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猝然胸口振動,竟是半響靜默,找不到話來反駁,更無法拒絕。


    “哀家看得出皇帝你對崇寧的心並非一般,可惜那是個不祥之人,若是有朝一日她進了後宮,必當讓秦家皇族雞犬不寧……。你若還把哀家當成是養育你的母後,就不能忘了祖宗王法,更不能壞了後宮規矩。”


    皇太後眼底隻剩下陰冷神色,用了許多力氣,才將壓在心口的這麽多話一並說出,寒冷的冬日,居然滿頭是汗。


    皇上的心口激蕩異樣的情緒,久久凝視著眼前的婦人,她蒼老卻又狠毒的老態,就連他看著都覺得可怕。


    太後默默斂眉,以白色絲帕擦拭唇角的血絲,連連咳著幾聲之後,才再度抬眸望向皇上,冷冷說道。“她如今是昊堯的女人沒錯,若是皇帝想要,那也不是不可,哀家活了這幾十年,什麽事沒聽過沒看過?隻是,她動了殺人的歹念,可見心腸歹毒,這樣的人是不配留在皇族的。”


    “母後這麽說,自然手握確鑿證據,可否讓兒臣斟酌審視?”皇上不置可否,陰沉著臉,卻暗暗抽離了雙手,冷漠負手而立。


    “那熏香,不應該是熙貴妃動的手,如今熙貴妃懷著秦家皇嗣,皇帝一定要保全她。”近日來聽聞熙貴妃千方百計想見皇上一麵,皇上想都不想就拒絕了,皇太後看中的並非隻是沈熙,生怕鬧出一屍兩命,而是,這後宮都是一物克一物,沈熙一旦倒下,後宮就再無製衡之人,全都是皇後的天下,難免外戚專權,愈發厲害。


    皇上這才看清皇太後的用意,不禁心中沉痛,冷哼一聲:“母後說了半天,是指崇寧才是加害母後的真凶?沈熙腹中的也是兒臣的骨肉,母後不必擔心兒臣會動孩子的念頭,卻也不能平白無故去懷疑別人——”


    他早該料到,如今皇太後神誌不清,一身渾噩,太醫也說是心事作祟,最終還是說了這些糊塗話。


    “證據證據……。”皇太後猝然麵色死白,怒睜雙目,語氣決裂:“哀家說的話,就是確鑿證據!”


    皇上不免擰著眉峰,這些年來,自己這位親娘明著暗著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但他從未像是此刻這般厭惡。


    皇太後以絲帕緊緊按住自己的嘴,卻又嘔出一口血水來,她的神情愈發張狂瘋癲,宛若被注入了另一個鬼魅的心魄,她用盡了力氣,急聲呼喊怒罵:“哀家的性命,就是被崇寧奪去的!皇帝,你居然到最後不幫自己的親娘,居然要幫那個蛇蠍女人——”


    他沉著臉,站在一側,任由她罵的劈頭蓋臉。


    許久之後,皇上見她情緒平靜些許,才麵無表情地追問一句:“母後,崇寧如此落魄可憐,你為何還不願意放過她?兒臣的確對她有過嫌棄,這些年的懲罰也該足矣,她隻是一個卑弱女子,不能再讓她因為兒臣或是母後的偏執,再度落入苦海。”


    眼看著皇太後的麵色陡然大變,他的喉口溢出無聲歎息,他苦笑著搖頭:“王府的刺客,怕也是母後的人。”


    皇太後滿心無力,緊緊攥著手中絲帕,滿口血腥氣味,她早已顧不得儀態,連連冷笑。“哀家的良苦用心,你們一個個都不體諒!皇帝,你往後若是因為崇寧而悔不當初,可別怪哀家沒提醒過你。”


    “母後,她並無過錯。”皇上轉過身去,眼前依稀浮現那雙欲說還休楚楚動人的美眸,卻沒想過,如今的困境,險些讓那雙眼眸再也無法掙開看這世道。


    “如今才說這句話,實在太晚了。”皇太後費力抬起眉眼,她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眾人看他心係崇寧都當他是一顆多情種子,唯獨她明白,男人不過是對得不到的女人更加上心而已。“皇上,其實當年,那淑雅也沒錯。”


    “夠了!”皇上一聽到皇太後提及那淑雅的名字,陡然轉過臉來,低喝一聲,往日儒雅冷淡的麵孔,一刻間換了勃然大怒的猙獰神色。


    “狠心的事,都讓哀家一個人來做,可哀家做的時候,皇帝你也沒有出手阻攔啊——”


    皇太後的眼神,再無一分暖意,人之將死,卻愈發嚴厲狠毒。她緩緩鬆開了雙手,望著那絲帕中的血色,麵容匯入幾分柔和的仁慈,宛若再度恢複往日慈眉善目,她的輕笑聲滿是不屑,落在清冷空氣中,聽來叫人不寒而栗。“這一回,怎麽就不同了呢?”


    皇上陰冷著臉許久不言,最終壓下心中怒氣,拂袖而去。


    ……


    冬夜寒冷,秦昊堯與她都是各自一床紅色錦被,看他躺下之後閉上雙眸,一言不發,獨自睡去。仿佛這兩天的事,什麽都不曾發生。


    她眉峰輕蹙,稍許遲疑之後,輕輕掀開自己那床紅色錦被,默默挪動身子,緩緩靠近他的身子,與他同蓋一條錦被。


    睡在他的身畔,他眉目不動,卻不曾睜開眼看她,仿佛穆槿寧這般示好,他也無動於衷。


    她突地心裏頭升騰一片無助又厭惡,她用力咬緊下唇,不但對他反感,更是對必須對他低聲下氣低三下氣的自己反感,再度被轉過身去。


    秦昊堯是決定不給她任何情麵了。


    幸好,她料到秦王不願回心轉意,已經暗中吩咐趙嬤嬤,去雇了一輛馬車,今夜若沒有消息,明早就先把爹送去江南虎丘,他不知穆峯行蹤,往後對這件事,自然也就淡忘。


    “得了,有什麽話快說,何必搞這些花招——”


    就在此刻,手掌驀地在錦被之下摟住她的纖細腰際,將她翻過身來,朝向他躺著,他的嗓音聽來有些疲憊。


    她淡淡睇著他的臉,他依舊不曾睜開黑眸,興許方才她的小動作不過惹來他的無端不悅,她徑自想著,最終才開了口。


    “王爺,你是如何看待我爹的?”


    “他?”他的薄唇邊溢出一個字,仿佛沉思許久,也不曾想過,到底穆峯對他而言,是個何等樣的存在。


    甚至,找不到言語來形容麽?!這卻比世人對爹的輕蔑嘲諷,更刺痛她的心。


    或許也跟她一樣,反正在他的心目中,他們都是毫無分量的,就像是身邊的一縷清風,吹過了便不複存在。


    “你爹一直在調理身子,聽說有大夫每日照看,這樣的身體想必不適出門遠行。”秦昊堯卻是沒頭沒尾,丟下這一句話來。他緩緩睜開黑眸,眸子還未升騰冷漠殘酷的顏色,因此更顯迷人雋永。


    “王爺這話是什麽意思?”穆槿寧卻心口揪著複雜的情緒,似有不詳的預感。


    “江南風景宜人,溫暖潮濕,本王前些天就有讓他去養病的念頭。”他的唇角勾起無聲笑意,視線裏將她緊緊包圍,唯獨這般的親切的笑容,卻更讓她生出疑心。


    他已經猜到她會將爹送去異地?


    “方才已經派了兩個手下去別院,往後除了你的安危,也要有人保護你爹才更妥當。”他端詳著眼前麵色稍許變了的小臉,眼底的不詳笑意更深,他說的極盡溫柔體貼,仿佛早已布下一張情意綿綿的網,要將她的所有情緒,全部網羅其中。


    她麵色巨變,血色全無。


    他先發製人,先下手為強,明日送走爹的計劃,也早已淪為水中月的無法完成。


    他派去的手下當真是保護爹麽?是去護人,還是去殺人?到時候還說得清楚嗎?她看過不止一回,秦王手下的人,對他惟命是從,忠心耿耿,隻服從他一個人的命令,隻聽他一個人的話。隻要他一點頭,對方便會人頭落地。


    在她沉湖險些死去的時候,他連念兒都下的去手,更別提她爹穆峯,一個還是一雙,在他眼底沒有任何差別。


    “臉色這麽難看?”他似有疑惑,眯起黑眸,危險打量著她的神色,仿佛哪怕細微如微塵,他也可剖析分辨。


    她寧願親眼看到他殺人的人,是自己!


    爹跟念兒,都是她最在乎最重要的人,何時竟然也要成為他要挾她的籌碼!


    爹和念兒,都在他的手中,哪怕往日事成之後,她無法拋棄他們獨自離開。


    這才是捆綁她,無形的鎖鏈。


    她已經成為籠中之鳥了。


    他的手掌,輕輕覆上她纖細脖頸,指腹劃過她一邊的光潔鎖骨,俊顏上的笑容,讓天生便有一副好皮相的男人,看來更迷人,卻也更危險。


    那一夜,他便是用這手,扭斷了一人的脖子——


    “自個兒鑽到本王的錦被下,在盤算什麽?”他的俊顏輕輕擦過她的耳際,薄唇送出若有若無的暖氣,察覺的到她的身子愈發敏感僵硬,他的笑意愈發張狂邪惡。


    以往同睡一張床上,也都是各睡各的,他方才並未深睡,她的一舉一動,他自然全部察覺。


    她的示好,像極了她的性情,從不熱情過火,總是記掛女子的矜持。


    他挑眉看她,他這些天自然從未跟她親近過,並非他不想,而是他可以克製,更別提她的傷口並不曾痊愈。


    他們,還有的是時間。


    不過比起以往藏在骨髓裏的輕微厭惡和抵觸,今夜這個小伎倆,倒是深入他心,讓他頗為滿意,要不是她有傷在身,他如何會放她一馬?!


    怪不得世人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她不需刻意勾引,卻也能讓人為之心潮澎湃,這不是紅顏禍水又是什麽?!


    他扣緊她的腰際,讓她的身子宛若無骨柳枝輕輕靠在他的身前,他低沉的笑聲,一串串傳出來,她聽著,格外刺耳。“都鑽進來了,還想著出去?”


    她默默沉下心來,他也不再言語,握了握她的柔荑,指腹劃上那一枚翠色戒子,落得心安,她的耳畔,漸漸傳來他平靜的呼吸聲。


    這一夜,雖然貼的親密,身子多了暖熱,倒也相安無事。


    清晨,王鐳便喊走了秦昊堯,聽他的語氣格外焦急,似乎是宮裏頭出了大事。


    她眸光一轉,扶著床沿,半坐起身,雪兒替她披了件月色外袍,想來都說皇太後病入膏肓,許是——


    “王爺……”


    榮瀾姑姑朝著疾步走來的秦王低了低頭,自打昨日皇上來看過一回皇太後,如今已經昏迷一整天了,還未清醒。


    “你出去候著,本王陪陪母後。”


    秦昊堯推開門,目光漸漸幽深下去,朝著榮瀾姑姑丟下一句話,徑自走入其中。(.無彈窗廣告)


    身後的門,漸漸被掩上了,宮殿之外的光亮,也被隔在門外,一分都無法照入其中的晦暗不明。


    皇太後緊緊抿著唇,一襲血紅色錦覆於她周身,她雙手交握在錦被上,一頭花白頭發,披散在腦後,往日硬朗富貴的聖母皇太後,此刻也像極了一個平凡婦人。


    這世上最公平的,便是人的生死。坐的位置再高,享受的榮華富貴再多,卻也逃不了一死。


    他已經很有耐性了。


    他緩緩俯下俊長身子,安靜地凝神望向這一個六旬出外的婦人,等待了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那婦人才微微睜開雙目。


    他噙著淡淡笑意,黑眸不辨喜怒,將茶幾上的清水,遞給皇太後。


    “哀家這睡了多久了?”她氣若遊絲,每每說一個字,都耗費不少精神。


    秦昊堯斂眉看她,她連一杯茶,都握不住,暗自灑了大半。“母後睡了一整天了。”


    “你今兒個怎麽會看哀家?”她的眼神混混沌沌,始終無法看清秦昊堯的麵容上,到底是何等的表情。


    “因為兒臣生怕母後再也醒不過來。”他笑,似有張狂,似有冷凝,似有更多更多一瞬間無法分清的情緒。


    “昊堯,你——”她雖然神誌不清,唯獨他冷沉的嗓音,讓她很難忽略其中的不悅和尖銳。


    他的笑意陡然間轉冷,俊顏藏匿在淡淡光耀之後,顯得莫名疏離沉斂:“生怕兒臣心裏的話,母後再無機會聽到。”


    “要跟哀家說什麽?”她滿目哀痛,嗓音漸漸多了嘶啞。


    “語陽出生沒多久,生母病逝,父皇將她交給當時的惠妃撫養,一日惠妃抱著語陽入搖籃,語陽從搖籃上摔下,折了雙腿,父皇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以惡毒之名,將惠妃的妃位貶為貴人,往後數年,再無恩寵。”秦昊堯將手中的茶杯,送到她的手中,仿佛恭順模樣,唯獨黑眸之內,宛若無人可以窺探的深潭。


    皇太後的麵色早已更改,即便她如今聽的支離破碎,這其中大概,已然讓她心生不寧。


    他卻依舊不鬆手,不疾不徐將那段被掩蓋的過去,全部揭曉:“少了惠妃,往後再無任何人跟母後爭寵,惠妃之子恭王也習得惡習,不得父皇歡心,母後才能穩坐後宮鳳位,從皇後到聖母皇太後,往後一帆風順,這一路犧牲的人,早已數不清了。”


    她的手掌止不住顫抖,茶水濺出,潑灑在紅色錦被之上,他俊眉緊蹙,愈發不悅。


    “兒臣的妹妹,若是沒有淪為母後謀算中的無辜棋子,不必一輩子在意別人看她的目光。走路的時候也不必總是哭,每次見麵的時候不必追問兒臣,為何她長得跟別的公主不一樣,為何她走路總是那麽難看,到了十來歲的時候,她跟兒臣哭著說,說她好想跟她們一樣學舞撲蝶……。”


    皇太後從未想過,這個男人,是抱著這般的心,偽裝成一個恭順的兒子,在她身邊這麽多年,如今想來,更是後怕。


    狼子野心,便是他。


    “語陽冰雪聰明,如果能學舞,跳得一定不比別人差。”他陷入思緒,那些過往,不過是互相折磨。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皇太後用盡所有力氣撒開手,麵若死灰,低聲呢喃。


    “很多年前就知道了,語陽的殘缺,並非天生,而是被母後禍害的。是母後,才讓語陽不得不這麽活著,不得不以這樣的姿態,蒙在鼓裏痛不欲生活了二十年。”他噙著莫名猙獰笑意,接住那一隻茶杯,不讓茶杯滾落地麵,鬧出聲響。


    “可當年撫養你的人,是哀家!你居然這樣忘恩負義!”皇太後的嗓音,沙啞沉重,她揚起手掌,隻是根本無力掌摑他。


    她言語中的忘恩負義,仿佛是最可笑的話!他的喉口湧出一串串低沉笑聲,他猝然停下,扯開衣領,冷聲道:“兒臣十四歲那年在狩獵的時候,那支箭穿過脖子,隻要再偏一寸,就能正中脖頸血脈,當時就會死的。”


    如今,那個疤痕還在。


    皇太後根本無法看清他脖頸上的疤痕,但他說的,無疑是另一個不為人知的陰謀。


    “博樂說是失手而為,畢竟在狩獵大會上,刀劍無眼,也會遇到這樣的過錯。沒有人追究下去,可博樂——是母後的心腹。”


    他的語氣格外輕鬆,仿佛這些都無法傷害他,無法阻止他強大,隻是連他自己都險些忘記,當年遭遇生死劫難的,也隻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


    是一個——因為父皇從不多看一眼,更加刻苦用功,更想出人頭地的少年。


    “自然也是母後授意的,因為兒臣是母後盡心撫養的,所以迫不及待要除掉嗎?這樣想的話,兒臣忘恩負義,有何不可?”他猝然笑意一斂,冷凝的光耀,宛若千萬刀劍,一道刺向身前那個婦人。


    “博樂的死!是你所為!”皇太後低呼一聲,卻突地嚐到口中腥甜味道,幾年前博樂的死,也讓她頗為傷心。那個跟了她十來年的親信,在從朝中坐轎回去的路上,突然就死了,一直不曾找到凶手。


    凶手射了一箭,那一箭正中心口,沒有半分偏離。博樂在轎中就死了,轎夫也不曾看到真凶模樣,救兵來援的時候,屍體都冷了。


    “這世上,唯獨自己,才能保護自己。”他卻並不否認,無聲冷笑,緩緩探出手去,五指透過光亮,看清那婦人的眼眉。“任何人都不能相信,這也是從母後這兒學到的。”


    她胸口連連沉痛,怒極攻心,讓她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如鯁在喉。


    他的狠毒,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母後,這是兒臣最後一聲叫你了。”他的五指漸漸覆上她的口鼻,突地一緊,他高高在上看著她睜大眼眸不斷掙紮……。


    榮瀾姑姑端著藥湯趕來的時候,隻見秦王神色悲痛,斜斜跪在一側,光是看看他的背影,都覺得滿是悲傷。


    床榻上的婦人,早已緊閉雙目,一身平靜,再無任何吐納。


    榮瀾姑姑驀地眼波一閃,神色大變,手中的藥碗,重重摔下地麵,青色瓷碗,一刻間摔得粉碎。


    ……


    皇太後崩,歸於東陵。


    正如太醫所說,都沒能過完這個年關。


    因為皇太後的歸去,如今整個皇宮,冷冷清清,蕭蕭肅肅,沒有半點過年的熱鬧。她隱約記得那一日進宮拜見,這十裏長廊上滿懸白綢,潤央宮的裏裏外外,男男女女跪了一地。


    皇上下了旨,奪去熙貴妃貴妃名號,降為貴人,搬出清風苑,入住青宮。沈熙一夜之間連降三級,這貴妃與貴人雖然隻有一字之差,地位卻全然不同,年例也縮減十倍。雖然與其他貴人一起住在青宮,卻因為她跟太後之死有說不清的幹係,至今門前冷清,過慣了大手大腳的富貴日子,如今沈家也無法給她送銀兩,據說過的十分拮據。


    熙貴妃在後宮落了難,對不可一世的沈家,自然也是一記重擊。


    如今貴妃位置懸空,無人頂替,真貴人卻因為體貼入微,善解人意而登上四妃之位,奉為珍妃。


    穆槿寧站在潤央宮門外,淡淡望著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仿佛依稀聽得到,那一日,潤央宮之外,滿是慟哭聲,遲遲不曾散去。


    若是何時太子登基,德莊皇後也會搬來這兒住吧,她淺笑著斂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緩緩轉過身子,朝著周公公微微輕點螓首。


    “聖母皇太後駕鶴西去都快一月時間了——”


    周公公一臉肅然,低聲歎氣,領著穆槿寧,默默走向上書房。


    “其實郡主,不必親自到道謝的,您不是身子不適嗎?”周公公在一路上,關切詢問。


    “舊傷愈合了,我總不能不知禮數。”她挽唇一笑,在她養傷期間,皇帝派人送了兩回補藥,也不知他的補藥起了效果還是秦王的傷藥好用,她的身子早就痊愈了。


    周公公看在眼底,笑而不語,這位郡主溫順柔美,謙卑得體,才華橫溢,怪不得可以讓聖上動心。


    他替崇寧推開門,她抬高厚重長裙,邁過高高門檻,側過身子掃視一眼,周公公已然將門掩上,隨即退了出去。


    “崇寧見過皇上。”


    她屈膝,朝著坐在書案前的男人,深深行了個禮。


    皇上凝神看她,她今日著一襲月色宮裝,袖口衣領是一圈紫藍色的紋理,上身著銀色絲綢製成的坎肩,雖不嬌豔,卻也並未埋沒在一並的素色之內。她的黑發高高挽起,一對翠玉簪子別在一側,幽靜雅致,別處再無任何裝點,卻也勝過別的女人濃妝豔抹。


    如今聖上還未開口,在宮內的女子,沒有一個敢身著豔色宮裝,畢竟皇太後離世也隻有二十日。


    “起來吧。”見到她,皇上的眼底有了笑意,淡漠的麵容,也漸漸親切了幾分。她抬眸的那一瞬,他望入那雙如水美眸之內,哪怕她沒有任何喜怒,那雙眼睛卻也早已勝過刻意為之的風情,皇上也不禁有幾分心動。如今他最常去的地方,便是珍妃那裏,可惜珍妃雖然溫順,卻略顯乏味,男人總是渴望,能有一位紅顏知己。“身子都好了?”


    她的粉唇,緩緩揚起溫柔笑意,嗓音清靈:“崇寧是親自來感謝聖上關心,傷口已經愈合了,也沒有任何病痛。”


    “朕聽昊堯說,上回捉拿的兩個刺客,在地牢中咬舌自盡,也就沒了下文。”皇上賜坐與她,不疾不徐開了口。


    “是啊……。”她斂眉,心中卻並無起伏,即便死無對證,至少這世上,還有她知曉其中的陰暗。


    她扶著椅背正襟危坐,眉峰輕蹙,淡淡的哀愁,始終無法散去。


    皇上走到穆槿寧的麵前,一手覆在她的肩頭,眼底寫滿溫情。“朕看你有心事?”


    “聖上,我娘因為被牽扯在是是非非之中,死的時候,才二十出頭。您說過要救我於水火,不想看到我再跟娘親一樣,重蹈覆轍。”一分愁緒,定在她的眉間,她抬眸看他,滿心哀慟:“自從沉湖之後,崇寧遲遲不敢來見聖上,隻想把這件事,壓在心底。”


    他的麵色一沉,冷凝的墨黑,藏在雙目中,無情也多情,或許說的便是他眼下的女子,她哪怕沒有落一滴眼淚,不曾撲到他胸口哀聲痛哭,卻也讓他的心中悶痛,很不好過。


    她眼底沉鬱,眼波流轉之間,隻是糾結苦楚:“中秋那天,並非是崇寧無心跌下船去,而是有人刻意謀害。”


    “是誰,敢在皇宮做這般歹毒之事?”皇上揚聲喝道,滿目怒意,天子的威嚴,直教人心口震蕩。


    “崇寧不敢說。”她萬分躊躇,沉默了許久,才蹙眉低語。


    他的神色漸柔,多了幾分耐性,聲若洪鍾,格外令人信服。“在朕麵前,有什麽不敢說的?說出來,朕替你做主。”


    “崇寧不願因自己的事,讓皇上為難。崇寧在京城毫無依靠,說話也是沒有任何分量,說出真相,也不過是自取其辱,自不量力。”她的眼底一片濡濕,說道動容處,更是令人想要擁入懷去。


    皇上看著她,徑自斟酌,清楚她的心裏是矛盾不已,若是隨意說出真相,無人協助也不過枉然,她的苦楚絕不是毫無道理的。她沒有跟秦王訴說,若不是對秦王死心,便是篤定了秦王無法站在她這一邊,哪怕說出口,秦王也絕不會幫她懲治真凶?!


    他心目中有了答案,淡淡說了句,“是秦王妃?”


    “崇寧是被秦王妃推下湖,那一幕,這輩子都無法忘卻。”她雙目通紅,無奈之際,卻又無法壓抑心中長久以來的憤慨:“皇上,崇寧死不足惜,隻是看不慣這世間,為何竟連生死,都要被人擺布,都要受人捉弄的不能自主——”


    “沈家的女兒,雖說性情跋扈,居然如此膽大妄為,視人命如草芥。”皇上沉下臉來,他的心中湧入幾分怒意,當然這世上更陰毒的事也不計其數,隻是這劫難落在崇寧的身上,他更能體會感受。


    “蒙冤受死,死不瞑目,像是那池中浮萍,什麽都抓不住,即便心中清明,卻也無法跟人訴說。這幾個月來,我便是這麽活著的……崇寧孑然一身嫁入王府,原本就無欲無求,隻想平靜過活,為何王妃竟也不能成全,咄咄逼人——”


    她連連苦笑,笑意浸透了酸澀,仿佛比晶瑩的淚滴,更讓人無法拒絕。


    “沈家的家教不嚴,才會養出了這樣肆意妄為的女兒。”


    聞到此處,皇上沉默許久才道出這一句,眼底晦暗不明,分不清到底此刻他說的是沈熙,還是沈櫻。


    “崇寧在邊塞生活的時候,日日反省的便是自己不該驕縱,或許是因為自己,才讓穆家遇到這般劫難。可當年的崇寧,可不曾計算過人的性命。”她垂眸,淚水無聲滑落麵頰,往日的倔強傲然,仿佛在他麵前,也終究化成水的脆弱。


    “當年的事,你不必過分自責,錯的人並非你,而是你那個糊塗的爹。當年馮羽之事鬧得紛紛揚揚,朕勃然大怒,也不曾想過你被無辜牽連。”他神色一柔,緩聲安慰,她的一行清淚,仿佛是落入皇上的心裏去了。


    他依稀清楚,若是看不到他對她的出眾情意和偏愛之心,女子自然很難動搖心意。沈櫻,也不過是她要握在手中的一個籌碼。


    他若是許了她,她才會相信他口頭上的情意。


    要她舍棄秦王而跟隨他,自然要花費一番功夫。


    “你在塞外受的苦,朕會慢慢補償你的,至於沈家之女,的確也該長些教訓。”他的雙掌扶著她的身子,儒雅淡漠的麵孔緩緩靠近,他在不惑之年的男人之中,自然也有英俊皮相和威嚴氣勢,隻是年歲在他身上,也終究無法掩飾。


    他已過不惑之年,蓄著胡,在他靠近她晶瑩麵容的那一瞬,胡須不經意掠過她的麵頰,微微的刺痛,卻讓她的眸光,陡然轉冷。


    她說服自己,不過是不太習慣。


    秦昊堯還年輕,在眾位王爺之中,是少數不曾蓄胡的一個。


    她麵容上的淚痕,不知何時,已經吹幹了。


    隻是一個輕輕的懷抱,甚至不曾身子相貼,她卻陡然退後兩步,皇上的心思無疑是撲了個空,深深睇著她,眼底滿是隱忍光耀。


    “你在昊堯身邊,隻是當一個妾,一月前他說要休沈櫻,如今還不是不了了之?你心中清楚,他絕不會輕易跟沈家為敵,你若還是留在他那裏,一輩子都隻能當一個妾,這輩子還有翻身的時候嗎?在朕的後宮,不必在意你的出身,朕可以許你妃位,如今四妃還少了一名,你來自然是更妥當的。”


    他自然清楚,穆槿寧此刻的身份情勢,她絕不可能主動投懷送抱,但他更渴切的是可以親自虜獲她的芳心,那往後,要將她從秦王手邊奪過來,也不過是假以時日的事了。


    四妃之一。


    他下了好豐美的魚餌。


    多少後宮佳麗耗費似水年華,勾心鬥角,搶破頭想要的頭銜啊……幾十個出眾的女人之中,才能出一個妃子?


    他也並不急於一時,要她仔細斟酌考量,仿佛成竹在胸,她終究有一日,會回來找他,恭順接過他手中的封號。


    她默默轉過身子,望向眼前那一座座宮殿,無聲冷笑藏匿在眼底之內,雙手交握著,她步步生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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