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侯爺府,堂上家丁來往忙碌,已在布置大堂,料來雖是家宴,排場卻也馬虎不得。


    盧雲問道:“一會兒還有誰要過來?”左從義屈指算道:“都是些自己人。


    黃先鋒會來,石中郎會來、趙製使會來,差不多兩桌吧……”韋壯接口道:“本來定遠也要過來,哪曉得豔婷姑娘嚷著走,這女人家……真是沒勁兒……”


    盧雲有些愣了,問道:“不是朝廷催定遠上任麽?怎地又變成豔婷姑娘了?”


    韋壯然一笑,拍了拍盧雲的肩頭,道:“女人啊,心眼最是多了,誰曉得豔婷這小娘皮在想些什麽?唉,比起她師妹娟兒吆,這個師姐可真不討人喜歡。”


    韋壯過去遠赴西涼,一便以逗弄這個女孩兒為樂,心裏更有意思收她做義女,天曉得九華山毀棄,娟兒下落不明,想來天下雖大,心裏還記掛這個小丫頭的,怕也隻剩他一人了。


    盧雲睜大了眼,一臉錯愕。心道:“照這麽說,定遠是突然起意走的。他為何這麽急?豔婷又為何急著要他走?”盧雲細細思,內心忽感不妥,那日楊肅觀中槍失蹤,豔婷恰恰巧陪在他身邊,隻因事關伍定遠的顏麵,便無人追問內情,此時回想起來,竟似有些玄機。一時之間心頭緊緊揪著,已是茫然不語。


    盧雲正自發杲,忽然肩頭給人重重拍了一記,聽韋壯笑道:“盧大人啊,到底這劍有什麽神妙,你可快快說吧!”盧雲還未回神,那左從義已然走來,他見“雲夢澤”黑古古地不起眼,登時笑道:“這劍挺神妙?可否借我一觀?”


    韋壯哈哈一笑,當下慷他人之慨,隨手送了過去,竟沒問過盧雲。盧雲生性大方,不拘小節,自也不以為意。


    此刻旁觀眾人見了新奇物事,紛紛圍攏觀看,左從義接過長劍,雙手不由往下一晃,他微微一奇,當下刷地一聲,將長劍抽了出來。


    不拔劍還好,長劍出得鞘來,更不見稀奇之處,日光反照,隻見劍刃灰沉沉地,望來竟頗黯淡肮髒,好似一根硬繃繃的大黑鐵。石憑皺眉道:“知州啊,再好的劍也要砥礪擦抹,你瞧這劍灰霧霧的,當真暴殮天物了。”


    盧雲微微一笑,他將長劍接過,伸指在劍刃上一彈,猛聽嗡地一聲響,土時間劍光隱動,有若流水生波,眾武將目瞪口呆,不知何以如此,一旁韋壯卻已明白了,霎時高聲喝道:“了得!好柔的一柄劍!”


    石憑等人都是戰陣殺敵的武夫,向來慣使長槍大刀,聽不懂“柔”這個字的好處,更不解那劍的高妙之處,一時隻感納悶。左從義皺眉道:“很柔麽?待我來試試。”他從盧雲手中接過長劍,用力揮了揮,隻覺那劍**地,揮砍之時不聞呼嘯聲響,並無特異之處。


    盧雲道:“諸位看出這劍特異之處了麽?”左從義聳了聳肩,道:“恕在下眼拙,除了揮起來沒啥聲音,安安靜靜不吵以外,著實瞧不出好處來。”


    盧雲隻想捧腹大笑,勉強忍住了,順著話頭道:“總兵說得對。這劍的好處正是“不吵”。尋常利刃鋒芒畢露,未出劍銳,便聞其聲,彷如市井之徒自我標榜,隻恐旁人不知己身所長,可真要拿出真才實之刻,卻又暴躁空洞,惹人譏笑。”左從義當年與盧雲在江夏河邊辯論,慘遭修理譏嘲,此刻聽他如此說話,不免有些火氣,冷冷地道:“聽知州把這生鐵誇上了天,可否露個兩手,讓咱們開開眼界?”


    盧雲見他神情隱含輕蔑挑釁,倒也不生氣,他倒持劍柄,霎時一聲輕嘯,回身出劍,盧雲雖無劍法根柢,但手腕隨意震去,那劍尖自然而然地搖擺顫抖,一時之間劍光返照,那水波般的波芒竟爾再次出現。眾人看入眼裏,都是暗暗喝彩。


    直至此時,即使最沒內家底的,也明白這劍的好處了。此劍至柔,是以至靜,隻要揮動時催使內力,劍刃自然微微顫蕩,光芒映照上去,自如河水返照,流波生光。也因這個柔字,劍刃揮動時並非筆直削出氣流,而是在顫抖中迂回破空,隻因劍鋒柔,時時隨著出劍氣流顫動,呼嘯銳響便大為褪減。


    想以此劍之柔之靜,便算劍法平庸之人應用此劍,也能擠身一流高手之列。


    便在此時,聽得院內傳來陣陣掌聲,諸人回看去,隻見一名高大老者含笑趣看,看他身旁站著一名柔弱少*婦,手中抱著一名嬰兒,卻是七夫人來了。


    盧雲趕忙收劍入鞘,拱手道:“盧雲拜見侯爺、夫人金安。名將不老,忠臣弄璋,此天厚耆德,祥瑞喜兆也。非隻柳門一家之幸,實乃本朝普天同慶之大幸事。下官於此恭賀侯爺吉祥。”柳門眾將根柢有限,此刻聽他口若懸河,出口成章,無不嘿嘿幹笑,暗自揣摩。柳昂天心下喜樂,握住盧雲的手,哈哈大笑道:“好一個狀元郎,這張嘴當真帶喜,邀你來準沒錯。”七夫人聽盧雲如此稱讚,自也滿麵喜悅,含笑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盧狀元?”


    盧雲拱手道:“賤名不足掛齒,在下正是山東盧雲。”


    兩人行禮如儀,七夫人走到盧雲身邊,凝目細看這名儒生,心下暗生比較之意。當年柳門四將或或武,樣貌大不同。秦仲海粗勇豪莽,伍定遠剛穩持重,都屬體魄威風、虎背熊腰一流。比起這兩個滿麵橫肉的野人,那兩個的卻俊得多了,看楊肅觀唇紅齒白,體態修長,盧雲劍眉星目,寬肩細腰,都歸於白麵書生一類。七夫人見盧雲長方臉蛋,端鼻薄唇,雖不比楊肅觀秀美白皙,但舉止間自有折人氣,卻也稱得上美男一個。


    七夫人笑看儒生,那廂盧雲自也暗暗打量對麵的美人。過去兩人僅有數麵之緣,稱不上相識,此時盧雲站得近,方有良緣一睹芳容。隻見七夫人與自己年歲相若,約莫十上下,看她雖隻產後一月,卻已氣潤血足,已恢複得十分姿容,膚色更如少女般白皙凝脂,並無分毫風霜。


    兩人相互打量,忽聽一陣咯咯笑聲傳來,七夫人懷中嬰兒掙紮著雙手,對著盧雲揮動不休,七夫人噗嗤笑道:“哎呀,我兒歡喜你,想要你抱呢。”說著將嬰兒送到盧書手上,示意他來抱。


    盧雲見嬰兒朝自己送來,隻嚇得他慌忙搖手:“晚生粗手笨腳,千萬別給我。”


    盧雲著了慌,隻是般推拒,敬謝不敏,那嬰兒見盧雲把自己當成了瘟神,猛地放聲大哭,四肢亂舞。旁觀眾人起哄笑道:“都要做新郎的人,連抱個兒都不會!那生兒會不會啊?可別笑死人啦!”柳們中人都是武夫出身,平日都是玩笑慣了,說話自是粗魯無比。


    盧雲見眾人譏笑嘲諷,一時滿麵尷尬,隻得將那孩抱入懷中,說也奇怪,那嬰兒給他抱入懷中,立時止了淚水,跟著咯咯地笑了起來,好似與他為投緣。


    眾武官看入眼裏,登時又樂了,看他們歪嘴斜眼,十之**要說些不中聽的,好似“嘿,這小愛你哪,該不會是你的種吧。”柳昂天見他們獐頭鼠目,立時哼了一聲,雙目精光暴射而出,孩的爹官高爵重,嚇得眾人噤若寒蟬,隻見他們一個個低下頭去,彼此眉來眼去,臉上卻都忍著笑。


    盧雲自幼父母雙亡,少年時廟中苦讀,少與婦人相處,自也不曾抱過孩,此時第一回懷抱嬰兒,自然拍弄哭了他,一時隻感戒慎恐懼。哪知那孩卻不怕生,睜著一雙圓圓的大眼,不住望著自己。盧雲見那孩高鼻闊口,雖還隻是個孩,卻已看得出日後容貌必然雄奇,盧雲心下讚歎,誇道:“果然是虎父無犬,這孩長相如此威武,將來定是有守有為的大丈夫。”


    舉凡世間賢母,無不歡喜旁人讚美自己的女,七夫人是歡喜,笑道:“多謝你的金口,我真該包你個大紅包才是。”眾武將相顧大笑:“夫人這般說話,可把狀元郎誤為算命郎啦!”七夫人有些靦腆,盧雲也是一陣臉紅,柳昂天也甚歡喜,便從盧雲懷中接過嬰兒,自顧自地逗著。


    說笑間,眾人一齊回到廳上,還沒坐定下來,便見柳昂天轉入內院去了,盧雲正感納悶,突見門口行來一名家丁,看他手捧玉盤,含笑走到眾人麵前,跟著立定不動。


    盧雲不知這人意欲如何,正想出言詢問,忽見眾人紛紛打開包袱,各取物事奉上,那家丁笑著唱名,將東西一一收到托盤之中。


    盧雲恍然大悟,知道家丁是來收禮的,無怪柳昂天要先行回避。當下取過茶葉,又將豔婷托自己帶來的玉盒放入盤中。那家丁唱道:“盧狀元贈罐一隻,盒一隻。”盧雲慌道:“您說錯了,是茶葉一罐。”那家丁懶懶地道:“罐是茶,盒是啥?”盧雲卻也不知盒裏是什麽物事,隻得道:“我……我也不知道,那是豔……伍總兵的夫那個人……那個朋友托我的。”他本想說豔婷,臨到嘴邊,忽覺不妥,便又改成伍定遠的夫人,再到嘴邊,還是不妥?便成了朋友,終於說得顛倒四,待要重敘,卻聽那家了打了個哈欠,道:“盧狀元……


    茶一罐,某某的老婆的朋友……盒一隻。”


    盧雲叫苦連天,便要他更正,那家丁哪有空閑理他?便自大搖大擺地走了。


    雞犬升天的年頭,打狗要看主人麵,可憐超大員家有惡犬,登讓狀元滿頭傷。看盧雲唉聲歎氣,一旁左從義等人也是淚眼汪汪,他們身為朝官,贈禮手筆自不能寒酸,諸人臉皮腫腫,心頭疼疼,看柳昂天再多生幾個兒,眾人都要傾家蕩產了。


    送過了禮,看看時候還早,眾人便閑坐談天。隻是盧雲性冷硬,過去與這幫武人格格不入,先是在江夏與左從義舌戰,後又在北京與石憑爭鋒,此刻雖已時過境遷,但畢竟多閉嘴、少惹禍,便借口廳上氣悶,走入院中,自願自地賞花。


    穿過花園,才一行上走廊,便見一名女迎麵而來,正是先前見過的七夫人。


    盧雲見她孤身一人,並無丫鬟跟隨,手上也沒抱著孩,盧雲趕忙退到一旁,躬身道:“卑職見過夫人。”


    七夫人微笑道:“你要找侯爺麽?”伍定遠走得好急,卻不知內惰如何,盧雲閑來無事,有意問個明白,便道:“有勞夫人了。”


    七夫人嫣然一笑,輕輕巧巧地背過身去,示意盧雲隨自己過來。


    盧雲跟在背後,隻見七夫人腳步有些軟弱,想來產後體力猶虛,心下暗想:


    “她也真是,產後不過一月,便已下床四處行走,難道沒有婆婆管著麽?”想到此處,不由得啞然失笑:“我可傻了,柳侯爺多大年紀,哪裏還能有娘?目沒人嘮叨她了。”想著想,又轉到了自己身上,尋思道:“我娘也已過世了,倩兮日後嫁來,自也沒有婆婆好孝敬,唉……娘要是見了倩兮,不知有多愛她……”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婆媳之更是千古第一難事。你當家,我管錢,你退讓,我拿翹,要不相敬如賓,時時退避舍,要不貌似祥和,其實血流成河,一對中找不出兩對好的。這節盧雲卻是不知,一時隻是唉聲歎氣,自行想像母親與妻相親相愛的場麵。


    正想得美好夢幻,七夫人已然停下腳來,盧雲四下探看,卻見自己來到了後花園,卻沒見到柳昂天。盧雲滿頭霧水,茫然便道:“夫人,侯爺呢?”


    七夫人兒自背對著盧雲,聽了問話,卻遲遲不曾轉身。盧雲更感納悶,正要開口再問,忽聽一聲哽咽,那七夫人低下頭去,竟爾哭了出來。


    盧雲大驚失色,慌道:“夫人怎麽了?身不舒坦麽?”


    正要呼喚下人過來,忽見七夫人一個轉身,哽咽道:“盧大人,他……他還好麽?”盧雲聽不懂問話,皺眉便問:“夫人問的是誰?可否說明白點?”


    七夫人淒然一笑,側頭向地,輕聲道:“仲海。”


    盧雲大吃一驚,眼前七夫人的幽怨模樣好生無奈,竟是無盡相思、無盡眷戀,盧雲見她神態甚癡,心下登時一動,醒道:“她與仲海有情!”


    年前秦仲海被捕待死,當時柳門人同赴牢房探監,盧雲便曾聽楊肅觀提起往事,好似七夫人青樓為妓,嫁給侯爺前甚是歡喜仲海,卻不知內情如何。隻是現下秦仲海造反,楊肅觀失蹤,自己便想探聽內情,那也不得其門而入了。


    盧雲見七夫人滿麵幽怨,隻在凝視自己,當即歎道:“夫人莫要擔憂,仲海很好,他武功大進,帶著弟兄逍快樂,怕比咱們都好呢。”七夫人低頭聽著,輕聲道:“我知道、我知道……不管多苦多難,他從來都能打勝仗,沒人能為難他的……”


    她喃喃自語,呆了半晌,幽幽又問:“盧大人,你……你還會再見到他麽?”


    盧雲沉吟半晌,眼看七夫人目光殷切,說不定有意要托自己做信差。盧雲低聲道:“夫人,恕在下冒昧說一句,您既已嫁給了侯爺,便不該再念著他。我雖是仲海的朋友,卻也是侯爺的下屬。”此話不難明白,自是希望七夫人規守婦道,莫要與別的男牽扯不清。


    七夫人望著盧雲,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掩麵道:“對不住,我不是要為難你……我實在找不到別人來問,又聽說你是他真正的知己,這才……這才……”


    盧雲歎了口氣,眼前的妙齡美女與自己年歲相當,當此花樣年華,卻要嫁給一個老人,侯門一入深似海,這漫漫年月,真不知要她如何排遣了。七夫人福了福,低聲道:“盧大人,請你保守秘密,別跟人家提今日的事,好麽?”盧雲頷道:“你放心,盧某守口如瓶,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若有半點外傳,夫人唯某是問。”


    盧雲言出必行,乃是天下第一等守信的人,七夫人聽他說得斬釘截鐵,自是暗暗鬆了口氣,當下轉身離開。盧書見她形孤影單,想到她的苦處,心下登時大憐,當即喚住了她,道:“夫人留步。”七夫人轉過身來,歎道:“大人還有什麽指教?”


    盧雲微微一笑,躬身道:“夫人日後若覺得日悶,便來我家坐坐吧。內略通丹青,倘若蒙您不棄,不如也著畫上幾筆,可好?”


    七夫人柳眉一動,喜道:“你是說真的?”


    盧雲見她開心,心下忽也高興起來,微笑便道:“這個自然。”


    七夫人官家生活,每受其他六名夫人排擠,雖說衣食無虞,但人生不光吃吃喝喝,每感內心苦悶,無從宣泄,眼下若能寄情丹青,與盧雲這對雅夫婦結交,自是無上快事。七夫人笑道:“我笨得緊,字也寫得醜,到時要請盧夫人多指點了。”


    盧雲哈哈一笑,正要回話,忽然之間,隻覺四周安靜下來,原本街道上車水馬龍,此時卻一發不見蹤影。柳府占地雖廣,但也在王府胡同之中,院外便是鬧市,向來人潮喧嘩,此刻卻悄然無聲,如同深夜,自不免讓人奇怪。


    兩人麵麵相覷,都感詫異。七夫人強笑道:“住這兒幾年了,難得這般清靜。”


    盧書心下起疑,正要詢問,忽聽街上傳來陣陣響聲,聽來一頓一頓,整齊劃一,好似幾人同聲踏地。七夫人心下有些怕,不知那是什麽怪聲,便往盧雲身上靠去。


    盧雲扶住了她,將“雲夢澤”解下腰來,拿在手上,低聲道:“別怕,我過去瞧瞧。”七夫人見他連劍也拿了出來,心裏更是著慌。盧雲向她搖了搖手,示意她莫要妄動,跟著竄身躍起,飛上牆頭去看。


    七夫人守在牆下,見盧雲的背影微微顫抖,嬌聲便道:“怎麽了?外頭那是什麽聲音?”話聲未畢,盧雲已然跳落地來,一把拉住七夫人,神色凝重異常。


    七夫人見盧雲如此神態,更強拉著自己的手,不由滿心疑惑,慌道:“到底怎麽了?”


    盧雲右手拉著她,左手不離劍柄,沈聲道:“別慌,過去前廳再說。”七夫人又是疑惑,又是害怕,隻能讓盧雲拉著走了。


    來到了前廳,七夫人見大門深鎖,家丁神色震恐,全數擠在院裏,一旁左從義、石憑、黃應、韋壯等人都已會合過來,全在交頭接耳。七夫人慌道:“到底怎麽了?你們誰跟我說啊?”聲音急迫,頗見尖銳,想來心中惶恐已。


    她喊了兩句,仍無人理會自己,正要尖叫,忽見盧雲走向韋壯,沈聲道:


    “外頭是哪軍馬?怎敢包圍柳府?”七夫人聽了這話,全身如同雷亟,驚道:


    “大軍包抄?是……是江充的人麽?”眾人自也不知,一時無人答話,七大人心下害怕,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眼看韋壯也是沒理會處,良久說不出個道理來。盧雲便攀到梁上,朝院外看去,隻見大門前擠著五六名兵卒,個個手提刀槍。左從義乃是柳門元老,自恃軍中資曆地位,倒也不怕,當下問向盧雲,喝道:“到底是哪些兔患放肆?


    可是錦衣衛的?”


    盧雲懸在梁上,搖頭道:“不是錦衣衛,這幫人穿著禁軍的衣服,不知是哪個衛所的。”


    石憑大喝一聲,奔向大門,向家丁喝道:“管他是哪裏的人,反正還不都姓江!他***,打開門,爺爺倒要看看是哪人馬敢來放肆!”左從義大聲道:


    “說得好!歲爺頭上動土,征北大都督府是他們碰得麽?”


    黃應、趙製使等人也在大聲呼應,十來名將領相互壯膽,果然氣勢高漲不少,眾人拔出兵刃,齊向大門行去。石憑一馬當先,冷冷地道:“來人,開門。”


    家丁吞了口唾沫,不知是否要依言開門,正在此時,大門碰碰地敲了起來,石憑嚇了一跳,反而望後疾退。大廳眾人滿心慘淡,竟沒人敢動上一下半下。韋壯從頭到尾麵色鐵青,心中隻感不對,想起秦霸先一家的慘禍,此時聽了那碰碰聲響,全身冷汗更是涔涔而落。


    盧雲見他們色厲膽斂,登即搶上前去,提聲叫道:“門外是哪一位!”


    外頭傳來一個沈穩的聲音,道:“諸位高賢,下官是金吾衛都統鞏正儀,奉皇上之命,特來貴府找樣東西。還請諸位行個方便。”盧雲咦了一聲,他本以為是江充作祟,哪知卻冒出個名不見經傳的鞏正儀?盧雲正自疑惑,忽聽側門處腳步聲雜遝,似有什麽人過來了。


    眾人心下一驚,急忙回望去,隻見一名老者大跨步行出,正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


    盧雲還未來得及躬身行禮,隻見柳昂天手一揮,背後大批軍士匆匆湧上,望來也有四人,霎時便將前院、大廳等處擠得滿了。


    柳昂天不改往日威風,隻冷冷地道:“大家莫慌,把門打開,讓姓鞏的進來說話。”


    背後士兵嘿地一聲,瞬即接管前院,盧雲等人都見過這批兵卒,這些人住在柳府別院,一牆相鄰,乃是柳昂天軍旅多年收下的死士,個個都是忠心耿耿。當年劉敬慘死,京城大亂,便是靠這批步卒守衛柳府,此刻局麵稍有不穩,又給柳昂天調了出來。


    柳昂天使了個眼色,部眾便將大門略略打開,哪知才開了一條縫,外頭驚天動地的呐喊聲便如大水般泄入,殺聲四起,門板大開,無數兵卒便要趁勢湧入,柳昂天怒吼道:“大膽!給我擋在門外!有敢擅入柳府者,格殺匆論!”


    大都督一聲令下,柳門死士奮力向前,隻聽怒喝斥罵之聲不絕於耳,雙方人馬互相推擠,門口亂為一片,柳昂天怒道:“鞏正儀!我柳家大門是你們這些蹄踏得麽?給我獨個人滾進來!”老將不老,霹靂般的吼聲發出,雖無蓋世內力,卻也讓眾人心頭一震。門外傳來一個軍官的聲音,大聲叫道:“大家聽侯爺的話!


    退後!統通退後!退後!”


    亂了好一陣,門外跌跌撞撞地顛入一人,看他身穿金甲,腰懸鋼刀,果然是當今四大禁軍將領之一、金吾衛都統鞏正儀。這鞏都統才入院中,全身上下立時被刀槍指住,柳昂天喝道:“關上了門!”名軍士發聲呐喊,門板推擠,撞開了門外無數兵卒,轟然巨響中,再次牢牢緊閉。


    左從義等人見來將落單,紛紛衝上前來,對著他上下斜覷,不住冷笑挑釁。


    鞏正儀獨自站立院中,麵色有些驚白,他向柳昂天擠出笑容,拱手道:“侯爺。”


    柳昂天哼了一聲,以鞏正儀的身分,倒還不必他親自問話,他使了個眼色,那石憑明了意思,霎時橫手橫腳,晃到了鞏正儀麵前,傲然道:“鞏都統,你是吃了熊心豹膽啦?還是活得煩膩了?居然來侯爺府上撒野啊?”說著伸手拍打鞏正儀的麵頰,直把這位禁軍統領視若無物。


    鞏正儀麵色難看,他縮頭縮手,取出一道公,道:“對不住。皇上有旨,要咱們四位禁軍都統封閉城門,在城裏尋找一物。在下身受皇命,奉命過來查府上,絕非有意得罪。”


    左從義走了過來,接過公一看,逕自扔在地下,戟指罵道:“一派胡言!


    找東西找到咱們侯爺府了?莫非你收了江充的好處,想要栽贓什麽,是不是?”


    大怒之下,一腳便往鞏正儀身上踹去。鞏正儀滿麵汗水,慌道:“誤會!誤會!


    此事與江大人無關。現下師府也給皇上派人查,諸位若是不信,隻管派人過去問問,那便明白了。”


    聽得江府也被波及,滿場將士都是為之一驚,齊聲道:“江充也被了?”


    鞏正儀喘道:“豈止江師被,現下虎林衛奉命內閣土,羽林衛去六部尚書,隻要查到皇上要找的東西,滿門立時下監。”眾人大驚不已,盧雲聽說顧嗣源也給波及,自也感到驚愕駭然,問道:“皇上到底要找什麽東西?”


    鞏正儀幹笑兩聲,從懷中取出一張白紙,送到了柳昂天麵前。眾人急急圍攏過來,霎時見到了一隻方印拓,六字陽刻大篆,數十雙眼睛看得明白,卻是“皇帝正統之寶”!


    柳昂天深深吸了口氣,道:“皇上要找傳國玉璽?”


    鞏正儀幹笑道:“侯爺英明。”


    廳上眾人麵麵相覷,卻沒幾個人想得懂皇帝的用意。那正統之寶淹沒已久,早隨武英皇帝一同隕落,豈料事隔十餘年,今聖竟要硬出來?卻不知是哪個奸臣讒言上奏,竟爾惹出這等天怒人怨的事惰。


    柳昂天幾十年沒見過這等寶貝,自是毫不在意。他微微一笑,道:“當年正統之寶遺失,老夫也曾出力去找,隻可惜探聽多年,卻是徒勞無功,倘若東西在我家裏,那可是再好不過了。”當下伸手揖客,道:“都統要,盡管,別說我怠慢你就成了。”


    眼看柳昂天胸有成竹,鞏正儀自是心頭惴惴,皇芾這次誥命頗為古怪,被的人莫名其妙,的人自也一頭霧水。他裏外不是人,卻又不能不,隻得陪笑道:“多謝侯爺明理。在下隻要五個人便夠了。”柳昂天不去理他,自管行入大廳,喝道:“來人!他們得痛快,咱們也喝個痛快,大夥兒今日不醉不歸!上菜!”


    鞏正儀苦著一張瞼,自從門外調來五名軍士,諸人悄沒聲地在屋內走動。這回皇帝不按牌理出牌,胡亂整肅大臣,不隻驚動柳昂天,連江充也一同受累,明日早朝群臣激動,江柳兩派同聲叫苦,皇帝非得收回成命不可,屆時大臣追究罪責,鞏正儀等人負責查,全都要成了代罪羔羊,他自知處境為難,自是加倍小心謹慎,免得來日遭人挾怨報複。


    柳昂天意興甚豪,當下把七個老婆喚了出來,滿滿坐了一桌。柳昂天的兒女世居封地,無人在京,不然滿月酒加上團員酒,兒女媳婿、內孫外孫齊聚一堂,必可坐滿桌。總帥神態自若,其餘眾將氣勢大振,便也坐下飲酒,一時猜拳喧嚷,根本不把鞏正儀放入眼裏。每回鞏正儀率人經過,左從義等人便賞他一陣冷嘲熱諷,著意讓這人難堪。


    鞏正儀奉命而來,用意也隻在官樣章,隻要在皇帝麵前奮不顧身,那便有了個交代。他無心,屋內屋外應付一陣,便行到柳昂天桌邊,躬身道:“啟稟侯爺,裏外都看過了。”看他模樣恭謹,直似下屬回秉上司,柳昂天卻不領情,隻冷冷地道:“沒找到?”


    鞏正儀陪笑道:“回侯爺的話,沒找到。”他想反身離開,柳昂天卻不讓他走,當下喝了口酒,淡淡地道:“鞏都統,我老婆的床單是什麽花樣啊?”


    鞏正儀慌道:“侯……侯爺,您……您這話是……”


    柳昂天歎道:“您了半天,卻連我老婆的床單也沒瞧過,一會兒皇上問你話,你答不上來,到時龍顏大怒,硬派老夫怠慢欽差,柳某人可吃罪不起。都統再加把勁吧。”


    鞏正儀知道他有意惡整自己,一會兒說不定設下什麽計謀,卻來倒打一耙。


    想自己這個金吾衛統領巴掌點大,實在得罪不起征北都督,當即求饒道:“侯爺,您……您饒過小人吧……”


    柳昂天雙目翻起,重重往桌上一拍,喝道:“廢話什麽!要你,便去!”


    柳昂天神態凶狠,好似他不是這屋的主人,反倒是帶頭查的將領一般。鞏正儀苦著瞼,帶著兵卒匆匆繞屋一圈,敷衍過後,便又陪著笑臉回來,輕聲道:“侯爺,還是沒瞧到哪……”


    柳昂天冷冷一笑,將小兒抱上膝頭,道:“大人啊,就這麽算了麽?”鞏正儀哈了哈腰,擦去了額頭冷汗,尷尬地道。“小人……小人該……該……”


    他該了兩聲,也不知該些什麽。柳昂天好整以暇,他喝了口酒,在兒臉上親了一親,道:“該怎麽樣啊?怎地不說話了啊?”他問了兩聲,卻隻聽鞏正儀牙關打顫,好似十分害怕,柳昂天心中得意,當下斜目去看鞏正儀,隻見他雙目瞪直,神情異樣,隻在凝望著自己的膝頭。柳昂天微微一奇,便也朝自己腿上望去。


    一望之下,連他自己也咦了一聲,身竟是僵住了。


    柳昂天神情有異,桌邊將領心下納悶,齊朝柳昂天望來,霎時之間,噴酒的噴酒,發顫的發顫,諸人滿心驚詫,無不全身大震。滿廳人眾原本喧嘩吵嚷,此刻見了主桌的情狀,全都靜了下來。


    各人睜大了眼,幾雙目光定來,都在望著柳昂天的膝頭。


    “呀哈哈!”萬籟俱寂中,小小嬰兒哈哈歡笑,看他高舉小手,捧著一方印石,好似拿到了什麽寶貝玩意兒,真個開心了。


    玉色溫潤,形做四方,上刻六大篆,曰:


    “皇帝正統之寶!”


    正統之寶……居然在這兒?


    柳昂天一顆心彷佛停止跳動,左從義、石憑等人也是麵皮發顫,廳上不聞一人說話,粗重無比的喘息聲此起彼落,讓人更感心慌。過得良久,左從義第一個說話,隻聽他語帶哭音,嗚噎道:“出來了……”鞏正儀並無分毫喜悅,隻喃喃自語,寒聲道:“是啊,出來了……”


    廳上眾人麵麵相覷,便在此時,猛聽一聲尖叫,一名女抱住那嬰兒,哭道:“出來又怎麽樣?不過是一塊玉石,又有什麽了不起的!”說話那女放聲尖叫,正是七夫人,看她淚如雨下,懷中的嬰兒卻仍呀呀笑著,雙手兀自抱著印石不放,分毫不知大禍臨頭。


    柳昂天歎了口氣,道:“傻丫頭,這東西隨武英先皇出征,璽在人在,璽失人亡,現下東西重見天日,先皇恐怕也要……”說到此處,已是頹然坐倒,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


    皇帝日夜憂懼先皇複生,十年來懸心掛念,現下正統之寶在自己家裏被出來,事涉皇權歸屬,那比聚眾上山的罪名還要來得慘。眾人想清楚了道理,無不牙關顫抖,左從義嗚噎啜泣,韋壯呆若木雞,連盧雲也是一臉驚愕,眾人一個接一個垂下去,無論的人、被的人、旁觀的人,此時心中都隻有一個念頭:


    “怎麽辦?”


    左從義全身發抖,語帶哭音,顫聲道:“鞏都統,如果事惰傳出去,咱們…


    …咱們還能活麽?”鞏正儀搖了搖頭,黯然道:“實在話一句,皇上連江充都疑心了,各位與玉璽牽連上了,日後會有什麽下場,自己想吧。”左從義目中含淚,他眼望鞏正儀,哽咽道:“鞏部統,咱們是被嫁禍的。”


    鞏正儀倒也沒有趾高氣昂,隻是微微苦笑,搖頭道:“別跟我訴苦,我幫不了你們的。”


    眾人互望一眼,想到劉敬與東廠諸人的下場,無不全身發抖,猛聽一聲大吼,韋壯當機立斷,先發製人,霎時拔刀出來,架住了鞏上儀的喉頭,逼勒他坐下。


    他便了個眼色,黃應沙場老將出身,應變也快,霎時拔出鋼刀,將鞏正儀的部下捕捉在地,不許他們通風報信。


    眾人有的急於查出真相,有的惶惑害怕,不能言語,滿堂人心惶惶,卻隻有那個小嬰兒仍舊拿著玉璽,嘻嘻哈哈地笑著。


    左從義哭道:“為什麽?這東西不是失蹤了麽?為何又會冒出來?”管家抱頭大哭。“小少爺貪玩,自己從禮堆拿出來的,我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啊……”


    聽得此言,眾人心下了然,已知有人移禍江東,藉送禮之便,趁機嫁禍給柳昂天。石憑雙目噴火,怒目望向眾人,厲聲道:“是誰!是誰把東西帶來的,滾出來!”眾人見了他的眼神,都是為之一驚,雖然知道事惰與自己無關,卻還是怕了起來。


    砰……砰……


    便在此時,突聽大門再次響起,硬生生打斷石憑的說話。打門聲中夾雜一個吼聲,喝道:“老鞏啊!到底查得怎麽樣了!有無瞧見東西啊!”


    情勢再變,又有人過來支援了,柳昂天沈聲便道:“來人,守住了大門。”


    勇者死士湧了上來,全數埋伏在大門之旁,個個拔刀出鞘,等著下手殺人。門外那人沒聽得回答,登時叫道:“老鞏,大家都查完了,就你還沒回報!你到底在攪什麽?”


    韋壯怕鞏正儀大呼小叫,登把鋼刀緊了緊,低聲道:“這大嗓門是誰?”


    鞏正儀慌道:“門外那人是府軍衛的都統李揚鷹。這回大家得了號令,各自行事,咱們金吾衛查侯爺府,府軍衛師府,其餘五大士、六部尚書的宅邸則由虎林、羽林兩軍專責查訪。一有消息,即刻上報萬歲爺。”


    眾人聽得聲勢浩大,心下都是暗暗害怕,想來皇帝此番勞師動眾,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絕無輕易罷手之理。韋壯倒不顯得怕,他冷笑一聲,將刀略略鬆開,附耳道:“想活,那就把人打發走。”


    鞏正儀命懸人手,卻又不堪坐以待斃,正想找個密語向外傳訊,韋壯已然靠了過來,又加了一句狠話:“別想掉花槍,這幫人要是進來了,我第一個殺的就是你。”


    鞏正儀滿麵冷汗,看韋壯的狠模樣,絕非玩笑之言,此時此刻,隻有聽命行事再說了。他吞了口唾沫,?


    ??氣叫道:“李都統!咱也沒找到東西!勞煩你先帶兵回去,我在侯爺府還有些私事,想坐會兒再走。”


    那李揚鷹卻無意離開,聽了說話,反而斥罵道:“別攪和了!宮裏還有多少事等著回報,你快快出來吧!”鞏正儀有些猶疑,韋壯卻不容他退讓,他重重哼了一聲,霎時手上鋼刀加緊,割傷了喉頭。


    鞏正儀又慌又怕,韋壯心狠手辣,隨時會殺了自己,當下喘了喘,又叫道:“李都統別不近人情!侯爺今晚擺滿月酒,我想留下來喝一杯,聊表祝賀,有何不可?”


    門外李揚鷹嘖了一聲,跟著腳步聲響起,換了個人過來說話。鞏正儀管他是誰,此刻性命垂危,便算親爹娘過來也不管用,當即叫道:“你們先走吧!我今夜不回宮了。大家好歹是同僚,皇上那兒替我遮掩著,行麽?”


    “不行……”


    大門外傳來低低的話聲,聽來中氣頗為不足,可這個嗓音好熟悉,好像是…


    …好像是……


    鞏正儀發起抖來了,已是淚如雨下,花廳裏四以上頂戴的,無不麵色慘淡,因為……因為……


    “聖上駕到!”


    門外一片當琅琅的響聲,千柄腰刀觸地,無數官軍叩,呼聖名。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爺來了。形勢抵定,再也無法頑抗。門內眾人聞聲震動,七個夫人自知要死,一齊放聲大哭。韋壯也呆了,性放開了鋼刀,怔怔坐倒。此時無論武功高低、才略優劣,膽大膽小,每個人都是目中含淚,麵如死灰。


    “柳昂天!你也步上劉敬的後塵,一起來反朕麽?”黃龍悲吼,重重一腳踢在門上。


    “開門!你若沒做虧心事,現下就給朕開門!開門!”


    一響接著一響,皇帝對著大門連連重踢,每一下都踢到了男女老幼的心窩裏,痛得心酸淒慘。七夫人忽然尖叫起來,她抓起玉璽,奮力砸下,尖叫道:“禍端!


    禍端!看我砸爛你!”隻聽碰地一響,那玉璽摔在地下,卻隻砸破了青磚,並未破裂缺角。七夫人哭叫道:“來人!快拿槌來!快拿槌來!咱們砸攔它,扔到井裏去!皇上問起來,咱們便說不知道!”說著大呼小叫,到處尋找鐵槌。


    旁觀眾人低頭苦笑,並無一人援手。眾人心裏明白,此時便算砸爛了玉璽,矢口否認,怕也無濟於事。畢竟藏得起玉璽,藏不起鞏正儀,縱使把他殺了滅口,門外那個李揚鷹親眼見同僚進屋,卻要如何料理?便算也賞他一個冷槍,那成上千的兵卒都聽到了說話,該要怎麽辦?


    皇帝越踢越怒,霎時吼道:“柳昂天!你這奸臣居心叵測,以為朕不知道麽?


    要不是後保著你,朕老早就殺了你!就像殺掉秦霸先那樣殺了你!”


    滿廳眾人其慌亂,有的默默飲泣,有的眼珠急轉,亟思脫身之道。柳昂天卻顯得為沈靜,隻見他大踏步行入院中,站在大門之前,似在思什麽。


    主公不見應變,誥命夫人自不能坐以待斃,她奔入屋裏,過了半晌,手上抓了塊物事,便又急急忙忙奔回院中,她滿麵淚水,悲哭道:“老爺……老爺……


    這是隆慶帝賜下的免死金牌……咱們用這個救命……”廳上眾人見了救命法寶,無不歡呼起來。知道還有一線生機。


    柳昂天笑了笑,接過了金牌,他忽然大吼一聲,將金牌奮力砸出,那牌飛越大門,墜入了外頭的人群中。


    救命金牌棄若敝履,柳夫人放聲人哭:“老爺,你不要命了麽?”


    柳昂天哈哈大笑,厲聲道:“傻瓜()!這種東西要能救命,秦霸先一家也不會死了!真正救命的東西是……”他走向院內一角,伸手握住一柄大刀,霎時奮力拔起,厲聲怒吼:“朱謹!老當年能擁立你,今日就能殺掉你!你有種滾進來!”


    柳昂天怒言挑戰當今,皇帝聞言狂怒,正要下令攻打柳門,猛聽轟隆一聲大響,後院直直射出一道藍焰,炸上了半空。


    最後的機關已然發動,藍色焰火照得夜空一片明亮,城郊威武軍營的萬死士即將殺入北京,當京城被染為血海的時刻,一切都將玉石俱焚。


    征北大都督或許無力爭鬥,無能自保,但要玉石俱焚,善穆侯可是綽綽有餘。


    左從義等人又怕又驚,全都滾跌在地。韋壯淚流滿麵,眼前出現自己師哥的身影,如今鬥轉星移,輪回卻來到了自己身上,他奔了上去,大聲哭道:“大家今日放手一搏,雖死無憾!”


    柳昂天手持大刀,喝道:“韋壯聽命!”韋壯拜倒在地,咬牙道:“屬下在。”


    柳昂天拉住了元配夫人,一把推向韋壯,厲聲道:“保著我的妻小走!來日替我報仇!”


    韋壯大驚失色,顫聲道:“侯爺……你……你……”


    柳昂天不去理他,自管大踏步行向大門,便在此時,又是一聲巨響,門閂已然斷裂,大門隨時都能倒塌。突聽柳昂天怒吼道:“走!”情勢緊張,再也拖延不得,韋壯拖著元配夫人,手上另抓了一個,尖叫道:“大家快隨我走()!從廚房密道走!”他見盧雲呆立不動,霎時重重踢了他一腳,喝道:“幫幫我!救一個算一個啊!”


    盧雲醒覺過來,他見七夫人兀自尖叫不已,當下攔腰抱住了她,隨著韋壯倉皇逃離。


    便在此時,大門傳來碰地一聲,那是重物撞門的巨響,震耳欲聾。後院腳步聲無數,已被包圍,韋壯掀開後廚的一處土灶,現出了一條通道,大小僅容爬入,聽他喝道:“進去!快進去了!”老弱婦孺驚怕莫名,一個個爬將進去,遇到年紀長的,韋壯便一腳踢入,將人硬塞進去。


    “轟隆”,伴隨最後一聲巨響,大門向兩旁倒下,煙塵彌漫中,當前走進一名腰懸彎刀,麵目陰沈的男。他手指柳昂天,冷冷地道:“我等奉皇上之命,前來擒拿善穆侯滿門,有敢抗旨不從者,定斬不饒。”


    好生熟悉的景象,十年前的秦征西,十年後的柳征北,當年那一幕老弱婦孺引頸就戮,秦家主母無辜斷頸。而如今……而如今這裏站的人卻是……


    “**啊!”大刀狂烈殺出,鮮血灑過半空,那錦衣男的級落了下來,柳昂天伸手抓住,狠命扔向皇帝,霎時喊出今生在朝廷裏的最後一句話。


    “弟兄們!咱們今日殺死昏君!自己做皇帝啊!”


    殺聲震天,名死士隨著主公向前衝殺,如同千軍萬馬,柳門已成戰場火海,左從義等人又哭又笑,有的逃、有的戰,有的卻如失心瘋一般,竟隻茫然坐地,等候斧戎加身。


    大難臨頭,裏裏外外都是逃難人群,大批軍士從門口殺來,院外無數兵士翻牆入屋,一個個跳將進來()。韋壯見盧雲兀自呆呆站立,登即大吼一聲:“還不走?你也想死嗎?”將他一把拉住,兩人一同滾進密道。


    盧雲向下倒落,臨別前最後一眼回顧京城,隻見夜空一片藍光,彷如魔鬼的詭譎笑容,正自詛咒著人間……


    “皇上啊皇上!”


    藍光滿天,江充抱頭痛哭,望著裏許外的都督府。足鼎立,雙雄對決,江劉柳派曆經十年對峙,終於煙消雲散了。王朝的大支柱被砍倒了兩根,他責無旁貸,從此以後便要獨力撐起朝廷。這聽來像是大喜事,可是……可是……


    “皇上啊皇上!”江充放聲大哭:“一隻鼎少了兩根腳,那就不再是鼎了…


    …那是倒在地下的廢鐵啊!”


    一方印石、一襲龍袍,十年來的寢食難安,終於把皇帝逼到角落了。他連忠心耿耿的江充也信不過,也要軟禁家中,也要削去大權,皇帝已經瘋狂了。


    他正在摧毀自己一手創建的平樂業,景泰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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