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菱掛心著自己在鐵匠鋪定下的小鍘刀和粉碎機,一日總要跑上那麽一趟。小鍘刀並不難,不過是把尺寸縮小了就成。而粉碎機算是新鮮事物,鐵匠鋪的大師傅是個精細人,先照著秀菱的設想畫了圖紙,琢磨透了,這才開始打製部件,最後再是組裝。


    秀菱看著鐵匠師傅左手握著長長的鐵鉗,把黑鐵埋在燃燒的煤裏,二鐵匠拉著巨大的風箱,咕噠咕噠的聲音伴隨著火焰呼呼,鐵一會兒功夫就燒紅了。紅的鐵放在砧子上,鐵匠師傅右手拿著小手錘,輕輕點到哪裏,二鐵匠和小徒弟的大鐵錘就輪流打到哪裏,當,咚咚;當,咚咚~


    時輕時重,時慢時快的節奏聲中,還有秀菱一顆熱切盼望的心。她就這樣慢慢看著她的工具成型,心裏是說不出的高興。


    等粉碎機完工的那一天,秀菱笑得跟朵花似的,連聲向鐵匠鋪的人道謝,又說:“若是這個好用,我家隻怕還要打製呢!到時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或是有了更好的構想,還要勞你們多多費心的!”


    鐵匠師傅因為顧守仁出手並不吝嗇,也就很高興;再加上他是個喜歡琢磨新鮮事物的人,這粉碎機給了他挑戰的機會,巴不得秀菱再找他打製,於是朗聲應道:“成啊!下次再做,保準比這個做得還要好!”


    秀菱看著顧守仁和林生抬了打製好的粉碎機放上牛車,運回到自己屋裏,立刻迫不及待地指揮著顧守仁將粉碎機擱妥當。拿了側成小段的仙人草就要扔進去試驗一番。


    還是顧守仁細心,攔下了秀菱說:“別著急。咱先檢查一下,看看各部件是不是緊固,搖把有沒有問題,齒爪和轉子會不會磕碰著。”一邊說一邊動開了手。


    秀菱佩服地看了看她爹,還別說,薑就是老的辣。


    顧守仁搗鼓了片刻,並沒有發現什麽問題,這才自己將那小段的仙人草放進去,轉動搖把。沒多大功夫,出口處真的有粉碎了的仙人草掉出來。


    秀菱端著木盆接了。趕緊擱地上,抓了一點在手上細細端詳,雖然還不到十全十美的地步,然而總算是差不離了。她一跳三尺高,嚷了起來:“耶,成功了!”


    連邊上的林生見她這付模樣也笑了起來。李氏帶笑嗔道:“這丫頭,瘋魔了似的,就高興成這樣!”


    顧守仁也咧開嘴笑了:“這是個力氣活呢。秀菱你做不了!隻有看著的份。還有啊。一次送料不能太多,不然要堵塞呢!”


    “讓我試試,讓我試試!”秀菱不服氣。她花費了好多心血弄出來的這玩意,怎麽也得親手嚐試一下。說著重新放入小段的仙人草,用力握住搖把轉動起來。唉,還真是氣力不濟,誰叫她仍然是這麽個五歲的小身板呢?


    因為新奇,林生也捋起袖子實踐了一番,不過他是個聰明人,雖然心裏有很多問題想問,卻一句也不說出來。他知道,這個肯定是和涼粉有關聯的秘密!顧家也是因為信賴自己,才會不避忌,若是自己都不曉得掂量,恐怕就要惹人嫌了!


    所以他擺弄了一會兒,自動自覺地退出忙活去了。


    秀菱這才笑嘻嘻對李氏說:“娘,咱家有了這個,再將仙人草弄碎就省力多了。不然日後收的仙人草多了,光是幹這個,就得把咱家人累趴下囉!”


    李氏高興地摸了摸了秀菱的頭,回答道:“我家秀菱啊,那腦袋瓜子也不知是怎麽長的,淨想得出這些稀奇古怪的新鮮玩意兒!”


    秀菱撲哧一笑:“你忘了,我可是玉女啊,觀音菩薩跟前的玉女!”


    李氏警惕地瞧了瞧四周,豎起一根食指湊到嘴邊噓了一聲:“小點兒聲!讓外人聽見,你這日子就別想安生了!保準大事小事都來尋你。什麽頭疼腦熱啊,家裏出了事啊,日子艱難啊~唉,一口氣也說不完!”


    秀菱就吐了吐舌頭:“嗯,娘我記下了,以後這個話也不說了!”


    轉眼就到了七月半,楊柳洲早有專人沿門募集經費,舉辦普度。以普遍超度孤魂,恐防它們為禍人間;也祈求鬼魂幫助治病,保佑家宅平安。


    俗語說的是:“普度不出錢,瘟病在眼前。普度不出力,矮爺要來接”。顧家自然也有捐款參與。


    在這之前,李氏便忙著蒸花饃,拉了秋菊過來幫忙,曉得她手巧。


    先給顧家每個人捏一個大花饃:給顧何氏的捏成人型,稱為麵人,意喻兒孫滿堂,福壽雙全;顧守禮的捏成魚型,自然是年年有餘的意思;顧守仁的是一頭憨憨的牛;顧守義是屬虎的,便捏了一隻老虎,額頭正中一個王字;李氏是一朵玉蘭花的造型;冬梅的就捏了一朵梅花;秋菊自然是菊花了。其餘小輩則依各人喜愛來捏。


    秀菱看得眼花繚亂,因為這些花饃蒸熟後,再經過五色著彩,居然栩栩如生,每一件都可以稱為絕佳的手工藝品。


    原來她的這個大姑,還真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哩,偏是沒遇見好男人!不過她現在還年青,也就二十多歲吧?說不定什麽時候,屬於她的好好先生就出現了呢?


    秀菱忽然想到了她身處的這個時代,對於改嫁這件事,無論是他人還是本人,恐怕都有些抵觸情緒吧?唉,惟願大姑今後有個好歸宿了!


    這一天,街口村前搭起了法師座和施孤台。法師座前供奉著地藏王菩薩,施孤台上立著三塊靈牌和招魂幡。過了中午,施孤台供上了全豬,全羊,雞鴨,各式糕點和瓜果。


    無數的人湧來看熱鬧,金偉草草扒了幾口晚飯就跑了去。秀菱之前還真沒見識過這類風俗,因此跟在秀蓮和秀萍的身後,尤其顯得興致盎然。


    眼見得施孤台上香燭高燃,祭品上插著藍紅綠各色的三角紙旗,有的寫著盂蘭盛會,有的寫著甘露門開等字樣。耳邊傳來一陣莊嚴肅穆的廟堂音樂,緊接著,法師敲響引鍾,帶領座下眾僧誦念各種咒語和真言。


    最令人興奮地,還是放焰口,法師向台下擲包子、水果。傳說婦女搶取包子一個,次年就可得子。小孩搶得包子,一生可不受驚嚇。


    秀菱伸展雙臂用盡力氣跳得高高的,卻什麽也沒搶到,不過她一點也不喪氣,反倒笑咪咪地很是開心。


    看完了放焰口,秀菱跟著姐姐們呼拉拉回了屋裏,準備帶著自己做的荷花燈,去湖上放水燈。秋菊和冬梅也來了興致,領著幾個侄兒侄女一起去了湖邊。


    湖邊早巳站滿了男女老少,大聲小叫,議論不絕。


    秀菱自家做的水燈不過是用五彩土紙折成半球形,裏麵放少許青油,擱一根燈草就行。然後放置在米篩上。將米篩往水裏一放,水燈亮了之後,再將米篩從水下抽出來,水燈便晃晃悠悠漂浮而去。


    據說誰家的水燈漂得遠,誰家的福氣就最好。也有傳說是,死去的孤魂野鬼,若能在這一日托住一盞河燈,才可能再結生緣。


    秀菱偷眼打量,果然見著姑姑和姐姐們,都在閉目合掌,嘴裏喃喃禱告。自己也不禁學著樣子許了一個願:祈願前世和今世的家人,平安康健,快快樂樂!


    再舉目張望湖麵,皓月高掛,照得水上銀光閃泛,幽幽的紅、黃、藍、白,一色又一色的燈,散開又並攏,並攏了又散開。星星點點,把水麵映得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燈光火光暝暝滅滅,人的臉也顯得忽明忽暗,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秋菊癡癡地看著自己遠去的水燈,好半晌才立起身來,想活動一下了有些麻了的腳,忽然就覺得似乎踩到了什麽,扭頭一看,不覺歉意地笑了:“是虎子哥,你也來看放水燈了?真是對不住,踩了你一腳。”


    那個被喚作虎子的年輕男子連邊擺手:“不礙事,不礙事。我皮糙肉厚的,踩一腳也沒關係哩!”


    看著秋菊低下的頭,又訥訥地說:“早聽說你回楊柳洲了,我就是提不起勇氣去看你,你別怪罪我啊。”


    “有啥好看呢?是讓你去看我的笑話嗎?”秋菊艱難地從嗓子眼裏擠出這麽一句。然後抬起眼睛,帶著幾分怨恨地瞥了虎子一眼。


    虎子雖然是鄰村的,可是小時候卻與她常在一處打豬草,摘果子。有壞小子欺負她,也總是他護著她,哪怕對方人多,被揍得鼻青臉腫,也要生死護衛著她。有了一點好吃的,總要藏了帶給她吃。她到現在還記得兩人悄悄兒在石板上烤青蛙吃的事情,那烤熟的青蛙肉,雖然連鹽都沒有,卻那麽香啊!


    可是長大了,他卻和自己生分了,不要說派人來提親,他索性還躲著自己呢!她不是沒有暗示過他,可是他就是裝傻不接話茬兒,她的心就碎了。


    也是一氣之下吧,正好陳玉峰家請了媒婆上門,自己就神差鬼使地願意了。她偷偷見過陳玉峰,長得真是好,就存了心要氣虎子,你不是不喜歡我嗎?我偏找個比你強得多的,無論人材還是家境,都比你強,哼!


    誰知道,這口氣還是沒掙上呢!自己現在落得這般地步,他怕是更要笑話了!想到這兒,秋菊就極輕極輕地歎了一口氣,輕得沒有人能聽出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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