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回到秦王府的正門,轎子壓低,她剛走出轎子,掃視一眼王府門口,卻有一名灰衣男子佇立在石獅子旁,左顧右盼,仿佛在等候何人。


    “這位可是崇寧郡主?”見穆瑾寧帶著雪兒走上階梯,男人急急忙忙跑上前來,低聲問了句。


    “你是何人?”雪兒不讓這個風塵仆仆的中年男子靠近穆瑾寧,一身戒備。


    “小的是驛站的信使,從南駱而來,有封信帶給郡主。”男人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送到她的手邊。


    穆瑾寧眸光一閃,不曾遲疑,接了過來,往袖口中一塞,麵無表情地走入王府。


    疾步走入雪芙園,她拆開信封,將那張折的整整齊齊的宣紙攤平在圓桌上,等那紙上的內容悉數躍入她的眼底,她猝然心口一緊。


    將落在地麵的信封再度拾起,反複搜索,除此之外,卻沒有隻字片語。


    她緊緊抿著雙唇,將信封丟入香爐中焚燒殆盡,她麵色死白,心整個都被大力掏空,癱坐在軟榻之上。


    這是當初李煊離京,她親自贈與他的畫。


    五指一緊,眼神蒼涼,她將畫紙攥在手心,遲遲不曾鬆開。


    李煊怎麽將這張畫退了回來?


    難道――


    這世上的不測,總是讓人始料不及。


    她無法解開其中的深意,濃重的不安,像是烏雲罩頂一樣,頃刻間襲來,壓得穆瑾寧喘不過氣來。


    “郡主,王爺來了。”見郡主久久獨自一人坐著,守在門口的雪兒卻眼睜睜看著一臉冷沉的秦昊堯疾步走來,隻能低聲提醒,可惜她依舊陷入沉思,不曾被喚醒。


    他推門而入,揮手示意所有婢女都退下,雪兒隻能皺著眉頭將門掩上。


    從穆瑾寧身後伸出右手,他不由分說,將她手掌內的畫紙抽離出來,她突地驚醒,站起身來。


    仔細端詳著這張畫,他生於帝王之家,從小到大眼裏身邊就不乏珍奇之物,名家書畫王府之內也約莫百卷,雖然不曾自詡風流,秦昊堯卻也懂得分辨其中精妙。這畫法並不爐火純青,看得出隻是學過數個年頭,不過其中的木槿花,倒是栩栩如生,筆觸並不過分細致拘謹,而是用筆大膽,力道拿捏的很好。


    “這是你畫的?”他的目光,從畫中的木槿,移到她的身上去。


    穆瑾寧壓下內心起伏的情緒,不想讓他看穿自己的幾分狼狽,默默轉向他的方向,安然微笑,並不言語。


    “你筆下的木槿,顏色怎麽如此鮮紅?”他眯起黑眸,閑散了神氣,淡淡問了句。


    木槿最為上乘美麗的,是紛紛漫漫的深深淺淺的紫,鮮少開出這般濃重的紅色,仿佛是血一般濃鬱厚重。


    “隻是隨手畫的,畫法拙劣,用色也並無太多講究,王爺。”她探出雙手,將畫紙接了過來,垂眸一笑,頗為謙卑。她用的是特別的血墨,隨著日子長久,顏色越來越深,已有數月,這畫自然更加生動。


    “跟我來。”


    秦昊堯凝神看她一眼,隨即走了出去,穆瑾寧微微遲疑了片刻,最終也跟了出去,走出雪芙園,通過一條羊腸小道,走入書房。


    他止步在書桌旁,長臂一伸,從白玉桶內取出一幅畫軸,放置在桌案,淡淡睇著她。


    “這幅芙蓉圖跟了你那麽多年,收著吧。”


    “它已經被我賣了,當初舍棄它換來活路的時候,就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還要得到它。”


    穆瑾寧卻不曾伸出手去,視線落在畫軸上,甚至不曾親自打開瞧瞧,她的笑意,格外平靜,格外從容優雅:“芙蓉圖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了。還是王爺收藏吧,至少它還有價值。”


    他的語氣,毫不掩飾狐疑和意外:“你不要?”


    他親眼看到,她曾經把它當成命根子,如今卻隻是一幅畫而已,對別人千金不菲,對她而言,不值一文。


    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子,更容易讓人心生憐愛。


    “妾身有這個,就足夠了。”她低頭,凝望右手戴著的那一枚翠玉戒指,嘴角無聲揚起的,仿佛是溫柔笑容。


    他不知是否這麽簡單的禮物,就能讓她覺得幸福。但至少如今他瞧著她的笑靨,胸口湧動一陣無法解開的糟糕情緒。


    別過眼去,漠然俊臉上,多了幾分柔光。他並不厭惡,她能喜歡這玩意兒。


    “馬大人送來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用這些來作畫,更得心應手。”下巴一點,他讓她不得不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長台上擺放的東西。


    “以前看宮裏的師傅教授皇子公主琴棋書畫的時候,有好幾回待在一旁偷偷看了,作畫可以讓人修心養性,陶冶心智,隻要是心裏所想的,也能精準地畫在紙上,頗為有趣。”她淺淺一笑,說的再自然不過,全無矯揉造作的痕跡。


    走近長台細細觀察,果然是一等一的好東西,她在心裏猜著,光是這套文房四寶的價值,就能抵過穆家三個月的進賬。


    “給本王瞧瞧。”即便早知道她並沒有值得他親自鑒賞的能力,他卻突然有了興致,眼底閃過一道很微妙的笑意。


    “好。”她不曾推脫,坐入紅木椅內,研墨,鋪平了一大張宣紙,潤了潤筆,靜心作畫起來。


    不過半個時辰,桌案上的宣紙,四君子圖躍然紙上――梅蘭竹菊,清雅之中,更帶傲然氣節。


    他一直站在她身後默默看著,他已經許久沒有這麽長的耐性了,隻是她作畫的時候太安靜,太專注,仿佛她的眼底就隻有這張宣紙。她如此專心,就像這屋子,隻剩下她孤身一人。墨黑的長發,被微風拂起幾絲,蕩過他的麵前,像是一種暗暗的誘惑,似乎非要擾亂他毫無情緒的心境。


    他緩緩壓下俊挺身子,一手繞過她的肩膀,撐在桌案,右手則擦過她的耳際,驀地包覆住她的手。


    她的身子一僵,頓了頓,握在手心的上等狼毫,似乎也要被大力折斷。剛要轉過臉去,才驚覺他的臉就在咫尺之間,她再小的動作,都要相互貼著一樣的親近。抿著唇,她隻能繼續盯著手下的宣紙,隻是他的手掌緊緊包著她的小手,她即便想要繼續作畫,也無可奈何。


    “何時知曉本王喜歡丹青?”他的胸膛緊靠著她的後背,她過分柔軟玲瓏的嬌軀,正因為夏日的炎烈,時下所穿的衣裳用的料子都是微薄的絲綢,更讓他不難察覺胸前的這一具身子,幾乎足以令很多男人都留戀不已。他的嗓音低沉,溫暖的氣息就噴薄在她的臉龐,過分親近,惹得她一陣酥麻。


    她自然看不到,此刻他用何等的眼神,在審視她。


    不知是否因為天氣炎熱,手心都濕了。這樣的距離太近,她急於掙脫,偏偏又不敢輕易動彈,不想在他麵前顯得過分驚慌。


    “三年前?還是――”見她遲遲不曾開口,秦昊堯的俊臉,靠的更近了,黑眸直直鎖住她的雙眼,好整以暇問道:“更久之前?”


    “剛滿十二歲的時候。”


    眉眼之內並無笑意,她迎上那雙咄咄逼人的眸子,柔聲說道。


    她的過分坦誠,卻全然不若往日模樣,對於過去,他不管如何步步緊逼,她都是避而不談的。


    正因為出人意料,他才默然不語。


    包覆著她手的手心,越來越熾熱,像是藏著一團看不見的火焰,恨不得將她的皮肉都融化一般。


    他或許也該知曉,她曾經,喜歡一個人,如此卑微。若他好奇,她就回答。


    “收筆若是這麽畫,才是最佳。”他將視線移開,話鋒一轉,已然將話題,重新回到畫紙上。


    她任由他的手掌,掌控著她用筆的方向,將最後一朵墨菊,不疾不徐完成了。


    一股莫名的情緒,蔓延在彼此的呼吸之間,他最終移開了手掌,讓她專心落款。等著墨汁幹涸的時間,她很安靜,卻察覺的到後背上的視線,愈發暖熱起來。


    就像是洞察她的內心,能夠與他相濡以沫,舉案齊眉,一起作畫,即便再遙遠,也曾經是她夢寐以求。


    “你去清水寺了?”


    他離開書桌,不再看那畫紙,背過身子,走入內室。翻閱一冊書卷,他問的極其平靜,隨意至極。


    “是,王爺。”


    穆瑾寧輕點螓首,挽唇一笑,微笑依舊停留在清澈眸子內。


    “沒遇到什麽人?”他翻過幾頁,不曾回過頭看她,語氣稀疏平常,聽上去並不太過冷淡,


    “王爺指的是――”她的心中激起莫名的跌宕,遲疑了片刻,才迎上他的雙眼,低聲問道。


    “算了。”


    似乎覺得他不該問及此事,不知何處而來的惱怒,一瞬間充滿他的胸膛。一揚手,漠然再度浮上秦昊堯的黑眸。


    誰又知曉,那清水寺內,當真有太後口中的那位師父?所謂不祥,指的哪裏是她腹中的孩兒?


    短暫沉默過後,他的俊臉轉過看她,不遲疑猶豫,不冷不熱說道:“本王已經派人專程趕往北國,前去與太子商議,當然,他同意更換人選再好,如果不肯――”


    後半句話,他不曾說下去,黑眸一暗,寒意更重,隻是麵色的冷酷不善,卻依舊教她猜到他的言下之意。


    語陽和親,若是協商不成,以秦昊堯的意思,絕不束手就擒,委屈就範。他對外,並不是保守一派,向來手段強硬,到頭來,自然隻能兩國對立。


    穆瑾寧的眼底多了幾分愁緒,誠摯勸道:“王爺,兩國結親可是大事,萬萬不能輕易就兵戎相見。”


    “為了語陽,本王可以親自上戰場!絕不會親手將她送去虎口。”他將手掌內的書卷丟擲到長台上,啪一聲,在安靜的屋子裏,聽來格外響亮。


    她頓時也緘默了,默默望向他,清晰看到他麵色鐵青,固執獨斷。


    在這件事上,他們有了不小的分歧。她的優柔寡斷,似乎成了他不悅的來源。


    穆瑾寧聞到此處,不禁心口一酸,他的勢在必得,更刺痛了她某一處舊傷口。她以為,這世上任何人,都無法讓他融化內心的冷淡,原來高高在上的秦王,也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凡人。他……也有為了某一人,奮不顧身的時候。但即便如此,她也隻能維持冷靜,說道:“開戰的話,被牽累的更多是無辜百姓,從長計議,此事自然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他俊眉緊蹙,言簡意賅,卻又入木三分。“你沒有兄弟姐妹,自然不懂。”


    聽上去,她的話那麽輕描淡寫,事不關己的漠然?!


    她驀地麵色一白,轉過身去,佯裝彎腰倒茶,不讓站在一側的他看穿自己此刻的神情。


    是啊,他守護語陽的心,他覺得她無法感同身受,才會說出那麽無關痛癢,袖手旁觀,冠冕堂皇的話來。


    她多想說,她都懂,比這天下任何一個人都要體會的更深刻!


    但,終究不能說。


    “妾身不打擾王爺了。”


    放下手中的茶壺,她轉過身去麵對他,螓首低下,依舊恭順從容。


    “出去的時候讓下人準備,晚膳會到你那裏去用。”


    他不苟言笑,複雜深邃的目光膠結在她的身影上,短暫沉默過後,這般說道。


    “好。”


    她微微點了點頭,默默走了出去,嘴角的笑容,在跨出門檻之後的那一瞬間,依然崩落。


    如今這段日子,他來雪芙園,越來越頻繁。


    對她而言,是天大的恩寵,更是災禍的起源。


    “王爺也不是頭一回到園子來用膳了,郡主這麽用心,連菜色都要親自精心挑選――”雪兒站在廚房門口,眼看著穆槿寧指點廚子的賢惠模樣,笑著跑進去。


    她笑而不語,心裏頭清楚沈櫻園子裏置放的菜肴,自然少不了山珍海味,精致鮮美,她要廚子做的不過反其道而行之,幾道家常菜而已。


    她不必去搶沈櫻的風頭。


    她更不喜歡去拿自己,與沈櫻比較。


    “好了就送到屋子來吧。”


    朝著雪兒吩咐一句,她徑自走出了廚房,驀地停下腳步,手腳冰涼。止步不前些許時間,她才穿過小路,走入雪芙園。


    “剛燉好的燕窩粥,郡主請慢用。”


    園子裏的婢女開了門,將一盅燕窩端到穆瑾寧的麵前,她淡淡瞥視了一眼,默然不語。


    傍晚時分,他並未遲來。


    外堂的花梨木圓桌上,已經端正擺放了七八碟菜色,她站在一側,等他坐下,才一道坐在他的對麵位置。


    他環視一周,兩名婢女退後幾步,留下更多的清淨。


    桌上的菜色,看上去很尋常,他雖然出身尊貴,在軍中曆練多年,在吃的方麵並不太過挑剔。他年幼住在宮中,珍饈佳肴早已吃膩了,這些菜色品嚐起來,卻也新鮮美味,清淡爽口。


    黑眸掃過她的臉龐,他吃了大半,她才不過碰了幾小口,魚肉她碰的都不曾夾過一筷子,在她手邊的那道苦瓜肉片,她正在品嚐,眉頭都不皺。秦昊堯神色不變,冷聲問道:“吃的這麽少?”


    “妾身沒有太多胃口。”她淺淺微笑,說的很平靜,銀箸夾上一片青綠的苦瓜,送到粉唇邊,細細咀嚼。


    “很苦?”他蹙眉,從她的神態看來,似乎苦瓜,在她的口裏,更是一種享受。


    “並不會。”她輕搖螓首,放下手中銀箸,嫣然一笑。“相反,剛開始是苦的,到最後,是淡淡的甘甜。”


    苦盡甘來。


    從相識那年開始,他們之間流逝的,已經好幾個春秋了。而到最後,她懷著他的骨肉,懷胎十月之後,會為他生育兒女。


    他從她的話中,聽出了莫名的深意,胸口飛快掠過一陣莫名酸痛。


    他緊緊凝視著對麵的女子,他無法忽略,懷著孩子的她,嬌美麵容更多幾分憔悴。


    娶她,不過是為了報複她當年的無心招惹。


    但成為夫妻的這些日子,他將她看的越來越清楚,即便她從未提及,秦昊堯也不難得知她受過的苦難――她親口對他說的一片丹心,像是魔障,梗在他的心口,時時刻刻,都會發燙,會燒灼他冷硬的心。


    還未吞下一口熱湯,他隻見她猝然緊皺著眉頭,麵色如雪,一手捂住口鼻,急急忙忙走入內室去。珠簾的光耀在他的眼底搖曳閃動,裙裾在地麵上托過,她更像是落荒而逃,顧不得所有禮儀。


    “王爺,郡主接連幾日都在害喜。”


    雪兒走近三步,低聲說道,他下巴一點,已然知情,俊臉上不見半分喜怒之情。


    “奴婢給王爺盛飯。”雪兒暗自舒了口氣,幸好王爺沒有這方麵的禁忌,不曾怪罪下來。


    隻剩下一人的飯桌,他也陡然沒了興致,大手一揮,叫人撤了桌子。


    “怎麽這麽久還不出來?”


    等待片刻,內室之中卻依舊毫無動靜,一側厚重藕色帳幔之後,遲遲未曾走出她的身影來。


    “奴婢去看看郡主,王爺。”雪兒也察覺的到其中蹊蹺,默默說了聲。


    “去吧。”放下手中茶杯,他允準了,眉宇之間,一派坦然。


    他直起身來,心裏盤算,是時候該讓大夫隔三差五到王府把脈診治,如今腹中胎兒月份還小,最為脆弱,磕著碰著,便是不妥。


    他並無印象,她的身子如此羸弱……是年少就去塞外充當官婢女留下的禍根。


    雪兒剛走入內室不久,驀地一道呼喊聲,劃破此刻寧靜。


    “不好了!王爺!郡主,郡主她流了好多血!”


    心頭一沉,秦昊堯眉頭緊鎖,步步倉促,手掌用力撥開帳幔,踏入內室。


    他走近穆瑾寧,雪兒早就嚇傻了,全身都在發抖,隻顧得哭了。


    “崇寧!”他黑眸緊緊鎖在她的身上,俯下身子,喉嚨莫名緊縮,低沉嗓音聽來幾分低啞。


    她卻無法回答他。


    她的雙眸半開,已然分不清是睡著還是醒著的氣息微弱,側著身子倒在屏風之後的地麵,淺色的長裙之下,卻漸漸溢出了血色,那白玉色的絲綢,宛若一瞬間盛開了詭譎的紅蓮。


    “還杵著幹嗎!去叫大夫!”


    他麵色鐵青,猝然轉過臉去,朝著雪兒低吼,麵目帶著幾分憤怒,幾分猙獰。


    雪兒被這麽一嚇,撈回來幾分神智,急急忙忙掉頭就跑了出去。


    端著冷凝的麵孔,秦昊堯抬起她的肩膀,緊緊盯著那一雙渙散迷離的眸子,如今那雙眼眸之內毫無往日光彩,像是一潭死水的沉寂。


    他打橫抱起她纖細身子,不顧裙上的血汙,把她抱上床去。她似乎還留有幾分殘存意識,半合的眸子默默對著眼前的男人,隻可惜無法看清楚他麵容的神情。


    他會憤怒吧……還是惋惜?


    但絕不會是心疼,絕不會是憐惜。


    她沉痛閉上眼,眉頭始終無法舒展開來,也絕不喊痛絕不流淚,偏偏這樣的她,更讓他的眼底,迎來一片驚痛的灼熱。


    他從她的身上,似乎能夠感受到壓抑已久的悲傷,像是山崩地裂一般,忽然之間,就徹底毀滅了整個世界。


    “人呢!還不快來!”


    他早已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扭過頭去,朝著門口低喝一聲,黑眸之內,全然被幽深覆蓋。


    “王爺,大夫來了……”


    雪兒橫衝直撞進門來,同時進門的還有神色匆匆的鍾大夫,他趕到床沿,跪著替穆槿寧把脈。


    “怎麽說?”秦昊堯的嗓音異常冰冷,審視著大夫的表情,心裏湧上莫名惆悵。


    “郡主腹內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鍾大夫收回了手,麵色凝重,不敢抬頭正視麵前這位尊貴男子,不敢欺瞞,隻能據實以告。


    秦昊堯的眼底,怒氣滔滔,低喝一聲,更是不悅:“前些日子不是還好好的!”


    “王爺,小的冒昧問一句,不知郡主是否服用過催產的藥物――”鍾大夫跟隨秦昊堯,緩步走出內室,低聲詢問。


    他陡然止步,冷然轉過臉來,俊顏上滿是冰霜,一字一字地吐露出來,更顯喜怒難辨。“你這是在懷疑本王?!”


    他的確並非心軟之人,但即便崇寧不是他心愛之人,但她嫁入王府之後,謹守本分,他何必非要奪去這個孩子的性命?!


    “小的不敢。”鍾大夫低下頭,不再火上澆油,他與秦王府來往數年,若非急於尋查真相,也絕無膽量輕易觸犯秦王。


    “本王怎麽可能不要自己的骨肉?”


    他俊眉緊蹙,麵色森然,因為這個孩子,他跟崇寧之間的關係,漸漸好轉些許。到底是誰,迫害了他的子嗣?


    他的憤怒,不隻是知曉這個未曾成形的孩子已經隕滅,而是有人膽敢在他眼皮底下,盤算這樣的詭計――


    “你們有沒有注意,近日來郡主去過哪些地方?”鍾大夫拉過一個婢女,問了聲。


    “這兩日郡主不曾出過院子,平日裏也常常待在雪芙園,不太出去……。”貼身婢女擰著眉頭,小心翼翼回應,沒想過如今出了這檔子禍事,怕是又要大禍臨頭。


    秦昊堯重重一拍桌案,咬牙切齒,咒罵一句,恨意更深:“混賬!養你們這些廢物,連一個人都照顧不好?”


    “沒吃什麽特別的?”鍾大夫沉默了片刻,才朝著跪在地麵的兩名婢女詢問。


    雪兒仔細回想了下,才鼓起勇氣說道:“除了廚房送來的一日三餐之外,郡主向來很少吃小食……奴婢想起來了,每日午後,王妃用了一碗燕窩。”


    秦昊堯聞到此處,此事的疑雲重重,仿佛不是意外這麽簡單,強壓下在胸口隱約浮動的怒意,冷冷追問:“這燕窩有問題?”


    “還剩下幾兩,奴婢這就去取來。”雪兒悄聲走入內室一側,抱著一個紅色禮盒走出來,打開錦盒,送到鍾大夫的眼下。


    撚起一片燕窩,這燕窩通透白淨,看上去並無異樣,將燕窩湊到鼻端,鍾大夫這才皺起眉頭,默然不語。


    “王爺――”轉向秦昊堯的方向,將錦盒端到桌上,鍾大夫欲言又止。


    長指拈起燕窩,淡淡的香味傳入鼻尖,秦昊堯俊顏一沉,他身在帝王之家,自然不會不知這香來自何處,有何明堂。


    是麝香。


    他無聲冷笑,黑眸冷厲,猝然五指一收,手中燕窩,即刻碎成粉末。


    婢女們見狀,更是緊緊貼在一起,跪了一地。


    “這麝香若是外用塗抹,危害甚小,若是口服,那就嚴重了,特別是郡主身子虛弱,懷著孩子已經很艱難――”鍾大夫謹慎小心地開了口,自然看得出,秦王的怒意非同一般。“你家主子喝了幾日?”


    “算一算,也有三天了。”雪兒紅了雙眼,這樣回應。


    “是一劑猛藥。”鍾大夫頓了頓,低聲喟歎:“連服了三日之久,怪不得會飛來橫禍,無法挽回。”


    “郡主原本沒喝燕窩的習慣,要不是王妃親自送上門來,郡主不想違逆王妃的好意,落人口實,也不會……”雪兒一聽無法挽回四個字,眼淚奪眶而出,頭腦一熱,顧不得什麽就開了口。


    “雪兒姐,別再說了!”一名膽小的婢女漲紅了臉,急忙拉了拉雪兒的衣袖,不願看她惹禍上身。別提如今郡主沒了孩子,就是能夠生下這個孩子,也無人敢光明正大去懷疑秦王妃呐。


    “讓她說。”秦昊堯麵無表情,眼底的寒意,始終不曾退去,一身威嚴更甚。


    “王妃欺淩郡主,也不是頭一回的事了!上回錦繡戲班所有人都可以作證,王妃假借看戲之名,處處刁難欺負郡主,別說是郡主了,就連奴婢聽了,都是一肚子氣!”雪兒胡亂抹了抹眼淚,噗通一聲跪在秦昊堯麵前,或許是替主子不值,將平日裏的心裏話,一刻間傾倒而出。“郡主的心裏,鬱結深重,原本就身子虛弱,在王府裏日日受氣,身子怎麽會見好?燕窩也是王妃送來的,原來竟是要來奪命的毒物!”


    一口氣說完這一席話,雪兒猝然察覺到那雙寒冷眸子,鎖在自己身上,心裏頭這才生出後顧之憂。


    他的聲音透露疏離的情緒,毫無溫度,比起雪兒的歇斯底裏,他卻更顯得不近人情的漠然。“平素倒是沒看出來,你這個丫鬟,膽子這麽大。”


    “奴婢不清楚王爺與郡主以前有過什麽恩怨,但郡主對王爺,是真心的,今兒個天氣炎熱,王爺要來用晚膳,郡主還親自去廚房點菜吩咐,廚房如此悶熱難受,郡主在裏麵待了許久。什麽苦郡主都忍耐,從未跟王爺說過,可是這個孩子,是王爺的呀……”雪兒俯下身子,深深行了個禮,輕聲啜泣。


    除了那一回為了念兒,她從未在他麵前失態,更從未數落過沈櫻哪怕一回。即便他並非揣測不到,她可能遭遇的冷遇。


    雪兒的話,更證明,積壓許久怨氣。


    秦昊堯猝然起身,一言不發,緊繃著俊顏,匆匆離去。


    鍾大夫見秦王走出院子,暗自舒出一口氣,雪兒欲走入內室去照料穆槿寧,被大夫拉向一旁,低聲說道。“我開張方子,你記得一日兩回,給郡主服下。這小產格外毀身,需要靜養個把月,慢慢調理,才不至於落下病根,更不會影響往後再次懷上孩子。待會兒我囑咐的,你可一件不能忘。”


    雪兒默默點點頭,聽的格外仔細。


    夜色深沉,婢女早已為穆槿寧更換了衣裳,雪兒端了溫熱藥湯,送到床邊。穆槿寧已經醒了過來,隻是麵色依舊蒼白,毫無血氣。


    “郡主,大夫說,千萬不能過分傷心,如今重要的是養好自己的身子。”雪兒遲疑了片刻,即便不忍心,卻也無法隱瞞主子。原本清亮的嗓音,因為哭泣過而聽來低啞,她強裝笑臉,“來,先喝藥吧。”


    穆槿寧緩緩接過那一小碗藥湯,喝了一口,卻又將瓷碗放下,漸漸失了神。


    藥的苦,不及心裏的苦萬分之一。


    她的眼神黯然,放置在錦被之下的雙手,卻早已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手心柔軟皮肉之內,即使刻出血痕,也不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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