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王妃之位,若是總是虛位以待,怕不太妥當……。還不如――”穆槿寧的嗓音,隨著風飄散,落入秦昊堯的耳中。


    他負手而立,揚起俊顏,望向那天際的明月,不曾回頭看她。仿佛她的目的,他也不曾知曉。


    “不如什麽?”


    “為王爺賣命的熊大榮將軍,有個女兒,在家中排名第二,果敢英勇,有將門之風。”穆槿寧眼波流轉,隨口說起。


    如今王府空著王妃的位子,沈櫻才走沒幾天,外麵應該就有擠破頭的人了吧。秦王雖然嚴苛,但年輕有為,手握重權,人人將被休離的矛頭指向沈櫻,想當秦王妃的人,以為自己會比沈櫻聰明更幸運的人,這京城絕不是沒有。


    “本王難道需要一個悍妻不成?熊大榮的女兒,從五歲開始,就有個名號叫母老虎,這一家子都是沒頭腦的凶狠獸類,本王不難想象,如今十五歲的熊佳女,會出落成何等讓人畏懼的模樣!”秦昊堯的臉上,盡是不屑,熊大榮就是個悍夫,一根筋直腸子的武夫教養出來的女兒,他還能不清楚?三歲就習武,五歲就拿刀,十二歲的時候,還鬧過想去當武狀元的笑話,殊不知,空有一身蠻力,都不知曉王朝根本沒有女子當官的先例,還想做什麽武狀元?!這般無知的女子,當侍衛或許可以考慮。


    穆槿寧垂眸一笑,秦昊堯對女人,的確苛刻,自當要找個般配的。這般想著,她在腦海中,又費力搜羅了一番。


    “跟王爺交好的左相梅大人,有一名小女,聽聞長得如花似玉,飽讀詩書,年歲十六,怎麽看都是妥當的。”


    “腦子裏都是墨水的,有時候往往隻會鑽牛角尖,跟這樣的木頭相處,又有何等興致?”秦昊堯的言語之內,多了些許不悅,還有不耐,他遇到的油鹽不進的臣子,往往都是隻會讀書,紙上談兵對男人而言不可靠,對女子而言,也不過多一個外人的談資,實則跟朽木一般不可雕。


    “那三品文官章峰宜大人,家中也有一個女兒――”穆槿寧不疾不徐,又開了口。


    “那個女兒,已經二十出頭了,遲遲未曾出嫁,這樣的女人再出眾,也未免太古怪。”秦昊堯突地轉過身來,冷漠俊臉對著她的,一步步走近她,她的用心他不必懷疑,但再三挑選,實在太賢淑了。


    “王爺謹慎一些,也是好的,畢竟選妃是大事。”她的眉頭舒展開來,風中吹來的細雨,停留在麵頰,微微的清冷。


    “你對這些臣子,這麽了解?”他有意外的事。


    “跟隨王爺,知曉一些人脈,也是應該的。若是王爺不喜歡,那崇寧就不提了。”她的笑意無聲斂去,秦昊堯自然是覺得她多言,才會如此不耐。


    “你提了這麽多人,怎麽,唯獨少了一個人?”他不在乎地笑了笑,因為笑容溫和,才更顯得親近。


    “王爺明示。”穆槿寧粉唇輕啟,挽唇一笑,仿佛聽的不夠明白。


    “少了――”他的長指伸向她的小巧鼻尖,黑眸對著她清朗的眼眸,薄唇溢出一個字,沒來由的,她的眼神一閃。“你。”


    “崇寧絕不會沒有自知之明。”


    她沉下臉去,恭順的姿態,卻無法取悅到他,相反,他的眼神陰鶩冷沉,沒有一分動容。


    她在京城,已經是傳奇一般的人物。


    沒有人會肆意相信,一個帶著一歲大孩子的女人,能夠在王府得到秦王如此器重厚愛,為她而休掉善妒王妃,下一步,會是要她坐上王妃之位?!


    “隻要本王一句話,有何不可?”


    是啊,未嚐不可。


    隻要,他想要,就非要得到。


    不要的時候,殘忍踐踏。


    要的時候,不擇手段。


    但心照不宣,他還沒有說那一句話,還沒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這樣的真相,這樣的真心,雖然自私可怕,但異常真實,唯獨在此刻,讓她有些,有一些些的,不好過。雖然這樣的不好過,根本是多餘的。王妃的地位,早已不是她想得到的囊中之物。


    她或許不會成為任何一個人的,非她不可,非她不要。


    他休了沈櫻,若他想若他要,今日這一番談論,原本就是畫蛇添足。他的決定,不必問任何人。


    她緊緊抿著唇,喉嚨蔓延著熾熱,仿佛讓她生津難咽,她別開視線,不去看近在咫尺曾讓她一度著迷的俊臉,冷冷淡淡地說道。


    “崇寧無意要王爺,因為我而淪為眾矢之的。”


    她在王府的野心,也不過是秦昊堯硬加在她身上,他遲遲不知,她的野心,根本就不在秦王府內。


    “所以才如此熱心地為本王張羅選妃親事?”


    他向來自負,自然也能擋掉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朝廷將政治跟姻緣接在一起的人,不是少數。


    他習以為常,即便發生在自己身上,也並不會厭惡。


    隻要,那個女人絕對不要觸碰他的底線,不被他徹底膩煩,他可以供養一個人的名分。


    但穆槿寧的舉動,無法挑剔,卻讓他不快。


    黑眸掃過她的眉眼,她一臉柔和,卻又不看他的眼,徑自說下去。


    “娶妃,是早晚的事,熱不熱心,都不會有任何更改。或許不是崇寧的分內之事,王爺身邊自有打點的人。”


    “你就不擔心,再來一個女人,會更加雞犬不寧?穆槿寧,你知道本王最不喜歡你什麽?就是這種冷靜,不安於現狀,不怕招架任何人,任何事。”他不喜歡的,或許是她重生而出的勇氣,那種骨子裏的冷漠。


    他根本無法感受到崇寧的一分赤忱,她事事為他著想,大多時候他都享受她的關切,但也有的瞬間,她的感情似乎輕忽縹緲,像是天際雲彩,他根本無法把握拿捏。


    穆槿寧自然察覺的到秦昊堯言語之中的尖銳刻薄,要激怒一個冷漠的人,或許隻需比他更冷漠,更――不被感情左右,不讓心動搖。


    那,或許不是她能親眼看到,親自感覺的後事了。


    到時候,他娶誰,都不會跟她有半分關係。


    “王爺的承諾是沈櫻絕不會跟崇寧有一日平起平坐,但她最後,慘遭下堂。崇寧一個妾而已,值得王爺背棄承諾?”


    她緩緩抬起眸子,一派的黯然,苦笑連連,本該感人的外表之下,藏匿的事實,卻讓人愈發沉重。


    他給的負擔,並非甜蜜。


    “這哪裏是背棄了承諾?你們從未平起平坐過,不是分的很清楚嗎?如今她什麽都不是。”


    他黑眸一淩,一把扼住她纖細的臂膀,這樣的分歧,讓他愈發憤怒,不禁低喝一聲。


    “王爺給過崇寧的承諾,會不會隨著時光的流逝,對崇寧哪日不再看重了,或許崇寧惹怒了王爺,甚至王爺記恨崇寧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承諾,可以頃刻更改?”她噙著苦澀至極的笑意看他,他幾乎是一眼就感同身受她心中的苦悶,或許他對沈櫻的冷漠決絕,也讓她多少忐忑,生怕有朝一日,她也被別的女人替代,奪取了如今的寵愛和重視。


    “你是指楊念的事。”他凝眸看她,總算知曉她為何而豎起防備。


    “女人都有通病,不安多疑,崇寧也不例外。”穆槿寧眸光不閃,冷靜從容,挺直腰際,沒有半分畏懼。


    “不管跟你之間有任何事,都不會遷怒楊念那個小子,這樣總行了?”


    她垂下螓首,暗暗舒出一口氣,她或許是自私的,但秦王一旦觸怒,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她為了保全,也要再三確認。免得到時候,發生她不樂見的苦難。


    “不管有多少個女人,有多少個子女,事情如何複雜,甚至,本王生你的氣,你跟本王爭執,發生這種種,本王都不會要他的命,更不會因為他並非親生而苛責他,一定讓他活的不比別人家的孩子差勁。”他蹙眉,都說女人要跟孩子一般哄騙,她們就會天真單純宛若孩童,他並不願意多花這等的功夫,但今日,終究是鬼使神差,不受自控。


    他說不出更好聽的甜言蜜語,卻親眼看著這些承諾,已然讓穆槿寧的雙眼微紅,許久不曾說出話來。


    或許,她們之間少了的,就是那些尋常夫妻的相處之道,女人的不安,男人隻消多開口安慰勸服,哄哄,就能平靜如最初。他突地覺得,感情有時候會變成誤會,其實,誰也不必總是高貴,誰也不必總是卑微。


    在感情這條路上,沒有人,始終是當主子的,更沒有人,天生是來當奴仆的。


    他挽起唇角,笑顏看她,突然的豁然開朗,讓他方才的不快,一刻間煙消雲散。


    她微微怔了怔,精明強悍的秦王,能夠遇見他們之間的將來,就在不遠的將來,隻會發生這些尋常夫妻之間的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一抹不知所以的麻痹,從她的手腳傳來,她任由自己被他擁入懷中一同抬頭看那明月,唯獨她的思緒,就像是沸騰的水,愈發不能平靜。


    他們如今走到的地步,會是這輩子最大的平和寧靜吧,能夠得到秦王的看重,會讓她在他的眼底有些特別,但最終不是一個最後的那一個,更不會是唯一的一個。


    秦王府內,絕不會隻出現沈櫻跟她兩個人。


    她的視線透過秦昊堯的身子,落在下雨的夜色之內,或許,眼簾之中的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


    心中的那一團火,也漸漸被撲滅了……。被越下越浩大的雨,漸漸澆熄了。


    “明日起個早,本王帶你去元山騎馬。”


    在睡前,他留給她最後一句話,她安靜地閉著雙目,冬日,已經過去了。


    這一夜,她沒有做任何夢,到早上醒來,身邊的男人,已經離開,隻留下還帶著餘溫的痕跡。


    他已經走了?!


    穆槿寧垂眸一笑,並沒有任何失落,起身洗漱,換好銀色常服,雖然如今還未變得最溫暖,但屋子裏不生暖爐,也不再讓人覺得太寒冷。


    他國務纏身,會忘記昨夜說過的話,也是正常。她或許就該當自己也沒有聽說,依舊把今日,過的跟過去每一天一般。


    雪兒才給穆槿寧梳好了頭,早膳用了一半,庭院傳來駿馬喘著粗氣的聲響,以及馬蹄踩在地麵上的悶聲,一分錯愕擊打著穆槿寧,她放下手中碗筷,緩緩起身,望向門口。


    “上馬。”


    朝著她說話的那個人,就像是在夢境中出現的一樣。


    穆槿寧眸光,漸漸平息下去,但心口的熾熱,卻將自己的呼吸遏製的愈發緊窒,仿佛時光,飛速地回轉,回轉到許多年前。


    坐在棕色駿馬上的那個男人,年輕俊美,額頭上係著一條朱色綢帶,一身碧藍色騎馬裝束,格外英挺逼人。他手執黑色馬鞭,帶著朱色護袖,馬鞭一點,指著她,示意她別再拖遝,浪費大好晨光。


    她不知自己為何會失神。


    胸口埋葬在深處的四個字,仿佛就要溢出喉嚨,她最終卻隻是波光閃耀在眼眸之中,粉唇輕啟,最終隻是無聲呢喃。


    她迎上他帶笑的黑眸,緩緩走出屋子,走入庭院,王鐳已經牽來了白雪,她眼看著秦王毫不猶豫調轉馬頭,漸漸走遠。


    她再也沒有任何的躊躇遲疑,牽著馬跟隨在秦昊堯的身後,走出王府正門,踩踏著上馬石,她端正坐在白馬身上,長裙隨風飄揚,她心中百轉千回。


    “駕――”


    身下的白馬,越走越快,最終小跑著,追上了秦昊堯身下駿馬的步伐。


    她的心口一陣陣緊縮著,口鼻犯上酸澀,他會願意耗費他珍貴的時光,陪她一道去元山騎馬,或許,他給過她的承諾,也絕不會動搖。


    兩匹馬兒不緊不慢地小跑著,帶著主子到達京城境外的元山,元山這座山,其實並不高大巍峨,沒有曲折山路,駿馬能走到山坡上。察覺到前頭的駿馬放慢腳步,白雪也慢慢行走,讓人更容易欣賞到風景。


    如今才是開春時節,冬日的蕭索,漸漸有了複蘇的跡象。柔軟的茵茵青草地,遠離京城喧囂的山坡,沒有一條踩踏出來的小路。


    她不禁默默深吸一口氣,青草的清新味道,撲鼻而來,微風拂過,像是柔軟的手,撫摸著她的肌膚,讓她因為騎馬而微微起伏的心,最終平複下來。


    “王爺,這裏的風景,真好。”


    她含笑眺望,騎在馬背上,這個時節的元山,沒有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隻要漫山遍野的蒲公英,沒有任何香氣,顏色也很樸實淡雅,但或許,這是她跟秦昊堯,能夠一共分享到的,最好的畫麵了。


    秦昊堯轉過身來,看著她無聲下馬,繡鞋踩踏過腳踝的青草地麵,那種過分柔軟嬌嫩的草尖,掠過她的繡鞋,她幾乎都不敢再踩踏下去。


    春天,早就萌發了希望的尖芽,就像是這一片廣闊的青草地,一眼望過去,青草隨風飄搖,一波波的浪,仿佛將人就快徹底吞噬。


    她麵對的,就像是一望無垠綠色的大海。


    她彎下腰,仿佛因為什麽美麗的景致而停留,秦昊堯依舊坐在駿馬的馬背上,她獨自一人站在遠方的青草地麵,黑發高挽著素髻,一襲銀灰色常服,淡雅的沒有一分鮮明欲滴的妖異顏色。


    她蹲下身子,這京城,或許有更好風景,但來到元山,整個人似乎都豁然開朗,心境,一刻間浩瀚無垠。


    纖纖素手,緩緩探了出去,她觸碰到那一叢的蒲公英,將那蒲公英小心翼翼地采擷,她多久沒有如此輕鬆坦然的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了?!


    他躍下馬來,腳步停留在離她十步之外的距離,黑眸微微眯起,仿佛就像是狩獵時節,他屏息凝神,生怕驚動了遠處草間的獵物。麵對他的,似乎就是一頭小鹿,隻要一些動靜,就會消失不見蹤影的。


    昨夜下了一場小雨,如今青草地麵,還有些許濡濕,偶爾看得到懸掛在草葉之上的露珠,他駐足不前,黑靴上,已然傳來一片濕意。


    她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白皙的小手,采擷一隻蒲公英,那種――在貴族眼裏,甚至都稱不上是花的玩意。


    她的表情,他似乎根本就看不清楚,唯獨那小臉上的柔和安寧,一刻間,打動了他的心。不像是在昨日浴池之中的嫵媚,而是少女的清秀恬靜,讓他好像伸出手,去觸摸那一副美景。


    粉唇微嘟起,她吹散手中蒲公英的花朵,就像是無數隻小傘,紛紛揚揚飄揚開去,將所有的希冀,都帶到遠方,不知何處的,遠方去。


    穆槿寧的眼神,遙不可及,仿佛是跟隨著那些蒲公英的種子,去了根本無法預知的地方。


    他彎下腰,長臂一伸,毫不費力采下一朵腳邊的蒲公英,走向她……。


    她的耳際,有些許毛茸茸的觸感,她從思緒之中抽離出來,失去內心的防備,她挽唇一笑,轉過身來。


    一朵蒲公英,就別在她的耳際,白色霧蒙蒙的花朵,沒有吸引人的芬芳香氣,也沒有五光十色的嬌顏,她就這般毫無防備地站在他麵前。


    仿佛一股山穀深處的清新涼風,撲麵而來,他並不是不知道她生的美,隻是那幾年,他從不願正眼看她一眼。


    即便當年她的嬌美,也曾經讓多少貴族少爺追逐。


    他並未好好看過她,即便有幾次匆匆看過,他也並不賞識喜愛,更不曾覺得有朝一日,他居然會如此沉迷。


    他從不相信,一個皇室男子,會隻甘心為一個女人而活著,更不願相信,那個人,會是他。


    他不是有那麽多耐心的癡情種。


    一輩子,太漫長了。京城的一天,也會有變數。


    那張海枯石爛的山盟海誓,他絕不會說。


    他突地想到,有一天,她坐在馬車中,眼神滿是落寞。他記得,她對他說,她流放去過的地方,多麽的貧瘠乏味。春天,看不到河畔的柳樹,夏天,見不到滿池的蓮花,秋天,采不到山上的楓葉,最可憐的是冬天,尋遍滿山都嗅不到最尋常的臘梅花香味。


    她凝視著他黑眸之中自己的倒影,唇畔的笑意,始終不曾卸下。


    他眼中的失神,還有一分癡迷,或許……。並不讓她過分意外,但,她突然很想觸摸。那種癡迷,多少讓人變得溫柔。


    “在塞外,蒲公英是到處都可見的,塞外之人,從來不把蒲公英當成是一種花。在那兒,它們就跟野草一樣頑強生長,再貧瘠的土地,都可見到它們的影子。”她別開眼去,望向那草間數不清的蒲公英,神色一柔,輕聲說道。“一眼看上去,甚至都不會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是很平凡的花草。”


    他站在穆槿寧的身後,順著她的目光,望著眼前的風景,方才她采擷蒲公英的一瞬,就仿佛一刻間時光飛速倒流,流轉到――多少年前,她依舊還是一個稚嫩的少女,她的眼神,還藏不下一分情緒,悲傷,沮喪,生氣,不快,苦悶,歡喜,雀躍……。她會跟其他女眷,在宮中興高采烈采花撲蝶,也會站在秋千架上口中說著害怕卻越蕩越高,她會趴在皇宮的涼亭邊,將手中的點心碎屑,丟入池中喂魚,滿麵失落――


    他突然也被自己的回憶,暗中襲擊的錯愕萬分。


    他從未想過,那幾年,他的記憶居然也留下不少關於她的片刻畫麵。那些畫麵,就像是集結成冊的書卷,一頁頁飛快在眼前翻閱,裏麵的少女仿佛是鮮活的,翻到那本書的最後一頁,便是眼前的穆槿寧。


    他似乎早已錯過了她最好的年華,但卻又從未跟她的成長,徹底斬斷過。


    這樣的記憶,穿越了風雨,逾越了春秋,就這般毫無準備地,暴露在他的麵前。


    她不曾察覺到秦昊堯的麵色,有些許異樣的躊躇,穆槿寧徑自陷入回憶,望向山腳下那一片皇城,華美的皇宮,就落在中央,金碧輝煌,像是人間的天宮。她的笑容,淺淺的,淡淡的,就像是耳際的蒲公英,一陣風吹來,就足以吹散。


    “塞外有一種說法,蒲公英是沒有根的,風吹向哪裏,它們就會去哪裏,就像是人心,居無定所。若是以蒲公英去比較一個人,往往沒有好下場。在塞外人的眼中,人生可以峰回路轉,可以九死一生,可以肆意瀟灑,但唯獨,沒有歸宿,才是最大的悲劇。”


    他的心口,一陣莫名的壓抑,秦昊堯走近她的身子,將雙手覆在她的肩頭,她挽唇一笑,側過臉來,嗓音清新,回響在他的耳邊。“剛回京城,王爺無法理解,為何我急於找到一個歸宿,急於落葉歸根,其實道理很簡單,我不想做一朵蒲公英。”


    皇室,就是那一陣疾風。將蒲公英帶去那裏,她就隻能去那兒繁衍生息,隨波逐流,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將來。


    很多人會誤以為,那便是命運。


    就像是這些漫山遍野的蒲公英,以為跟著風走,那才是它們的命運。


    唯獨,她不會那麽認為,不會被蒙蔽了雙眼,蒙蔽了心。


    他的神情有些許溫柔,壓下俊顏,將臉貼在她的麵頰上,他的嗓音低沉,仿佛一擲千金的灑脫堅定。“本王不會讓你當蒲公英,秦王府就是你的歸宿。”


    她突地雙眼濡濕,她並不願意說服自己,那就是感動。她隻是,這一刻很難分清楚,到底站在眼前的俊美男子,是昊堯哥哥,還是秦王。


    他仿佛最終要釋懷了,當初她願意跟隨李煊,絕非是因為心儀神往,而是漂泊的久了,也想要安定下來。那是人之常情,他不該總是遷怒,總是耿耿於懷。她是否有一刻間,真的成為了李煊的女人,他都甚至不想再去追究――因為,她的種子,最終會在秦王府紮根,開花結果。


    她清雅的笑容,宛若毫無重量的蒲公英,就這麽拂過他的身子,映入他的視線。


    她眼眸之中的迷霧,微微淡淡的波光,柔和的眉眼,仿佛一刻間,讓他不想再去追究許多許多的過往。


    她的心,跟她說,就讓她再一回,最後一回,看看她的昊堯哥哥。


    那些不甘心,那些被迫屈服低頭,那些被驅逐的苦痛,那些無論如何都喂不飽足的仇恨和欲望,那些死而複生的尖銳偏執,都讓她在平靜的表麵,煎熬度日,生不如死。


    她隻是刻意讓自己,去忽略那些而已。


    她該跟昊堯哥哥,認真辭別一次了。


    或許人,就該有始有終。


    她含著眼淚看他,笑靨燦爛,仿佛跟他記憶中的崇寧身影,短暫交疊在一起。她緩緩伸出手來,白皙柔荑貼著他俊美無雙的麵容,眼淚卻無法停止。


    他第一回,看到她如此動容的模樣,她向來堅強隱忍,但這一回他很清楚,她是為了他而掉眼淚。


    秦昊堯從不知曉,原來她的眼淚,會如此美麗,就像是一顆晶瑩的琥珀,從眼眶之中匯出,短暫掛在長睫,最終滑落麵頰……會美麗的,讓人如此心痛。


    他不知為何麵對這樣美好的女子,他的心中,閃過一刹那的不安。


    那不是一種好的預感。


    覺得自己就快失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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