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佑被易安之派去唐石橋村送文書,族長隻是一族之長,裏正才屬於基層政府部門,易安之先到梁石橋村,自然是為了表示對梁潤田的尊重,亦是一種拉攏的手段。等他回來,與梁懷全談妥了各項事宜,雙方簽訂了契約,易安之側臉問留蘭,“我們回去鎮上,你要不要一起?”


    留蘭看著他眨眼再眨眼,還是懷疑他別有用意,不止問題是不是一起回去那麽簡單。但漸漸進入農忙時節,往鎮上去的少了,梁恩平、梁恩康上個沐休日都沒能回來,她也沒能回去,跟著回去也好,反正玫瑰花枝也不需要她太費心了,其他人都頂著大太陽在田地裏勞作,她卻每天坐在河邊發呆,確實很欠揍。


    於是讓易安之主仆在石橋上等她,她跑回去和梁恩娟母女並梁懷穀幾個都說了一聲,等她爬上車的時候,小狸已經在易安之膝上窩著了。這家夥分明也是公的,卻偏好男色,忒沒節操了。


    易安之果然是別有用意的,他的打算,是通過文氏,請梁懷穀幫忙找人開荒,當然工錢是很可觀的,但也讓留蘭再次懷疑,他手底下沒有可用之人,不得不依仗他們,或者還有別的用意也說不準。


    文氏自然是應下了,但也說這個時節找人不易,隻能是農忙過後,易安之表示無礙,事情便這樣定下了。


    送走了易安之,留蘭才顧得上問李珊,“珊姨,對麵好像要開張了?老板是什麽人?要做什麽?”上一次回來,門還是緊閉著的,方才看著,開著半扇門,卻沒看到有人進出。


    李珊點頭。“說是賣書並筆墨紙硯的,老板是一個先生,帶著個十七八歲的夥計,前兩天往裏邊搬了好些書冊什麽的,看樣子這幾天就開張了。”


    賣書?筆墨紙硯?這地方離西書苑和秦家的學堂可都不算近,怎麽會選在這個地方開書鋪?


    “老板是鎮上的人嗎?”留蘭問過之後又覺得白問了,要是鎮上的人,李珊即便是不認得,這好些天也打聽到了。(.好看的小說)


    果然李珊搖搖頭,“不是。不過那老先生生的慈眉善目的,待人也和氣,第一回遇上。我們都還以為那夥計是他的子孫輩呢。”


    和氣的老爺爺嗎?


    留蘭疑惑地蹭蹭鼻尖,她近一個月不在,好像錯過了什麽。


    吃過午飯小睡了一會兒,起來的時候外麵竟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纏綿悱惻的樣子。不像是夏天的雨。悶熱的天氣下陣雨倒是好的,對正忙著搶收的弄人來說,可就不好了。


    留蘭站在鋪子門口,仰著臉看著從屋簷上落下來的水簾,竹箱裏的玫瑰花枝,梁恩娟必定會幫她照顧的好好的。有了這場雨,坡上的土壤濕潤,正好適合移栽。可時日畢竟還短,怕還有些花枝還不曾生根,或者生出來的根細弱不好成活,前些日子的精心可就白費了。


    還是再等一陣子吧。


    歎一口氣,正待轉身。卻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木屐磕在青石板路麵上。篤篤作響,格外清晰。


    雖然下著雨,但雨勢並不大,街上間或還有幾個路人的,無論是披著鬥篷的還是撐著傘的,無不腳步匆匆,著急趕到目的地去。這人的腳步,卻不急不緩,留蘭腦中忽的蕩出來一個詞:閑庭信步。


    上林鎮如果有這樣的人,她認得的,秦卓宇應該算一個吧。但聞徹幾個還都在學裏,秦小夫子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晃到這裏來,這人會是誰?


    留蘭回轉身,那人已經背對著她立在了對麵新開的書鋪前,抬腳踏上門前的台階,緩緩回身,收起了手中的油紙傘。


    隔著一條街,隔著層層雨霧,留蘭卻很清楚的看到了他的臉,那是,很平凡的一張臉,如果在路上遇見,她都不會注意到的平凡,沒有明顯的特征,也可以說沒有出彩的地方,可要單挑出來說哪裏不好,也說不上來,可這樣平凡的眉眼,又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那人似乎注意到街對麵注視他的目光,抬眼往這邊看了一眼,微微點點頭,把收起的油紙傘擱在簷下一角,往裏邊去了。


    他的手遠遠看著倒是蠻好看的。


    見他的背影消失,留蘭才蹭蹭鼻尖,不自覺的想壓下從心底絲絲泛起的某種奇怪的感覺。


    “看見什麽了?怎麽這樣一副表情?”文清瞧見她眉宇微蹙的樣子,也伸著脖子往街上看了一眼,卻隻看到幾個腳步匆匆的路人。


    “看到一個年輕人進了對麵的鋪子。”留蘭如實陳述。


    文清一副了然的神色,“哦,應該是書鋪裏的夥計,我頭回遇見他的時候,先聽見他的聲音,和他的臉都不像是同一個人。”


    留蘭奇道:“你和他說過話?”


    “沒有,他去隔壁的酒館幫老板買酒,我正好和曉雲在後邊說話聽見的,之後才看到他長什麽模樣。”文清可疑的微紅了臉。


    留蘭並沒有注意到文清的神情,她在意的是她的心底突然升起的一股淡淡的失望。為什麽會是失望?方才看到他平凡的臉都不曾覺得失望,為何聽說他的聲音好聽就失望了?


    有些不明所以。


    不過書鋪倒也沒有因為開得不是地方而生意慘淡,相反的,生意還挺不錯。


    書鋪裏賣的是舊書,書鋪的名字也就叫舊書齋,聽著倒有幾分古樸的味道,其實不過是裏邊賣的書都是舊書,筆墨紙也都是普通的筆墨紙,比較符合鎮上學子的消費水平,硯也是普通的硯,卻也有好硯,青州縣所屬寧江府特產的青絲硯。


    青絲硯以其溫潤如玉的質地、清雅疏淡的色彩、變化莫測的紋理、古樸自然的造型,淋漓體現了淡泊明誌、寧靜致遠的高潔之態,幾乎一經麵世便備受學子們的追捧,才兩三年的時間就已經聲名鵲起,還被當今聖上賜以“朗”、“潤”二字,足見其名貴。


    舊書齋裏的青絲硯隻是其中凡品,但對上林鎮的學子來說,已經很了不得了,即使買不起,能看看也是難得的,以至於每天傍晚,西書苑和秦家學堂下學之後,擠在舊書齋的學子特別的多,沐休日更甚。買不起青絲硯,筆墨紙還是能買得起的,總體來說,舊書齋的生意應該不錯。


    這營銷策略倒是可以學習一下。


    留蘭心裏這樣想著,但這些都是聽來的,一直沒去舊書齋裏看看,還是在梁石橋村住著,隔個三五天回來一趟。偶爾站在門口往對麵鋪子裏打量,有時候會看到那個聽說叫桑芮青衣夥計在裏邊轉來轉去,李珊所說的慈眉善目的原老先生倒是一次都沒看到過。


    留蘭選擇在入秋前一場雨後把竹箱裏的玫瑰花苗移栽到了坡上,仔細觀察了一段時間,成活率蠻不錯,有略粗壯的花枝已經枝葉茂盛起來,才交給小喬打理,放心地回到鎮上。


    小狸回到鎮上沒幾天,又開始早出晚歸,留蘭開始還以為得福樓的少年又回來了,還特意早起跟蹤了一回,卻發現它出門直衝街對麵,攀著路旁的樹上了房頂,溜噠了一圈,跳進了舊書齋的後院。


    怎麽個情況?轉移目標了?這家夥也太沒原則了吧?


    不過倒也提醒了留蘭,她還沒進過舊書齋呢,不如去看看。


    踏進舊書齋的門檻,撲鼻一陣書墨香氣,倒是十分清雅。原來高且笨重的櫃台拆掉了,空間大了很多,布置也十分有序,站在門口便可一目了然。


    繞牆四周都是書架,架上整齊的擺放著一摞摞書冊,雖是舊書,但都打理的很平整,折角蜷曲處都平展開了,脫線的地方也都補好了。留蘭自門口附近的架上隨手取了幾本書翻了一下,裏邊還留有書的前主人留下的批注。


    中間一張長案,鋪著一摞摞的紙,紙麵多暗黃而缺少光澤,紙麵也不算太光滑,不像是高品質的紙,但正好適合上林鎮的學子。長案一端擺了一副橫杆高架,架上掛著各式筆毫,長短、粗細不一;另一端的木架略低一些,但更寬一些,上下四層分別擺放著筆洗、筆架、筆筒等物,木質、石質、陶質、瓷質等均有。


    最裏邊的角落裏擺了一張櫃台,比普通的櫃台略高一些,櫃台旁又一張木架,架上卻鋪著青緞,擺著三隻硯匣,硯匣裏分明是讓鎮上學子趨之若鶩的青絲硯,硯如盈盈清水,間雜著青白色的紋路,一方如山石尖峰,一方如叢樹飛禽,一方如雲霞花卉,紋彩不一,卻都是天然生成。


    留蘭忍不住伸手探了探,入手溫潤滑瑩,仿若質地上佳的美玉,不禁讚歎自然造物的鬼斧神工。


    這會兒剛吃過早飯,書齋裏還沒有客人,可沒有客人也就罷了,竟然連主人都沒看到,她這兒摸摸那兒蹭蹭的好一會兒,竟然也不見有人出來。這要是進來個小偷,可是容易得手的很。別的不說,單那三方青絲硯,多招人覬覦啊。


    留蘭略一皺眉,輕手輕腳地靠近書齋通往後堂的門,門合掩著,留著一道縫隙。


    那道縫隙,剛好能容小狸的身形通過。


    伸出去開門的手停在半空,就那麽愣在了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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