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相繼成熟,文氏又開始為果脯忙了起來。有了去年的經驗,且今年收回的鮮果也多了許多,一車一車的拉進楊家的冰庫裏,文氏不免有些著急,一著急就覺著找來的幫工手腳慢了許多,手腳快了又難免破壞鮮果的賣相,於是更加著急上火。


    留蘭自去年就想做個刮皮器出來,可惜她沒那個本事,鎮上唯一的胡鐵匠是個大字不識、除了打鐵什麽都不會的粗漢子,任她講了半天仍然瞪著一雙牛眼沒辦法領會她的意思,連她憑著印象畫出來的抽象畫也看不懂。


    不過這也不能怪胡鐵匠,實在是她的繪畫水平有限,畫完之後她自己都看不出是個刮皮器,更像是一把捋順了的麻線。


    好在她在舊書齋找到了一本講解古代兵器的書,以雙刃劍為例向桑芮講解了一番,桑芮大筆一揮,畫出來的刮皮器竟然與她心中所想絲毫不差,拿給胡鐵匠,一天工夫,第一把刮皮器麵世了,再拿給文氏試驗,效果甚佳,幾天之間,胡鐵匠接下了上百把刮皮器的生意,其中有三十把是品香坊下的單,其餘的,是經由在品香坊做幫工的人宣傳,鎮上的主婦們定下的。


    除了刮皮器,同樣是一直想做但沒做成的打蛋器也提前問世了,胡鐵匠的鐵匠鋪一直不溫不火的生意也火了一把。


    留蘭把這兩樣都推到了桑芮身上,誰讓他是府城來的呢,見多識廣噠。


    李珊的弟媳小萬氏秀芝夏末生了個大胖小子,取名李錚,還是留蘭給取得名字,延續李豐家的李釗、李順家的李欽來的,三個兒子。三個孫子,可把孫氏高興壞了。


    小萬氏本來就不是身體強壯的,生完孩子就一直在家歇著。好在這大半年品香坊的生意一直很穩定,李珊起早做出來的點心能賣到中午,中午白氏從錦繡坊回來,在鋪子裏守著,李珊還能再多做一些下午賣。(.)劉康和李豐、李順兩夫妻都在文氏那邊幫著做果脯,相對來說,那邊需要的人力更多一些。


    到上月末,白氏就不用再去錦繡坊了。鄭繡娘帶著當初跟她來的繡娘回青州城後再沒回來,其他鎮上招來的繡娘在白氏的安撫下,除了一兩個被彩雲繡莊挖走了。其餘的基本穩定,但用得上白氏的地方不多了,白氏便與小羅說了不再天天過去,但有事找她也不會推辭便是了。


    留蘭猜測,錦繡坊怕是開不久了。小羅大概多少知道些什麽,才沒有挽留白氏。彩雲繡莊的孫管事聽說白氏離開了錦繡坊,還上門拜訪過,也想請她去教授新招來的繡娘,被白氏以生意忙為借口婉拒了。


    每個人都在忙,聞徹幾個也隻在沐休日才能休息一天。當然。留蘭也沒閑著,坡上的玫瑰長勢喜人,她一興奮。拿家裏小花園裏的玫瑰開刀,不管是盛開的還是打著花苞的,一股腦全剪了,盛開的把花瓣洗淨交給李珊,醃製成玫瑰花醬。或蒸成玫瑰花露,花苞則試著製成了玫瑰花茶。還引導著李珊做出了玫瑰花香餅、玫瑰芸豆糕等幾樣新點心。


    比起以前,現在也不需要拐彎抹角、旁敲側擊了,隻要說一句“書上看的”或者“桑大哥說的”就可以了,有了之前的鋪墊,李珊也毫不懷疑,或者是桑芮比較有說服力,他可是從寧江府來的,即使他隻是個夥計,在上林鎮的人眼中也是見過世麵的人。


    盡管一直覺得自己很忙,留蘭仔細想想竟然有大半時間都是在舊書齋待著的,沒有客人的時候她和桑芮一人一個高腳凳坐在櫃台前,各看各的書,偶爾聊上一兩句,看書看累了就整理整理架上的書,擦一下筆洗筆架,差不多要上客的之前留蘭就回到品香坊,幫文清做飯或者幫李珊白氏看店,總之,她每天都在忙,晚上提筆要記日記的時候,又覺得這一天忙的是其實和前一天忙的事一樣,沒什麽好記的。


    當然值得一記的還是有那麽幾筆的,比如她從某本書中看到櫻桃要異株異樹異品種授粉才能結果,結果導致梁懷穀等人沒事就往深山裏跑找櫻桃樹,找來的不多,又把各家後院裏不結果的櫻桃買了十來棵才算完。


    再比如她把桑芮腦子裏的各種形狀、樣式的筆洗、筆架、筆筒全掏了出來,畫成圖冊拿給梁恩民,讓他仿照著做出了各式的竹製筆洗、筆筒、筆架,還可以放在舊書齋代賣。


    不僅如此,桑芮回了趟寧江府,回來的時候帶回了幾本與竹雕相關的書,讓她送給梁恩民,梁恩民自然如獲珍寶,他不識字,沒關係呀,餘琳識字麽,由此梁恩民的竹雕技藝突飛猛進,夫妻感情也跟著突飛猛進了。順帶著一直由秦江管著的竹器鋪子生意也一日好過一日,嫁過來的梁恩婷直接升級為老板娘了,而且成親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被丈夫和公婆當成寶貝捧在了手心裏,來一趟品香坊都要秦湘陪著才能來。


    這些都還好說,最讓留蘭興奮的,是她和桑芮合力完成的筒式簡易噴霧器,筒身選用了打通了竹節的竹筒,之外噴頭上的細孔、接縫處的密封、活塞的材質等,每一個細節都是她和桑芮仔細討論、反複試驗後才完成的,使用時從木桶裏抽一筒,推動活塞將水噴壓而出,雖然壓力不夠,噴出的高度有限,但果樹大多低矮,噴過樹頂是沒問題的,用來噴灑藥物、防治害蟲再合適不過了。雖然現在也沒有那麽多農藥,隻有少量的幾種防治害蟲的藥粉,用的時候需兌在水裏,灑在果樹上,沒有合適的工具,極費工夫而且還浪費,有了筒式簡易噴霧器,正好解決了這個問題。可惜做出來的時候已經冬天了,果樹都光禿禿的,害蟲也凍死了,沒能派的上用場。


    留蘭隻見過這種簡單的噴霧器,否則還能研製出更高級別的來,桑芮這家夥,簡直就是技術宅呀。


    說他宅,是因為他除了每月有幾天回寧江府,幾乎不離開舊書齋,買菜做飯的活,都是原老先生做的,老先生那雙手,不止能做出價值不菲的油紙傘,還能做出美味佳肴,可是值錢值大發了。


    因為桑芮總能提出不錯的意見,一些年齡稍大一些的學子都想與他交好,他卻從來不接受別人的邀請,他在上林鎮,隻有一個朋友,那就是秦卓宇。


    秦卓宇下學之後來找他喝過幾次酒,也品過幾次茶,聞徹也曾提到,秦小夫子建議他們多去舊書齋找些書看,如果沒錢買,報上他的名字也可以借,但要按時歸還。這是桑芮給他的特權,能給他這麽大的麵子,兩個人應該算得上是朋友。


    至於留蘭,如果算是他的朋友的話,也隻能是忘年交了,年齡懸殊確實有點兒大。可如果說文氏白氏等人是縱著她折騰,桑芮就是陪著她折騰了,而且桑芮可是技術性人才,無論遇到什麽難題他都能想辦法解決。


    別的人也許會覺得奇怪,畢竟桑芮隻是個賣舊書的小夥計,留蘭卻認為這十分正常,他從五六歲起便在書院裏打掃書舍,之後又在寧江府的書肆裏做夥計。寧江府的書肆可不是上林鎮的舊書齋,據桑芮所說,書肆不隻是賣書,還會收集優秀的書稿出版,五花八門,什麽書都有。從兩年前開始,每隔半年,從書肆裏買書的人,都能用手中的舊書換書肆裏的新書,視新書的價值,每三到五冊舊書可以換一冊新書,舊書齋的舊書就是這樣得來的,在別的鎮子上,也有像舊書齋這樣賣舊書的鋪子。


    書真的是好東西,有各種書看的好學的桑芮,比那些為了科考死讀書的人知道的多一些,豈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通常留蘭冷不丁冒出個新想法,桑芮頂多會眉毛一挑,眼睛一亮,但瞬間就會恢複他一貫的平淡神情,可這一天,他聽到留蘭小嘴張張合合吐出來的話時,卻抬起他身上唯一可以稱為亮點的修長的手撥了撥耳朵,以示他的難以置信,“你剛才,說的是什麽?”


    “那個…壁爐啊……”留蘭在他一貫平淡無波的目光下,頭一回心虛起來。


    “你到底,從哪裏知道這些東西的?”


    隔了小半年才問,耐性已經比一般人強了不知多少倍了。


    桑芮安靜的望著留蘭,留蘭卻覺得他的目光宛若有形,像蠶繭一般向她纏繞而來,讓她忍不住後傾了身子,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一些,“那個…我說夢裏夢到的,你信嗎?”


    桑芮的神情分明在說,不信。


    她也不信,鬼才會相信。


    留蘭糾結地轉著手中的筆,垂著頭不敢與桑芮對視。


    實話實說嗎?她沒那個膽,莫說說出來桑芮也不會相信,她更怕他信了,從此視她為怪物把她推得遠遠的,那樣她寧可不說。


    她想過他有一天肯定要問到這個,也想過該怎麽回答他。答案有好幾個版本,說出來他可能會不信,但總好過承認她是來自異世的一縷幽魂,可此刻,在他平淡的目光之下,除了實話,她什麽都不想說。


    可實話又是絕對不能說的。


    該怎麽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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