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肅觀環顧廟內,逕向眾人微微一笑,拱手道:“簧夜忽臨,不速之客,還請諸位原恕冒昧。”這幾句話字字清脆,言語得體,說不出的悅耳動聽。


    劉淩川僥幸撿回一命,卻料不到是楊肅觀救了自己,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話,隻嚅嚅嚿嚿地道:“閣下……閣下為何出手相救?”楊肅觀微微一笑,道:“大家本是武林一脈,並無深仇大恨,何必拚個你死我活?”


    錢淩異與劉淩川兩人對望一眼,心中都感訝異,不知楊肅觀何以這般大方。那日華山一場大戰,少林昆侖兩派腦對決廝殺,靈定大師更險遭卓淩昭殺死,怎能說雙方並無仇怨?何況卓淩昭下手搶劫羊皮,便是從楊肅觀手中奪去,錢劉二人心下猜忌,一時暗暗提防,怕他別有陰謀詭計。


    錢淩異率先說話,喝罵道:“姓楊的!你跑來長洲幹什麽?有什麽陰謀,明白說出來!”


    楊肅觀微笑道:“錢四俠言重了,在下上聽說了,據稱貴派掌門苦心意旨,終於把鐵精找出來了,這當口大概打出了絕世神兵吧?在此先向貴派恭賀了。”


    錢淩異冷笑道:“黃鼠狼給雞拜年,你少來這套無聊廢話,我看咱們神劍之所以失落,八成是你派人幹的!你自己招吧!”


    楊肅觀微微一奇,道:“神劍被人奪走了?是誰下的手?”


    錢淩異呸了一聲,道:“你還裝什麽?擺明是少林禿驢下的手!還敢狡賴?”劉淩川受了人家的救命恩情,倒也不願出言侮弄,便答道:“不敢有瞞,奪劍之人身法快,咱們也看不清麵貌,隻是這人趨退如電,我家掌門防備不及,才給他得手了。”


    楊肅觀深深吸了口氣,頷道:“嘿!我日夜兼程,還是晚了一步。”


    劉淩川皺眉道:“楊大人如此說話,莫非識得奪劍之人?”楊肅觀搖頭道:“閣下不必多疑,總而言之,我定會協助貴山尋回寶劍,免傷雙方和氣。”


    “和氣”兩字一說,眾人都吃了一驚,劉淩川滿麵狐疑,道:“楊郎中,你救我一命,姓劉的很承你的情,隻是明人不做暗事,大家擺明是仇人,你現下這樣說話,不覺虛偽麽?”


    錢淩異譏嘲道:“他們朝廷中人都是一個樣,要他們不虛偽,那可陽打西邊出來啦!姓楊的,你到底想怎麽樣?快快放個屁出來吧!”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好吧,既然錢先生問起,我也明說了。我這次過來長洲,專為一件朝廷大事而來,想與你家掌門會商則個。”錢淩異哈地一聲,道:“朝廷大事?你這話騙誰啊?你要有啥公幹,何不上北京找江大人、劉大人說去,怎麽跑來長洲鄉下啦?”說著大笑起來。錢淩異正自笑罵,劉淩川卻是心下一凜,道:“閣下真有事找咱們掌門?”


    楊肅觀頷道:“此處不是說話地方,不便多說。在下隻想請兩位傳話給貴山掌門,就說楊肅觀明早登門拜上,請他務必接見。”


    昆侖二人聽了楊肅觀要見卓淩昭,不由得心下詫異,劉淩川咳了一聲,道:“這可不巧了,我家掌門與人定了約會,明日正午於婁江口比武對戰。楊大人明早若要拜訪本山掌門,隻怕多有不便。”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不打緊,你們先把這封信早上。卓掌門自知我的來意,”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劉淩川滿心納悶,隻得伸手接過,錢淩異眯著怪眼,冷冷地道:“楊郎中,明白說吧,咱們兩家一向有仇無恩,你到底要幹什麽?”楊肅觀搖頭道:“此刻不便多說,隻請你們送上此信,真相自就大白。”錢劉二人知道楊肅觀心機沈穩,行事厲害,雖下明他有何詭計,但此刻人多口雜,自也不便鄉問,當下拿下書信,逕自離廟而去。


    盧雲也是滿心疑問,一看兩人離廟,便要飛身出去,找楊肅觀問個明白,身形末動,顧倩兮卻伸手拉住。盧雲心下一凜,低聲道:“怎麽了?”顧倩兮微笑道:“人家豔婷姑娘有話要說,你別出去打岔。”


    盧雲探頭去看,果見豔婷滿麵嬌羞,癡癡地瞧著楊肅觀,似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訴說。盧雲便算再笨十倍,也知道豔婷情有獨鍾,對楊肅觀深有愛慕之意,此時自己貿然出去,不免壞了他倆獨處時光。當下也隻有按耐下來,免得打擾他倆人。


    楊肅觀見昆侖門人離去,便對豔婷一笑,溫言道:“豔婷姑娘,半年不見,別來無恙?”


    豔婷與他眼神相對,忽地滿麵通紅,她膚色白膩,此時臉上掛著一抹紅暈,好似施了腮紅,看來倍加動人。楊肅觀見她不答,便又道:“方才你那招劍法好生厲害,險些要了人家劍浪的性命。下次出手可得留情些了。”豔婷別過頭去,輕輕地道:“再厲害也沒用,還不是給你輕而易舉的破去了。”語氣竟是微有怨懟。


    楊肅觀是個情場戰的男,當年初見麵,便知豔婷對自己有情,此刻再見她柔情蕩漾的神態,便知她對自己愛慕甚深。便微笑道:“方才我是救人心切,這才出手代應一招,絕非有意不敬,還請姑娘莫要責怪。”豔婷聽了“責怪”兩字,登時低下頭去,道:“我隻是個尋常小姑娘,你卻是朝中大臣,我怎敢責怪你什麽?”


    楊肅觀見她悶悶不樂,當下彎身凝視豔婷,道:“快別這麽說了,沒了朝廷身分,我楊肅觀不也隻是個尋常人?”豔婷不敢與他目光相接,往後退開一步,楊肅觀卻將腰間令牌解下,交在豔婷手上,微笑道:“來,這當口換你做官,我當姓。好不好?”語氣輕柔,直像兄長與麽妹說話,盡在哄豔婷開心。


    豔婷啊了一聲,這兵部令符自來便是朝廷威權所係,乃是要緊東西,萬沒料到楊肅觀會將令牌交給自己。她顫巍巍地伸手接過,怔怔拿著,忽地歎了口氣,又將令牌遞了回去。


    楊肅觀卻不來接,笑道:“怎麽了?不過當這麽會兒官,便不想做了?”豔婷聽了說笑,臉色卻是黯淡,她側開頭去,幽幽地道:“這東西再好,我也隻能拿個一時半刻。留著做什麽?”說話間,握著令牌的小手微微發顫,淚水更已盈眶。


    楊肅觀見她眩然欲泣,當下走了過去,左手扶住她的腰,豔婷見他行止過親昵,臉上一紅,想要閃開,楊肅觀卻低聲道:“別動。”霎時已將令牌懸在她的腰帶上。


    豔婷愕然道:“這……這是……”楊肅觀微笑道:“姑娘若是喜歡這令牌,那便送給你了。將來要是遇上事情,你差人把這塊令牌送到京裏,楊某定會為你打理。”豔婷聽了這話,眼中露出喜悅的光芒,顫聲道:“你這話當真?”楊肅觀頷道:“楊某言出必行。”


    豔婷大喜,取下令牌,放在手上細細把玩,隻見上頭鑲著篆,乃是“兵部職方司”五字,隻是她識字不多,如何認得出來?但也不敢多問,就怕楊肅觀看她不起。一時臉泛紅暈,纖手輕撫令牌。楊肅觀則掛著一幅微笑,低頭望著她。


    這豔婷在盧雲麵前,何等聰明活潑,直把他這個呆頭書生整得死去活來,哪知到了楊肅觀麵前,卻成了嬌羞難抑的模樣,顧倩兮看在眼裏,忍不住掩嘴輕笑。她從盧雲腰間取過印信,正是知州令牌,跟著往盧雲麵前一晃,口唇輕動:“你這牌是我的了。”


    盧雲任官不久,加上生性樸實,不喜隨身攜帶這些印信令符,若非今夜有事,怕又會擱在府裏了。他見顧倩兮煞有介事地握著,忍不住微微一笑,心道:“這年頭真可怪了,怎麽大家都喜歡收藏令牌?下次也找仲海要一塊好了。”


    盧雲哪知道女孩兒的巧思,他若著豔婷的嬌嗲模樣,去找秦仲海要那令牌,不免把這個虎林軍統領嚇得全身發軟,落荒而逃了。


    良久良久,楊肅觀笑了笑,道:“豔婷姑娘,你可知伍製使也南下了?”豔婷聽他忽然提起伍定遠,忍不住哦了一聲。她眨了眨眼,道:“你到江南來,是來找他的?”


    楊肅觀微笑道:“那倒不完全是。我此來長洲,隻為一件朝廷大事而來。”豔婷一頭霧水,搖頭道:“朝廷大事?那是什麽?”


    楊肅觀微笑道:“你可知方才那封信是誰寫的?”適才楊肅觀取出一封書信,交在劉淩川手裏,豔婷自是看得明明白白,她怔怔地道:“不是你寫的,難道還有別人麽?”


    楊肅觀搖頭道:“那倒不是。方才那封信是柳侯爺親筆所就的密函,托我南下轉給卓淩昭,請他一同對付江充!”此言一出,神像後的盧雲、顧倩兮,神像前的豔婷,莫不大吃一驚。


    楊肅觀不去理會,袍袖微拂,沈聲道:“我此行身懷柳門使命,便是為策反卓淩昭而來!”盧雲聽說柳昂天竟有親筆密函,自也震驚難言,他腦中亂成一片,想道:“這是怎麽回事?侯爺不是派咱們過來拿人麽?到底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顧倩兮見他麵色難看,知道盧雲為煩心,但她不明內情,自也不敢多言。


    豔婷自也聽過柳昂天的大名,知道他是朝中位腦之一,她呆了半晌,道:“這種機密大事,你……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話問到了要緊處,盧雲急忙屏氣凝神,細細來聽。


    隻見楊肅觀麵色凝重,歎道:“若要策反卓淩昭,絕非易事,其中有處關節更是為難異常。我左思右想,實在找不出法解決,也隻有請妹過來幫忙了。”


    楊肅觀平日一本正經,哪知忽以妹稱呼豔婷,換做旁人來說,不免有些輕挑,但他此刻言語殷切,求懇之情頗真,非但不讓人覺得突兀,還多了好些親近之感,仿佛豔婷真是他的親妹-般。


    豔婷本就不知朝廷是非,哪管楊肅觀要策反誰,待見他滿麵期待的望著自己,不由臉上暈紅,側過頭去,道:“別這樣說……隻……隻要我幫得上忙,我定會盡力而為。”她回眸看著楊肅觀,輕聲又道:“不管有多為難,為了你,我都會去做。”最後這句話細如蚊鳴,料來隻有她自個兒聽得見,便似自言自語一般。


    楊肅觀聽豔婷一口承諾,登時喜道:“有你親口應允,那就好辦了。豔婷姑娘,我想請你勸一個人。”


    豔婷微微一奇,沒料到他是以此相求,愣道:“勸人?我人微言輕,什麽人肯聽我勸?”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這人很關心你的,他便是救過你性命的伍製使。”


    豔婷啊了一聲,道:“伍大爺?你要我勸他什麽?”


    楊肅觀歎道:“我希望他放過卓淩昭。”


    豔婷吃了一驚,臉上的紅暈慢慢褪去,低聲道:“你想叫他別報仇?”


    楊肅觀頷道:“姑娘果然聰明,為了朝中大局,我別無選擇。”


    盧雲聽了這話,腦中電光雷閃,霎時明白了來龍去脈。為何柳昂天答應接下燕陵鏢局的案,卻又不讓伍定遠南下,另派自己與楊肅觀過來,原來早在京城時便已籌劃妥當,隻等著策反這位昆侖掌門,好來將江充一軍。隻是昆侖門人與伍定遠仇深似海,當日若要明說此計,不免讓伍定遠心懷不忿,料來為了這個緣故,性連盧雲一並瞞住,恐怕連秦仲海也不知情。


    霎時之間,盧雲隻覺疲倦無比,想起伍定遠孤身一人南下複仇,更覺愧對於他,楊肅觀察言觀色,他見豔婷搖頭不語,料知她心中有所疑惑,又勸解道:“咱們這麽做,不隻是為了柳侯爺,也是為了大家好。當今江充勢力龐大,咱們既然正麵與這奸臣對敵,就不能沒有奧援。伍製使若要蠻幹,不免害人害己,到時可就難辦了。”


    豔婷聽了這話,隻走開兩步,轉頭望向廟外。此刻月色皎潔,映照地下,如同詩境。想起伍定遠那張誠懇黝黑的大臉,忍不住輕歎一聲,道:“楊大人說的這些朝廷大事,我是不懂的……隻是那時咱們在神機洞裏遭逢生死大險,伍大爺不惜自殺,也不願接受卓淩昭的恩情,現下你要他與昆侖山和解,那是萬萬不能的。”


    盧雲聽了豔婷的說話,心中暗暗稱讚:“豔婷姑娘很是了解定遠,算是他的紅粉知己。”


    楊肅觀皺起眉頭,道:“姑娘所言,未必是真,說來卓淩昭與定遠也沒什麽深仇大恨,咱們少林寺才是燕陵鏢局一案的苦主,隻要對他曉以大義,相信定遠為官多年,定會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你說是麽?”豔婷聽他娓梶道來,自是無法反駁,她沉吟良久,道:“便算我想勸他,但我人微言輕,與伍大爺不過萍水相逢,非親非故,他怎會聽我的勸?”


    楊肅觀搖了搖頭,上前一步,道:“姑娘切莫妄自菲薄。你可知道,伍製使好生掛記你?”豔婷聽了這話,身竟是微微一顫,道:“他……他掛記我……”


    楊肅觀點頭道:“沒錯。伍製使好生歡喜你,便是為了這番情意,天下雖大,也隻有你才能說得他回心轉意,讓他忘卻這段仇恨。”他凝視豔婷,柔聲道:“姑娘,求你務必幫忙。”


    耳聽楊肅觀要她接近別的男,豔婷忽地淚水盈眶,她望著楊肅觀,全身顫抖不已。


    楊肅觀不去理會,柔聲隻道:“姑娘,你答應了?”豔婷淚水滑落雙頰,悲聲道:“楊郎中,我不管別人,你可知道,我……我也好生歡喜你!”霎時之間,再也忍耐不住,縱身入懷,緊緊抱住了楊肅觀。


    楊肅觀任憑她抱著自己,伸手輕撫她的秀發,柔聲道:“定遠是個重情義的漢,他幾番為你舍去性命,是個值得托付的人。”豔婷本將臉蛋藏在楊肅觀的懷裏,待聽他這般說話,那比推開還讓她難堪,當下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伸手將楊肅觀一推,掩麵奔出廟門。


    楊肅觀輕輕歎了口氣,他望著豔婷的身影,似乎頗為無奈,腳下輕點,便也追了出去。他二人輕功造詣都是不凡,轉瞬間便奔得無影無蹤。


    盧雲見二人離廟而去,霎時便是重重一聲歎息,他兩手撫麵,背靠著神像,神情十分消沉。


    顧倩兮知道他心裏不快,當即握住了他的手,柔聲道:“你先別煩,把事情想清楚再說。”


    盧雲搖了搖頭,道:“說什麽推心置腹、促膝長談,連這等大事也不稍個信給我,我這知州又算得上什麽?定遠千裏遠走京城,又算是什麽?”說話間,神情十分蕭。


    顧倩兮勸解道:“你別怪楊肅觀了,我認得他一年多了,他這人外表溫和,其實性很能忍,我想隻要為了你家侯爺,他什麽都放得下。”


    盧雲不想多說,點了點頭,攜著顧倩兮的小手,便要站起,忽聽門外傳來一名少女的叫喚:“師姐!師姐!你是不是躲在這兒啊?快點出來吧!我跟你陪不是了。”這聲音滿是嬌憨,卻是娟兒到了。


    盧雲見娟兒到來,忙拉著顧倩兮坐倒,此時他與顧倩兮孤男寡女躲在破廟之中,自不願與人相見,免得被這口無遮攔的小女孩兒取笑,當下便要等娟兒離去,再行離開。


    娟兒叫了一陣,跟著便走進廟來,後頭傳來一個男的聲音,道:“娟兒姊姊,你別亂走啊。”那聲音癡癡呆呆,卻是阿傻跟來了。他身材高大,入廟時居然要彎腰斜身,以免撞著頭頂,身材實是威武過人。


    娟兒不去理他,伸了個懶腰,猛見地下擺著件衣衫,忍不住咦了一聲,道:“這是誰的衣服?怎麽會放在這兒?”說著跳了過去,一屁股坐倒。阿傻模樣癡呆,指著地下,傻呼呼地道:“你坐到衣衫上了。”娟兒打了個哈欠,道:“你管我?找了伍定遠一整晚,師姐又亂發脾氣,真是累死我了。啊,先睡上一陣再說。”說著自行往盧雲外袍上一躺,真是要睡了。


    阿傻嘻嘻一笑,道:“好啊!我也要睡。”娟兒笑道:“不行,你去守在門口,若有壞人來了,你可要叫我起來。”阿傻哦地一聲,道:“若是師父來了呢?”娟兒忙道:“那更要叫我起來,免得挨罵啊!”


    阿傻哈哈笑道:“你說師父是壞人。”娟兒笑罵道:“死阿傻,說話居然還懂得拐彎。”她望著阿傻,臉上柔情忽動,喚道:“阿傻你來。”


    阿傻依言走近,緩緩蹲在她身邊,卻是一臉茫然。娟兒從懷中拿出一隻物事,交在阿傻手裏,道:“來,這個給你。”盧雲從神像後頭望去,見是隻金鎖片,這類物事多為小兒滿月時,父母親友的饋贈,看娟兒對待阿傻這個神態,真當他做孩童了。


    娟兒拿著金鎖片,念著上頭的字:“阿傻不傻,嘻嘻哈哈,歲歲年年,永保安康。”她微微一笑,把東西放入阿傻的懷裏,笑道:”這個送給你,可不許拿去賭了。”阿傻嘿嘿一笑,又將鎖片拿了出來玩耍,看他這個模樣,要不天便會弄得不翼而飛。


    娟兒輕撫他的頭頂,溫言道:“阿傻,最近有沒有好一些?可曾想起過去的事了?”她平日說起話來都是漫不經心,但此時卻正經無比,好似阿傻的母親一般。阿傻裂著大嘴,笑道:“有啊!昨天的雞腿很好吃,我現在都還想著呢!”


    娟兒啐了一口,道:“跟你說正經的,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嗎?”阿傻想了一陣,道:“好像沒有。”娟兒歎了口氣,道:“你快點想起來,我每日看你這樣傻不隆冬的,心裏好難過。”說著在他巨大的臉頰上輕輕撫摸,很是心疼。


    這阿傻少說有四十來歲了,非隻兩鬢斑白,尚且還是個神智不清的病人,看娟兒對他這個模樣,別要對他動了真情,否則日後有得受了。盧顧兩人看在眼裏,都是暗暗搖頭。


    阿傻給她摸了一陣,好似挺舒服一般,裂著大嘴掹笑,身更往娟兒靠去,硬要她抱在懷裏。盧雲心下暗暗吃驚,想道:“好你個阿傻,看不出模樣呆滯,豆腐倒是懂得吃。”


    顧倩兮見他麵露驚歎,低聲便笑:“怎麽了,你也想做傻麽?”盧雲麵色尷尬,心道:


    “姑娘家的心思當真細密,一會兒便給她看出來了。”


    阿傻躺在娟兒腿上,一幅樂不思蜀的模樣,嘻嘻一笑,道:“娟兒姊姊的身上好香。”抓住盧雲的袍亂擤鼻涕,一時口水鼻涕都抹了上去。盧雲心下慘然,心想:“這件袍不能要了。”


    便在此時,忽見一人從門口走進,這人行止有如鬼魅,竟是落地無聲,走動間更是泥塵不起,盧雲心下一驚,以他耳音之利,此人到來,他居然一無所覺,不免頗為駭異。


    隻聽娟兒低聲道:“師父!”盧雲急看,隻見這人帶著一張人皮麵具,正是青衣秀士到了。外傳此人輕功天下第一,此時盧雲親自領受,果覺傳言不虛。


    青衣秀上見阿傻在地下亂滾,劈頭便問:“你們師姐呢?”娟兒道:“師姐方才先走一步,我見她往這廟裏來了,這才追過來瞧瞧,誰知她又跑得不見蹤影。”


    青衣秀士嘿了-聲,道:“我不是要你們人互相照看麽?怎又分開?是不是你頂撞師姐了?”青衣秀士自來料事如神,果然一語中的,娟兒低下頭去,道:“師姐脾氣好大,阿傻也沒有怎麽樣,隻是……隻是……”看來師姊妹倆定是為了阿傻爭執,卻不知為了什麽事。


    青衣秀七搖頭歎息,道:“你們師叔死了一年多,至今大仇未報,你們師姊妹就整日吵吵鬧鬧,對得起你師叔生前的教誨麽?”娟兒念及張之越待己的恩義,霎時垂下淚來。


    青衣秀士歎了口氣,眼見阿傻兀自在地下滾鬧不休,搖頭道:“既然找不到伍製使,那便帶他起來吧,咱們先回城裏,與你師姐會合再說。”娟兒鬆了口氣,拉住阿傻,叫道:“阿傻,咱們走了!”阿傻卻笑嘻嘻地道:“這裏很好玩,我不要走!”


    娟兒嗔道:“師父生氣了,你還不懂得走嗎?”


    眼見阿傻一股腦兒地賴在地下,青衣秀士輕拂袍袖,勁力到處,阿傻身不自主地站了起來,盧雲看在眼裏,心下暗暗佩服:“青衣掌門好高明的袖勁,不愧是九華山的掌門。看他武功如此高明,定不在四大金剛之下。”


    青衣秀士點了點頭,道:“咱們走吧。”娟兒見他轉身離開,拉著阿傻的手,便也追了上去,也是走得急了,那阿傻一個防備不及,陡地撞上了門楣,隻聽砰地一響,竟給他撞坍一塊。這下力道不輕,阿傻往後便倒,額上鮮血長流。娟兒吃了一驚,忙蹲下身去,叫喚道:“阿傻!你沒事吧?”


    娟兒見他一動不動,雙日緊閉,深怕有所閃失,便要去叫師父。卻在此時,阿傻身微微一動,猛地睜開雙眼,跟著站起身來。


    娟兒鬆了口氣,嗔道:“壞阿傻,平日也不著取出手巾,便要替阿傻擦拭。哪知阿傻微微一笑,竟將她輕輕推開,自行伸袖去擦。


    平日阿傻對她為依戀,從來不曾違背自己半點,娟兒有些詫異,凝望著阿傻的臉孔,道:“阿傻,你還好麽?”阿傻聽了問話,摸了摸腦袋,茫然便道:“我……我不知道……”


    娟兒聽他開口說話,迷糊情狀一如平常,登時放下心來,拍著胸口道:“好險哪!我還以為你傷了腦袋。”阿傻喃喃地道:“我……我傷了腦袋?”他抬起頭來,茫然道:“這是什麽地方?兄弟們呢?”娟兒眉頭皺起,道:“阿傻,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啊?”


    隻見阿傻神情嚴肅,鮮血正從額角傷口流下,原本他老是嘻皮笑臉,此時鮮血披覆臉麵,望之竟有些猙獰。娟兒與顧倩兮看在眼裏,都有驚懼之感。


    阿傻茫然站立,似乎不知身在何方,過了半晌,抹去臉上血跡,俯身望向娟兒,道:“小姑娘,你可曾見到我的弟兄?”


    娟兒聽他說話不對,隻嚇得花容失色,此時青衣秀士也已轉回,娟兒急忙拉住師父,驚道:“師父,阿傻他……他怪怪的……”她原想說阿傻瘋了,但這阿傻早得失心瘋症,焉能再瘋-次?可是看他這幅模樣,卻又不像是平日的嘻笑情狀,隻好說他變得“怪怪的”,盧雲與顧倩兮見阿傻的神情大異平日,也是頗感訝異。


    阿傻深深吸了口氣,轉頭望向四周,左手叉腰,右手摸著下顎,道:“此處是何所在?姑娘可否示下?”娟兒見他舉止有異,說話用詞也自不同,似乎變得頗有養,她又驚又喜,忙回話道:“這…這裏是長洲城……”阿傻奇道:“長洲?我不是在神鬼亭麽?”


    娟兒嚇了一跳,道:“神鬼亭?什麽神鬼亭?”阿傻不答,隻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大聲道:“我的方天畫戟呢?誰拿走了?”娟兒見他失心瘋一般,連忙奔上前去,拉住他的大手,叫喚道:“阿傻!你醒醒啊!我是娟兒啊!”


    阿傻閉目不語,好似在想什麽,他給娟兒纏了半晌,忽地低吼-聲,將她一把推開,眼光撇去,見到了青衣秀士,沈聲便喝:“閣下是誰?!這裏是什麽地方?”青衣秀士見他眼神滿是殺氣,隻退開一步,並不打話。阿傻喝道:“兄弟們呢?大都督呢?你給我說,他們到哪去了?”


    娟兒原本摔在地下,此時又爬起身來,一步步走向阿傻,柔聲道:“沒有兄弟,沒有大都督,隻有娟兒和師父,阿傻,你醒醒啊!”她想握住阿傻的手,待見他麵帶殺氣,一時又是不敢。


    阿傻抱住了腦袋,好似在思什麽,隻見他眉頭緊皺,口中狂吼不斷,端是嚇人。青衣秀士卻隻袖手旁觀,好似在細看他的舉措。


    阿傻臉上鮮血長流,霎時神態凶狠,仰天吼道:“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弟兄們去哪裏了?”他出聲大叫,宛若半空裏打了個霹靂,娟兒給他這麽一吼,嚇得哭了,連連叫道:“阿傻!你不要這樣!”


    阿傻伸手往牆上打去,轟地-響,土石紛飛,牆上登給他打出一個大洞,隻聽他悲吼道:“賊!你們明裏招安,暗裏卻派人暗算,枉我小呂布從中調解,卻把大都督害了,奸臣!你好狠的心!”說著猛將衣衫撕裂,露出背後猙獰的刺花,眾人看得清楚,隻見上頭剌著頭猛虎,旁書“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兩行字。


    娟兒又急又怕,拉住師父的衣袖,哭道:“師父,阿傻他瘋了,你快想想辦法啊!”


    阿傻怒目望向青衣秀士,霎時衝向前去,狂吼一聲,舉掌擊落,一時風聲大作,青衣秀士足不點地,輕輕飄開尺,躲開了這掌。


    掌風掃過,地下泥沙飛濺,激起滿室塵埃。阿傻掌力連擊,但青衣秀士身手輕盈,總是擊他不到,一旁娟兒早已嚇得傻了,隻是哭道:“阿傻!你不要這樣,他是師父啊!”那阿傻不加理會,雙掌連舞,全力向青衣秀士進擊。


    眼看阿傻勢若瘋虎,已要殺到麵前尺,青衣秀士忽地立足不動,跟著將臉上麵具解了下來,阿傻原本進擊甚猛,驀地見了他的臉麵,忍不住驚道:“是你!”


    盧雲與顧倩兮躲在神像後,眼中卻看得明白,月光照下,麵具後的一張臉清瞿俊秀,卻是一名五十來歲的中年士,右臉頰上卻刺著一處金印。


    阿傻陡見了這張臉,霎時抱住了他,跪地痛哭,大聲道:“弟兄們呢?”


    青衣秀士幽幽地道:“死了、散了。”


    阿傻全身劇震,喘息道:“我娘呢?”


    青衣秀士目露憐憫,道:“言振武戰死,二娘至今下落不明。”阿傻聞言,涕淚縱橫,青衣秀士見他痛不欲生,伸手輕撫他的頭頂,說道:“替天行道,宛若春夢。五虎各奔前程,隻餘你一人猶在夢裏,真耶幻耶……”說著取出一枚銀針,對著阿傻的後頸刺入。


    娟兒躲在一旁觀看,又驚又怕,待見師父的舉止有些奇異,忍不住驚道:“師父,你這是做什麽?”


    青衣秀士淡淡地道:“我要他傻下去。”


    娟兒大吃一驚,顫聲道:“為什麽?他……他醒了不好麽?”青衣秀士將麵具戴上,歎道:“當此亂世,明白人不如一個瘋癲,還是讓他繼續睡吧。”


    娟兒茫然不解,道:“師父,我……不懂……”青衣秀士不答,逕自在阿傻的肩上拍了一記,內勁到處,阿傻登時醒了過來,隻見他摸著額頭,大聲哭道:“是誰打我!我的腦袋好痛!嗚嗚……嗚嗚……”跟著往娟兒懷中靠去,臉上又掛著癡呆的神情。


    娟兒望著師父,手中揉著阿傻的額頭,低聲道:“師父,他…他又變成這個模樣了……”


    青衣秀士歎了口氣,道:“你好生照顧他,咱們這就走吧。”說著自行走出廟門。那阿傻摸著額頭上腫起的硬塊,兀自哇哇大哭,娟兒歎了口氣,拿出懷中的手巾,替阿傻包紮頭上傷處。


    盧雲從神像後頭望去,隻見娟兒坐在地下,臉上卻流下兩行清淚。


    一連見了這許多事情,已到二更時分,盧雲與顧倩兮又沿江尋訪一會兒,眼看伍定遠蹤影全無,隻得打道回府,兩人各懷心事,上默默無語。


    行到知州府門,顧倩兮問道:“找不到伍製使,明日該要怎麽辦?你有什麽打算?”盧雲歎了口氣,尚未說話,忽聽一個輕越的聲音道:“盧知州,好久不見了。”


    盧雲聽這聲音好熟,急忙轉頭去看,一人正自站在巷口,卻是楊肅觀到了。


    盧雲心下一凜,當下不動聲色,拱手便道:“楊郎中來的好早,可是為定遠一事而來?”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盧知州消息果然靈通,想來定遠離京一事,你也知情了。”


    盧雲不善作偽,聽他提起伍定遠,霎時想起廟中楊肅觀說過的那些話。他雙眉一軒,開門見山地道:“先別談定遠,據說楊郎中有意與卓淩昭和解,這又是怎麽回事?”


    楊肅觀聽他責問,卻是麵帶微笑,竟是不急著回答。他走開兩步,往顧倩兮看了一眼,歎道:“倩兮啊,你怎麽離家出走了呢?你家二姨娘還找到我家來了呢,真是給你害慘了。”


    盧雲見他避而不答,心中雖有千言萬語想說,也隻好硬生生地忍住。


    顧倩兮掩嘴輕笑,歉然道:“真是對不住了。我家姨娘做事向來莽撞,希望沒攪擾你。”


    楊肅觀歎了口氣,道:“這幾日我好生心焦,就怕你上遇上了什麽壞人,唉……早知你是隨盧兄過來長洲,那我也不必著急了。”盧雲站在一旁聽著,卻也插不下嘴。


    顧倩兮見情郎若有所思,當即微微一笑,道:“盧郎,此時夜深,咱們便請楊郎中回府過夜,你說可好?”說著伸手出去,挽住了盧雲的臂彎,她向來心思細膩,此時見盧雲神思不屬,便有意在楊肅觀麵前與他親昵,也好安他的心。


    盧雲兀自在想卓淩昭的事,卻不曾注意這些細節,當下道:“楊郎中遠來是客,咱們自需招待。”說著推開大門,伸手肅客,道:“楊郎中,請進吧。”


    楊肅觀哈哈一笑,作揖道:“我正愁找不著地方過夜,如此多謝了。”他見顧倩兮與盧雲神態親密,卻無妒嫉之情,神態泰然自若,仿佛無事人一般。


    眾人入到廳裏,此時青衣秀士等人早已回來,仍在廳上等候。楊肅觀向青衣秀士拱手見禮,道:“青衣掌門,久違了。”青衣秀士見他忽爾到來,自也訝異,便道:“楊郎中此來長洲,也是為“洪武天爐”而來麽?”


    楊肅觀笑道:“那倒不是。在下此行另有公幹,隻是順道拜訪咱們盧知州的。”他這話舉重若輕,不必明說自己要與卓淩昭會麵,隻輕描淡寫地帶過問話,端的是高明。


    顧倩兮見不著豔婷,心裏有些擔憂,便問道:“豔婷姑娘呢?怎沒見到人?”


    楊肅觀輕咳一聲,正要說話,卻聽一個溫軟的聲音道:“我在這兒。”眾人轉頭一看,卻見豔婷輕輕盈盈地從內廳出來,原來她早已回府了。隻見地麵上兀自掛著淚痕,不住回避楊肅觀的目光,神色中盡是無奈憂傷。盧雲與顧倩兮對望一眼,都在暗自猜測,不知後來她與楊肅觀間發生了何事。


    盧雲見夜已深靜,眾人又是各懷心事,便道:“既然定遠下落不明,咱們也隻有靜觀其變了。請大家趕緊歇息,明日等定遠出麵以後,咱們再行定奪吧!”


    青衣秀士頷道:“伍製使雖然行蹤難測,但我看他日間出手時身法快,武功大進,明日他與昆侖山決戰,未必會吃虧。大家不必過擔憂。”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各自回房去睡。


    盧雲回到房中,正欲歇息,忽聽有人叩門,盧雲心道:此際夜深,莫非是倩兮來訪問?”看來顧倩兮怕他喝楊肅觀的醋,半夜間還來軟語相向,盧雲微微搖頭,心想:“倩兮可真不解的性,我盧雲有這般小氣麽?”打開了門,卻見


    門口站著一名年輕男,正是楊肅觀。


    盧雲微微一凜,心下有些提防,問道:“深夜之中,楊郎中可是有事?”


    楊肅觀不答,逕從他身邊擦過,走入房中,便在幾旁坐下。盧雲見他有些無禮,不由得皺起眉頭,不知他有何用意。


    盧雲尚未開口,楊肅觀提起茶壺,自行斟了杯茶,微笑道:“盧知州,時候晚了,本不該打擾,隻是我這裏有幾件事與你商量。遲了便怕壞事,請你多海涵。”


    盧雲站立不動,淡淡地道:“深夜之間,楊郎中有話便請快說。”他聽說柳昂天有意策反卓淩昭,但自己事前卻一無所聞,心念於此,忍不住有些不悅,口氣自也不善。


    楊肅觀聽他催促,反而更加好整以暇,他喝下口茶,緩緩地道:“那日我一出京城,韋護衛便差人送來消息,說定遠辭官離京,已然南下,隻怕是衝著卓淩昭而來,我見情勢不利,一快馬加鞭趕來長洲。唉……誰知還是比定遠晚了一步……”


    盧雲冷冷地看著他,道:“定遠為何辭官,不知楊郎中可有見解?”口氣森厲,頗有逼問的意思。


    楊肅觀倒是坦然,道:“此事不難理解,定遠必是不滿侯爺的派令,這才擅自離京。”


    盧雲早已料中此事,隻是他怕伍定遠前程受累,便緩下口氣,問道:“侯爺知道此事後,可曾大發雷霆?”楊肅觀道:“侯爺肚量一向很大,不會為了些許小事計較。這點你可以放心。”


    盧雲鬆了口氣,又問:“照你看來,明日定遠與劍神之戰,誰勝誰負?”楊肅觀閉上了眼,道:“此事不必多談,定遠是輸家無疑。”盧雲哼了一聲,道:“定遠這一年來練功不墜,武功早非昔比,大家都是看到眼裏的。說不定定遠早將武藝練到絕頂之境,那也不無可能。楊郎中如此說話,不是長了他人的誌氣麽?”言語之中,略略透出不滿之情。


    楊肅觀見他不悅,便微微一笑,道:“盧知州,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已知道侯爺的密謀了吧?”盧雲聽聞“密謀”二字,登時想起在廟中聽聞的事情,這楊肅觀果然精明,看來他已知曉自己與顧倩兮躲在破廟之事,盧雲輕咳一聲,點了點頭。


    楊肅觀見他坦承,立時道:“盧知州,咱們此番對付昆侖山,並非要抓人入獄,滅人滿門,而是要逼他們在大堂之上供出證詞,好與江充對質。你說是也不是?”盧雲點了點頭,道:“楊郎中所言不錯,咱們此來並非要剿滅昆侖山,而是要扳倒江充。”


    楊肅觀撫掌微笑,頷道:“盧知州快人快語。此番便能殺盡昆侖滿門,卻也無助於侯爺一統朝政的大業。此處不可不察。”他頓了一頓,又道:“隻是我左思右想,看那卓淩昭武功高強,禦下又嚴,咱們便算抓了幾個昆侖門人,怕也逼不出什麽供詞,若要扳倒江充,非跟卓淩昭聯手不可。”盧雲目光向天,冷然道:“便是為此,你才想出策反卓淩昭的計策?”


    楊肅觀見他神色不喜,料知他性格耿介,不願與卓淩昭攜手,當即道:“你別動氣()。那日在都督府上,隻因定遠在場,侯爺才不便向大夥兒明說這個計策,隻怕他會拂袖而去。咱們也是不得已,隻好虛與委蛇,把實情瞞住了。”


    盧雲沉默半晌,道:“先別說定遠了,楊郎中此計再妙,人家卓淩昭與江充交情深厚,楊郎中有何妙計,卻要與此人結交?他會領情麽?”


    楊肅觀哈哈一笑,道:“此節何勞知州擔憂?卓淩昭與江充一是豺狼,一是虎豹,兩人打相識便不安好心,全無真交情。若要說動卓淩昭投靠我方,絕非什麽難事。”盧雲搖頭道:“話是如此說沒錯,但卓淩昭棄江投柳,也不見得有什麽好處。”


    楊肅觀搖頭道:“好處可多了呢。侯爺吩咐下來,隻要卓淩昭能與我們聯手,咱們以後也不再追究他的刑責,本寺方丈那裏,我也有把握說動。日後他海闊天空,與武林正道和平相處,咱們則除掉了朝廷一大禍害,說來大家都有好處,何樂而不為?”


    盧雲心亂如麻,回想當年與伍定遠一同流亡的慘狀,那時自己還曾親受卓淩昭一掌,九死一生之際,才勉強逃得性命。這人冷酷殘暴,眼下若要與他妥協,就算能推倒江充,還是不免中心有愧。他搖了搖頭,道:“燕陵鏢局一案改變定遠一生命運,咱們真與卓淩昭聯手,凶手從此逍法外,卻教定遠情何以堪?他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楊肅觀道:“其實定遠與卓淩昭之間並無什麽深仇大恨,說來一切都隻因一個燕陵鏢局,你我好好同他商量,定有轉圜餘地,可別食古不化了。”


    盧雲聽他說得容易,忍不住氣往上衝,大聲道:“好()!就算定遠不再追究此案,但我們這般幹法,燕陵鏢局滿門都算是無辜死了?人家死了幾十條人命,你身為少林弟,又於心何忍?”


    楊肅觀淡淡地道:“為了除滅奸臣,咱們隻好委屈一時,這也是不得已的法。盧知州熟知兵法,當知其中輕重緩急。”他取過茶碗,啜飲一口,又道:“江充勢力龐大,一日不除,天下間不知有多少人要受害,卓淩昭武功雖高,卻隻是一介草芥,為禍有限,兩者若取一人優先除之,盧知州怎麽說?”


    盧雲曾在柳昂天麵前提出重振朝綱之計,自是熟知朝中局麵,聽得此言,已是難以推拒,隻得道:“此事我無異議,隻要定遠能夠答應,我便好說話。”楊肅觀知道他在推搪,當下便道:“我若能找到他人,自會事先同他去說。隻是眼前時機緊迫,就怕還沒遇到伍製使,咱們便與卓淩昭議定了價碼,到時可就對不起他了。”


    盧雲嘿地一聲,道:“照這般幹法,隻怕定遠勃然大怒,一氣之下,咱們怕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楊肅觀微笑道:“這個請盧知州放心,我自有安排。”盧雲哦地一聲,道:“什麽安排?”


    楊肅觀淡淡地道:“英雄難過美人關。”盧雲恍然大悟,知道他要請豔婷出來說項。想來伍定遠看在豔婷的麵上,定會有所讓步。


    盧雲見他胸有成竹,自己也不便再表反對之意,拱手便道:“既然楊郎中已有安排,也曾知會於我,盡管放手去幹。若有什麽需要相助之處,不妨通知一聲。”


    柳門四人中,其實盧雲的固執還在伍定遠之上,楊肅觀見終於說服這個難纏的,心中甚喜,當即笑道:“多謝盧知州了()。”


    此次擬定密謀,盧雲從頭到尾一無所悉,便不提伍定遠一事,他心裏也不痛快,但念在同袍的情份上,也不便多說什麽。他心中不悅,不想再談,便起身送客,道:“時候不早了,請楊郎中早些歇息吧!”


    楊肅觀走出房門,忽地回頭一笑,凝目望著他,道:“盧兄,你好生幸運。”


    盧雲一愣,自他考中進士至今,楊肅觀多以官職稱謂,從不曾喚他盧兄,不知他又有何圖謀,他輕咳一聲,道:“楊郎中有話請說。”


    楊肅觀握住他的手掌,附耳道:“好好對待顧大著在他耳邊一笑,又道:“我曉得你討厭我,不過有你做幫手,我很替侯爺開心。”


    盧雲心念一動,正要回話,楊肅觀卻頭也不回的走了。


    盧雲自識得楊肅觀以來,從來不曾與他私下交談,此時聽他吐露真言,忍不住心中一陣詫異,一時之間,卻也不知是喜是愁、他望著自己的手心,似乎楊肅觀掌上的餘溫還留在上頭,那暖意雖不十分熱切,卻是種奇妙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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