰山,王妃嫋娜依如花枝兒,小王爺則活潑靈動之極。


    真是好看的一家人。


    “佐哥兒,到祖父這裏來。”趙老大人喊走佐哥兒,自己用手親攙著他。剛才那一摔,把趙老大人和沈吉安嚇得心快要跳出來。


    真姐兒可是有了身子的人。


    來接的人相當多,奉旨來接的楊大人讓人開道,這才擠進來。就這麽幾下子擠進來,楊大人也覺得額頭有些沁汗珠子。


    “王爺,有聖旨。”楊大人說過,安平王理當跪下來。


    在跪下來以前,趙赦先做了一個舉動。那就是,他先扶著真姐兒小心跪下來,把她安置好,自己才大禮跪下來。


    離得遠的人沒有看到,離得近的人看在眼中。看到的人迷惑不解,王妃雖然還青春,已經不是小孩子,這個,算是她的寵愛?


    楊大人隻是一笑,把聖旨宣過:“皇上口諭,說王爺一路勞頓,明天再進宮不遲。”說過也來行禮:“恭喜王爺大捷。”


    安平王起身拱手,嘴角邊有幾絲笑容:“楊大人,今天若有閑暇,請家裏說話。”


    “我是一定要去的,”楊大人也拱手笑說著。


    寒暄的時候,真姐兒被丫頭扶起。已經站好的她,得到趙赦的又一次關愛。安平王轉過麵龐為她緊緊身上大紅五福捧壽花樣兒鬥篷,溫柔道:“冷不冷?”


    “不是太冷。”真姐兒也含情脈脈,仰起麵龐柔聲回過話。


    趙老大人微笑,沈吉安也微笑。人堆裏擠過來沈玉盈和沈玉香:“大姐,父親。”對著趙赦拜了幾拜:“王爺。”


    “快來見過老大人,”沈吉安大喜,讓兩個女兒來拜見趙老大人過,玉盈和玉香一左一右扶著父親的衣袖,含笑喊他:“父親。”


    兩個女兒,也出落得亭亭,沈吉安老懷寬慰,膝下又多了兩個外孫。再看長女,當然是格外出挑的一個人。


    知道雲老夫人也來了,真姐兒款款來拜她。雲老夫人還算精神,但是老態已經出來。眼神兒不太好的她,直到真姐兒到身前才看到,和藹可親地先擺手:“不用行禮,這雪地裏,看弄髒你的衣服。”


    丫頭們小心告訴兩邊雲家的人:“容王妃回去再行大禮,她有了身子。”


    安平王妃是年年回來的焦點之一,在她身邊,總有不少人張著眼睛關注,支著耳朵聽著。聽到她又有了,這消息“嘩”地一下子傳得很快。


    好似潮水漲潮時,不由自主地漫過來。


    安平王又得到重新的一次恭喜,秦長公子和小封大人過來敲他的手:“給酒喝,恭喜你又要當爹。”趙赦板著臉沒好氣:“再打老子不客氣了。”


    “哎喲,你倒來一個看看。”秦長公子和往年一樣,依然是處處不服的樣子。小封大人隻對趙赦身上身前瞅著,嘴裏喃喃:“金腰帶也罷了,我隻喜歡他這個衣領子繡得好,這是哪裏的繡工,也給我一條。”


    趙赦不理他們,聽秦長公子是不用不高不低,隻有三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小孟兒,想來是不稀罕的了,宮裏又新來幾個好的,搶的是混蛋!”


    “搶是什麽本事?”趙赦有了笑容,也用隻有他們才聽得到的聲音道:“老子往哪裏一站就行,不用搶。”


    秦長公子和小封大人一起罵他,見有官員們過來,這才閉上嘴。


    一個小小胖腦袋的孩子,和佐哥兒抱在一起笑哈哈,顯哥兒喊他:“來見大伯。”趙赦認真看過,好笑道:“這真是你的孩子。”


    這腦袋胖的,比佑哥兒小時候要胖多了。顯哥兒麵上稚氣去了不少,對趙赦有得意之色:“表哥,他和世子長得很像吧。”


    膝下,兩個孩子互相在換東西:“這一個給你留著的,你這一個要給我。”


    亂了隻有一會兒,趙赦命真姐兒上轎,對餘下不及相見說話的人道:“家裏來見。”他上了馬,心裏想著皇上不知道什麽樣子。


    不讓今天就進宮,想來暫時是無妨的。


    眼角裏看到舞陽郡主的馬車,這是一件事情。舞陽郡主和真姐兒曆年通信,說項林不肯同她圓房。


    真姐兒按趙赦意思回信,因為要回京來,就說回來再商議。


    安平王並不想把霍山王府改頭換麵,不過舞陽郡主要個孩子,這是應當的。


    項林想當然沒有來,霍山王是三個月前回到京中,想當然,他也不會來迎接。


    雪花慢慢彌散下來,京門漸近。趙赦回想自己和幕僚們一直在商議的事情,下一位皇帝,他是什麽樣的脾性,應該用什麽樣的麵目去見他?


    高夫人等人在碼頭上沒有見到真姐兒,隻遠遠看一眼,真姐兒就進了轎子。她們也和親戚們跟隨著往王府裏來,因為轎子或馬車有先有後,隻在後麵跟著。


    轉入王府門前的那條街上,漸迷人眼的雪花中,也可以看到大紅門前,候著一群人。趙赦把馬打快些,真姐兒也轎子裏催人:“快些。”


    王爺回身又交待轎夫:“穩著些。”自己打馬來到台階下,不用下馬石一躍而下,來見候在這裏的趙老夫人。


    身前拜倒:“母親,”就此跪著,就責怪旁邊侍候的人:“這樣雪天,怎麽讓老夫人出來。”再看母親,趙老夫人精神不錯,但是皺紋明顯多了不少。


    她含笑對著兒子的麵龐看不夠:“我哪裏坐得住,王爺,這一次,我可是主要先看你。你呀,也是年紀不小的人了。”


    家人都笑,這話分明是打趣王爺不老。


    趙老夫人近六十歲,趙赦近四十歲。老夫人在京裏,是天天掛心戰場上的兒子,聽說他勝了,才鬆下一口氣。今天見到他,見依然康健似年青時,歡歡喜喜的趙老夫人,就來了這麽一句。


    趙赦也笑:“母親說得是,兒子也快上年紀了。”


    “你起來,我的孫子呢,我的真姐兒呢?”趙老夫人這樣問過,趙老大人攜著佐哥兒才上來,笑容可掬地道:“夫人,我們爺孫也回來了,你那眼裏,隻有你兒子。”


    趙老夫人更打趣他:“老大人,你在西北又喝了不少酒吧?”再看兒子:“是你陪的他。佐哥兒,還不會陪呢。”


    沈吉安上前來行禮:“親家母,是我陪的。”趙老夫人更是喜歡:“原來親家也來了,我就說,你來過年看看孩子們,多熱鬧。”


    紅衣姍姍上前,真姐兒這才過來。她一過來,趙老大人和趙赦,還有丫頭媽媽們爭著告訴趙老夫人:“您又要抱孫子了,王妃這雪地裏不能行大禮。”


    剛握住真姐兒手的趙老夫人,圓睜了眼睛:“這是真的嗎?”她這一輩子隻生了一個兒子,聽到真姐兒又要再有,她馬上笑逐顏開地想到孫子,帶著真姐兒往房裏去:“咱們進去再慢慢說。”


    雪地裏,前麵走著一輩子錦衣玉食的趙老夫人,在她身邊,是她當年一力定下的小商人之女,安平王妃。


    兩個人都是珠環翠繞,身後簇擁著一堆人。


    趙赦沒有就跟進去,站在雪地裏聽管家回話:“知道今天人多,酒席備得足夠,兩邊不用的花廳,昨天老夫人就吩咐打開燒起炭火來,來的客人們,先往那裏去。”


    “你辦得好,”趙赦一回京來,家裏就人流備增。他對著先回京的將軍們看看道:“你們先去陪著,我就來。”


    交待過,見父親在旁邊等著,佐哥兒也在旁邊等著。祖孫兩個人到趙赦交待過事情,才一起往老夫人房中來。


    房裏人擠得不透風,才安坐過。佐哥兒蹦跳著進來,極為歡跳:“祖母祖母,哥哥說讓我代問好。”


    不一會兒,又是幾句:“祖母祖母,我會背詩,我背給你聽。”


    正對真姐兒問長問短的趙老夫人,眼睛笑得沒了縫,讓佐哥兒到身前來,全副的注意力隻放在他身上:“淘氣沒有,挨打沒有,哥哥去了,你幾時去?”


    房中,全是佐哥兒呱呱的聲音。可見他在京裏以前,就是這樣的。


    趙老夫人竭力想和真姐兒說幾句話,這一對婆媳從來相得。又聽到真姐兒有了,趙老夫人心思隻在真姐兒身上。


    沒和佐哥兒說幾句,趙老夫人就笑嗬嗬轉過麵龐對真姐兒:“打仗嚇不嚇人?”這是信裏早就問過的,現在見到麵,又問一回。


    “祖母祖母,你看我的花衣服?”佐哥兒扯出自己裏麵的金繡童子的衣服給趙老夫人。趙老夫人溥衍他:“真是好看呐。”


    再問真姐兒:“你在軍中,沒惹你表哥生氣吧?一去就是幾年,我隻擔心他又要教訓你。”佐哥兒再來:“祖母祖母,看我的這個,”


    這樣三、兩次,佐哥兒感到冷落,“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往地上一坐,就地兩個滾兒:“看我的,看我的。”


    趙赦冷下臉來斥責他:“起來!”原來頑劣,是這樣來的。再看母親趙老夫人,對佐哥兒是百般的哄勸:“我的兒,你快起來,你父親在這裏,不比他不在的時候。”又奇怪:“你在他麵前也呆了這幾個月,一次打也沒有挨?”


    又問真姐兒:“你表哥,竟然成了好性子不成?”


    這話問得房裏房外的人都是笑,熟知趙赦性子的人,是明白趙老夫人這話。不知道和以前沒聽過的人,是覺得稀罕。


    高夫人在外麵和張姑娘孫夫人努嘴兒,當官的家裏,全是外麵看著光鮮。


    隨著趙老夫人這話,趙赦已經走到佐哥兒身前,拎起來他對著屁股上就是兩巴掌,打得佐哥兒更“哇哇”:“祖母祖母,父親打我。”


    “不許打他!”趙老夫人生氣了,這是她的小孫子,是兒子不在時,自己疼愛的兩個孫子之一。


    世子是走上一步,都要有人對他說中規中矩。身為祖父母的趙老大人和趙老夫人也明白是這樣,是以佐哥兒,就成了一個隨便可以寵愛的人。


    趙老夫人氣得站起來,手指著趙赦罵:“你一回來,就要打人。”趙赦陪笑:“母親,真姐兒還要給您生孫子,這個大了,要打打了。”


    “可不是,”趙老夫人又歡喜了,重新坐下來對真姐兒笑語殷殷:“你呀,再生一個女孩子吧,膝下有男有女,才叫周全。”


    兩個女兒坐得最近,帶笑道:“母親,原來你要我們,是為著周全。”


    趙老夫人佯裝生氣:“真是貧嘴,快回去把你們府裏的好東西,全送來。這不是,真姐兒又要生了。”


    兩個女兒讓趙赦來看:“大哥你看,母親多偏心。”趙赦當然不會向著她們:“送倒不用送,我們全有,真姐兒有了,母親當然是這樣。”


    “大哥更偏心。”兩位姑奶奶骨嘟起嘴抱怨:“我們全不是女孩子嗎?”


    隻有真姐兒來哄她們:“帶了好些東西來。”兩位姑奶奶這才有了笑容:“隻衝著你的東西來接你,不為別的。”


    大家說笑過,佐哥兒也不哭了。趙老夫人由他想起來,問了真姐兒:“你表哥有沒有再訓你?”這句話本來是想說有沒有打你,當著人,就變成訓你。


    真姐兒抿著嘴兒笑:“沒有呢。”


    這句原本是開玩笑的話,說過趙老夫人隻是對著真姐兒看。真姐兒給她看自己的手:“粗了好些,不過現在會騎馬也會射箭,可以常陪著表哥出去打獵。”


    這一伸手不要緊,雪光從明窗下映進來,趙老夫人看到真姐兒手腕兒上,有一塊淡淡的青。


    這青色淡得好似影子,是數月前的才對。在真姐兒雪白手腕兒襯托下,更為明顯。


    “這是什麽?”趙老夫人一下子疑心,把真姐兒手腕拿在手上,細細看看,勃然大怒,喊趙赦到身前來:“這是什麽!”


    這分明,是打的一下子。


    真姐兒急得隻是解釋:“這是自己不小心撞的。”趙赦看著笑,真姐兒要當將軍,王爺督促也嚴格,用他約束將軍們的一半兒勁頭來約束真姐兒,讓她天天起來習武。


    這一塊兒青,是習武的時候碰到。因為有孕,不敢再用消瘀的藥,這青印子就下去得慢。這樣的一塊極淡的青色,也隻有真正關心的人,才能注意得到。


    趙老夫人自訂下真姐兒這親事,和兒子磨了十幾年,知道他不願意。成親後,雖然夫妻和睦,因為趙赦風流,又一直想聯姻,也是擔足了心。


    王爺嫁出舞陽郡主,說明他變了心思,可是當父母的不是真姐兒,並不是完全放心。出自於高門的趙老夫人對於納妾變心全都見慣,她自己身上沒有,不代表著兒子就會沒有。


    對著這青印子,趙老夫人是完全相信是趙赦打的。不然,丫頭們誰敢這樣?


    王爺不當一回事兒的笑,趙老夫人更生氣。當著人,她責問道:“這是你的?說實話!”趙赦回實話,是笑容滿麵:“是兒子打的。”


    這不是習武對練的時候,摔一下碰一下是難免的。


    “不像話!”王爺這輕鬆自如的態度,把趙老夫人真的惹惱了。趙老夫人站起來,舉起手就給趙赦一下,趙赦又不能躲,“啪”一下子就挨中。


    真姐兒嚇了一跳,趕快起身跪到趙老夫人麵前:“母親,這不怪表哥,真的是不怪他。”趙赦見趙老夫人真的動怒,也跪下來,想想又想笑。他戰場上打滾的人,這一巴掌也打不疼他。王爺還有笑容:“母親息怒,請聽我說。”


    “你不必說了,”趙老夫人坐下來,心中唯一後悔的,是自己不應該當著這些人和兒子理論。現在已經這樣,她收斂怒氣,不和兒子再生氣的她對外麵道:“把真姐兒的東西全搬到我這裏來,她和我住,王爺的,送到他房裏去。”


    真姐兒和趙赦麵麵相覷,小毛和王爺感情日深,再加上回京前,小毛早早說過自己的擔心事,不許表哥再出去風流。


    這一下子,全被誤會的趙老夫人打亂。


    小毛先來看王爺挨打的地方,心疼的用帕子輕輕給他揉搓著,嬌滴滴:“表哥,疼不疼?”再對趙老夫人道:“母親,這是表哥沒有說清楚,這不怪他。”


    趙赦抱著真姐兒:“你不用擔心,表哥挨幾下沒事。”


    這一對又纏綿起來,房中人先是驚愕再就是想笑。怎麽看,他們兩個人是夫妻情深。


    趙老夫人瞅一瞅,又看看笑容可掬的趙老大人,沈吉安也帶笑來勸:“親家母,這是你太疼真姐兒,要我說,肯定不是王爺的錯。”


    那是誰的錯呢?趙老夫人也覺得自己可能弄錯了,再來問趙赦:“為什麽你要打她?”趙赦想想又笑:“她不聽話,所以要打。”


    大男子主義的趙赦不是此時在表現自己當丈夫的權勢,他就是覺得想笑。大捷回京的安平王,先挨了一巴掌。


    這樣的回話,趙老夫人當然不喜歡。把身子擰過去坐著,對他沒有好臉色:“外麵多少人候著你,出去吧,我這裏不用你。”


    趙赦是要出去,他就此對母親叩了個頭:“是。”起身又笑:“母親不信,隻問真姐兒,她是不是該打。”


    說過,這才拔腳出去。


    真姐兒在房裏笑眯眯,對趙老夫人道:“表哥說得是。”這一句話才說出去,就覺得房中氣氛很是不對。


    除了趙老大人和沈吉安以外,別的人,全是異樣的眼光看著。


    趙老大人是相信這不是沒有原因的,沈吉安是看到趙赦和真姐兒相當的恩愛。別的人,就全糊塗了。


    王妃出身論又重新在大家心裏轉悠,她身份不高,肯定是逆來順受的。


    看出來這些心思的真姐兒在心裏哀歎幾聲,偶爾表現一下自己多賢淑,看來這時間和地點是錯誤的。


    高夫人和孫夫人在外麵竊竊私語,高夫人低聲道:“我說對了吧,表麵上全是風光的。今天,露了餡。”


    孫夫人近年來像是長進些,小聲道:“我看王爺不像,再說這樣婆婆,肯為媳婦打兒子的,真讓人眼紅。她打的,可是王爺。”


    “再王爺,也是她兒子。”高夫人心裏也眼紅得要發狂,再恨上自己婆婆,怎麽不這樣?每到這時候,再想想隔壁那一家,有嫁不出去惡姑子的,有惡婆婆的,心裏才好過些。


    遇到那樣禽獸不如的人家,高大人家裏,還算是好的。


    真姐兒的東西,就全依著老夫人的話,搬到她的房裏。老夫人覺得就算是自己誤會,真姐兒搬來住也沒有什麽。


    她有了身子,想來趙赦肯定外麵要有人。趙老夫人想想,還是自己照顧真姐兒最方便。


    正房三間,真姐兒被安置在對麵一間。趙老夫人滿意了:“你表哥隨他去哪裏,你隻陪著我。”


    這樣安排真姐兒心裏有些叫苦,表哥,才不能隨他去哪裏。


    碼頭上來接的人,有皺紋還花枝招展的夫人,還年青水靈的夫人,也有不少。真姐兒不好拂了趙老夫人的意,隻能心裏擔心。


    趙赦一天沒有進來,真姐兒有了也不讓她待客。從下午,真姐兒就坐在房裏想主意。要是睡在廂房裏,還可以在趙老夫人睡下來,出去偷偷看著表哥。


    可是就是對間,開正房門就可以驚動趙老夫人。


    對著窗戶外飛雪,真姐兒覺得自己計窮。她可憐兮兮的,隻能祈禱。在路上對表哥千敲打萬敲打的話,他要是記不住,就……。再給他生一個調皮搗蛋鬼。


    親戚們還在外間說話,王妃在房中午休。門上放下厚幔簾子,說話聲並不動打擾到這裏。這安靜,更讓真姐兒鬱悶。心裏眼裏放不下的,全是趙赦今天晚上要去哪裏?


    房中隻有綠玉和紅香在,天天和母親親香的佐哥兒,也不知道跑去哪裏玩。倚著枕頭的真姐兒想了又想,有心讓丫頭們去看看趙赦,又不知道要說什麽。(.)


    她隻能悶悶的,猜測趙赦晚上去哪裏來打發時間。


    迷迷糊糊中睡去,一覺到晚上。和趙老夫人,留下的親厚親戚們一起用飯,知道趙赦肯定是在外麵陪人。


    “真姐兒去歇著吧。”晚飯後,趙老夫人就這樣說。看親戚們中,姑奶奶們是含笑,威遠侯夫人和姬夫人是笑眯眯,幾位常來走動的窮些親戚們是豔羨。


    安平王妃隻能答應:“是。”行過禮回房中來。早早洗過睡下,一個人睡不著,取了一本書在隨便翻著。


    趙老夫人老天拔地的有年紀人,喜悅了這一天,打起精神陪了一天的人,也早早回來睡下。房中寂靜,獨有真姐兒心不在焉的翻書聲音。


    表哥,今夜去哪裏?要是再亂走,明天和他理論去。隻是要和他理論,也要有證據才行。真姐兒嘟嘴,他半夜裏跑出去一回,又有哪個奴才敢來亂說。


    奉老夫人之命分房而居的真姐兒,是覺得看不住趙赦。


    鼓打三更後,靜夜更靜。綠玉低聲來請:“睡了吧,這天不早。王爺說已往宮中報了要休養,明兒不用進宮。可家裏親戚們還是會來,還是養養精神的好。”


    “我睡不著,再看一會兒。”真姐兒低聲這樣回答。手中書,其實是亂翻,雜亂心思,全在趙赦身上。


    綠玉沒有辦法,還是按剛才那樣:“我陪著。”坐在床前小杌子上,取過針指來作相陪。


    窗外響起輕輕的敲窗聲,主仆抬起麵龐,又聽到低低的聲音:“小毛,趙小毛,開窗來。”這是趙赦的聲音。


    “是王爺?”綠玉有些驚喜,真姐兒小聲道:“噓。”再道:“去開窗戶。”她也隨著下床,走到窗戶前麵。


    紅漆雕著梅蘭竹菊的窗戶打開,風雪“呼”一下子刮進來。雪地裏站著趙赦,對著真姐兒先是一笑,再就黑著臉:“到床上去,多冷。”


    “表哥,你小聲些。”真姐兒笑嘻嘻讓開,讓趙赦把聲音放低。王爺敏捷的身手又一次得到發揮,他一下子就跳進來。


    綠玉微微笑,往外麵去:“我打水來。”趙赦回身關上窗戶,抖拌身上的雪,去了雪衣丟在榻上,雙手互搓一搓又暖和些,這才過來抱住真姐兒親了親她:“想不想表哥?”


    “想,”真姐兒心花怒放,眨著眼睛又調皮:“正在想表哥要是你不來,給你生個更搗蛋的。”趙赦大樂,舉起手在真姐兒屁股上拍拍:“找打。”


    這一下子,夫妻兩個人同時想到上午那一幕,相視而笑過,真姐兒又撫了撫趙赦挨打的地方:“表哥,全是為了我。”


    “是啊,全是為了你,哼,”趙赦裝模作樣:“快讓表哥打還來。”真姐兒嫣然,水汪汪的眸子裏情意流動,柔情密意地道:“小毛讓你打回來。”


    趙赦再親親她,也是溫柔無比:“表哥舍不得。”


    綠玉在外麵輕咳數聲,示意自己要進來。端著熱水進來,見王爺和王妃並肩坐在床沿兒上正在說話。


    或許是燭光,或許是火盆,或許是房中暖氛,夫妻兩個人全是麵色微紅,眼睛膠著似放不開。


    有些像透明人的綠玉很知趣,放下熱水退出來不再打擾。


    片刻後,錦帳下睡下安平王夫婦。趙赦一隻手摟著真姐兒,側著身子睡著,另一隻手撫摸著真姐兒頭發:“有多想表哥?”


    “我在想啊,”真姐兒在這樣時候,總要促狹一下,微挑眉頭笑嘻嘻,話題突然一變,手揪著趙赦衣襟嬌滴滴問道:“表哥你這樣進房,以前還有過嗎?”


    真姐兒出招,王爺也接,他裝腔作勢扳起真姐兒小臉看看,道:“我像是跳錯地方。”真姐兒發嬌嗔:“表哥,”小拳頭過來捶上兩下,趙赦直笑:“打人也有幾分力氣了,你這孩子,我今天就挨打了。”


    “嘿嘿,”真姐兒又笑得貝齒全露,越想越好笑,把麵龐埋到趙赦懷中,手拍拍趙赦身子:“表哥哈,”


    今天是挨打的一天。


    房中火盆香炭添滿,火紅的炭火,不如玉色百子圖錦被內的一對夫妻這間溫暖多。


    “表哥,要是你今天不來,我肯定睡不好。”真姐兒幽幽然,倚在趙赦懷裏:“以前你不管我如何想,人家是很難過的。”


    趙赦拎起她一隻小耳朵對著笑罵:“不許無事亂傷心。”再有些討好:“這不是來了。”


    真姐兒再進一步:“明天呢,後天呢,宮中永遠有年青漂亮的夫人們,小毛,要老了。”趙小毛扮戚戚,快要泫然欲涕。


    “知道了,全知道。”趙赦抱著這柔軟的身子,隻是微笑:“你要相信表哥。”


    這裏沒有在天願為比翼鳥,也沒有在地願為連理枝,不過就是一對夫妻,在這裏夜話。


    雪漫漫無邊際,再醒來,是五更天。天色漆黑如墨,房中炭火猶溫。臨著後麵的窗戶是關上的,是防著有賊什麽的。


    為去炭火味兒,往院中的窗戶是開著。


    由窗戶看進去,可以見到王爺輕手輕腳起身。昨夜雪衣搭在椅子上,原本是半濕的,在房中一夜烘得幹軟。


    披上雪衣,趙赦再來到床前,對熟睡的真姐兒輕輕一吻,給她放下錦帳防風。這才打開往後麵院子的窗戶,人跳出去,再輕輕關上窗戶。


    見母親房裏,已經亮起燈光,趙赦一笑,這多年的夫妻,到了京裏反而成偷情的了。


    早起的婆子見王爺從後門裏走出,沒有人覺得奇怪。大家掃雪的掃雪,打水的打水,各自忙活自己的。


    書房裏換過衣服,王爺重新過來給父母親請安。趙老夫人撫著額頭,正在問昨天上夜的丫頭們:“昨天像是有人?”


    丫頭們全笑著:“並沒有。”


    見趙赦進來,趙老夫人沒有再問,讓兒子坐下,含笑道:“我想了一夜,或許你是冤枉的,不過真姐兒是個細嫩人,就是玩笑,你也要當心才是。”


    “給母親看著,您這就可以放心。”趙赦陪笑,一想到昨夜自己還是在這裏,又轉為竊笑。


    到用早飯的時候,真姐兒還沒有起來。一家人沒有人去催也不等她,大家用過早飯,趙老夫人自己來端詳兒子穿著,把他打發出去進宮。


    長街上雪厚厚一層,馬匹噴著白氣兒,人也哈著白氣兒,是個寒冷的冬天。這冬天,和往年沒有什麽不同,就是街上的粥棚了,也看似一模一樣。


    安平王馬上抬頭看看天色,這天,其實是要變天了。


    他雖然昨天沒有進宮,晚上又得到一次消息,皇上下午,又暈過去一次。聽上去,是十分地不好。


    宮門裏請見,立即就有人帶他進去。皇帝寢宮中,嬪妃們全在外麵,看著這位威風八麵的王爺進來,徑直進到裏麵去。


    伍皇後留一下心,對自己貼身的宮女低聲道:“安平王妃今天要來?我沒有聽到人說。”宮女們去問過,再回來低低回話:“說昨兒晚上遞的休養折子,她有了,身子不好。”


    宮室中全是厚厚的黃幔,這精致繡花的宮幔遮著風,伍皇後還是覺出來一股子冷意。沉著臉再悄聲道:“留心去看著,會不會拜齊貴妃?”


    皇帝還沒有走,這涼薄之意已經出來。伍皇後不得不多心,皇帝百年之後,這天下是太子的,就是齊貴妃要說了算。


    在她對麵的齊貴妃裝著用帕子掩口,也在告訴自己的宮女:“她們在說什麽,剛才又打聽的是什麽,去問問。”


    宮女不一會兒也問過來,附耳道:“娘娘查的是安平王妃進不進宮?”齊貴妃冷笑,人家有身子,這天氣冷,又聽說怕坐胎不穩,安平王昨天就有折子進來,請乞休養,最近不進宮。


    這位伍皇後,計較的也太多。


    安平王今年功勳赫,是人人眼睛都要注目的人。齊貴妃對宮女再小聲道:“去告訴太子,見安平王時,讓王妃多休養,新年裏再來吧。”


    想見的人,想有這個麵子的人,偏就不讓她見。


    宮室內,趙赦跪在皇帝病榻前,眼中有淚:“您會好起來的。”又是數年才見,皇帝瘦弱得不成樣子。隻有雙眸,是亮得嚇人。


    他含糊其辭的吐出來一句:“國……。富民……強。”在旁邊侍立的,是頌殿下,他垂手垂頭,心中也明白皇祖父隻怕撐不過這個年。


    “賞。”皇帝再吐出來這一個字,精神不濟,無力的微搖搖頭。頌殿下對趙赦道:“隨我來吧,我有話對你說。”


    對著他們兩個人離去的身影,皇帝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這亮的,有些異樣的嚇人。一個太監走上來:“皇上您要什麽?”


    皇帝眼睛隻是亮著,這嚇人的亮中,他搖了搖頭。


    出去的那兩個人,來到一側宮室中。安平王重新見禮:“微臣參見殿下。”他的態度極是恭謹,沒有半會兒的傲慢之處。


    對於見頌殿下,趙赦是決定下來要恭敬些。他功高足以震主,又在皇上彌留之際進京,他要是表現得很驕傲,那就成了新帝眼中尾大不掉之人。


    這個態度,是趙赦和幕僚們反反複複的商議過,決定拿出來的姿態。


    年青的皇位繼承人,是相當的滿意。他滿意的不僅是安平王對自己的依順,還有的就是,這一仗打到最後,其實指揮的是皇孫頌。


    安平王的大捷,相當於這位初出茅廬的殿下,也大捷。


    這位殿下從生下來到長這麽大,還沒有出過京都。這場全勝的戰役,是殿下的好兆頭。


    坐在繡著團龍的錦椅上,皇位繼承人嘴角有笑,不緊不慢地讓趙赦起來,賜他座,這才慢慢先問他:“數年辛苦。”


    “此仗得勝,是宮中指揮得當,將士們奮勇當先。臣,不敢說辛苦。”趙赦流利的奏對,坐得不遠的他,把眼前這位未來新帝看了一個清楚。


    他英氣勃勃,眉目精神,有著飽滿的額頭,也有著睿智的眼眸。殿下再問第二句:“王妃還好?”


    “回殿下,臣妻隨臣參戰數年,在軍中虧了身子。這又有了,所以乞恩旨,休養一時。”趙赦再次恭恭敬敬的乞一下恩典。


    真姐兒不進宮,也是趙赦和幕僚們商議了好些天。伍皇後和齊貴妃,由皇帝的病臥,而變得水火不容。


    有身子的真姐兒,是表哥放在嘴裏含著還怕化了的人,怎麽肯讓她進宮來,在兩宮麵前戰戰兢兢。


    安平王功高權重,王妃妻以夫榮。要是進宮裏,肯定是兩宮爭著爭取的一個對象。趙赦想一想,這種時候,還是不進來的好。


    正愁無理由,真姐兒就有了,這是一個現成的好理由。參戰數年虧了身子這話,也是現成的。


    頌殿下向往一下戰場上的血戰,也理解一下:“是啊,軍中哪裏有好日子過。王妃能陪著數年參戰,我賞賜她。”


    “臣謝殿下賞賜。”趙赦謝賞。


    宮人們按頌殿下的吩咐,手捧著東西送進來給殿下看過,再捧著出去。嬪妃們全在外麵,這就看得清楚。


    齊貴妃滿麵笑容喊住她們:“這是給哪一個的?”伍皇後冷笑,這不是廢話。進去的隻有安平王,想當然,是給安平王妃的。


    宮人們果然回話:“安平王妃戰場上虧了身子,又新有了,殿下命賞各樣珍貴藥材,又賞宮花和宮衣。”


    靈芝、人參等藥材,全在錦匣裏。銀托盤中,宮花數朵,還有兩件時新樣子的錦繡宮衣。


    齊貴妃滿麵笑容,也命自己的宮女:“到我宮裏也取一份兒賞賜,把我的那個紅瑪瑙枕頭給她,睡著可以安神。再告訴她,她不是第一胎,生起來要省力些,隻是平時自己多保養,少出門兒吧。”


    伍皇後一下子豎起汗毛來,她們都賞了,自己賞也不賞?要是賞,像是和貴妃對著幹的,又像去湊趣兒的。再說賞賜和他們夾在一起,哪裏還能見自己的好?


    聽裏麵突然有腳步聲傳來,一個太監奔出來:“太醫,快傳太醫。”


    禦醫天天候在外麵,這就急步奔進去。嬪妃們全擔心起來,伍皇後開始哭泣:“皇上,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可怎麽辦?”


    齊貴妃用袖子掩麵裝泣,其實人在冷笑。怎麽辦,哪裏涼快哪裏呆著去。才想到這裏,她也兒猛咳上來。


    對麵猛烈的咳聲,讓伍皇後心喜。太子雖然要登位,齊貴妃卻是有年紀有舊疾的人。自己隻要苦熬著,等她去了,自己是唯一的太後。


    伍家雖然勢敗,卻是百足之蟲,在朝中任職的人眾多。伍皇後成為伍太後以後,也不是隨便任人可以欺淩的。


    她苦苦的熬著,也是在等有出頭的那一天。


    亂了一陣子,皇帝平靜睡去。頌殿下才和趙赦到側邊宮室中去,繼續他們沒有談完的話。


    “你俘虜了一個突厥大將?”這事情安平王的折子裏有寫,公孫宇吉回來時,也說過。


    安平王據實而回,把自己的心思坦白無疑:“我天朝大國,理當臣服教化異邦。阿史德溫博,不僅是突厥悍將,也是突厥貴族。他娶的是當今突厥汗的侄女兒,自己出身顯貴,如果能讓他降服,可以讓突厥更知道我天朝威嚴和仁慈,是以臣,不敢擅殺他。已隨解入京,臣請殿下發落。”


    突厥來降?這美好的場麵在頌殿下腦海裏隻晃上一晃,他就覺得真是太好了。微微一笑過後,頌殿下道:“就依你,你有容人之量,我難道沒有。”


    趙赦又拜謝下來,還沒有起身,隻頌殿下又變了語氣,冷冷的道:“不過有些人身上,我是沒有容人之量的。”


    這個,是說的清源王。


    對於這遲早要說到的話題,安平王胸有成竹地回話:“殿下,水是可以載舟的。”頌殿下一愣:“我不明白。”


    他沉下臉:“他既然去軍中尋你,為什麽不解我的一件心事!”


    這認真繃著的麵龐,緊緊聳起的眉頭,都表示一件事情,那就是公孫宇吉守了諾言,回到京裏來,沒有說清源王被扣的事情。


    趙赦在心裏鬆一口氣,在西北扣下清源王時,特意讓公孫宇吉參與進來,就是考驗一下他的心思如何。


    現在看來,他果然是聽明白自己說的話,沒有對殿下回這件事情。


    麵對頌殿下不回掩飾的責問,安平王誠懇地道:“殿下,以後用他的地方很多。”這話裏明白暗示出來,清源王還不能死去。


    關於清源王的如何歸置,頌殿下心裏也不止想過一次。他眼下雖然不知道清源王在哪裏?也知道他曾去過安平王處、霍山王處、靈丘王處,及不少位大人處。


    數年裏,清源王顛覆,沒有少跑路。


    有時候殿下也心裏恨,這些人,怎麽不幹脆一刀宰了他!有時候也心裏猶豫,殺不殺他?


    就在這殺與不殺之間,頌殿下一直徘徊了數年。


    他低歎一聲:“你也有道理。”


    這事情就此不提,皇孫頌讓趙赦離去,自己再來看病榻上的皇帝。


    皇帝睜開眼,對他清晰地說了三個字:“清源王。”頌殿下低聲道:“是,正在尋他。”皇帝停上一停,又道:“善待他。”


    好似萬馬奔騰,一下子踏在頌殿下的心上。他不動聲色,皇家的這點子事情,其實彼此心中有數。


    當初設計逼走清源王,不可能永遠讓皇帝不回想。他回想一下,這中間疑點太多。


    頌殿下裝著若無其事,眸子裏全無心事對皇帝看上去,見他閉著雙目,卻不看自己。


    “殿下,”一個小太監走進來,低聲說著。頌殿下走過去,聽小太監道:“有回報。”出來,是頌殿下派到京外的暗哨。


    這些暗哨,防的就是清源王忽然進京,忽然和某些還眷戀他的老臣們有勾結。


    “在京外發現清源王殿下,現在住在客棧裏有人看著他,請殿下示下,殺還是不殺?”安平王的疑慮,別人也有。


    到底他們是兄弟,貿然不回話就殺了,也是一個罪名。


    如果是沒有見到安平王以前,沒有聽皇帝說到那兩句話,頌殿下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說“殺!”和安平王長談後,一直在心裏想著他的那句話:“以後用他的地方很多。”


    又有皇帝說的:“善待於他。”


    頌殿下改變了主意,靜靜吩咐道:“把他趕到五百裏以外。”他泰然自若地交待著這句話,全然不管皇帝隨時可以離去,也可能想見清源王。


    皇家沒有親情,重新回到皇帝病榻前的頌殿下心裏這樣想著,再下一句注腳,皇家隻有權勢在手,才是道理。


    天色灰蒙蒙,大雪比進宮前又下得大些。趙赦回家去,雪衣上不一會兒就全是雪花。來到宮門前上馬,雪地裏兩個麗人巧笑著迎上來:“王爺。”


    孟夫人身穿一件四季百花的鬥篷,笑得情意綿綿迎上來:“妾想王爺今天一定進宮,在這裏候有多時了。”


    把自己雙手在唇邊嗬了嗬暖兒,又送給趙赦看,嬌滴滴道:“您看,冰涼的。”


    趙赦沒有接這雙手,也沒有冷遇她。他溫和地道:“那就早回家去吧,我也要回去了。”孟夫人急急道:“王爺且慢,”手指著身邊玉人兒,嬌聲道:“這是梁夫人,是妾的親族。”


    梁夫人正年青,看年紀隻得十七、八歲。趙赦心中訝然,這樣年青就進宮來當女官,不是夫家顯貴就是別有能耐。


    對著雪地中冉冉拜下去的梁夫人,安平王隻是道:“起來,看凍著你。”


    後麵雪地中有人急急行來,遠遠就喊著:“王爺慢走。”這是皇後宮中的太監,兩個人手捧著兩個蓋著黃緞子的盤子過來,巴結地笑著:“娘娘說,也有賞賜。”


    揭開黃緞給趙赦看,一盤子珠寶首飾,一盤子也是補身子的藥品。皇後還有話:“幾時好些,幾時進來和我說話。”


    孟夫人和梁夫人都羨慕:“這一個頭簪上祖母綠,是稀有的。”梁夫人眨著眼睛,王妃,是生得什麽模樣?


    她們早早候在宮門上,不想趙赦來得更早已經進去。在這裏候著,已經見過皇帝賞賜,頌殿下賞賜,和齊貴妃賞賜。


    現在,皇後又賞賜下來。看起來,安平王如京中傳言所說的,是灸手可熱。


    再接了這一份兒賞賜,太監又巴結地道:“皇後說,王爺不必去謝恩。”趙赦不再推辭,就答應下來。


    此時此刻,自己再去拜皇後,想來不舒服的,不僅是自己,還有皇後娘娘。


    孟夫人和梁夫人看著雪地裏去了的這一行人,孟夫人歎氣道:“我說得不錯吧,王爺生得多好。”


    “那王妃呢?”梁夫人隻想知道這個。孟夫人再歎氣:“當然也好。”


    幽幽歎氣又是一聲,孟夫人道:“下一次再見麵,不知道幾時?”昨天就有信箋過去,王爺是全無回應。


    真姐兒正在家裏看賞賜,把賞的宮花給佐哥兒戴在頭上,看著他取樂。顯哥兒的兒子周期也在這裏,也給了他一朵在頭上,兩個調皮孩子正在對著哈哈笑。


    見到父親進來,佐哥兒先老實了,周期也跟著老實一些,又小聲問佐哥兒:“你怕他?”佐哥兒搖頭:“不怕,”再小聲對周期道:“母親說,不能惹父親。”


    周期眉飛色舞:“我父親,可以惹得。”


    這一個,和小時候的顯哥兒是一樣的天不怕地不怕。


    趙老夫人和真姐兒問過趙赦辛苦,把上午婆媳說過的話,再對趙赦說一遍:“又給幾位將軍相中幾個好姑娘,過年前可以見一見,趕著早成親最好。”


    皇帝一旦山陵崩,至少一年不能成親。


    趙赦微笑伸長腿,讓自己坐得舒服些。對著母親道:“我在宮裏,頌殿下誇真姐兒,說將軍們上折子,感恩於親事。我就是這樣回的,她閑著沒事情做,這說媒,是女眷們愛幹的事情。”


    頌殿下還有話,趙赦沒有說出來。他揚眉笑:“我母親也愛給人說個親事,不過做成這樣的局麵,隻有王妃一個人。”


    說媒把軍心安定,並能鼓舞士氣的,當屬安平王妃一人。


    真姐兒眯眯笑,在她腿旁,有兩隻貓悄悄兒的過來。佐哥兒見到,立即過來趕走,再叉腰對祖母道:“母親說,她現在不能和貓太近。”


    這樣得意的動作,趙赦看著極不順眼,斥責道:“這是什麽樣子!”趙老夫人接著斥責他:“王爺出去吧,盼你回來,你一回來,我又有新的煩惱。”


    趙赦隻能再陪笑:“兒子坐一會兒。”對佐哥兒瞪眼睛,把他瞪到一邊兒去。


    周期把佐哥兒拉到外麵去,教他道:“我父親罵我時,我祖母也是這樣,原以為大伯進京不好,現在看來,咱們還是玩咱們的沒有人管。”


    又安慰佐哥兒:“反正他住不久,過了年就應該會走。”


    挨過罵的佐哥兒搖頭:“父親不走最好,他可以說故事,也陪母親和我。夜裏喝茶撒尿,還可以喊他。”


    “喊他?他不給你兩巴掌?”周期不相信:“我父親才不這樣,他隻讓我找丫頭們。”佐哥兒大驚小怪:“丫頭們手多冷,這天冷,父親抱我下床才暖和。”


    周期很受傷害:“怎麽還這樣!”他對著茫茫白雪迷茫起來,小心眼兒裏一片糊塗:“當父親的,還要這樣。”


    “是應該的吧。”佐哥兒小大人似的來上一句,北風吹走他剛才挨的罵,佐哥兒慫恿著周期:“走,我們去找父親,讓他和表叔說一說,要是晚上不說故事聽,你就裝睡拿腳踹他。”


    周期聽到這個,精神來了:“走,你現在讓大伯說一個故事我聽,我回家也這樣。”佐哥兒立即道:“隨我來,”再神氣活現來上一句:“學著點兒。”


    廊下丫頭們見他們兩個人嘰嘰咕咕過,又進去,也沒有人管他們。


    真姐兒正在說話:“我說鄒姑娘配錢將軍最好,還是母親提了一句,他們不是同鄉,鄒姑娘和王將軍是同鄉,回家祭祖也方便。”


    趙赦笑:“咱們家裏的親戚姑娘,這就全有了出路。”真姐兒要白眼兒:“看表哥說的,這麽難聽。琴瑟和諧,也是正經應該的。”


    “你倒是敢訓他,你今年回來大長進。”趙老夫人看著有些樂,真姐兒倒是教訓人的口吻。趙赦一聽趕快道:“母親,真姐兒這幾年凶著呢。”真姐兒又一個小白眼兒過來:“幾時有過?”


    小白眼兒狼,是一件也不承認。


    趙老夫人正在笑,佐哥兒和周期兩個人進來。在這歡笑中,佐哥兒帶上一臉兒的小笑容,蹭到趙赦身前笑嘻嘻:“父親,哎,父親。”


    趙赦轉過頭,見兒子極其討好,而且使眼色。那小眼睛眨得,是閃個不停:“說個故事吧,期哥兒要聽父親打仗的故事。”


    周期摸摸頭,插了一句:“不是你要聽嗎?”佐哥兒用小腿踢踢他:“咱們一起聽。”


    “你小子,”趙赦笑罵:“人還沒有寶劍高,這花樣已經會玩。”把臉板起來:“到底誰要聽?”


    “我,”


    “我,”


    佐哥兒和周期一起答應,趙赦覺得自己主要是衝著母親和真姐兒全在,而且宮中才奏對出來,和兒子樂一樂,可以休息。


    他再次伸長了腿,佐哥兒坐到他的一隻腳上,雙手抱著他的小腿。再對周期笑逐顏開:“你坐那隻。”


    趙老夫人樂開了懷:“你們這是做什麽?”


    周期再搔頭:“這也能做。”猶豫著走過來,先對著趙赦陪個笑臉兒:“大伯。”慢慢也坐到趙赦另一隻腿上去,雙手抱住笑嘻嘻:“我坐好了。”


    真姐兒和趙老夫人全是笑,由他們去,又說自己的話。女眷們全愛說家長裏短,婆媳兩個人又開始說下一家的親事。如何定,定給哪一個人最合適。


    伸長腿給兒子和侄子當座位的王爺,對著兩個仰起的晶瑩小麵龐,開始說故事。


    外麵進來趙老大人,進來就樂:“你們在做什麽?”他膝下又奔出幾個小孩子,是玉盈和玉香家的,和姬大人家的孫子。


    王爺麵前,地上又坐上幾個。童稚的眼睛瞪大了:“是這樣的嗎?真是嚇人。”


    趙老大人每看一眼,就覺得可樂。趙老夫人每看一眼,就要笑個不停。真姐兒含笑,這場麵多溫馨。


    今年回來的安平王,今天成了故事王。


    這樣到下午,王爺也沒有出去。商少陽進京來,和小舞過來,趙赦和真姐兒都沒有見。易宗澤也要進京,讓打前站的人送信來,說明天就到。


    下半天,平時來陪著老夫人說話的親戚過來,真姐兒回房去,趙赦也跟著站起來,對母親含笑:“我也歇一會兒去。”


    說過,不慌不忙地跟在真姐兒後麵,走到對間去。


    丫頭們沒有笑,媽媽們也沒有笑。趙老夫人見大家都不笑,她自己有了一絲笑容。現在兒子和媳婦,倒成了拆不散的一對人。


    老夫人和藹的麵容有了笑容,注意到的丫頭們也跟著一笑,媽媽們也笑起來。房中沒有笑聲,隻有一片溫暖如春風的笑容在。


    外間裏和熙,對間裏真姐兒在和趙赦算賬。她拿出來的,三、五封信箋,還有香囊兩個,荷包上的墜子兩個,還有幾個相思結。


    “這些,我全收了。”真姐兒很是不樂意:“昨天問表哥,還說沒有。”


    趙赦故作驚訝:“這是哪裏來的,”然後笑:“全送到你手裏,表哥是不知道。”真姐兒掰謊:“是上午表哥書房裏搜出來的。”


    “你這不聽話的趙小毛,不是讓你少出去。”趙赦捏小毛耳朵:“知道外麵有多冷嗎?”趙小毛:“哼!”


    把玩著香囊,又看荷包上的細巧墜子。真姐兒評論道:“這一個,我的蘭草荷包上用正好。”趙赦也幫著她看:“象是有些犯顏色,”想上一想道:“換你的那個梅花荷包正好。”


    “當然犯顏色,”真姐兒又嬌嗔:“這本來是給表哥的,又不是給我。”


    趙赦撫著她哄著:“現在全歸了你,”真姐兒嘟嘴不說話,又拿起另外一個香囊,聞一聞變了臉色。


    “燒了吧,”趙赦隻看她臉色,就明白裏麵有什麽。真姐兒看看手中香囊,又看趙赦臉色:“真的要燒?”


    旁邊大火盆裏有炭火,趙赦抱著真姐兒過來:“扔了吧,”真姐兒嘻嘻一笑,打開香囊看看。剛才聞到頭油味兒,現在確定裏麵是一綹子頭發。這才扔進炭火裏,再由趙赦抱回床上,一個人噘嘴還在生氣。


    古人身體發膚受之於父母,輕易不肯自己損傷。這是哪一位如此癡情,送頭發過來。


    問趙赦:“這是誰送的?”趙赦逗她:“你搜檢書房的人,竟然不知道?”


    真姐兒小臉兒努力黑下來,以示自己很生氣:“我隻找到東西,這是哪一個對哪一個的,卻不知道。”


    雙手在嘴裏嗬一嗬,作個要逼供的姿勢:“快坦白。”


    “小丫頭,小皮猴子,小禿毛兒,”趙赦一氣笑罵三句過,才親親真姐兒的爪子,坦白道:“表哥真的不記得。昨兒收到這些,拆開來本來要扔。後來想想真姐兒要是找不到這些,還以為表哥收起來。”


    安平王很無辜:“看看表哥對你多好,讓你一找就有,讓你自己處置。”


    “可是人家,寧願找不到的好。”真姐兒這樣說過,被趙赦逼問:“要是找不到,真的會以為表哥沒收到?”


    真姐兒咕咕笑:“當然不會,”她麵色嫣紅,慢慢說出來:“找不到,就會以為表哥放得緊緊的,是你心愛的東西。”


    趙赦拍拍她:“小毛兒,才是表哥最心愛的,要放得緊緊的。不許再亂出門,知道不?”真姐兒眨著眼睛笑:“別處我全不去,我隻去表哥書房。”她撒嬌扯著趙赦晃幾晃:“好不好?”


    王爺瞪瞪眼睛,真姐兒顰顰眉頭……。


    ------題外話------


    感謝親們的厚愛,這名次又上去了。


    仔仔邪惡了,仔細看這票榜,貌似本周,可以捅別人什麽花吧,哈,往前去往前去。手持鋼槍,邪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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