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飛雪、暗巷……天色黯如黃昏。


    烏沉沉的飛雪中,暗巷裏立了人,左右二人倚牆抱胸,一年老、一年少,正中那人腰間懸劍,劍鞘純金貴氣,握柄飾以一隻,這並非是凶器,而是一柄「王器」,佩劍之人必是一位貴族。


    正午以來,這人始終在暗巷徘徊,不過四下也無人留意他們,一來天候酷寒,下了整夜雪,再者時局不對,今早官軍入城,打著「北威」、「北寧」旗號,凜凜肅殺,誰還敢出門蹓躂?


    雪花涔涔而落,灰空空的街心傳來腳步聲,總算又有人來了。凝目遠望,來人手提鬥笠,身穿一襲長袍,腳步輕緩,顯是身懷武藝。那貴族尚未言動,左隨扈已貼身而來,另名隨扈也解開外袍,亮出貼身匿藏的一柄劍。


    「經籙劍印」,此劍形製狹長,劍鞘鑲以金絲,篆書四字,卻是道家一脈沿用的天師劍,右隨扈深深吐納,兩掌微推,赫是內家絕頂功夫:「推手」。


    這兩隨扈一佩劍、一空手,一個踏到那「王爺」身前兩尺,一個緊挨保護。一片戒備間,那布衣男也已來到近處,人打了照麵,那年輕隨扈頓時放下長劍,大喜道:「殷師哥!」


    「元亨師兄、元朗師弟。」布衣男稽為禮,卻也道出兩大隨扈的名姓,看這佩劍的叫做「元朗」,另一名年歲稍長,卻是叫「元亨」,兩邊做了招呼,布衣男又朝貴族深深一揖:「王爺,著將手中物事奉上,卻都是些常見之物,見是一件蓑衣、一頂鬥笠。


    看這貴族來頭非小,竟是一位王爺。他接過了蓑衣鬥笠,急忙穿上了,低聲又問:「殷兄弟,有人跟蹤你麽?」那布衣男尚未回話,元朗卻已笑了起來:「王爺放心,我殷師哥身經戰,為人機警無比,誰有本事跟得了他?」還待吹上幾句,布衣男卻已咳嗽一聲,道:「不瞞王爺,草民出城時遇上了幾名探,雙方動上了手。」


    元亨愕道:「怎麽?真有人追蹤你?是唐王的人、還是……魯王的狗?」布衣男道:「認不出來。他們身穿夜行裝,把五官都遮掩了。」兩名隨扈笑道:「大白天的穿夜行裝?那不是此地無銀兩啦?」正要哈哈大笑,那王爺卻是臉色大變,忙道:「等等,你……你說那些人身穿夜行裝?」布衣男道:「是。全身黑衣,頭套黑罩。」


    砰地一聲,王爺麵色驚恐,腳步急退,撞上了背後泥牆,眾人微微一驚:「王爺怎麽了?」


    「沒……沒什麽……」那王爺左手支額,喘道:「隻是……隻是有些頭暈……」說話間左右張望,似有誰在暗中監視。元亨、元朗對望一眼,心下微感納悶,布衣男卻已吩咐道:「元亨師兄、元朗師弟,勞您倆一會兒守住大街兩頭,若有可疑人物靠近,立時發聲示警。」兩名隨扈答應了,眼看布衣男處置有方,那王爺卻還是深感不安,低聲道:「殷兄弟,本王……本王一會兒若有什麽差池,還請您轉告元易道長一聲,請他念在兩家的情份上……」聽得王爺言語奇異,兩名隨扈吃了一驚:「王爺,您好好地說這幹啥?」


    那王爺無意多言,隻解落腰中長劍,交給了元朗,低聲囑咐:「此劍是豐王府曆代家傳信物,本王若有萬一,由你轉交載懹。」寶劍亮出,這位王爺的身分也明朗了,原來他便是「徽唐徐豐魯」中的豐王爺,至於那位隨扈,自都是武當派的高手名家,專來隨行保駕。


    眼看王爺袍袖一拂,正要轉身,布衣男忙道:「王爺留步,讓草民陪您一齊過街,好麽?」元亨也道:「是啊!奸人多詐,咱們陪王爺過去吧,也好有個照應。」


    那王爺搖頭道:「不了。點見我帶了幫手,斷然是不肯現身了。反正你兄弟仨兒便在這兒,一會兒若有什麽事,本王自有暗號給你們。」不再多言,隻管橫越大街而去。


    此地位在通惠河畔,對街便是船廠,人守在原地,都是一臉擔憂,布衣男低聲道:「元朗,我來得晚,沒把事情弄明白。這王爺不是好端端在天喜樓宴客麽?為何突然趕來這兒?」


    元朗低聲道:「有人送來了一張字條。」布衣男皺眉道:「字條?寫了什麽?」元朗道:「不曉得。隻知是一個叫萬山風』的人約他。王爺一見之下,坐立難安,掌門番兩次問他,他也不肯說,隻急勞勞出門,片刻也不敢耽誤……」布衣男沈吟道:「萬山風?你沒看錯?」


    元朗道:「錯不了。王爺翻看字條時,一不留神便讓我瞧見了,那字條最末有個署名,就叫俊傑萬山風』,我猜便是這姓萬』的約王爺過來船廠。」


    眼看布衣男徘徊踱步,似在思什麽,元亨低聲道:「師弟,你看這姓萬的到底是什麽來曆?該不會是伍都督的手下吧?」元朗皺眉道:「那也難說,可這伍定遠向來做事光明磊落,若有事與王爺商量,決計不會約在這見不得人的地方。」


    元亨喃喃地道:「那……那究竟是誰差人找王爺?還能讓王爺這般慎重?總不成是皇上麽?」元朗咦了一聲:「搞不好還真是……」正猜測間,卻聽布衣男道:「都別說了。我猜有人握住了王爺的把柄。」


    這「把柄」二字一出,兩名隨扈不覺啊了一聲,慌道:「怎麽?王爺……王爺讓人勒了?」布衣男淡淡地道:「若非如此,他為何不帶咱們過去?」


    元朗低聲道:「師兄這話有道理,都說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王爺若非有事見不得人,幹啥怕咱們知道?」還待多加幾句,卻讓元亨拉了一把,罵道:「胡說什麽?王爺行得正、做得端,平日對待丫嬛婢女如同親生女兒一般,哪有什麽虧心事怕人知道?」


    布衣男淡淡地道:「元亨師兄有所不知。現下八王世競逐東宮,王爺哪怕是一念之差、一言之失,也能讓人一狀告到禦前。不可不慎。」元亨呆了半晌:「這麽厲害?那……那王爺到底招惹了什麽人?」元朗苦笑道:「誰知道?我看麻煩不在床上,便在墳裏。」


    凡人所犯虧心事,一半躺在床上、一半埋在墳裏,總之非奸即殺,這才不足為外人道。正議論間,布衣男卻笑著搖頭了:「別瞎猜了。我幹這隨扈勾當也有十多年了,似豐王爺這般把細的,十個也找不到一個。縱有什麽小癖好,必也做得隱密慎微,豈會讓人察覺?」


    元朗喃喃地道:「可師兄不是說……有人抓到王爺的把柄了?」布衣男道:「沒錯。王爺誌在天下,所留把柄絕不在床上,對方能把王爺逼到這個田地,手中所握憑據,必能上震國家。」


    聽得此言,兩名隨扈心下更驚,凝望對街,隻見王爺痀僂著身,慢慢行向一處船廠,宛如過河卒一般。元朗心裏犯怕,低聲道:「師兄,要是王爺真做了虧心事,咱們該怎麽辦?」


    布衣男道:「香也吃了、辣也喝了,你說該怎麽辦?」元朗顫聲道:「什麽?要……要殺人了麽?」布衣男輕聲道:「不然呢?你還會什麽?」


    聽得此言,元亨、元朗不禁對望一眼,臉色均甚難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俠客一旦投身朝廷,便已注定了此生下場。他們無論為誰效力、使命多高,仍舊隻是一柄殺人之刀,因為他們別無所有,隻有那柄「刀」。


    想起卓淩昭的下場,布衣男望天際,不覺怔怔出神,忽聽元亨道:「大家噤聲,王爺已經過街了。」眼見王爺已橫越街心,隨時都要抵達對街河岸。人頓也分散開來,一朝東、一朝西,一個居中不動,以犄角之勢暗做保護。


    元宵初過,上不見什麽行人,豐王爺徘徊河畔,左顧右盼,隻在尋找會麵之人。


    北京這座船廠,便在城東通惠河畔,專為帝王家造些輕舟小艇。隻是此際天候嚴寒,船廠自是大門深鎖,不見半個人。轉看四遭,也隻一間磚廠、一間鏡鋪還在開門做生意,幾隻家犬瑟縮門邊取暖,瞧不出有何機關古怪。


    眼看點始終不來,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隻能再次取出了字條,藏在掌裏細看。


    這張字條來曆古怪,其上隻有十二字:「蓑衣鬥笠,船廠相會,不見不散」,當時自己在天喜樓宴客,家丁送了進來,說是一名和尚轉交而來,豐王爺原本不以為意,哪知細看字條的署名處,卻嚇得他魂飛魄散,隻能舍下滿堂賓客,直奔通惠河船廠而來。


    「俊傑萬山風」,豐王正是為這五字而來。這「萬山風」其實不是一個人,而是五個人,這五字恰與五位當朝人物的字號相連。俊是「牟俊逸」,傑是「馬人傑」,萬是「萬吉祥」,至於那個「風」字,則是藏匿江夏的「柳雲風」。


    牟俊逸,內閣輔臣;馬人傑,兵部尚書;柳雲風,前征西大都督公。這五人看似天南地北,並無關連,可字條卻將他們兜攏在一塊兒,這說明五人間有些不可告人之處,尤其更讓人心煩者,這「俊傑萬山風」僅是下半闕,其上另有五字,也與五位當朝人物名號相連,其中第四字讀做「朱」,朱紅羅紫的朱、近朱者赤的朱、「豐王」朱邧的朱。


    豐王爺掌心出汗。他當然明白這字條的厲害,因為「俊傑萬山風」幹的勾當,他也有一份。


    在天下郡王中,唐王算是商人,徽王純是武人,川王本乃閑人、魯王原是蠢人,唯獨豐王不同,他不打仗、不賺錢、不玩樂、不**,照他父王的說法,這孩兒壓根是個「聖人」。


    豐王與唐王同年,兩人雖說打小相識,性卻截然相反,唐王是聚寶金盆,豐王是散財童,花錢之快,好似與錢財結上了仇,往往幾千兩、幾千兩的送人,父母尊長都攔不住,不過這不是因為他豪爽,而是他從來不相信錢。


    錢能做什麽?在豐王爺看來,錢買不到的東西多了,第一樣就是性命。


    唐王爺說:「世上一切都有個價錢」,那豐王要反問一句:「你呢?你的性命值得多少錢?」能用錢買到的東西,有何希罕?你有錢,別人也有錢,你買得到的,我也買得到,因而豐王爺這輩從不攢錢,他喜歡練武,可練了十多年,他發覺練武也沒用。雙拳縱可敵四手,卻能敵得過手、千手、萬萬手麽?於是豐王爺心灰意懶,從此開始遊山玩水,什麽也不打算做了,一年他到了關外,站在長城前,驟然間卻也懂了一件事,這天底下最大的氣力是什麽了?


    這股氣力不能以錢量,也不能以拳腳抗衡,那便是折煞天下英雄的「權」。


    權是什麽?權不似銀兩,不似拳頭,它看不見、摸不著,可它又無所不在,大富翁遇上了五強盜,隻有哭泣磕頭的份兒,因為拳比錢大。可大富翁遇上了幾萬官兵,卻又能頤指氣使、倨傲冷視,因為他的錢多了一個倚障,那便是「權」。


    兩個人在一起,就有「權」。一個人一條心、兩個人兩條心,這叫一盤散沙。可當兩個人一條心的時候,「權」就誕生了,從此雙拳難敵四手,四拳不敵八手。到得個人、個人、甚且千萬人一條心的時刻,就能蓋出長城、造出天壇,開創萬世不移的大根基。然而這一切的起步,都得讓另一個人聽命於「我」。


    要使另一個人乖乖聽話,這是千古難題,豐王爺為此思多年,總算也找到一個答案。


    唐王爺說:「天下人都有個價錢」,豐王爺說:「天下人都有個弱點」,隻消被抓到這個弱點,哪怕這人智慧再高、本事再大,也隻能俯聽命、甘為下人。至於這個人的弱點是什麽,那就說不完了。人生在世,誰沒有情人、誰沒有仇人?要是兩者俱無,他也還有親人,定怕爹娘被殺、女兒被汙、更怕妻不貞、兒反叛,這些都是錢買不到的,須用心機、須用手段、須得尋方做法、撥雲見月,一次一次敲到要害、刺中弱點,方能使一個人拋棄貳心,俯遵命。


    心念於此,豐王爺忍不住回向後,打量自己帶來的大高手。


    此行名隨扈均非等閑之輩,年紀最老的是元亨,乃是當年武當掌教元清的親兄弟,內力深湛,素以推手見長;另一人道號元朗,年紀輕輕,卻已是劍術名家,真武觀裏排名第。


    元亨六十多歲,一輩沒碰過女人,所以弱點就在女人。元朗自視高、劍法更高,所以弱點就在劍上,他殺過一個不該殺的人,那人姓啥名誰、埋在何處,豐王爺恰巧也知道,說來屍還是他派人幫忙埋的。


    不過這人裏最可靠的不是別人,而是那布衣漢「殷聞達」,此人論起功夫,推手不及元亨,劍法也不如元朗,但他最受豐王爺器重,因為元亨的一見鍾情、元朗的錯手殺人,全是殷聞達暗中設計的。


    恐嚇、要挾、挾製、構陷,層層恐怖包圍,使人焦躁不安。施恩、賞賜、提拔、知遇,處處溫暖降臨,使人心生向往。從苦到樂,隻消輕輕點個頭。點過了頭,他就萌生僥幸之心、屈從之意,乃至揣摩另一人的心意、舍棄人身、甘化為奴,成了一頭鷹、一條犬,永生如禽獸般苟且於人世,不得自由而不自知。


    這便是「權」,使天下萬眾的聰明才智皆為我所用,使人成虎、使眾口鑠金,使雙拳難敵四手,使長城屹立、使宮殿造成……使天下人屏息以對、拭目以待。這一切浩瀚事業,全都得從小小的第一步功夫做起,那便是使另一人「點頭」。


    點頭就是自願,自願方顯珍貴。也因豐王爺自己是權門中人,所以他比誰都明白點頭的下場,他寧可一死,也不投入「客棧」、成了修羅王的馬前卒。於是他暗中結盟,圖謀反製,堪堪逼近東宮大位的一刻,誰曉得他又遇上了麻煩,有人識破了他的陰謀。「俊傑萬山風」,倘使這紙條公諸於世,修羅王會知道誰在暗中包圍他,一旦盟友裏有人失風被捕,豐王爺立時要被拖下水,遭遇阿修羅麾下的魔兵鬼卒。可他若是示弱了,哪怕隻是向敵人輕輕點頭,他也踏上了奴材的第一步,此後他將一步一步深陷下去,好人殺盡、壞事做絕,如禽獸般苟且於人世,永世不能超生。


    豐王爺咬牙切齒,目光轉為殘暴。此時此刻,須得奮力一搏。他絕不容自己沈淪至此。


    是什麽人掌握了自己的秘密?又是什麽人在背後主使?想當然爾,對方絕非「徽唐徐魯」,他們沒這個能耐。對方也不是客棧中人,他們若得悉了內情,早在天喜樓裏便刺殺了自己,豈能容他活到此時?依此看來,敵人不在外,而在內,有人從背後桶了他一刀。


    內奸並不可怕,想這人能朝別人背後捅刀,別人當然也能背後捅他一刀。要緊的是能不能查出此人的來曆,隻消有了點眉目,哪怕他逃得再遠,豐王爺都能反將一軍,他要讓此人的父母妻兒受盡淩辱、吃盡苦頭,看這內奸怕是不怕、招是不招?


    此時此刻,內奸已然約出了自己,那是自找死了。豐王爺冷冷一笑,心裏也有了主張,他暗暗打量自己帶來的隨扈,隻見殷聞達坐在街邊,似在那兒賞雪,元亨、元朗也守住了大街兩頭,以此人連手,點若敢現身,便插翅也難逃。


    豐王爺放下心來,便慢慢踱回了河畔,裝得一臉溫善祥慈。正發呆間,鏡行裏忽然走出一名夥計,氣喘籲籲,將一麵銀鏡搬到門外,自取幹布擦拭。


    豐王爺撇眼打量這名夥計,看他二十歲不到,頭上一抹皂巾,汙穢少洗,腳下卻穿了雙新靴,望來恁不相搭。他留上了神,便吟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此言帶了禪機,說得是六祖慧能「見性謁」的上半闕,下闕則是「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正等著那夥計來答,卻見他微微一愣:「您……您老說得啥?」


    豐王爺微笑道:「小兄弟,我想買鏡,你這兒有的賣麽?」那夥計喃喃地道:「咱們掌櫃出門去了,您若要買東西,晚些再來。」說著便又擦起了鏡,不時打量豐王爺,好似遇上了怪人。


    豐王爺心道:「看來不是這人。」他心情有些浮躁,便假意伸了個懶腰,正左右張望間,忽聽背後一人笑道:「客倌要買鏡麽?」


    豐王心下震動,看這人便算是天上掉下來的,也得有個咚地一聲,豈能這般無聲無息地現身?駭然之下,左掌提至胸前,轉身向後,右拳倏地擊出,但聽轟地破空大響,雪花飛散,好似投石入池,半空濺出了一個漣漪。


    拳力漸消,漣漪漸散,豐王爺心頭怦怦直跳,隻見先前那小夥計不見了,眼前隻剩一麵穿衣大銀鏡,照出了一名蓑笠翁,不是自己,卻又是誰?豐王爺張嘴茫然,趕忙走到銀鏡後方察看,卻還是不見人影。轉頭去看對街,殷聞達等人全站起身來了,元亨、元朗則是麵露詫異之色,二人交頭貼耳,想都沒料到自己這般武功身手。


    方才那拳雖說擊了個空,卻透出了霸道內勁。豐王爺不免也泄了武功家底,原來他才是當今皇族第一高手。隻是過去「財不露白」,不到要緊關頭,絕不在人前展現武功,以免多樹強敵。


    眼看武當眾高手已要聯袂過街,豐王爺卻連使眼色,示意他們莫要過來,以免打草驚蛇。


    點遲遲不現身,先前卻有人說話,想是要打草驚蛇,也好瞧瞧自己帶了多少幫手。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再次寧定下來,他放下雙掌,來到那麵鏡旁,隻見銀鏡薄薄一層,一如平常,不見什麽機關,他繞行了一圈,看不出點躲在哪兒,正想過去磚廠裏瞧瞧,卻聽背後再次響起了笑聲:「客倌啊,不過買麵鏡,怎就動手動腳啦?」


    豐王爺心頭怦地一跳,知道點總算又現身了,這回不敢冒失,隻靜靜背對來人,道:「朋友,是你約我來的麽?」


    「是。」嗓音就在耳邊,相距不遠,豐王爺悄悄回目望後,卻還是不見人影,背後除了那麵大鏡,以及鏡中的蓑笠翁,再無一物。豐王越看越是犯疑,性轉身過來,正張望間,忽見鏡裏的自己鼻梁高了些,下巴瘦了些,容貌竟似變了?他咦了一聲,揉了揉眼,突見鏡中蓑笠翁微微一笑,道:「王爺,幸會啊。」


    鏡中有人?豐王爺寒毛直豎,正要放聲狂叫,鏡中人卻笑道:「別怕,咱不會害你的。」


    豐王爺全身發抖,怎麽也沒料到點居然藏在鏡中?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碰了碰鏡,鏡裏的怪客也提起手來,向前碰了碰,舉動合拍,宛如鏡中照影一般。豐王爺頭皮發麻,嘶啞地道:「你……你到底是什麽人?」鏡中人微笑道:「放心,咱不是義勇人』。」


    聽得對方揭露自己的身分,豐王爺頓時臉色驚恐,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了。鏡中人道:「請王爺轉過身去,麵向河水。沒我的吩咐,不許朝鏡望來。聽到了麽?」


    豐王爺心裏發慌,他本想抓住此人,嚴刑拷打,孰料點竟然躲在鏡中,卻要自己怎麽逮人?他吞了口唾沫,一邊依言轉身,一邊低聲來問:「你……你是客棧的人?」


    鏡中人道:「我若是楊肅觀的人,早就出手殺了你,又何必約你出來閑扯?」這話甚是有力,登使豐王爺安心了幾分,便又輕咳一聲,道:「那你……卻又是何方神聖?」


    鏡中人道:「這王爺不必多問。我隻要王爺替我辦一件事,事成之後,咱倆橋歸橋,歸,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豐王心下冷笑,一旦讓對方要挾得逞,哪還一件事、兩件事,隻怕自己永生永世都得受製於人。他哼了一聲,道:「我如何相信你?」


    鏡中人淡淡地道:「俊傑萬山風。」這五字道出,真如五雷轟頂一般,直打得豐王作聲不得。鏡中人笑道:「王爺,這五個字上頭還有一句話,您要不要聽聽?」豐王爺全身顫抖,微微喘氣間,左手拇指慢慢收緊,正要與食指相扣,鏡中人卻笑道:「王爺,別犯渾了,您手下弟兄知道您是義勇人』麽?」


    豐王微微一驚,隻能鬆開了手,咳嗽道:「這……這不用你管。」鏡中人笑道:「王爺別見外啊,您和客棧為敵,總得和手下人說一聲吧?到時人家白白替你送了性命,卻連怎麽死的也不知道,那多冤啊?」


    「鎮國鐵衛」勢力龐大,豐王爺的手下一旦發覺自己的處境,隻怕逃的逃、降的降,再也無人願意效力。此言意在取笑,豐王低頭聽著,猛然心頭火起,隻撇過頭狠瞪銀鏡,森然道:「髒東西……你可知咱的弟兄與本王是何交情?」


    鏡中人笑道:「元亨欠你一雙腿,元朗欠你一條命,對吧?」豐王爺心下微驚,沒料到這人無所不知,竟連元亨、元朗的**也探聽了。他嘿嘿一笑,道:「算你本事,你既知本王的作風,也該知道我不會受人脅迫,你說是麽?」鏡中人微笑道:「沒錯。王爺這輩隻知脅迫他人,豈有受製於人的時候?」豐王爺哼了一聲,森然道:「你明白就好。」


    雙方隔著一麵鏡,豐王爺垂斂目,心中卻是殺機頓起,他默默打量銀鏡,隻見此物厚僅數寸,形質平常,真不知來人如何能躲在其中?正想如何破解機關,鏡中人卻笑了:「王爺別忙了,您看不出破綻的,倒是您想不想幫在下這個忙,快請說句話吧。」


    豐王爺森然道:「朋友,信不信我立時便能殺了你?」鏡中人有些煩了,歎道:「王爺,我躲在鏡裏,你卻站在鏡外,您有幾分把握抓住我?」豐王爺目露凶光,冷笑道:「狗賊,你最好真練了穿牆魔術,不然……」霎時握緊拳鋒,竟不待下屬過來,便要親自擊毀西洋鏡了。


    若要談判,必先無賴,眼看豐王爺拿出了流氓本事,鏡中人忍不住笑了:「王爺,我的弟兄還在等我回去,一個時辰見不到人,您曉得大掌櫃會收到什麽。」


    豐王爺心下震動,知道他要抖出消息了,嘴中卻道:「想送快送,本王死前總要拖你陪葬,卻也不枉。」鏡中人歎道:「王爺,別再說笑了,在下手裏握有您的把柄,您卻兩手空空,這般蠻纏亂打,卻是想嚇唬誰呢?」豐王爺冷笑道:「誰說我兩手空空?照我看來,我手裏至少抓了你身邊的四個人。」鏡中人臉色微變:「哪……哪四個人?」


    豐王冷笑道:「你的父、你的母、你的妻、你的兒。」鏡中人一時靜默,聽得豐王森然又道:「狗賊,真心勸你一句,想與本王為敵者,此生真的要小心啊。他上從父母、下至妻,人人都得留神背後,不然夜叉從後撲出,將你的妻拖入無邊煉獄,你也知道她會受什麽苦……」


    楊肅觀若是修羅,豐王爺便是夜叉,這恫嚇當真無比森威。鏡中人聽著聽,卻是淡淡一笑:「怕要讓王爺失望了,在下父母雙亡,無妻無,早已是孤魂野鬼一個,王爺卻想拿什麽挾製我?」


    豐王爺冷笑道:「笑話,人生在世,誰能了無牽掛?你便算是孤家寡人,豈難道你的同夥也舉目無親?告訴你,本王隻要抓到一個,照樣能拖出一串,將你們一網打盡。」


    鏡中人歎道:「王爺此言差矣,我的兄弟連客棧也招惹他們不起,您動得了他們?」豐王爺冷笑道:「怎麽?你是正統軍的人?還是皇上的欽差?」鏡中人道:「吾比正統軍更勇、比紫禁城更高。」豐王爺呸道:「報上名來,有種便讓我瞧瞧你是什麽東西。」


    鏡中人道:「也罷,王爺既要看,這便轉過頭來吧。」說著摘下了鬥笠,露出了本貌。


    豐王爺凝目來看,隻見鏡中人光頭禿頂,形容枯瘦,不由微起錯愕:「你……你是……」鏡中人將鬥笠罩回,微笑道:「小僧俗家姓沐,於白龍寺修行。」豐王爺自來隻知少林、紅螺,哪聽說過什麽「白龍寺」?正忖量間,突然心下一凜:「等等,你……你是怒、怒……」


    「怒蒼山止觀和尚。」鏡中人含笑欠身,接口道:「拜見王爺千歲、千千歲。」


    豐王心下震動,難怪此人於朝廷機密無所不知、甚且對「義勇人」的秘辛了若指掌,原來他便是怒蒼軍機大頭目:「止觀和尚」!


    怒蒼昔年有「潛龍」、「鳳羽」,第號軍師便是這位「止觀」,傳聞他曾創建「密十一」,深入朝廷內外,為秦霸先立下無數汗馬功勞,豈料這人居然找上門來了?豐王驚惶之下,正要簇唇做哨,卻聽止觀道:「王爺別做傻事,你背後有埋伏。」


    豐王大駭停手,自知怒蒼刺客如雲,項天壽的飛石、解滔的暗箭,無一不是例無虛發,惶急之下,便要伏身趴倒,卻聽止觀道:「王爺別誤會,我此行並未帶幫手。」豐王爺一夕數驚,已是無所適從,喃喃便道:「可……可你又說有埋伏……」


    止觀道:「埋伏在此的並非我山弟兄,而是客棧的人。」


    聽得「客棧」二字,豐王爺好似讓雷擊了,看自己與怒蒼腦在此相會,一旦為人所覺,便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他急急撇眼回望,卻見殷聞達坐在對街,元亨、元朗也各在街道兩端警戒,街上非但不見行人,連貓狗也瞧不見一隻,哪來的密探埋伏?


    眼看自己上當了,豐王爺自是大大鬆了口氣,拭去了冷汗,幹笑道:「笑話了,我弟兄在此把守,便蒼蠅也飛不進一隻,哪來的客棧探?」說著撇眼過來,獰笑道:「倒是我傍晚入宮麵聖,正缺一份大禮,難得你自己送上門來……」


    下午正統皇帝召見八世,自己若能生擒止觀和尚,一押到皇帝跟前,豈不是大大的露臉?他滿心亢奮,正想如何活捉此人,卻聽止觀道:「王爺,別大意了,您背後真有埋伏,到時有什麽閃失差池,可別怨小僧不曾提醒在先了。」


    豐王爺到底是弄權之人,天生便有疑心病,一聽話中有話,心下又是一凜,沈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麽?」止觀道:「元亨好色、元朗好鬥,王爺您就這麽相信他倆?」豐王爺冷笑道:「想挑撥離間麽?告訴你吧,就因為他倆一個好色、一個好鬥,本王才信得過他們啊。」正要招來下屬,止觀卻又阻攔了:「王爺別自信了,您可曾想過,您自己的弱點是什麽?」


    一聽「弱點」二字,豐王爺的傲病便發作了,霎時仰天鼻哼,冷冷地道:「孤王自己。」


    止觀笑了起來:「王爺別要聰明一世、胡塗一時啊。小僧這便請教王爺,您手下的那幾個秘密,除您自己之外,還有誰知道?」豐王爺一派輕鬆,正要傲然以對,忽然間雙眼圓睜,道:「等等……你……你是說……」止觀道:「殷聞達,是吧?」豐王爺瞠目結舌,竟是作聲不得,止觀輕輕地道:「王爺,您若是大掌櫃』,要部署策反您身邊的人,您會從何處著手?」


    豐王爺這會兒不由得冷汗直冒,顫聲道:「這……這絕無可能……老殷是……是……」


    止觀淡淡地道:「是義勇人薦舉給你的,是麽?」豐王爺低頭喘氣,並未回話,又聽止觀道:「王爺,您認得韋壯多久了?」豐王爺微微發抖,眼神轉為惱怒,咬牙道:「你……你大老遠過來找我,便是為了離間咱們弟兄?」


    止觀笑道:「那倒不是,小僧此行與王爺一會,是為了請王爺辦件大事。」


    聽得此言,豐王爺忍不住嘿嘿冷笑,看現今怒蒼臨城,朝廷大軍也已雲集西郊,大戰一觸即發,止觀卻在這當口找上自己,卻是想幹些什麽?森然便道:「賊聽了,本王雖不服楊肅觀,可好歹也姓朱,你……你要本王替你開城門,做內應,那是強人所難了……」


    正嚴拒間,卻聽止觀笑道:「王爺多心了。北京人心思變,人人都是我山的內應。不勞您來做這個小人。」豐王爺哼了一聲:「那……那你要本王為你做什麽?」


    止觀道:「王爺,瞧瞧您腳邊。」豐王低頭一看,隻見腳下不知何時,多了一隻信封,他俯身拾起,皺眉道:「這是……」止觀道:「我要借王爺的人脈,替小僧把這封信交給一個人。」


    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什麽人?」止觀道:「皇上。」


    「什麽?」豐王爺雙眉豎起,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要把這封信交給皇上?」


    止觀道:「沒錯。請王爺記好了,此信一不可經監之手,二不能署大臣之名,隻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皇上的案前。正因此事非同小可,我才不得不找上了王爺。」


    豐王爺心念微動,道:「這……這信裏的東西,與西郊之事有關?」


    止觀道:「王爺,小僧再勸您兩件事,其一,別打聽信裏寫了什麽,更別私下拆閱本信,否則必將惹上殺身之禍。」豐王爺哦了一聲,道:「這倒稀奇了,是你怒蒼要殺人?還是鎮國鐵衛要殺人?」止觀道:「是皇上。」


    豐王身微微一震,心裏反而更加好奇,不知這信裏寫了什麽?他沈吟半晌,暗自盤算了一番,道:「看來本王是別無選擇了。也好,這信就交給我吧,本王自會設法送到皇上眼前。」


    止觀道:「如此多謝了。事成之後,小僧拍胸擔保,王爺的秘密絕不會泄出一字半句。咱們就此兩不相欠。」說著說,鏡麵突然起了大霧,豐王心下一凜,知道他便要離去,忙道:「大師,請留步。」鏡麵霧氣消褪,止觀淡淡地道:「怎麽,王爺還有事?」豐王咳嗽道:「大師,本王替你出生入死,可也不能白幹活。敢問這件事若是辦成了,本王有什麽好處?」


    止觀笑道:「王爺,您這是反客為主了。您的性命還在我手上,怎好與我討價?」豐王爺拿起信封,放在手裏招了招,笑道:「大師,情勢逆轉啦。」止觀臉色一沉:「什麽意思?」


    豐王笑道:「我若把這封信交給楊肅觀,想來咱倆便算有天大的冤仇,那也可以解開啦。」


    看這豐王爺機關算盡,什麽便宜都想占,居然還占到怒蒼山的頭上了?止觀忍不住笑著搖頭:「王爺這般權謀功力,老衲真是歎為觀止了。好吧,事成之後,我怒蒼弟兄可以替你刺殺幾個政敵,當作謝禮。」豐王爺怦然心動,忙壓低了嗓:「你此話當真?」


    止觀怫然道:「老衲又不是朝廷中人,何時言行反複了?」豐王爺微微一笑,自知帝王上又少了幾個敵人,他眼珠兒一轉,忽又想到了一事,忙道:「等等,這政敵殺不殺,一時還不急……倒是秦仲海那兒……嘿嘿……究竟有何打算,大師可否給點指引啊?」


    止觀淡然道:「怎麽,王爺怕京城守不住了?這便想逃命去啦?」豐王冷笑道:「大師啊大師,這北京


    幾萬兵馬,鹿死誰手,還未分曉,本王卻要逃什麽?」


    止觀道:「那王爺又何必多此一問?反正有伍定遠替您守城,王爺隻管爭您的權、奪您的利,等伍大頭倒了,再來發愁不遲吧。」鏡麵霧氣大起,止觀正要離去,豐王爺卻歎道:「大師,您還是不懂本王的處境啊。」止觀哦了一聲:「什麽意思?」


    豐王爺歎道:「怒蒼要是殺進了北京,皇上遭殃、姓遭殃,大家都是個死字,總算也圖個幹淨。可要是伍大都督打垮了怒蒼,你想我豐王下場如何?」止觀道:「生不如死。」


    豐王爺歎道:「沒錯。怒蒼若是垮了,到時皇上做他的萬歲爺,大掌櫃打他的大算盤,大家各就各位,可我卻慘了,想我是本朝八大郡王、名列徽唐徐豐魯』之一,本已減了十年陽壽,如今又加入了義勇人』,成了反楊十大臣,您看這立儲案一定,我還有幾天好活?」


    止觀道:「黃泉上車馬稀,王爺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豐王爺冷笑道:「大師小覷我啊!本王若到了奈何橋邊,我擔保前方萬頭鑽動,這天底下多少人還得排在我前頭,怕連你止觀也跑不掉啦!」止觀笑道:「是了,這就叫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王爺說是吧?」


    聽得譏諷,豐王爺卻是臉不紅、氣不喘,淡然道:「大師,咱們也別玩笑了,說正經的,現今怒蒼已經圍了城,下一步你們打算怎麽做?直接攻城麽?」止觀微笑道:「也罷,衝著咱倆有緣,我便跟王爺交句心裏話,咱們怒蒼下一步怎麽辦,我心裏也沒底。」


    豐王爺悚然道:「怎麽?連……連你也不知情?」止觀道:「信不信由你了,現今我山弟兄屏息以待,全在等怒王下一步的決定。究竟咱們是要攻要守、要和要談,誰都說不準。」


    豐王手掌一緊,不自覺地握住那封信,想到這信是送給皇上的,尚且不能經監宮女之手,霎時腦中電光雷閃,現出了「秘密招安」四字,一時心驚肉跳,忙道:「大……大師,本王這兒有條計策,您想聽麽?」


    止觀笑道:「和王爺做買賣,那是穩賺不賠了。您說吧,小僧這兒洗耳恭聽。」


    豐王爺低聲道:「我……我希望你們別退兵,直到……直到……」


    止觀微笑道:「直到令郎當上皇帝,對麽?」豐王爺心頭怦怦直跳,正想答應,卻又怕著了形跡,吞了口唾沫,遲疑半晌:「大師,本王向來說話算話,與咱們皇上是大不相同的,你們……你們若能擁立我兒,本王……本王一定……」正想著如何白紙黑字、割地賠款,簽它個八八十八條,忽聽止觀長歎一聲:「王爺啊王爺,看您多大公無私,怎都不為自己打算打算?」豐王爺雙眼一瞪:「什麽意思?」


    止觀道:「都到這個節骨眼了,您……何必還讓位給世?」


    「對啊()!」豐王爺一聲驚叫,看局勢動蕩至此,自己再不稱孤道寡,誰能讓怒蒼群雄安心?誰又能讓武官稱幸?等自己身登九五,怒蒼退軍、兵災消弭、姓安居樂業,自己再來個翻臉不認人,先殺楊肅觀、後滅秦仲海,等鎮國鐵衛與怒匪同歸於盡後,豈不是天下平?


    他又激動、又興奮,正要與止觀發誓賭咒,訂出盟約,忽然肩上拍來一隻手掌,道:「王爺,您怎麽了?」豐王愣住了,急忙回頭去看,卻見殷聞達、元亨等人竟都到齊了。霎時手一顫,信封便落了下來,顫聲道:「你們……你們怎麽過來了?」


    殷聞達忙道:「我方才聽王爺大喊一聲,唯恐有失,這便前來察看。」


    豐王爺心下惴惴,唯恐止觀的行蹤讓人發覺,正想說幾句話遮掩,卻聽元朗道:「地下有封信。」元亨道:「我來瞧瞧。」豐王爺大吃一驚,喝道:「慢!」


    正欲上前攔阻,卻還是慢了一步,隻聽嘶地一聲,信封已讓元亨撕開,掉出了一張字條,上書「天下第一大笑話」。


    眾人愣了半晌,各自望著地下字條,茫然道:「這……這是什麽玩意兒?」


    豐王爺也傻住了,他本以為信裏必然洋洋灑灑,寫了整篇密和,誰知就隻這麽張字條,寫了這麽個「天下第一大笑話」?卻是要議什麽和、招什麽安?


    豐王爺沈吟半晌,就怕止觀另有什麽陰謀,卻是衝著自己來的()。眼見字條背後似還寫得有字,便想拾起察看,可想起止觀先前的警告,心裏卻有些發毛,眼看殷聞達還在一旁,便道:「殷兄弟,你也一起來瞧瞧這字條,替我出點主意。」元亨忙道:「王爺,我也可以看麽?」


    豐王爺向來是水鬼的性,遇上壞事,總要多拉幾人下水,忙道:「來、都過來。」殷聞達答應了,元亨、元朗便也圍攏過來,人擠在王爺身旁,翻轉了字條,瞧瞧背後寫得什麽。


    紙條翻轉,四人定睛一看,突然間,人人都傻住了。元亨第一個笑了起來:「真的假的?這種閑話也敢說?」元朗笑道:「假的唄,你沒看紙條正麵不是挑明了寫……天下第一大笑話』,還能是真的麽?」


    兩人哈哈笑著,還待再說,卻見豐王爺突然舉起腳來,將邊鏡一腳踹倒,淒厲大叫:「王八蛋!居然拿這鬼東西過來!你想要害死本王麽?」說到激動處,竟將字條放入嘴裏,嚼也不嚼,便一口吞了下去。


    霎時之間,眾人心下一寒,已知這字條上寫的不是笑話,而是一句招si的閑話。


    止觀並未騙人,他已做過了jinggao,這紙條看不得,此時此刻,在場的都已惹上了大mafan,此事一旦傳入正統皇帝耳中,看過這字條的四個人,上從豐王,下至元朗,全都會被miekou()。


    想到自己的處境,元亨已是欲哭無淚:「王爺,這……這隻是玩笑話啊……皇上……皇上不會和咱們認真吧?」豐王爺喘息道:「會……他一定會當真……我知道他的piqi……」正麵麵相覷間,忽聽元亨嘶啞地道:「不怕、不怕,大家……大家就當沒見過這字條吧,隻要咱們誰也不說,誰會知道?」元朗忙道:「沒錯、沒錯!咱們趕緊立個誓,誰敢把這話望外傳,誰就天打雷劈,死得慘不堪言……」元亨大聲道:「我立誓!我立誓!」


    正爭先恐後間,猛聽撲通一聲,一人轉身跳入了通惠河,遊水走了,正是那最得力的殷聞達。元朗大驚道:「殷師兄!你幹什麽!快回來呀!」轉頭去喊:「王爺!快喊他啊!」


    殷聞達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止觀所言全數是真,他真的是「鎮國鐵衛」。


    豐王爺呆若木雞,一跤坐倒,什麽聲音都沒了。元亨顫聲道:「王爺,現下怎麽辦?」良久良久,聽得豐王爺歎道:「元亨,備車,本王要去楊守正府。」元朗大驚道:「王爺,您……您要去見楊肅觀?」


    「別鬧了……」豐王爺深深歎了口氣:「現今世上能救我的,隻剩下楊紹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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