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穆槿寧格外忙碌,就在冬日轉暖的時節,穆峯舊病複發,流放的那一年,磨難不少,讓這個年約半百的男人,也始終過不了幾天安生日子。


    她在王府跟別院兩頭始終來來回回趕赴,每日在別院待到黃昏時分才回王府,念兒幾乎都見不到娘親。


    趙嬤嬤看穆槿寧實在來回奔波太過勞累,便主動請纓,毛遂自薦,於一日晚上,端著晚膳到穆槿寧的身邊。


    “郡主,不如就讓老身去別院服侍老爺吧。”


    “嬤嬤——”穆槿寧微微怔了怔,放下手中的銀箸,望向眼前這個看似刻板嚴苛的婦人,心口湧上一抹暖流。


    趙嬤嬤唇邊的笑意很微小,她平素並不長笑,那張臉外人隻是一看就覺得不近人情至極。“老爺是郡主的親爹,郡主忙裏忙外,不願假手於人,便是不放心。雪芙園有雪兒丫頭跟瓊音丫頭照料,瑣事還有小阮她們去辦,也是足夠了。隻是郡主總也要看看小少爺,更要顧及王爺,一個人如何忙得過來?”


    “王爺為我找來了嬤嬤,如今看來,實在是再對不過的決策。如今我手下正好多了個能幫我分憂解愁的人,嬤嬤做事,我向來是放心的。”穆槿寧暗暗舒出一口氣,她正愁分身乏術,趙嬤嬤的請求,自然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郡主不用客氣,老身來王府也有三五月了,郡主從未給老身難看,老身點點滴滴,都記在心頭。”趙嬤嬤這般說著,神色愈發柔和了些。她跟雪兒跟瓊音不同,她是老下人了,許多事,習慣看在眼底而不說,身為奴才,一輩子能遇到一個善待下人的主子就已經該知足,既然主子寬待她,她自然也該主動為主子分憂。


    若是她沒有看錯人的話,穆槿寧,絕不會甘於坐於如今的位置,她有為人處世的才能和低調隱忍的才情,這些……。她隻需藏在心裏,那一日,或許指日可待。


    “這世上有句話這麽說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以前的事早已過去,嬤嬤在自己的位置上自當要狠心才能服眾,下手重些也不難理解。我不怕狠心的人,我最怕是喜歡在暗中搗鬼的人,我絕不會無故苛待身邊的人,畢竟這世上的情勢,誰都說不準,何時落了難,還能有人記得主子曾經的好,能不落井下石,便是慶幸了。別院那兩個侍從總是年輕,難以重用,嬤嬤能來幫我一把,當然更好。”穆槿寧眼波一閃,麵色沉鬱,這一番話娓娓道來,更令人信服。


    “明早老身就動身去別院,何時老爺病情好轉了,老身再回來。”


    穆槿寧笑著點頭,答應了,看著趙嬤嬤走了出去,她再度拿起銀箸,用著晚膳,這兩日她都不曾看到秦王,聽管家說,秦昊堯每一日回來都是深夜,別說跟她一道用飯,就連過夜也是在書房。


    如今她想到前幾天的事,若不是她滿心憤怒仇恨,也絕不會有那麽大的膽子,敢把那封信摔上秦王的臉。


    或許是太平靜了……。他的反應,就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那一天,天陰沉沉的,卻沒有風,格外的安寧,安寧的——讓她滿心不安。


    他刻意不出現在她的麵前,難道是躲著不見她?可是做錯事的,明明是她啊,該躲著不見的,也是她才對。


    她始終無法相信,那一夜,秦王會將那種從未有人敢觸怒他的尊嚴的舉動忍耐下來,這世上誰敢把東西丟上秦王的臉?她每回想到,他當下陰沉卻又無動於衷的臉,更是心中發怵。


    若是以往,秦昊堯早就揚起手掌,狠狠給她一個耳光了。


    她這般想著,越是覺得食之無味,還是他察覺了她暗中做的事,準備要處置她?!


    門邊熟悉的腳步聲,讓她突地打破了所有的思緒,驀地站起身來,來的,果然是他。


    雪兒看穆槿寧沒有任何胃口,正好端來了一盤酥餅,一小碗的紅梅醬汁,淋在上頭,看著格外讓人開懷。


    見穆槿寧正想開口,詢問他是否用過晚膳,是否要一起用晚膳,秦昊堯一身淡漠,早已洞察她的心思,已然開口:“本王已經在外麵用過晚膳了。”


    倒是她,這兩日用晚膳的時辰,比平日要晚了許多。


    “廚房剛出爐的酥餅……。”穆槿寧眸光閃爍,噙著一抹笑容,將這一盤熱氣騰騰的酥餅,送到秦昊堯麵前的茶幾上。


    “甭忙了——”他對茶幾上擺放的小食,卻沒有半分興致,一句話,就讓穆槿寧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了。


    她在秦王府內,總要麵對他,結下的梁子,也總要解,日子再不如人意,也總要過下去。她不喜歡逃避。


    她垂著眉眼,站在一旁,這幾日為了照看穆峯,麵頰都消瘦許多,畢竟比起她按部就班的複仇計劃,爹的身子是放在第一位的。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如今才這麽殷勤?”他的視線落在穆槿寧的身上,她的憔悴身影和靜默不語的神情,都讓人無法朝著她發火。


    他的話,已然讓穆槿寧察覺到他心頭壓抑的怒火,雙膝一彎,就勢跪在秦昊堯的麵前。她自然不用多話,他心中明白,她為何要放下姿態。


    “本王的確頭一回看到你這麽膽大的女人,就算是被衝昏了頭,也不敢犯這麽大的錯。”秦昊堯瞥了她一眼,言語依舊一如既往的漠然冰冷,視線刮過她的臉,就仿佛是刀刃刮過她的臉一般。


    她緊咬著下唇,抬眸望著那張俊美卻又毫無感情的麵孔,如今她不反駁,不過是等他的重罰。


    “你在等本王動手?本王要是動了手,你這身子骨受得了嗎?”他的口吻,仿佛調侃一般漫不經心。眼前的女子,已然一副欣然承受的模樣,他俯下俊長身子,好整以暇望著她,視線撇過桌上的晚膳,那一碗米飯,她隻是動了兩口而已。


    她默默垂下螓首,果真秦昊堯伸出長臂,手掌落於她的麵頰上,微微的涼意,讓她幾乎戰栗。


    “得了,你真當本王舍得?”他低笑一聲,黑眸之中閃過莫名詭譎的笑意,輕輕拍了拍她柔嫩麵頰,便直起身子,將她扶起來。拍了拍長榻上另一處,他下巴一點:“坐。”


    這個男人,實在是喜怒無常,穆槿寧坐在他的身側,秦昊堯卻將茶幾上的酥餅推到她的麵前,冷冷淡淡說了句。“飯菜都涼了,你不是最喜歡吃這些甜膩的玩意兒?”


    穆槿寧探出柔荑,拿了一塊酥餅,默默咬了一口,細細品味,見他沉默不語,她安然咀嚼吞咽下肚。


    他瞧著她,她唇上沾了紅莓果液,襯托唇色的灩瀲晶耀,無比誘人,明明今日的她粉黛不施,素麵朝天,卻又遲遲無法挪動眼。


    她好似一眼便明白他的心思,直覺臉上是不是擦到了別的顏色,正想要掏出絲帕擦拭臉頰,他卻驀地一手扼住她的纖細手腕,驀地將俊顏湊上去。隻是一個淺嚐輒止的吻,甚至或許根本稱不上是一個吻。


    他嚐到大量清新香甜的果香,以及她的柔軟粉唇,他並未深探,薄唇擦過她的柔嫩肌膚,逼自己退離。


    “下回再讓廚房做一回這種酥餅,本王或許會喜歡上的。”薄唇揚起漠然笑意,他已然饜足,黑眸愈發幽沉。


    穆槿寧抿著唇,蹙眉不願回應,餘光看到雪兒麵色不自在,然而礙於臉兒緋紅的雪兒在場,她隻能默不作聲。


    “雪兒,你先下去吧。”她最終開了口,讓雪兒離開,待隻剩下彼此,她才對著秦昊堯說道。


    “我來服侍王爺就寢。”


    他放下手邊的茶,她給秦昊堯寬了衣,默默褪下身上的袍子,隻著單薄裏衣,才吹熄了燭火,走入珠簾,清脆的聲響,傳到他的耳邊。


    隻是,她卻坐在床沿,並無躺下的意思,在黑暗之中,她不必強顏歡笑,更不必在意他的神情。


    沉默了許久,穆槿寧才脫了繡鞋,坐上床,平靜地躺著,等了許久,她才聽到自己的清冷嗓音,落在空氣之中。


    “是我的不是。”


    秦昊堯閉著黑眸,淡淡說了句:“要你低頭認錯,比本王想象中來的簡單。”


    她方才,是跪了,卻沒有開口認錯。


    女人,都有口是心非的毛病吧。


    “不過,如果那封信真的是本王寫的,你有何打算?該不會——”秦昊堯在錦被之下,握住她的柔荑,嗓音之中,帶著不明的笑意。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借著能跟本王同床共枕的機會,殺了本王吧。”


    她淡淡一笑,卻說的敷衍。“王爺英明神武,這世上多少男人都絕非王爺的對手,王爺還能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近身不成?”


    “女人,也可以比男人更狠心。更何況,若是把你逼急了……。”他無聲冷笑,隻是這般的笑意落在穆槿寧的耳畔,更是萬分刺耳。


    穆槿寧不禁眉頭輕蹙,在黑暗之中,他此刻的麵容她無法看得清楚,不過隱約能夠看到他唇畔的冷漠笑意,勾起的是令人不快的情緒。“崇寧也是因為一時情急,誤會了王爺,但王爺不必挖苦嘲諷,你若是對崇寧不放心,那便無需在雪芙園過夜,免得你輾轉反側,不得安眠。”


    如果——她因為仇恨,早就手刃秦王,可惜,那在她看來,隻是最壞的計謀,是……。下下策。


    “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就不跟你計較了。”一串串低笑,從他的喉嚨湧出,他側過身子,隔著不明不暗的月色,看她眼眸之中的光輝。她生氣起來,仿佛更有味道。


    她抿了抿唇,卻默默將柔荑抽了出來,他卻不滿她疏離後退,冷然問道。“離本王那麽遠作甚?還怕本王吃了你?”


    她不知為何心中忐忑,不是她自甘墮落,隻是她愈發無法理解他的退讓。她做出那麽不恭不敬的事,別說她隻是一個妾,一個虛有其名的郡主,就算是金枝玉葉又如何,他理應跟以往一般暴戾冷酷才對,他為何單單放過她了?為何單單,原諒她了?


    是因為——他真的在意她麽?!


    心中愈發湧動著層層波浪,一波又一波,無聲無息將她的心扉,打濕了一次又一次。如果是如她所想,秦王因為相處的一年時光,漸漸對她放下心防,甚至因為她的舉動而嚐試著去相信她,去寬待她,那麽——她又朝著最後一步的計劃,邁出了一大步。


    她應該加快步伐了,畢竟她……沒有太多時間去浪費了。


    她還剩下報複未遂的敵人,最終,她會讓他們一網打盡。


    雖然,她也或許會粉身碎骨。


    不過,她或許早晚都要墜入火海。太子妃一事,便是皇後已經對她施壓,若是她對皇後遲遲沒有貢獻,被拋棄被搗碎,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如果遲早是玉石俱焚的結果,還不如她掌握主動,先發製人,至少還有一絲轉機。


    她默默轉過身子,朝著他的方向,兩個人的身子不過隻有些許空隙,仿佛彼此的氣息,都可以分享一般親密無間。


    她已經迫不及待了,要結束人生這一個噩夢。


    而秦王……會是最後一個……。


    她察覺到錦被之下的手掌,緊扣在她纖細的腰際,將她拉近他的身前,她不曾拒絕,更不曾閃避,而是宛若溫柔羔羊,順從地將螓首,輕輕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之上,讓彼此的氣息,徹底糾纏到一塊,難分難解。


    ……。


    “她怎麽會來?就說我不想見任何外人——”擁有花容月貌的年輕女子,躺在軟榻之中,一名宮女為她覆上薄毯,暖爐靠的不遠,但仿佛沒有一絲暖意染上她的眉頭,她始終是蹙著眉頭的,聽到太監的傳報,她的眉峰幾乎皺成一團,仿佛那個女子,是她的宿敵。


    “郡主……。”太監已然頓了頓,嗓音之中有意料之外的錯愕,果不其然,那一名女子,已然盈盈從門口走了進來。


    此人,正是崇寧郡主,她一襲幽藍色的宮裝,其上繡著梅花的花紋,高貴卻又帶著幾分傲然清冷姿態,此刻正是寒冬日子,她套著一件白色皮毛袍子,素雅清然。黑發高高挽著,梳的一分不亂,發內綴著一隻紫寶石簪子,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雲雀,銜著一串細碎珍珠,在她耳畔搖曳墜舞,她的耳垂上戴著鑲著玉的銀耳環,更顯得嬌俏迷人。


    “你先退下。”朝著宮女說了聲,穆槿寧噙著微微笑意,緩步走到這一名女子的身前,這便是以往身居高位的——熙貴妃沈熙。


    沈熙見了穆槿寧,隻是瞥了一眼,仿佛她雖然處了弱勢,卻依舊不願對任何人低聲下氣,穆槿寧心中清明,沈熙從妃子之位坐上貴妃,自然有她的傲氣,哪怕今日來的是皇後,她也不會低頭行禮吧。


    “我聽聞你如今在秦王府,是愈發得寵了,也對,如今我們沈家不比平常,隻是可惜了我妹妹,居然要看你的臉色,夾著尾巴做人,實在是——”沈熙支起身子,倚靠在茶幾之上,端了一杯清茶,眉眼都不曾抬起,隻是不冷不熱地譏諷道。“妻不如妾啊,可惜可惜了!”


    穆槿寧挽唇一笑,神色自若地坐在另一處的圓凳之上,她暗中打量這個屋子,比起熙貴妃的清風苑,這裏是眾位貴人的住所,每人一間屋子,自然比不上一宮之主的寬敞華麗,跟隨沈熙的,也沒有那麽多伺候的下人了,所以她來到青宮的時候,隻覺得這兒冷清許多。


    她也不在意沈熙自打她進來,就沒有正眼看過她一回,更沒有吩咐任何人,給她端位送茶,沈熙依仗著沈家權勢,在宮中呼風喚雨五六年,皇上的專寵,又讓她幾乎忘了自我,正因為她看不清局勢,看不清自己的位置,總是放不下往日貴妃的架子,在青宮,也是鮮少有人來她這兒坐。


    畢竟,沈熙早已沒有勢頭了,自然沒有人願意來這兒討罵看她冷冰冰的臉色,這後宮的女人,別的不說,唯獨那眼神,一個比一個尖銳。


    穆槿寧唇畔的笑意更深了,她眸光淺淺,嗓音柔和之中,卻又不無堅韌味道。“你這麽較真?你不是比我更清楚,要不是當初你慫恿沈櫻陷害我,秦王也不會至今都無法原諒沈櫻的用心歹毒,與其說如今是我得寵,還不如說,是沈櫻失寵來的更為精確。”


    聞到此處,沈熙驀地麵色大變,她蹙眉盯著眼前一身傲然的穆槿寧,不無意外,原來,她居然早已清楚,當初穆槿寧懷著身子,是她唆使沈櫻先下手為強,更給了沈櫻一封麝香,以備不時之需。


    可惜,沒想到,卻適得其反。穆槿寧小產之後,秦王對她更加憐惜,而沈櫻不久之後有了身孕,秦王卻始終冷落她,如穆槿寧所言,難道秦王早已清楚當初是沈櫻下的毒手?!秦王跟皇上,還是不同的,皇上可以縱容喜歡的女人,可秦王——卻並非如此。


    距離沈熙小產,也有一月的時間了,如今她的麵容上,雖然還有幾分憔悴,但即便穆槿寧看著,也覺得沈熙依舊光彩照人。她挽著素髻,上麵沒有一隻金釵銀簪,一襲紫色宮裝,那豔美的容貌姿色,卻依舊讓人不得不折服。


    穆槿寧以前一直無法理解,為何天子會對城府深密恃寵而驕的熙貴妃疼寵有加,熙貴妃雖然總是笑臉迎人,但暗中張揚跋扈,她並不相信皇帝未曾聽見些許關於熙貴妃行徑的耳語蜚聲,畢竟這後宮,沒有不透風的牆,而天子耳目眾多,但若聽過,又怎會全然無動於衷,仍放任、仍眷戀、仍讓她為所欲為地傷害她視為眼中釘的許許多多人?就像是那一回的紅果案,皇上雖然大為震怒,卻不曾傷害熙貴妃,隻是殺了熙貴妃唆使的那位宮女,略微草率平息了後宮的風波。


    而今,她明白了。


    有一種女人,明知她壞,心裏惱著她、氣著她,卻仍受她吸引,耽溺在她偶爾流露出來的無辜柔情萬般風情之下,不該有的心疼,油然而生,忍不住擁她人懷。


    怪不得,皇後恨不得至熙貴妃於死地。


    皇後雖然是大家閨秀,才情謀略,不比熙貴妃差半分絲毫,隻是在她穩坐後宮許多年之後,突地半路殺出個熙貴妃來,眼看著這個比她美,比她嬌,比她年輕約莫十歲的女子,在皇上身邊撒嬌嬌笑,在皇上床上吹枕頭風,能不恨麽,能不想除之後快麽?!


    熙貴妃落難,如今最高興的,自然就是皇後了。


    “你的孩子就這麽沒了,不難過麽?”穆槿寧淡淡望向她,笑意一斂,如今熙貴妃正吹著熱茶,仿佛嫌茶水太燙,那般的模樣,毫不矯揉造作,若是落在男人的眼裏,隻怕覺得她格外動人罷了。


    這一句,無疑是激怒了沈熙。


    她突地將熱茶重重往茶幾上一放,眸光冷傲,直直望向穆槿寧的身上,不掩飾眼底的不悅,揚聲喝道,往日貴妃娘娘的威嚴氣勢,似乎根本就沒有消失過。


    “你去問問這宮裏哪一個小產的妃嬪,是不難過的?”


    沈熙的怒意,在眼底熾燃,穆槿寧卻沒有一分慌亂懼怕,沉聲道。“熙貴妃——”


    “我已經不是熙貴妃了。”沈熙滿目敵意,她根本就不清楚,如今她的地位低下,隻是一個小小貴人,沈家又前途未知,難道就要淪落到這般田地,穆槿寧區區一個郡主,秦王的妾,也敢來落井下石,看她笑話?!


    “你的鬥誌,早已殆盡,原來你在後宮能跟皇後製衡數年的本事,也隻是運氣好罷了。”穆槿寧微微眯起清亮眼眸,眼底的情緒,迷離複雜的無人可以窺探,她的笑意無聲轉冷。


    沈熙紅唇動了動,卻最終還是無言以對,她的臉色難看,但如今她似乎看得出來一些端倪,穆槿寧今日前來,絕不是給她難堪,這麽簡單。


    “你心裏想著,雖然沒了這個孩子,皇上總也要體恤你的心,來青宮看你一回。當時皇上若是來了,很可能就是最後一回,你難道沒有什麽話,要跟皇上說麽?”穆槿寧垂眸,長睫扇動,撥了撥指節上的那一枚翠色戒指,嗓音清冷。


    “你——這話我聽不太清楚。”沈熙擰著眉頭,拉下身上的薄毯子,微微坐正了身子,凝眸望著說話的女子,穆槿寧的話,已然說中了她的心事。


    穆槿寧輕笑出聲,她的笑容,在眼眸之中,宛若水紋一般漸漸浮動綻放,清麗麵容更勝沈熙的花容月貌。


    沈熙說聽得不清楚,但她可以說的更清楚。


    “皇上可以容忍你唆使宮女在皇後飯中放了紅果,卻無法容忍你跟皇太後的死牽扯上關係,可見皇上是一名孝順的天子。他,跟皇後的感情卻並不深厚,也無意袒護皇後。你既然早就看清這一點,早已清楚你一旦失勢到了青宮,你再能獲得恩寵的機會就少之又少,你的手中若沒有一兩個把柄可釜底抽薪,你在青宮,就會永無天日的。”


    沈熙聞到此處,麵色愈發沉鬱蒼白,她無聲點頭,方才的盛氣淩人,也漸漸壓了下去。穆槿寧的話,的確在理,她並不急於一時,隻是耐著性子,繼續聽下去,要看看到底穆槿寧的來意為何。


    “你搬入青宮的時候,用絕食來威脅皇上,他卻不管不問你的生死,如今你不明不白沒了孩子,沉溺在喪子之痛裏,皇上也不曾來安慰過哪怕一句,他是鐵了心不願看你的臉了。你如今的情勢,又跟搬入冷宮有何兩樣?!”穆槿寧猝然將尖銳眸光對準沈熙,那一刻的眼神,幾乎望入她毫無防備的內心深處去,將對方的心思,全部掏空。她冷冷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沈熙的心口,刮了一道。“青宮,也便是收留你的冷宮。”


    “你怎麽敢說這些胡話!”沈熙已然被刺中心口,麵色一陣紅一陣白,低喝一聲,她壓在心口的不安,如今就像是暖爐中的火星子,被扇子拂過幾道清風,火星子就燃成大火了。她如今還年輕,才二十五六歲,這般的大好年華,這般的驚人美貌,如何能在冷宮中消毀掉?!


    她實在不甘心。


    “我當然敢說。”穆槿寧凝視著她,眼神清明,神色一柔,淺淺問了句。“讓你變成這樣的人,不是皇後又能是誰?!”


    沈熙再也按耐不住,驀地站起身來,滿目沉鬱陰沉,她急著追問。“你是說——潤央宮的熏香,也是……。”沈熙雖然暗中做了不少惡事,但惟獨覺得冤枉的,便是她不曾在太後的熏香中做手腳,雖然皇後說的沒錯,因為太後在眾位妃嬪麵前斥責她沒有正氣她心懷記恨,但至少還不敢對太後動手。


    “這我倒不清楚,但皇後娘娘早已察覺,並非是熙貴妃下的手,她卻將計就計,讓你背負罪名,永不超生。”穆槿寧神色不變,泰然處之,她已然看清楚,沈熙心中的不甘,足夠讓她,做出最後一次的反擊。


    “我就說怎麽這麽蹊蹺,原來都是她的計謀……。”沈熙連連退步,癱坐在軟榻上,低聲呢喃,滿心憤恨,氣得咬牙切齒。她好不容易爬到貴妃的位置,離皇後的位子,隻差一步,如今,卻還有什麽盼頭?!


    “不過,你以為我這麽容易倒下?”她驀地想到了什麽,抬起滿是淚光的眼眸,她依舊高傲,不願屈服。


    “沈家的事,如今外麵局勢越來越亂,你的父親大人,五日前被關入牢獄,貪贓枉法的事,一件件都浮出水麵之後,到時候你別說能見一麵皇上,說不準何時皇上治罪沈家,你連後宮都呆不下去了。”穆槿寧端著平靜的麵容,愈發從容淡漠,這一番話,她據實以告,她不必添油加醋,隻要給沈熙看清楚她如今毫無退路的局勢,就不怕——她不一步步走向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去。


    沈熙驀地怔了怔,她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沈家是昨日黃花,根本不值留戀了,皇上或許不久之後就要拋棄沈家,沈家的落馬,也是大勢所趨。


    隻是,她還期盼能有回天之力,如今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啊——她還能自欺欺人多久?她早已不是高高在上人人簇擁的貴妃娘娘,而隻是一個貴人,好聽點也有個品級,難聽點,也就比那些宮女強些。或許他日宮女得到皇上寵幸,都會爬上她的頭頂。沈家……絕不會照顧她一輩子,唯獨她自己,能救自己一把。


    “唯獨我能給你這個失而複得的機會。以往看熙貴妃手段玲瓏,就沒想過,皇後將你推入地獄的話,你不該也拉下她麽?你怎麽就心甘情願,成為皇後的手下敗將?”


    穆槿寧看著沈熙一臉陰沉模樣,別開視線,不以為然,幽幽喟歎了幾句。


    沈熙突地眼神一凜,她能夠當貴妃,跟皇後虛與委蛇那麽多年,怎麽可能沒有半點本事,沒有給自己留半條後路?!隻是……她一直在等待,不到半不得已,是不該將最後的刀刃亮出,至少也該確保自己的地位無疑,絕不會因為這一把鋒利的刀刃,而傷著了自己分毫。


    “你可以考慮再三,但你心中清楚,自從你被禁足搬到這兒,有誰願意來看看你?”穆槿寧看她已然有所動搖,神色一變,淺笑吟吟。


    “你不是皇後的人麽?讓我怎麽相信你。”沈熙最終才開了口,冷冷淡淡地說了句,並沒有全部的信任。的確,虎落平陽被犬欺,她在貴妃之位的時候,眾人都圍著她,如今,卻是半個人影子都不見。


    後宮是一個很深很深的湖,如今,就要把她全部吞噬了。


    往後,怕是連一個太監宮女,都快不記得,這後宮曾經還有一位貴妃娘娘。


    她不想,隻剩下自己一個人,沉浸在華麗的過去之中,不能自拔,獨自在紅顏漸衰落的時光之中,一日日老去。


    她還是對過往的萬丈榮光,格外沉迷,格外的想要追回——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罷,但願意踏入你這兒的人,隻有我一個。隻有我能讓皇上不計前嫌,來你這裏。你若能夠把握這個機會,要扳倒皇後,離開這個鬼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往日恩寵,也不難再有。”


    穆槿寧環顧四周,緩緩站起身來,眸光停在遠方一處,神色平和,說完這一句,她突然靜默無語,仿佛無法觸及的靜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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