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十年九月十二日深夜,政變前七日,怒蒼山腳


    大漠如海,快馬縱蹄飛馳,那是古力罕的軍馬,千名騎兵下山巡查,奔向浩瀚銀海。月輪照耀,四千隻馬蹄震天落地,千騎奔騰,濺起丈許高的銀白大浪,沙海銀浪衝天而起。沙漠上奔跑的五人紛紛停步,隻見當前逃亡的那個身影手舉一方印石,逐漸軟倒在地,他胸前掛著嬰孩,正是盧雲。


    怒字旗飛撲而來,盧雲軟倒在地,已無動彈餘力,其餘諸人見了軍馬到來,無不駭然,隻見胡媚兒、高天業、高天成逐步退卻,隻等情勢不對,便要轉身奔逃。那薩魔卻麵帶冷笑,隻聽一聲怪吼,這暴漢扔出鏢槍,“嗖”地銳響傳過,槍若飛龍,直朝快馳而來的軍馬射去。


    標槍當頭飛來,馬上將領夾緊馬腹,腰腿一個發力,連人帶馬翻倒,這才救得了性命。


    那將領正是煞金的義古力罕,慶陽離怒蒼山約莫裏,古力罕奉命下山巡查,沿邊探看朝廷布置,沒想遇上了盧雲等人。他見薩魔如此狂悖,驚怒交迸之餘,旋以番語喝道:“套住這人!”


    千騎快馬散開布陣,無數繩圈飛來,套住薩魔碩大的形體,古力罕怒道:“拉!”馬鞭揮甩,夜空竄起一記亮響,正中馬臀,五匹駿馬吃痛之下,分向五個方位直衝而出,古來死刑手法成上千,有千刀萬剮的淩遲,有斤鎖骨的重枷,隻是種種酷刑之中,卻以五馬分屍死狀最慘。看薩魔受了大力,身必然慘裂五塊,再難拚湊得全。繃地一響,繩受了大力,打得橫直懸空,突見五匹馬人立起來,大聲悲鳴。古力罕又驚又怒,大聲喊著回話:“出力!出力拉!”手中馬鞭抽落,靴上馬刺連踢,雖然不住加力使喚,那五匹馬兒卻隻氣喘籲籲,給薩魔拉得向後退卻。


    西北大宛盛產名駒,馬兒腿長體高,雖未比得蒙古馬兒吃苦耐勞,但以力量相較,仍是遠勝中土、蒙古等地所產馬匹,甲於天下。豈料今日五匹大宛良馬遇上這隻野牛,竟爾甘拜下風。眾人生到了這麽大,還未見過這等蠻事,無不驚得呆了,連胡媚兒、高天業、高天成也都茫然無語。


    五馬分屍不成,便來個萬槍穿心,古力罕喝道:“動手!”咬牙切齒,一柄鏢槍直向薩魔扔去,霎時間寒光閃動,四下破空聲大作,柄鏢槍飛出,封住了薩魔前後左右的退。陡聽一聲怪叫,沙漠中央的那個黑影回繞成圈,五道厚重繩來回擺動,竟似長鞭旋蕩,瞬間擋開無數鏢槍。


    弦月如勾,高掛天頂,薩魔奮力運勁,怪吼聲傳來,沙幕中五馬慘嚎,紛紛倒翻在地,一片飛沙揚起,銀塵幕了丈高,須臾間遮蔽星月,沙漠中央的那隻妖魔回頭朝盧雲望來,嘴中掛著獰笑。


    盧雲瞠目結舌,怔怔望著星光下的妖魔身影,握著「雲夢澤”的右手微微發顫,懷中的嬰兒見到了銅鈴般的野獸目光,登時呱呱地哭了起來。薩魔可怕,絕不是單單力大無窮,而是他行止其卑鄙,麵對如此妖魔,連伍定遠也曾吃過大虧,卻要盧雲如何是好?


    薩魔嘶嘶冷笑,湊嘴到手腕上的繩,霎時張嘴一咬,竟將厚實繩結咬斷。他張口嚼著嚼,撲地一聲,將繩結吐在地下,看他矮下身來,又將腳上的繩撕裂。眼前這野人著實殘暴,竟連初生之犢也懂得怕它。一旁高天業、胡媚兒等人與它眼神相會,竟也暗生恐懼之意。


    眼看怒蒼軍馬非但不能捕捉高手,恐怕還要給它折傷大半,盧雲驚懼無已,當即懷抱嬰兒,奮力向西方逃竄,背後薩魔仰天大吼,腳下連點,直朝盧雲撲來。


    盧雲挨了薩魔兩腿,身受內傷,功力不純,先前賭命狂奔,早已耗盡體力。此時心神疲累,更難持久。果然逃不數尺,背後風聲勁急,薩魔鬥大的拳頭竟已到後心數寸。便在此刻,胡媚兒也已攔到麵前,盧雲氣喘籲籲,不知如何抵擋,卻聽她尖叫道:


    “笨蛋!你還想活命,便立刻投降!不要逞強了!”胡媚兒口中雖在叫罵,但言中規勸之意卻甚顯明,料來心中所盼,自不想讓盧雲這般慘死。


    盧雲命在旦夕,自知若要中拳,必連嬰兒一起打死,他大喊一聲,便將嬰兒拋出,薩魔此時隻想搶奪玉璽,自不去理會那孩的動靜,那高天業卻是個陰險的,他見這男身懷玉璽,卻又帶著一個無名孩奔逃,早已留上了神,忖道:“這人身上帶著玉璽,那永定河裏的屍身又少了幾具……莫非這孩是……”他心下醒悟,霎時喊道:“快拿住這孩!這嬰兒說不定是柳昂天的遺!”說著腳步一縱,飛身去搶那嬰兒。


    眼看嬰兒遇險,盧雲也是性命垂危,生死一刻間,突見一個黑影後發先至,已將嬰兒抱走,竟比高天業快了一步,盧雲又驚又喜,慌忙去看,那嬰孩好端端地抱在一名女郎手裏。高天業正要去搶,陡聽一聲嬌叱:“中!”麵前一道藍光飛來,逼得他驚慌走避,卻是枚毒鏢。這暗器望來卻不陌生,但看發鏢之人,隻見她容貌甚美,眉宇卻隱隱帶煞,自是怒蒼山的“紅粉麒麟”到了。


    盧雲呆呆看著嬰兒的生死,對薩魔的重拳竟是置之不理,眼看便要中招,忽然寒光一閃,一柄長刀橫入半空,將薩魔逼退一步。但見一名小將跳了過來,大聲道:“哪裏來的醜牛?居然上怒蒼山撒野來了!”


    怒蒼第二波強援到來,盧雲見此人滿麵胡須,正是“九命瘋”常雪恨!盧雲見了他來,那是多了個抗敵夥伴,欣喜之下,登時歡呼起來。常雪恨見這人一臉胡須,好似是自己的親兄弟,不由一驚,道:“你是誰?”


    盧雲還未來得及答話,那薩魔超起一柄鏢槍,當頭砸來,常雪恨舉起刀頭,兩邊力道相觸,登震得他手腕發麻,兵刃險些脫手。常雪恨驚道:“好厲害的蠻牛,究竟是打哪來的?”眼看薩魔殺得常雪恨險象環生,盧雲臉上變色,拔出“雲夢澤”,便要冒死頑抗。正在此時,聽得一人喝道:“大家退開,讓我會會他!”


    話聲未畢,一個高大的身影躍入場中,竟比盧雲快了一步,那人甫入場中,霎時身影旋繞,如同陀螺,一時激起了無數寒光,看他雙手抓著一柄巨大兵器,似刀非刀,若槍非槍,寒光眩如白龍,滿場兵刃交接脆響中,已然接下薩魔無數殺招。


    果然是他,言二娘既已現身,此人必在左近,來人四十歲年紀,體魄巨大,容貌俊美,卻是“西涼小呂布”韓毅到了。


    言二娘現身,常雪恨下場,自都不足為懼。言二娘再狠再辣,卻不一定強得過胡媚兒,兩人同是女將,慣使暗器,一對一自是不懼,那常雪恨更不見得是高天業的對手,隻是“小呂布”卻不是尋常江湖人物可比,此人位列五虎,武功高強,萬萬不可小覷,胡媚兒自知不妙,已然決定退卻,當下雙足一點,向後躍開丈許。高天業、高天成等人目光閃爍,料來也有撤退之意。那薩魔卻是蠻狂之徒,聽他哈哈大笑,逕自從地下抄起兩柄鏢槍,左右兩手揮舞如盤,直直朝小呂布走去,竟要與他一較高低。薩魔身長九尺,乃是世間罕見的巨漢,使動鏢槍時力大無窮,真如人麵獸身的怪物一般,隻是小呂布乃是怒蒼先鋒武將,英雄肝膽,身長十尺,尚且比薩魔高了半個頭,體型隻有更加威風巨大,眼看妖魔挑釁,如何會怕?當下傲然出手,“方天畫戟”接連搶招,薩魔兩手鏢槍掃過,但見兩個巨大黑影翻翻滾滾,樣兵刃揮舞如盤,半空中拉出一道又一道寒光,不住鏮鏘對撞。


    兩人連過五招,以蠻力而論,卻是薩魔略略占了些上風,小呂布不願與他鬥力,仗著兵刃神奇,畫戟月牙刃一個翻轉,登時鎖住一柄鏢槍,大力傳到,扯得鏢槍脫手飛出,正要依樣畫葫蘆,將另一柄鏢槍解下,忽見薩魔怪吼一聲,自行扔開兵刃,健步向前,竟要以近身短打的功夫廝殺。


    韓毅冷笑一聲,他手上大戟雖長,卻是遊身遠攻無往不利,當下沉膝繞戟,轟地一聲,戟棍倒打過來,掃向薩魔的腦門。薩魔狂叫一聲,閃避不及,硬生生受了精鋼鐵棍的一砸。


    砰地大響中,鮮血長流,眾人紛紛高聲喝彩,哪知薩魔絕不平白吃虧,腦門雖然挨了重擊,雙手卻趁勢揪住“小呂布”的衣襟,腳下一掃,已將韓毅摔倒在地。這正是**門的摔角技法,專用於貼身肉搏之中,果然便給他得手了。


    薩魔壓在韓毅的身上,扭住臂膀,便要趁勢折斷,眾人都知薩魔力大如牛,先前以一己肉身拖住五匹快馬,足見蠻力驚人,常雪恨又慌又怕,正要下場援手,言二娘卻淡淡地道:“別怕,要比摔角,他打不過我夫君的。”言語之中,對丈夫的武功盡信任。


    話聲未畢,果然小呂布單手撐在地下,狂吼之中,背上雖坐著一頭大牛,身還是離地而起,薩魔沒料到身下的這人如此悍勇,忍不住便是一怔,便在此刻,韓毅回身翻倒,把薩魔顛下地去,靠著這麽一記扭轉,反而是他睡躺在薩魔身上,以後背之力將他壓製在地。


    韓毅得理不饒人,右肘如雨,向背後接連撞擊,隻打得薩魔滿臉是血,那鐵錘般的左肘卻拚死暗頂薩魔腰,招式陰狠無比,隻頂得這怪物口吐白沫。小呂布雖然厲害,但薩魔還有無數陰招未出,果然薩魔雙眼翻白,又惱又恨之間,伸手便往小呂布下陰拚死抓去。韓毅見了這等下濫手法,自是大驚,慌忙間向旁閃滾,二人距離稍稍拉開,薩魔見機不可失,膝蓋狠狠向前一頂,正中後背,碰地一聲大響,韓毅一個觔鬥翻出,全身空門大現。


    敵人手段卑鄙異常,韓毅自是驚怒交迸,眼看薩魔怒吼大叫,身向自己直撲而來,竟要痛下殺手,奈何此刻翻倒在地,破綻已現,卻要如何是好?


    此行怒蒼好手甚多,除“小呂布”外,還有言二娘、常雪恨、古力罕等人隨伺在側,隻是薩魔招式又蠻又怪,猝不及防,轉眼便到生死關頭,竟無一人來得及援手。


    言二娘花容失色,急忙伸手入懷,堪堪取出飛鏢,那妖魔的鐵拳已然擊向夫君會穴,竟是晚了一步,會穴乃是人身要害,重擊之下,必定腦漿迸裂,旁觀眾人驚惶失措,便在此時,忽然淩空飛來一物,見是根馬鞭,霎時拖住了韓毅的腳踝,將他拉離了尺。砰地一響,薩魔的重拳雖仍揮擊而下,卻是打了個空。


    眾人驚喜不定,慌忙去看,月色中隻見一名儒將跨坐馬上,此人氣雍容,右手握著馬鞭,想來便是他出手救人了。盧雲陡見故人,眼眶一紅,慌忙間急急滾倒,大叫道:“陸爺!”


    怒蒼第波強援,來人正是雙龍寨領、五虎上將之一,“江東帆影”陸孤瞻是也。韓毅給對方的陰招暗算,自是氣恨異常,當場翻身跳起,抄起方天畫戟,狠命便朝薩魔殺去,那陸孤瞻的馬鞭卻快了一步,隻見鞭頭掃出一個半圓,跟著半空回旋,啪地一響,搶先打中妖魔。


    怒蒼強援已到,小呂布一個已經難纏,何況再來一個陸孤瞻?胡媚兒、高天業等人見狀不妙,全數轉身奔逃,薩魔再蠻再笨,也知雙拳難敵四手,當下狂吼一聲,兩足往地下重重一頓,便即遠遁而去。小呂布吃了他一記卑鄙陰招,如何放他過去?當下怒反笑,喝道:“妖魔!這麽便算了?再吃我一記大戟!”不顧自身安危,竟爾駕馬追出。古力罕等人吃了一驚,深怕韓毅孤身有失,便也急急隨去。


    陸孤瞻咳了一聲,道:“九命瘋,還不過去援手?”常雪恨嘻嘻一笑,自向言二娘道:“咱替你夫君打架,你欠我一回人情……下回老約女人下山吃茶,你可得幫我送信……”嘮嘮叨叨之中,便也駕馬提韁,追了過去。


    眾高手追殺強敵,盧雲卻早已趴倒在地,已沒半分言語,好似死了一般。陸孤瞻適才聽這人呼喊自己的名號,早已留上了神,隻是看他滿臉短須,卻又認之不出,當即翻下馬背,將盧雲一把抱住,沉聲道:“這位朋友,你還成麽?”說著在盧雲臉上拍了拍,將他救醒。


    陸孤瞻抱著盧雲,還沒認出他來,那盧雲便已醒覺過來,他目光茫然,倒在陸孤瞻懷裏,眼神慢慢凝和,霎時見到了傳授自己武藝的陸爺。他啊啊喘息,緊抓大手,道:“陸爺!陸爺!救救我們!柳都督被人害死了……你帶我上山,我要找仲海……”盧雲自睹慘案以來,整整一月不得家人音訊,既苦且悲,卻又找不到人訴說,猛見了陸孤瞻,心中自是激蕩。陸孤瞻心下一凜,此人既認得自己,又以“仲海”二字呼喚山主,料來必是朝廷中人,正要再說,盧雲已是雙手握拳,霍地起身狂叫:“仲海啊!”內傷發作之下,全身脫力,身向前便倒。


    眾人大驚失色,紛紛將他扶住。陸孤瞻抱住盧雲,上下打量一陣,顫聲便道:“雲兒?”


    言二娘瞧了半晌,也是悚然一驚,慌道:“真是盧狀元,他不是朝廷命官麽?怎能搞得這般潦倒?”她昔日曾見過盧雲回,一次是刺殺銀川公主,一次是懷慶客店飲食,最近一次則是少林大戰,隻是不管什麽時候相見,盧雲總是一派溫,從不曾如此狼狽,言二娘心下駭異,不知朝廷發生了什麽大禍。


    陸孤瞻眉心深鎖,心下暗暗思量,不知這許多人為何追殺盧雲,滿腹疑團之中,便吩咐背後兵卒牽馬過來,跟著雙手抱起盧雲,將他掛上馬背,先行回山療養再說。


    便在此時,忽聽咚地一聲,盧雲懷中墜下一樣物事,陸孤瞻撇眼向地,細細察看,見了一方印石,逐字讀去,正是“皇帝正統之寶”。陸孤瞻大吃一驚,雙肩竟然發起抖來。傳國玉璽來由隱密,絕非常人盡識,言二娘看不懂篆字,自是滿心疑惑,慌道:“這是什麽東西?”


    陸孤瞻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不祥之物。”


    眼看言二娘滿心驚詫,陸孤瞻自也不便多言,當即向諸人輕打手勢,眾騎簇擁,便保著盧雲與那嬰孩回山。


    ※※※


    月輪高掛中天,目所望,天地交接處赫地黑沈,眼前矗立一隻伏地黑虎,那龐然巨物伏於西疆大漠,正自虎視眈眈,威瞰中州大地。


    軍情急報,探帶回了噩耗,皇帝的恨火被引燃了,征北都督成了複辟故事的第一位殉葬者。


    火神祝融,貌如天仙,天下亂起,起於皇帝的一個心結,天終日惶恐,遂被火神引誘,它用溫潤的玉璽當火折,用天的悲哭引火苗,更拿著天下人的爾虞我詐當柴草。朝廷被燒為一把恨火,那動亂之火毀敗了京城,現下正飛馳疾撲,燒往朝廷四境。


    北境居庸關,西疆玉門關,一切都成火海,大火步步侵逼,乍然間,火焰止住了,停頓在一處沙漠之中。


    八方鬼域,九州禁界,東南西北四方盡於此,火焰再猛再烈,也燒不著此處,這裏是怒蒼總寨,朝廷眼中的罪惡淵藪,也是天下草莽的故裏原鄉。


    “你再狠,也燒不著你老。”月光照耀人間,那足與修羅王較量的威武身影,便這樣站立於黑虎的頭頂,細細估量著天下形勢。


    柳侯爺垮了。


    善穆侯便如景泰王朝的一大磐石,天下要走到動蕩不安這一步,征北都督非倒不可。唯有柳征北的十萬軍馬成了無頭蒼蠅,奸雄才有崛起的可能。可悲複可歎,柳昂天的垮台不是因為誰的仇恨,而是為了他手上的十萬雄兵,這就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真狠……劉敬都做不出來的事,那個人居然做得到?黑虎頭上的男歎了口氣,那歎息帶著惋惜與憤慨,更多的卻是對敵手的敬畏。


    拔除了劉敬,下一個卻跳過了江充,直接來到了柳昂天身上,好辣好毒,劉、柳兩派輪番垮台,那最有警覺能耐的江師措手不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情勢逆轉。現下他孤掌難鳴,已成廢人,恐怕再也施不上力了。


    征北都督垮台,連江充也已受黜,武官朝不保夕,形勢岌岌可危。擋在一統江山大門外的那塊頑石,隻剩下了自己。換句話說,天下唯一還能與修羅抗衡的,也隻剩下自己。


    秦仲海,鎮住天地局麵!


    黑虎頭頂的男雙目生出了光芒,凝視著遠境東方的京城()。


    ※※※


    烽火台旁的探急急來報,接連奏出軍情:“右鳳軍師傳書回寨,北京政變在即,請將軍即刻起兵布置。他日內便會趕回山寨。”青衣秀士何等功力,有著此人幫手,萬事不出掌握中。秦仲海聽得軍情,登時眯起雙眼,自顧自地幽幽歎息:“天下英雄唯你我……到做到,真的要複辟了……”


    達摩院裏,強敵一起意向自己借兵,當時想也不想,立時出言拒絕。如今形勢逆轉,那人連破玄關,已然所向無敵,看他政變之後,下一步便要來對付自己了。


    “來吧,你毒,我便辣,你狠,我更強。咱們好好鬥一鬥。”怒蒼總帥雙手抱胸,冷冷一笑,斜睨著萬裏之外的強敵。


    “盡管政變吧,怒蒼早已有備。你讓皇帝替你開,咱便讓你做工架橋……你借刀殺人、我暗渡陳倉、你直闖京城,我殺入關中,你做無本生意,咱便幹便宜買賣。”天賜良機,坐收漁利的時機終於來了。


    誰管誰是聖天呢?朝廷局麵越亂,怒蒼英雄越是歡喜。北京政變,新皇急複辟、舊帝忙剿敉,雙方打個你死我活,朝廷自顧不暇,他老秦便趁機占山據險、招降納叛。當兵馬殺入關中之後,東進時機成熟,怒蒼大軍隨時可以開進洛陽,從此與朝廷平起平坐。


    “你呀你,以為自己最毒辣麽?要比心眼、鬥權謀,你還差得遠了。”


    怒蒼總帥凝視著遼闊的大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此生不必跪人的怒蒼總帥,他可不同於父親秦霸先,他是真正的反賊啊!


    “加把勁吧,北京布軍幾十萬啊,你能拉得動幾隻軍馬呢?別兩下就給搞死了,撐久一點吧。”秦仲海朗聲大笑,便要反身下峰,忽然一名傳令奔來,慌聲道:“啟稟山主,忠義堂裏有您的客人。”秦仲海有些納悶,反問道:“客人?”


    那傳令連連頷,道:“正是。陸爺請您趕緊下去。”


    秦仲海點了點頭,自重建怒蒼以來,忠義堂廣開大門,時時有山五嶽的好漢前來投奔,沒想深夜之間,也有好漢慕名來投。卻不知是否地方官府追捕得緊,居然簧夜之間上山。


    秦仲海心情愉悅,笑眯眯地行入忠義堂,先見一名女懷抱嬰孩,嬌怯怯地望著自己,正是言二娘。秦仲海咳了一聲,嘴角擠出了微笑,自也沒多說什麽,正要喚來屬下問話,突見一名男軟癱木椅之上,已然睡倒堂中。


    那人臉做長方,雖然頦下生滿短須,麵貌英俊依舊難掩,那人是……是……


    便在此時,陸孤瞻虎掌伸來,手中托著一方印石,秦仲海暴睜虎眼,微笑的嘴角僵住了。


    盧雲來了!帶著「正統之寶”來了!


    原來如此,這才是強敵最後的權謀。秦仲海拿起玉璽,已然呆愕無言。


    複辟政變,誰最有嫌疑?二十年前,誰的父親擁立先皇、據山造反,與景泰大戰不休?一個月前,又是誰的上司窩藏玉璽,挑戰當今,終於滿門被誅?


    完了,知己投山,居然帶來這份大禮()。怒蒼本就是皇帝的眼中釘,現下收容嬰兒,包下玉璽,這方印石如同火引,隻要幾下挑撥,令得謠言滿天飛,皇帝的猜疑與恨火全都會發泄在自己身上。


    北京的幾十萬布軍不會乖乖地守在家裏,他們出門來了。怒蒼身處嫌疑之地,毫無轉圜餘地,必然正麵幹上。可恨撲天蓋地的兵馬包圍而來,怒蒼危在旦夕,京城防衛反成空虛……


    坐收漁利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家夥……他要自己和皇帝打得死去活來,好讓他輕輕鬆鬆下手起義,坐收一個平佛國。可憐盧雲忠肝義膽,千裏迢迢,卻是墜入了人家的算計中。


    平靜的夜空裏浮現出一個高傲的背影。那自信滿滿的修長身影含笑回,他舉起手上的酒水,向自己邀杯示意。秦仲海仰望天際,咬牙切齒中,雙肩顫抖不休。


    “楊肅觀!老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秦仲海虎目忿恚,雙手握拳,向夜空裏的身影怒聲厲嚎。堂上眾人不知他為何發怒,無不悚然一驚,卻隻有盧雲睡得安詳,分毫不知危難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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