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蘭看著碗裏的血溶在一起,一時不知道該鬆一口氣,還是該傷心難過。身旁的文清已經忍不住哭出了聲,她也想哭,卻覺得嗓子裏澀澀的發不出聲音,眼中也幹幹的流不出眼淚,一直到聞徹走,也沒有一滴眼淚落下來。


    “留蘭,你沒哭,我也就放心了,好好照顧自己,也好好照顧娘和白姨,讓她們都放心,我總有一天還是會回來的。”聞徹臨行之前,伏在她耳邊如此說,他卻是不知道,她沒有眼淚,隻是悲傷到了最深處,眼淚反而流到了心底。


    文氏多少還有些愧疚,但她心裏也明白聞徹一步一步讓郭誌斌對他深信不疑究竟是為了那般,打點行囊送他離開。聞徹卻說什麽都不帶走,隻說留在家裏,他總有一天還是要回來的。文氏拗不過他,白氏李珊勸了也沒用,一起吃了最後一頓午飯之後,聞徹空著手上了馬車,一路遠去了。


    來時便是身無長物,走時又是雙手空空,留蘭怔怔的望著遠去的馬車,眼前突然就模糊了。


    整個下午,院子裏都很沉悶,連帶著鋪子裏的生意也冷清了許多。隻有小留念幾次問到大哥哥去哪兒了,沒人回答她,還嚶嚶地哭了一陣。


    晚飯時少了個人,每個人都吃的心不在焉,草草吃完了,便各自回屋歇著了。


    留蘭窩在被窩裏,想著平日裏與聞徹相處的點點滴滴,又狠狠的哭了一場。哭得累了,前兩夜又沒能好好睡覺,終還是昏昏睡了過去。一覺醒來,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又想起此時不知身在何處的聞徹,想著他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夜夜安睡。眼淚又滾了下來。哭了一陣,又想,這大概是聞徹生下來就注定要走的路,以他的心性,無論如何都不肯逃避的。


    這樣想著,心裏才又好受了些,正待再睡去,卻聽到對麵的門打開了,院子裏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起初她以為是文澤或者留白起夜。也沒在意,過了一會兒,卻又聽到有細細的抽泣聲傳來。心下一驚,側耳聽了聽,是真的有人在哭。


    她輕輕起身下床,披了掛在床尾的厚重棉衣,輕手輕腳的推開門。冬夜刺骨的寒意侵來,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四下裏很安靜,可以很清晰的聽到抽泣聲從井邊傳來。


    半夜裏聽到哭泣聲,而且是從井邊傳來,原本是很恐怖的,可聽聲音。分明是文澤在哭,留蘭想著文澤這兩日的表現,心裏酸澀的很。慢慢靠近過去,“二哥……”


    文澤聽到留蘭的聲音,慌忙抬起衣袖胡亂的擦了臉,“留蘭,你怎麽也起來了?回屋吧。冷得很。”


    留蘭聽他的語氣,與平日裏的嬉皮笑臉大不一樣。隱隱的,竟然有了聞徹的感覺,緊了緊披著的棉衣,靠在他身旁,“二哥,你也在想大哥嗎?也不知道,他現在睡在哪裏。”


    夜很黑,兩個人即使麵對麵也隻能模糊的看到對方的臉,文澤的目光在留蘭臉上停了好一會兒,才又垂下了頭,刻意壓低的聲音有些悶悶的,“留蘭,我是不是很笨?”


    留蘭微怔,“二哥哪裏笨了……”


    “我知道你是安慰我。”文澤截住了她的話,“我比不上大哥,甚至連留白都比不上的,想什麽事情,總是想很久才能想明白,等我想明白的時候,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就連,就連這事兒,你剛告訴我的時候,我還在想,我本來就沒有爹麽,他來不來,都沒什麽關係,他想把我帶走,我不跟他走就是了,反而,反而覺得,是你們想得太多了。”


    “那天晚上,我還睡得很踏實,連大哥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看著你著急,我也跟著著急,卻不知道你為什麽著急,直到進了山,才突然想明白了,你們到底在擔心什麽。可我又不知道該做什麽,心裏也害怕。昨天晚上,大哥跟我和留白說了好些話,我都半懂不懂的,但多少也明白了,大哥這一去,日子肯定不會好過,他是替了我才去的……”


    文澤說著,又忍不住哽咽起來。


    留蘭在黑暗裏摸索著握住了他沾著淚水的手,輕聲道:“二哥,大哥應該也與你說了,他這麽做,不隻是為了你,也是為了他自己。你也該知道,大哥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他從小生活的環境,是我們難以想象的,他這麽做,自然也有他的理由,你也不需要因此而自責,你很好,真的,二哥,人和人都是不一樣的,你和大哥不一樣,我和大姐也不一樣,不是嗎?”


    “可我還是覺得自己很笨。”文澤的情緒依然很低落,“就說,你讓我貼膏藥把臉擋起來,我就貼了,因為我心裏怕的很,又想不出別的辦法來,隻能是你們說什麽我做什麽,我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心裏哆嗦的厲害,還是留白拉了我一把,才想起大哥說好了讓我們抬書案。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隻好你們怎麽說我就怎麽做,我越想越覺得自己笨,笨得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留蘭心裏酸酸的,文澤平時的表現,確實不怎麽出色,尤其是上有聞徹,下有留白,他夾在中間,也的確尷尬,也多虧他性子開朗,才沒有過多的自卑。以前她並沒有在意這些,現在想想,或許是早產加上年幼時吃的苦,才造成了他現在的不出色,文氏大概也是這麽想的,才不忍心對他有過多的要求。


    但這樣的文澤,也有他的好處,換了別的少年,未等出生就被父親拋棄了,十幾年後突然出現卻隻為了傳宗接代,恐怕早已被心中的怨恨淹沒了。但因為他思維簡單,內心也保留了最純最真的情感,不去怨,不去恨,也不去在意父親所代表的意義,更不曾去想有一個父親能給他帶來什麽,隻因他從出生起,意識裏就沒有父親的存在。後來的恐懼,也隻源於擔心會因此離開文氏文清,離開他們。


    留蘭這樣想著,反而覺得文澤這樣也很好,他並不是智商上低人一等,隻是心底還保留著最原始的純真。不管怎麽說,他還不到十三歲呢,還隻是個孩子,看看和他差不多大的李釗還有梁恩平、梁恩康兄弟,並沒有多大差距,隻不過聞徹過早的經曆了他們不曾經曆過的生活,留白又太過早慧,才讓他有了自卑感。


    留蘭帶著微微的酸意想著這些,也好讓身旁的文澤好好的哭一場。


    文澤本想著趁著夜深人靜偷偷哭一場的,卻被留蘭發現了,哭了一會兒,心裏好受些了,也覺得不好意思,慢慢止住了哭,抹幹眼淚,抬頭間卻碰上留蘭在暗夜裏亮的出奇的眸子,忍不住小聲嘀咕,“你的眼睛怎麽比小狸還亮?”


    留蘭嗬嗬輕笑,“這才是我的二哥,我喜歡這樣的二哥,所以,不管你聰明也好,笨也好,反正你就是我的二哥,更何況,你根本就不笨,以後可千萬別再說這樣的話,文姨會傷心的,她會想,我怎麽生了這麽個兒子呢,明明不笨,卻非說自己笨……”


    文澤羞紅了臉,幸虧在暗夜裏留蘭看不見,他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鼓起勇氣道:“留蘭,我有件事想和娘說,但一直不敢說……”


    “那你說說看,我幫你想想要不要和文姨說。”留蘭很快的接話。


    “我想,過了年,我就不讀書了,我知道,我不是念書的料,課上總愛打瞌睡,腿上都被留白擰紫了,可清醒過一陣,還是困的要命。”文澤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留蘭眨眨眼,“不讀書,那你想做什麽呢?”


    “我想學做生意,像秦二哥那樣的,恩康也是這麽想的,我們都商量好了,不管做什麽都行。而且我倆念書念得不多,但也算是識字了,秦二哥也說,就算不坐在學堂裏,也能學到不少學問的。”文澤的眸子也在黑暗裏熠熠生輝起來。


    “我就說嘛,我二哥哪裏笨了!”留蘭調笑一句,又正色道:“二哥,你既然有了這樣的想法,就和文姨說吧,她比我們懂得多得多,會告訴你怎樣做是最好的。況且她讓你讀書,也並不是非逼著你去苦讀書本,做什麽八股文章,隻是讓你多懂的一些道理,如果你覺得在學堂裏學到的並不多,她也不會非逼著你去不是,再說了,讀書識字,又不是非要在學堂裏才行。”


    “對對,我也是這麽想的。以前有大哥,我什麽都聽他的,現在他走了,我最大,總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等幾天,我就和娘說。”此時的文澤,在留蘭的鼓勵之下,很快的走出了自卑,這樣,才好。


    “嗯,二哥,就該這樣的,而且你一定記著,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會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你的!”留蘭不由感慨,才十三歲呢,她十三歲的時候在做什麽,為突如其來的病痛慌亂哭泣?成長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各種經曆的累積,在文氏和白氏的保護下,他們的日子過得太過平順了,文澤的成長慢了些,也無可厚非。“快回去睡覺吧,天太冷了,小心著了涼,想做什麽都做不了了。”


    “嗯,走吧!”文澤看著留蘭進了門,甩開步子回了屋。留蘭從門縫裏看著他,忽然覺著心裏輕鬆了不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花田閑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知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知牧並收藏花田閑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