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不知為何,穆槿寧在她故作冷漠的麵目上,捕捉到一絲詭異的慌張。[]


    她微微蹙眉,告訴自己,或許隻是看錯了,再度回頭,隻聽得皇後笑著說了一些漂亮話,但穆槿寧也不曾聽到心中,話才講了兩句,隻見皇後臉上的笑,格外尷尬。


    眾位妃嬪都不敢說話,穆槿寧順著她們的目光,往門外望去,隻見來人正是沈熙,她緩緩悠悠走到殿堂中央,瞥視了周遭眾人一眼,冷笑一聲。


    “原來各位都到了,還未動筷子呢,那還不算晚。皇後娘娘,我是在青宮住,可不是在冷宮呐,怎麽貴人多忘事,連晚宴都不喊上我?”她邊說邊將眸光對住皇後,仿佛以往的氣勢還在,根本不畏懼皇後的威嚴,這一番話是笑著說的,隻是嘴角的笑意,滿是輕蔑不屑,毫不將六宮之主放在眼底。


    皇後轉過臉,淡淡喊了一聲。“海嬤嬤。”


    海嬤嬤隨即趕來,走前幾步,滿臉堆著笑意,“是老奴忘記請熙貴人前來,請娘娘贖罪。”


    “既然是嬤嬤大意,就趕緊去添個位子來,別讓熙貴人久站。”德妃先笑著開解,她約莫三十來歲,姿色雖不上乘,但在宮中也有些年頭,知曉眾人都不得罪的道理。


    唯獨明眼人,自然清楚這並非海嬤嬤粗心馬虎,而是皇後原本的客人名單上,就沒有熙貴人這一個貴客。


    穆槿寧默然不語,淡淡睇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也不急於為沈熙說話,海嬤嬤急忙命人給沈熙在貴人的隊伍中,加了桌椅,補上了菜肴。


    沈熙的臉上依舊沒有一分緩和,眼角一瞥,她漫不經心地丟下一句,仿佛是無意間說起的。“海嬤嬤的記性,也實在太差了,該不會是看人落難,連賞一口飯吃都不願吧?”


    海嬤嬤麵色一白,被沈熙這麽一說,自然尷尬萬分,隻能急忙撇清。“老奴哪裏敢不把熙貴人放在眼裏?”


    “你仗著跟了皇後,為非作歹的事還少麽?如今我隻是一個小小貴人,你海嬤嬤不把我放在眼裏,也是應該的,但你至少記得,我雖是貴人,至少還是個當主子的,而你,不過是一個奴才。”


    沈熙自顧自將手邊的銀箸取來,也不看著麵色灰白的海嬤嬤,更不曾顧及當場的皇後,她說的全然不給情麵。


    在場的眾女子都清楚,打狗還要看主人,海嬤嬤是養在皇後身邊一條忠心的狗,一個為皇後做事的奴才,跟奴才作對不錯,但若是跟皇後作對,那就大錯特錯了。


    此時,無人敢動筷子,穆槿寧看了一眼身邊的周嬪,她一身肅然,正襟危坐,如臨大敵。仿佛很快麵臨的,便是一場無形的腥風血雨。


    海嬤嬤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通,看皇後眼神冷沉卻默然不語,便雙膝跪地,笑著道。“老奴當然記得熙貴人是主子,老奴是奴才,奴才做錯事,理應受罰。”


    沈熙冷哼一聲,紅唇揚起,眼眸之內滿是輕視,海嬤嬤這便揚起手,重重給自己扇了一個巴掌,希望盡快了結此事。


    “原來海嬤嬤記得的東西還不少啊,不過,我進宮的第二年,後宮不是有個淳貴人死在一口井裏嗎?海嬤嬤,你可否記得?”


    海嬤嬤的手掌還落在半空,一聽沈熙這話,已然麵色驟變,淡眉緊蹙,已然有發怒的征兆。


    穆槿寧回過頭去,望著沈熙臉上的傲慢,仿佛再度看到了以前的熙貴妃,盛氣淩人,桀驁不馴。


    “真可惜,被撈起來的時候,人都泡漲了,居然還大了肚子,真是死的不明不白――”沈熙夾了一口素菜,放入自己的碗內,自顧自說道。


    “夠了!你要在本宮麵前談這些不著邊際的混賬話,本宮豈容你放肆!海嬤嬤也給你賠罪了,別沒完沒了。”


    皇後滿麵不悅,拍案而起,麵容上絲毫不見往日溫和笑靨,她的耐性,早已在沈熙麵前,全部用盡。


    沈熙將手中銀箸重重一丟,散落在桌案上,眼梢上揚,滿是不在乎。“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說我的,皇後你急什麽?”


    “你若不想來,往後眾人的宴席你都不必來了,矯情的這一套,本宮可不吃。”


    皇後說完這一句,全然不給沈熙一個台階下,隨即朝著她們再度開口。“快嚐嚐看,今日的菜單是本宮親自看過的,眾位姐妹也許久沒齊聚一堂了。今日是好日子,若還有誰提那些個陳年往事,別怪本宮不給她麵子。”


    有了德莊皇後的提醒在先,自然各位妃嬪都麵麵相覷,沈熙被擱置在一旁,無人跟跟她對談。


    “朕聽說這裏來了很多人,怎麽一個個都是埋頭吃飯,半點人聲都聽不到?”


    門外傳來天子的聲音,眾人垂下雙手,直直起身,天子的視線掃過一個個麵孔,沈熙坐在貴人的席位上,離天子自然最近,他的目光短暫停留在沈熙的身上,淡淡說了句。(.好看的小說)“你也來了。”


    沈熙的眼波一閃,心中有些情緒湧動,朝著天子微笑,再無方才的囂張模樣。


    皇後看在眼底,心中怒火更甚,以眼神示意海嬤嬤,端來了一個座位,天子望著坐在第二排邊上的穆槿寧,眼神一熱,穆槿寧的眼神清澈,即便不說半個字,已然可以回應天子的情意。


    “皇上。”


    皇後朝著走來的天子笑臉相迎,天子坐在皇後身畔的位置,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誇讚了一句。


    “良辰美景,佳肴珍饈,一切具備,今日可別拘束,朕也陪你們一道喝酒。”


    “謝皇上。”


    眾人異口同聲,這才坐下,這時,一個清亮的嗓音響徹耳際。穆槿寧隻是一聽,也曉得說話之人,正是自己身後的朱雨亭。


    朱貴人今日著一襲墨藍色宮裝,顏色並不嬌豔,樣式也不別致,黑亮的長發上,沒有一朵珠花金銀釵子,跟數日前在後花園見到的時候相比,格外肅穆淡雅。除了耳垂上戴著的一對珍珠耳墜,在燭光之下隱約閃耀著光輝,她今日略施脂粉,但那對眼睛,便是圓潤麵孔上最吸引人的。


    穆槿寧早已聽說,唱戲之人,最重要的便是眼神的神采,那是一個戲子的最緊要的神韻,雙目的靈活,足以勝過一張美麗卻呆板的麵容。這便是朱雨亭整個的出彩之處,正如她如今,眼神灼灼,紅唇溢出的嗓音也是玉珠落地般響亮,字正腔圓。


    “大家都有些興致缺缺,這麽悶,不如臣妾給大家助個興――”


    聞言,皇上的臉上有了笑意,指著朱雨亭笑道:“朱貴人,你有什麽好主意?”


    “知曉聖上喜歡看舞,最近臣妾也在練舞,就不知皇上能否喜歡。”朱雨亭眸光一閃,笑意不減一分,唯獨雙目之內一道銳利轉瞬即逝,穆槿寧微微蹙眉,仿佛心中察覺什麽,卻又不敢置信。


    “什麽舞?”皇上的身子倚靠在椅背上,揚起嘴角,難得的被勾動了興致,朱雨亭進宮六年了,從未給他跳過舞,他隻知道她唱的一口好戲。


    朱雨亭的唇畔,也漸漸有了笑容,唯獨那種笑,仿佛格外沉重,卻又格外輕鬆,她漸漸走出貴人的席位,朝著天子微微欠了個身。


    “劍舞。”


    穆槿寧眉間的褶皺更甚,她的目光追隨者朱雨亭,原本名伶便是歌舞出眾者,據說是在坊間能見到朱雨亭跳舞是難得一遇,她在坊間也有一個名號,叫做“朱雀”,正因為她的歌聲動人,勝過雲雀,又姓氏為朱,才有此名。


    “平常的舞,本宮也看的多了,沒想過朱貴人還有跳這般不凡之舞的本事。”皇後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是朝著穆槿寧這一方的,仿佛跳舞兩個字,指向的不是沈熙,便是她。


    穆槿寧含笑不語,轉動著手邊的精巧玉杯,心中一片明朗。


    劍舞,若沒有幾下本事,的確不敢輕易示人,據說坊間伶人,用的都是實打實的刀劍,練成一曲出色的劍舞,是需要吃不少苦頭。


    “的確不是人人都能練的舞。”朱雨亭卻稍稍頓了頓,眼神一轉,雙目再度恢複了淡淡的驕傲之意。


    沈熙冷笑一聲,笑聲卻並不突兀,她揚起輕蔑的唇角,自顧自端了一杯酒,喝了一口,仿佛唯獨她一人,不覺得興致高揚。


    皇上笑著應允,如今最受寵的妃嬪都在景福宮,他也難得鬆懈尋樂一回。


    “朕看的不多,你來獻上一舞,給眾人開開眼界。”


    穆槿寧眉頭一簇,不再回頭,隻聽得朱雨亭淺笑吟吟:“隻可惜,臣妾臨時起意,沒想著帶隨身練舞的劍,皇上,不如請人去青宮取一趟。”


    “甭忙了,一把劍而已,朕都等不及要看了。你技藝之深,從不含糊,想來必當是一隻絕妙的舞。”皇上大手一揚,滿是勢在必得的心緒,揚聲笑道。“沒有劍,這有何難?周煌,你去將侍衛的劍取來。”


    穆槿寧不禁垂眸,她將手中的玉杯,緩緩湊近自己的鼻尖,今日皇後宴請用的上等雨露酒,用梅子和雪水釀造,清清果香和酒液混合在一起,飄香四溢,讓人恨不得可以不醉不還。


    朱雨亭方才的眼神,一刹那閃過的顏色,陰沉之極,她卻很難說清,到底為何朱貴人有這般的複雜難辨的情緒――對於天子。


    聽聞朱貴人在近幾年,也得過幾回寵幸的機會,如果當真跟她平素表露出來的不與人親,這樣的地位算不上好,卻也稱不上壞,至少可以讓她少在紛爭中為難掙紮,她既然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為何會有那麽不甘心的眼神?!


    對,是不甘心。


    穆槿寧再度抬起頭來,隻見朱雨亭已經執著一把長劍,垂著螓首,跪在皇上皇後的麵前。


    絲樂聲,緩緩奏起。


    那一把長劍,在朱雨亭的手中,卻宛若遊龍一般蜿蜒,像是一條銀色絲帶,在纖纖素手的挑動之下,銀亮色的光,晃動了穆槿寧的眼,她驀地側過臉去,明明是眾人開懷期盼的氛圍,為何她隻覺得,一種異樣的沉重?


    穆槿寧的目光,無聲掠過身後的沈熙,她把這一場宴席攪亂了,如今仿佛怡然自得,自顧自喝著果酒,臉上早已有了淡淡緋紅,她來這一場宴席,自然是衝著天子而來,猜測著眾位妃嬪都在場,皇上應該會到場。


    這一首曲子,漸漸到了激蕩人心的高處,連穆槿寧的眼,都似乎被那一隻劍舞吸引過去了,朱雨亭雖然稱不上讓人難忘的姿色,但即便一身肅然,配合著那一劍的穿刺旋轉,一板一眼,都格外架勢端正。


    那一雙靈動的眼,此刻漸漸覆上陰鶩的顏色,仿佛她當真是女將之身,身處絕地之境,麵對的每一個,都是敵人,一劍瀟灑決絕,銀光一刻間刺痛穆槿寧的眼,這一隻劍舞,已到了讓人目不轉睛的出彩絕妙之處。


    那一劍,在她手內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一般,樂聲越來越激昂,朱雨亭一個旋身,幹脆利落,贏得一片喝彩聲。穆槿寧的雙手輕輕擊掌,唯獨唇畔的笑意,始終不達眼底。


    隻是喝彩聲還未落盡,朱雨亭眼神一變,滿是決絕淩然,她咬緊牙關,一個箭步衝向台階之上,穆槿寧猛地站起身來。劍鋒已然刺向了天子,剛刺向他的胸口,周公公一看情勢不對,一把大力推開朱雨亭,已然大聲疾呼:“護駕,來人呐!”


    血,在銀色的劍鋒上,格外刺眼。


    朱雨亭被周煌大力推倒,她雙目憤然,咬牙再度起身,天子緊緊捂住胸口的傷,這傷口雖小,但卷土重來的朱雨亭,一臉勢在必得的狠厲模樣。


    眾位妃嬪全都亂了陣腳,桌椅繁亂,皇後也麵色死白,海嬤嬤扶著她急著走向一旁,免得被禍連。


    穆槿寧提起裙裾,疾步走上台階,衝上前去,扶著受傷天子,推開天子身後的座椅,天子已然麵色慘白,自然還沒回過神來。朱雨亭的劍鋒已然來勢洶洶而來,原本刺向天子的心口,隻是如今卻深深刺入穆槿寧的臂膀之內,她這一劍,用盡了力道,自然是要皇上的性命的。


    如今這樣的力道,穆槿寧獨自感受體會,她緊蹙眉頭,在朱雨亭麵色大變,將利劍猛地拔出的那一刻,血光四溢,她幾乎痛的快要昏厥過去。


    瓊音就在景福宮外,聽到其中的大聲動靜,已然衝向了穆槿寧的身邊,“瓊音,快去保護聖上。”


    得了主子的命令,瓊音一個旋身,一拳將朱雨亭打倒在地。就在這時,侍衛也已然全部趕來,將力氣用盡的朱雨亭按在地上,她遲遲動彈不得,長發也被披散在腦後。


    俯下身子,瓊音在穆槿寧的袖口摸索到一塊絲帕,用力係住她的右臂傷口,不過須臾,血色早已彌漫出來,將白色帕子染成血紅顏色。


    侍衛已然將朱雨亭架著身子,逼著她跪在堂下,周煌定下神來將天子扶到檀木椅子上坐著,朝著皇上低語一句。“皇上,還是先讓太醫來看看您的傷勢吧。”


    “大膽朱氏!”皇上麵色驟變,一身怒氣,他全然不聽周公公的勸告,周煌眼尖手快,將試圖行刺的朱雨亭推開,才不讓利劍刺得更深,如今的傷口不過是出了點血,不值一提。倒是這一個驚嚇,讓皇上龍顏大怒,沒想過自己的枕邊人,居然成了行凶之人。


    當務之急,是要審問出,這個朱雨亭,到底為何目的而如此放肆,如此愚昧!


    瓊音扶著穆槿寧站起身來,她搖頭示意並不要緊,如今侍衛將景福宮包圍的嚴嚴實實,自然無人走得出去。


    海嬤嬤將眾人的席位移到一旁,讓各位受驚的主子坐下,穆槿寧目不斜視,天子的揚聲逼問,已然讓她聽到一片抽吸聲。


    方才的險境,的確讓人很難介懷。


    皇上一拍桌案,麵色滿是鐵青,看到如此盛怒之下的天子,眾位妃嬪都如坐針氈。他指著跪在殿堂下的朱雨亭,眼底沒有一分動容。“朕待你不薄,你隻是一個低賤的戲子,朕讓你享受這榮華富貴,你讓朕太失望了!”


    朱雨亭始終低著頭,身後的侍衛卻毫不憐香惜玉,一把扯住她的長發,逼得她揚起臉,她連連冷笑,揚聲大喊。“秦氏狗賊!你的日子到頭了!”


    胸口的細微傷口,也一刻間像是被穿透過去般劇痛,皇上怒不可遏站起身來,直直指向朱雨亭,低喝一聲:“混賬!給朕重重地打!”


    一左一右兩個侍衛,對嘴硬不恭的朱雨亭左右掌摑,直到皇上揚起手掌,他們才停下來,這時候,朱雨亭已然長發淩亂,麵頰紅腫,嘴角淌出血絲,她無精打采偏著螓首,無聲望著台階之上站著的天子,始終靜默不語。


    有幾位心軟的妃子,都不敢看了,始終蹙著眉頭。


    穆槿寧眼神不變,一手扶住自己傷口上的帕子,她如今總算清楚,為何今夜的朱雨亭的眼神,會有一閃而逝的複雜陰沉,勢在必得。


    她借用劍舞,讓天子放下防備,而這一把劍,也是當真的利劍,眾人看得興起,早已忘了要去追溯,這原本就是大意至極的錯誤。


    “朱雨亭!你到底是誰?”


    皇上怒氣衝衝,一想起這個的女人,潛入皇宮六年之久,他便是滿心寒意,巨大的怒火,幾乎一瞬間,將他熾燃。


    “皇上,我從未改過自己的姓氏,改過的,隻是自己的名字。”


    朱雨亭輕笑出聲,笑的不能自抑,原本姣好端正的麵目,此刻早已分不清楚她本來容貌了。


    唯獨穆槿寧看得清楚,那雙靈動眼眸之內,滿滿當當的――仇恨,像是一團火焰,越燒越旺,讓她早已不再拘泥於朱雨亭的可怖的臉,心中傳來一陣驚痛,這樣的眼,仿佛她在看著自己的一樣相似。


    她緊抿著唇,故作自然望向前方,眼底沒有一分波動。


    天子陷入沉思,口中低聲呢喃,仿佛愈發紛亂。“姓朱……朱家……朱家的人……”


    “可憐啊,可惜啊,殺了我的爹爹,居然還認不出我來,皇上,或許這幾十年,你殺的人太多太多了,犯下的罪孽,也多得數不清了……。”朱雨亭身子一震,見天子遲遲想不起來,滿心悲慟傷懷,麵目更不能辨,她揚聲呼喊,仿佛已然受了天大的冤枉。


    皇上蹙眉,心中那個答案,讓他有些震驚錯愕:“十五年前……朱明曉,你是朱明曉的女兒?”


    朱雨亭聽到那三個字,驀地麵色大變,死白的臉上,沒有一分神情,她的嗓音幽沉,眼底閃爍著淚光:“我爹是被栽贓的,他是天下最清廉的官員,當官者十年如一日,一身正氣,正因此,也得罪了那些狗官。你這個昏君,居然相信他人之言,將我爹爹治罪,他一輩子傲然正骨,到頭來留下罵名,在牢獄之中陰鬱而終我!我娘得知他的死訊,在夜裏懸梁自盡。可憐我唯一的家姐,想為爹爹伸冤,可惜京城官官相護,投靠無門,最後連養活我們兩姐妹的銀兩都沒了,我們隻能投靠戲班,大家閨秀學著去唱曲,去當人人眼中最不值錢的戲子――”


    她一心複仇,忍耐了這麽多年,居然天子都快記不得了,她那個枉死的爹爹,在地下如何瞑目?!朱雨亭心裏的怨懟,一刻間被大力捏碎,她的眼閃耀著微微細碎光影,一手摸索著自己胸口的盤扣,茫然若失。


    穆槿寧低喝一聲,朱雨亭如今報仇不成,自然是想著一死了之。“不好,她要自盡!”


    眾人聞言,個個坐立不安,侍衛一聽,一把奮力扼住朱雨亭的雙臂,她無聲冷笑,仿佛根本不在意,笑意愈發猖狂。


    “女人,要想進宮,唯有這個法子,為了皇上,我苦學唱戲,若不是這天生的喉嚨助我,若不是朱家的幾條無辜受累的人命助我,我至今都見不到皇上呢。”


    皇後已然再聽不下去,板著臉,怒斥一聲:“你這樣蛇蠍心腸的賤人,實在是死一百次都不為過!”


    皇上依舊冷冷望著朱雨亭,他依稀記得十五年前朱家的案子,朱明曉是一個迂腐的四品官員,當時想來朱明曉得罪了一個權勢,牽扯出來數個臣子的罪名,當下那個權勢,正是皇後一族的外戚鄒密。


    “人人道戲子無情,每回看著你的臉,我就會想到朱家的淒慘,這樣的生活,我真的是過夠了,厭惡極了,惡心極了!”


    朱雨亭被侍衛架著身子,跪著,她眼中的笑意,愈發濃烈升騰,像是一壺冷水,漸漸的,開始沸騰。她滿是不屑輕蔑,那是發自內心的厭惡,她突然記得家姐以前定親的那位公子,當時退了親事的時候,也是丟下四個字,戲子無情。


    戲子,戲子,低賤,卑微,可恥……唯獨她心中比誰都清楚,她們原本過得,就不該是那等生活!


    如今,安謐的幾乎每個人的呼吸聲,都聽得清楚,至今無人敢說,這世上最尊貴的男人惡心至極,朱雨亭,或許是頭一個,但,肯定是最後一個。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反感,每回躺在這樣的男人身邊,想起自己被命運顛倒的人生,她就惡心的想嘔吐。


    “朱明曉的死,都是他咎由自取。”皇上冷漠地丟下這一句,他的目光無聲撇過一旁的皇後,她依舊沒有一分動容,但彼此心中都清楚,外戚專權的數年,的確害死了不少人,當然,也有朱明曉這般無辜受牽累的,而剛登基不久的天子,當初的確是眼睜睜縱容,才會有這般的冤案。


    但無論如何,朱雨亭都不可能為朱家翻案了。


    而她因為衝動行刺,也絕不可能再活在人世。


    咎由自取四個字,卻沒有讓她更加癲狂,朱雨亭突地綻放笑靨,她眼神平和許多,像是改了一番顏麵。


    “皇上,你不說我唱戲唱得好麽?到最後,也容我給你再唱一回罷。”


    朱雨亭目不斜視,直直將視線鎖在那個男人的身上,眼神迷離,即便雙手被束縛著,她如今一個仰頭,一個側臉,一個眉目傳情,也不難揣摩當年十七八歲的名伶,是何等的豔麗嬌俏。


    這一段詞,嚴正工整,她的嗓音清亮婉轉,抑揚頓挫,不失節奏。


    “好景豔陽天,萬紫千紅盡開遍。滿雕欄寶砌,雲簇霞鮮。督春工珍護芳菲,免被那曉風吹顫,使佳人才子少係念,夢兒中也十分歡忭。”


    這一首詞曲,明明朱雨亭沒有落半滴眼淚,是笑著唱的,穆槿寧細細聽著,卻仿佛已然看到她笑靨之後的痛苦至極。


    她突然明白,為何朱雨亭今日一身肅然,想必她早已做好準備,今日便是她在宮中煎熬的最後一日。


    她想要報仇,哪怕天子說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也好,但最後她卻隻得到咎由自取四個字。她根本無力,跟那個人繼續僵持下去。


    最後一個字,音調拖得很長,眾人無動於衷,朱雨亭卻看透世間淒涼,緊閉雙唇,驀然睜大圓亮眸子。


    她在用力,脖頸之上的青筋,全部畢現。


    那雙眼,充斥著恐懼,卻又像是無懼的神色。


    “別――”


    穆槿寧眼底迎來一片驚痛,她的喉嚨,隻來得及說出這一個字。


    一切,太遲了。


    朱雨亭已經痛苦地倒在地上,待侍衛將她翻開身子,才發覺滿地鮮血,是從她的口中吐出來的……。


    她最終選擇了咬舌自盡。


    她掙紮的時候,不過須臾,很快就不再動彈,僵硬著蜷縮在原地。


    朱雨亭,原本就沒有想過要活著出宮吧。無論此舉是否成功,她都想好了要赴死,以她這般的決裂性子,本就是不願被威脅折磨,還不如死個痛快。


    殺不了皇帝,她絕沒有好下場,她至少保住了自己的身子,至少把死的權力,交給了自己。


    滿室靜默肅殺,安靜的像是在一片無人之境。


    ……。


    “崇寧。”


    皇上的聲音,落在她的耳畔,穆槿寧雙目濡濕,這般抬起頭來,朱雨亭的屍首,也早已處理的幹幹淨淨,地上不留任何一分血跡,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眾位妃嬪,也已然站到一旁,個個都想早些走了。


    “朱雨亭在後宮也有六個年頭了,皇後你掌權六宮,倒是怎麽當的!後宮妃嬪中,藏了一個禍害,你也沒發覺。”皇上對皇後的遷怒,也刺耳萬分。


    皇後麵色慘白,卻依舊不肯攬罪上身,言語從容。“皇上,朱貴人平素不太跟人來往,唯獨跟青宮那幾個貴人有些來往,本宮待把那些個貴人一道喊來,當麵對質,看看還有沒有居心叵測的漏網之魚。”


    “罷了!別人沒這個膽子!”皇上大手一揮,憤憤不平丟下這一句,這才轉過臉來對著穆槿寧,朝著身邊人吩咐。


    “你們先把崇寧送去淑寧宮,朕隨後就到。”


    瓊音扶著穆槿寧走出宮殿的時候,身後跟隨著兩名太監,她麵容沒有任何表情,許久才暗暗舒出一口氣來,仿佛朱雨亭的幽然曲調,還縈繞在她的耳畔。


    她以前,從未聽過這一個“朱雀”鳴唱的曲子,但今夜,她的舞,她的曲,已然是用生命來譜寫,讓人如何可以淡忘?


    她眯起眼眸,望向那遙遠夜色,心中無聲驚痛,視線漂浮在空中。


    使佳人才子少係念,


    夢兒中也十分歡忭,


    夢兒中也十分歡忭!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一腔空餘恨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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