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看我采來了什麽?”


    瓊音的聲音之中浮動著歡快,打開門來,朝著穆槿寧笑道,宛若獻寶一般,從身後取出一把花束,宛若太陽般金色閃耀璀璨朵朵開放在枝幹上,約莫三四枝,下麵以粉色綢帶係著,幾乎更像是一個花球。


    穆槿寧挽唇一笑。視線被花束吸引,眸光閃耀,低聲驚歎道:“是迎春啊……”


    漫長的幾乎讓人生不如死的冬天,終於要過去了,充滿希望的溫暖和煦的春天,馬上就快要到來。


    這一片明亮至極的金色,實在讓人在依舊寒冷的時日內,點燃了心中的一團火。


    “紅梅她們怎麽還沒來?我去廚房看看幫幫她們。”瓊音看如今已經是午膳的時辰,紅梅紫鵑還未送來飯菜,瓊音說完這一句,便打開門去,在門外等候。


    穆槿寧沉下目光,將花束執著送到自己唇邊,輕微嗅了嗅,丟擲到軟榻之上,唇畔的笑容有些慵懶疲倦。


    驀地一道冰冷至極的尖銳寒意,從她的腦海之內劃過,她頓時手腳冰冷,猝然雙手緊緊抓牢軟榻上鋪著的白狐皮毛。那等疼痛,似乎是在她腦顱之內放上了一千隻一萬隻的螞蟻,恨不得將她蠶食鯨吞。她的眼底一片迷離淚光,喉嚨口宛若有什麽東西梗著,讓她的每一口呼吸,都變得萬分艱難,她的手終於耗費了最後一分力道,從軟榻上摔倒在地,她費力睜大眼眸,眼淚無法抑製從眼眶源源不斷溢出。


    眼前的一景一物……都開始漸漸變得模糊起來,虛浮在她觸手可及之處,她整個人趴在地毯上,宛若每一個指節都被人用力掰過來,朝著相反的方向,痛的連呼喊的力氣都沒有,血絲在清澈眼眸之內盤根錯節,宛若血色荊棘,她幾乎一口氣喘不過來,瞪大了雙目,此刻的她早已喪失任何理智,幾乎整個身子都被朝著不同地方扭轉,將喉嚨撐大,卻也還是無法換來暢通呼吸。


    那一瞬,她就像是死了一樣。


    “郡主――”


    瓊音的驚呼就在此刻,劃破了時空,隨即是稀裏嘩啦的一片巨響,仿佛是手中端著的飯菜碗碟摔碎了一地。


    穆槿寧也在這一刻,徹底閉上了眼眸,身子蜷縮著,十指緊緊陷入地毯之內,指甲之內盡是血痕。


    “彭。”


    瓊音毫不憐香惜玉地推開藥膳房的大門,她的魯莽驚動了在場悉心學習的幾個弟子,不顧眾目睽睽,她穿行在其中,直到在角落最終找到了俯身收拾藥材的趙尚,她拉著趙尚就往門外跑。


    “瓊音,什麽事?”


    趙尚被她拉著跑了半路,才看她停下腳步來,彼此都喘著粗氣,瓊音的眼底滿是焦急慌亂,趙尚突地心口一沉:“我想來想去,隻有趙太醫你最可信,郡主不喜歡把事情鬧大,哪怕她說不出話來的時候,我也不敢胡亂找個別的禦醫。”


    “郡主她――”趙尚怔住了,看瓊音說話的神態和哽咽的話語,他的心中滿是寒意,低聲問道,越來越不安忐忑。


    “快看看郡主吧,方才都嚇壞我了。”瓊音語無倫次,話音未落,已經看著趙尚疾步匆匆越過她的身子,朝著淑寧宮走去,越走越快,快得瓊音根本追不上去,最後索性跑起來,不再像是往日溫文有禮的太醫。瓊音也不敢多想,顧不得來往有宮人宮女經過,兩人跑向了淑寧宮。


    趙尚推門而入,走向內室的床沿,床上的女子安靜地躺著,宛若是睡著了一樣。


    這樣的情景,突然讓他想起那年中秋,穆槿寧沉湖之後,他將她從湖底救出,她就像是此刻一般安詳地睡著,但……直到整整四天後才醒來,幾乎每一個人都以為她就快要死了。


    他的喉口緊縮著,眼神一凝,他的手掌無聲摩挲過墨黑太醫服,突地覺得肩膀上空蕩蕩的,他這才驚覺,瓊音拉他倉促離開藥膳房,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帶著自己的藥箱。


    或許這一回,他當真是亂了陣腳。


    趙尚緩緩俯下身子,他說服自己拋棄所有的過分謹慎和擔驚受怕,他將她的柔荑從錦被之內輕輕拉出,將指腹按上她的脈搏,他擰著眉頭,望向身後的瓊音。


    “方才出了什麽事?”


    瓊音理清了混亂的頭緒,深深吸了一口氣,麵對趙尚說的仔細。“我隻是剛出了門,在半路上看到紅梅紫鵑,幫她們一道端來郡主的午膳,隻是一推開門,就看到郡主昏倒在地上,痛苦極了……”


    “這是頭一回嗎?”趙尚回過臉去,沉著臉低聲詢問。如今穆槿寧還有鼻息,雖然在昏迷之中,但眉頭依舊緊蹙,他查看了她的眼眸,發現雙目之中滿是血絲,她的額頭滿是冷汗,不難想象方才她經曆了多麽難以忍耐的煎熬。


    “不,上回郡主也昏厥在門邊,郡主不讓我告訴任何人,說她隻是在冬日裏身體虛弱才會如此,我也不曾多想,但這回當真是很可怕。”瓊音說著說著,便雙目發紅,聲音發顫,她比起一般的女子膽識更大,但哪怕如此,方才撞見穆槿寧的扭曲神情,她都幾乎可以感同身受那麽銘心刻骨的苦痛。事態似乎越來越嚴重,瓊音看著穆槿寧一而再再而三地昏倒,也不敢繼續隱瞞下去。


    “瓊音,麻煩你再去一趟藥膳房,把我的藥箱拿來。”


    趙尚吩咐了一句,目送著瓊音離開,摸了摸腰際的瓷瓶,倒出一顆安神丸,送到穆槿寧的口中。


    他清楚這時候,絕不該失去所有的理智,若是他都亂了陣腳,更無法找到頭緒了。


    安神丸用了甘草和薄荷草等幾位藥,性平無毒,一股子清涼從穆槿寧的口舌蔓延到鼻尖,仿佛讓她漸漸忽略了身上的疼痛,眉宇之間的褶皺,也最終舒展開來了。


    他的指腹在她柔荑之上的一處穴道輕輕按壓著,直到昏迷著的人兒的眼珠轉動,身上的僵硬緊繃也緩解開來,他才暗暗大鬆了一口氣。


    瓊音為他取來藥箱的時候,這才看到穆槿寧幽然轉醒,她雖然緩緩睜開眼,但眼神卻不若往日清晰果斷,而是有些渙散迷離。


    趙尚並不急於跟她說話,打開針盒,拈著一根細長銀針,朝著穆槿寧的尾指指腹紮下一針,一顆血珠卻隱約泛著暗紅色,他見狀,眉頭皺的更深,取來白帕子為她抹去血珠。


    “趙太醫,郡主好了嗎?”


    瓊音看穆槿寧雖然醒著,卻並不開口說話,眼神遊離蒼茫,麵色依舊蒼白如紙,實在忍耐不住,低聲詢問。


    “如今沒有大礙了,你先出去候著,我寫好了藥方再交給你去取藥燉煮。”趙尚淡淡一笑,示意瓊音不必過分緊張。


    如今整個內室之中,隻剩下穆槿寧跟趙尚兩人,他沉默了許久,視線從未移開過那一雙眼眸,直到看到清亮的光影點點滴滴匯入了眼眸之內,他才開了口。“你這回回來,我從未見過你如此憔悴。”


    喉嚨口的薄荷草的氣味,讓她每一口呼吸,愈發清晰,喉嚨口的幹澀,遇到了藥丸之中山楂的甘甜,生津解渴。


    她幾乎以為自己挺不過去了,如此強烈的清涼滋味,幾乎讓她無法繼續混混沌沌,迷迷糊糊。


    環顧四周,她最終的視線落在趙尚的身上,強顏歡笑:“我真慶幸,瓊音找來的人是你。”


    “你早就察覺到了?”趙尚覺得此事蹊蹺,眼眸之內掠過別樣的苦澀和哀傷,卻又轉瞬即逝,不願讓她洞察半分。


    “雖然不清楚是何原因,但隱隱約約覺得仿佛會有事發生在我身上,每一日都是提心吊膽過來的。”穆槿寧氣若遊絲,自己耳畔的嗓音都是漂浮在半空的,這一次昏迷來的太過倉促,沒有任何征兆,也實在來勢洶洶。


    若是長此以往,她一定生不如死。


    “郡主――”趙尚的喉嚨擠出這一聲呼喚,苦澀至極,心中暗潮洶湧,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我之間,不必說什麽好聽的話了,我要聽真話。”穆槿寧泛白的唇畔,有一抹淺淡至極的笑容,卻不達眼底,她淺歎一聲,眸光顯得柔軟而無力。


    “毒性已經在你體內好幾個月了,極難根除,情況――”趙尚悔不當初,若是早些知道她備受痛苦,也不會有如今的滿心慌亂。(.好看的小說)他頓了頓,沉痛地看她,擠出三個字:“並不好。”


    不好。


    這兩個字從趙尚的口中說出,穆槿寧更清楚,是何等的含義。他素來說話謹慎得體,更體諒病人的病的心情,從來都是溫文有禮,宛若春風般和煦。


    “若是不曾發作,說不準還能找找法子。但我聽瓊音說,這也不是頭一回了,毒性已經蔓延到你的血脈之中,如今看似不致命,但將來很難說。”趙尚直直望入她的眼底,一臉凝重,說的懇切動容,在這個緊要關頭,他不願她繼續蒙在鼓裏。


    趙尚緊蹙眉頭,看著穆槿寧沉默不言,他更是心痛難忍,卻還是冷靜地說下去:“我要花些時間確認到底是何種毒藥,除了昏迷之外,還有哪些症狀,你與我說說看。”


    “全身都痛,眼睛也看不清楚,虛弱無力,有時候甚至分不清虛實,不清楚自己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夢境中――”


    她幽幽地說道,趙尚的話已經把她推入了萬丈深淵,她這些日子的不安,最終成了真,十指緊緊攥著錦被一角,她失魂落魄,判若兩人。


    趙尚聞言,心中的擔憂更重,若是一般的疼痛,這樣的毒藥或許並不難治,但聽穆槿寧的言語,她已經有時不再清醒,甚至有了幻覺,她的情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糟糕。他久久不曾言語,隻聽得穆槿寧連連輕咳著,她自然有了疑心。


    “趙尚,我的病是不是還會更嚴重下去?”


    “會。”他對著那一張麵孔,說出這一個字的時候,幾乎無法抑製鼻酸心疼,仿佛過去記憶中擁有燦爛笑靨的少女,獨自跑向遠方,一個人,越來越遠,他即便大聲呼喊,即便伸出手去,也根本抓不住她。


    他突然好怕,下一回,她就會那麽直挺挺地躺在他的麵前,而那雙眼眸,再也不會睜開。


    穆槿寧宛若被澆下一盆冷水,手腳早已冰冷麻木,腦袋之內隱約還有疼痛遺留下來的虛無空漲,她清楚她或許早已無藥可解,否則趙尚的臉上,至少也該有一絲敷衍的笑容,哪怕隻是敷衍,但此刻,他的臉色認真凝重的可怕。


    她垂下雙目,發覺自己指甲之內的血痕已經變成紫青色,方才她從軟榻上摔下滾落仿佛整個身體都被扭曲成團到底有多疼痛,仿佛像是刀劍的銳光,一刻間閃爍過她的眼前。


    這才是剛剛開始。


    還沒有到結束。


    “我會變成什麽模樣?”


    他聞到此處,眼神複雜難辨,心中湧起濃重的悲傷,壓抑而窒息,他這才驚覺她垂著的長睫懸著晶瑩淚珠,她的言下之意,或許是她還有多少時日。


    若是明天就要離開的話――她或許也不再遺憾了吧。她經曆過九死一生的許多困境,人的際遇,或許是不可太過貪婪的。


    “郡主,別太過擔心,哪怕連夜不睡,我也會找出症結所在。”趙尚幾乎在心中發誓懇求,他不會……他絕不會容忍自己學了一身醫術,卻救不了自己最想要救的人。


    “這世上並非每一種毒都可解,哪怕可以,我也已經耽誤了最好的時機。”


    她緩緩道出這一句話,仿佛已經變得心平氣和了,沒有驚慌失措,沒有悲傷欲絕,更沒有歇斯底裏。


    一語道破。


    她此刻是清醒的,趙尚能夠察覺的到,甚至,她的聰慧讓她在許多難關的麵前不輕易低頭,更不輕易流露出絕望。


    但他寧願她糊塗一些,至少在知曉自己的性命並不長久之後,她哪怕能夠痛哭一場,也讓他覺得更加自然。


    趙尚離開淑寧宮的時候,是憂心忡忡的,穆槿寧的固執依舊說服了他,他答應將此事保密,對外人隻說是來診治她的風寒。


    “把迎春放起來吧。”


    穆槿寧朝著瓊音淺淺一笑,神色自若,倚靠在床頭,看著瓊音將軟榻上的那一束金黃色鮮嫩的迎春放入青瓷瓶內,將瓷瓶輕放在圓桌中央,宛若一把永遠都不會熄滅的燭光,她看著看著,便情不自禁失了神。


    春天,給人帶來希望,她似乎從十來歲的時候就開始翹首以盼,但希冀遲遲不來,到最後,她也就忘記了。


    眾人,也就一同遺忘了。


    “待會兒爺就會來的,郡主你是好些了嗎?”瓊音幾乎有些迷茫,穆槿寧看來雖然疲倦憔悴,但眼底之中的祥和,讓瓊音最終歸於寧靜,滿心關懷地詢問。


    她笑著點頭,沉靜婉約,瓊音總算舒出一口氣來,走到一旁,為穆槿寧端來一杯暖茶。


    理了理鬢角的青絲,穆槿寧似乎想的越來越少,如今這個時候,她無法高瞻遠矚,但卻又隻是一瞬間,她的眼底閃爍過一抹波光。


    秦昊堯推門而入,整個下午都跟軍機大臣商量要事,又因為太子的行蹤而耗費了不少心思,結束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人這才有膽子跟他提及,槿妃染了風寒,趙太醫才去淑寧宮看過。


    “病了?”


    他坐在床沿,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冷漠的黑眸之內,此刻卻有常人難以得見的柔光。她的麵色過分蒼白,沒有任何血色,病容憔悴,才一天不見,他驚訝於她的頹然疲憊。


    她努力勾起唇角的笑容看他,任由他緊握著她始終微涼的雙手,看著他緊蹙的眉頭,俊臉上的愁容真切的讓人無法懷疑。


    “你的傷好些了嗎?”


    沉默了些許時候,她再度開口的緣由,卻是關心他肩膀的傷勢。若不是因為秦昊堯被下毒和行刺,大傷元氣,這陣子就該是他登基的時候了,雖然秦昊堯不願拖延太久,不顧禦醫的建議,不願拖延太久,免得好事多磨。


    登基大典,就在五天後舉行。


    他笑著點頭,男人不比女人,雖然負了傷,過早下床走動,他雖然有些勉強,但禮官所說的將登基大禮拖延一個月,他一口否決了。


    “後宮的事我聽說了,你做的很好,如今我們也沒有後顧之憂了。你都把身子累垮了,這幾日安靜休養,那一天一定要容光煥發,我會讓世人都看到你。”他探出手掌來,將她額頭上散落的劉海輕輕撥弄到一側,神情帶有些許的不舍,他並不在意自己的身體,無論如何都會硬撐下來,這些都是他自小就想得到的,更勢在必得。


    她的溫婉從容,大氣沉靜,一定會折服世人,將過去的所有傳聞,一掃而空。


    “你登基的時候,哪怕病得很重,我也會站著看的。”她淡淡一笑,眼底的陰霾複雜藏匿的很深,說的輕描淡寫,但秦昊堯卻還是皺起了眉頭。


    他並不在意,說的漫不經心:“不就是風寒嗎?要是這幾天還不能治好,那就是太醫的責任了。”


    她顯得過分的安靜,隻是眼波閃耀,似乎有自己的心思。


    秦昊堯將她的柔荑拉到胸口,神色一柔,隱約聽得到她的輕輕咳嗽聲,似乎身體的確不舒服。他黑眸一沉,他低沉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格外清晰篤定。“那一日可不是我一個人要站在百官臣子和天下子民的麵前,還有你呢。”


    她微微怔住了,抬起水眸望著他,仿佛他方才說的那一句話,她聽的並不算清楚,他的言下之意,她也幾乎一無所知。


    他的眼底褪去了與生俱來的冷傲,笑容越聚越多,他以為以他們的默契,至少他說出這番話來的時候,她不該是一臉受驚的模樣。


    “我即位之後,就該冊封皇後,那個人會是誰?”他不疾不徐吐出這一句,神色一柔,輕聲詢問,每一個字都宛若隨著細細溪流,流淌到她的心裏去。


    若是在即位前,已經有了妻子,他該冊封那個人為後。


    秦昊堯在登基之前,雖然他們有夫妻名分,但她隻是他的小妾,並非正室,登基後將正室直接納為皇後,秦昊堯做出這樣的決定,多多少少於理不合。


    到最後,她隻能做這個決定,還不如讓他別再愛下去,別再越陷越深。她的心中揪著疼痛,她偽裝神色自若,皇後的那個位置太高太華麗太沉重,她這輩子沒有夢寐以求,如今更不忍心伸出手去觸碰。


    秦昊堯漸漸看著穆槿寧的眼神,卻詫異她的臉上沒有任何一分喜色,她的眼眸掠過幾分冰冷,仿佛並不領情,讓病容慵懶疲憊的她,看來愈發疏離,冷若冰霜。


    他險些覺得他說的話,不是無上的榮耀,而是痛苦的懲罰。


    她為何會是這等神情?


    穆槿寧眼波一閃,晶瑩小臉上沒有柔和溫暖,蒼白的唇中溢出這麽一番話,愈發咄咄逼人。


    “我會是那一個,天下無雙嗎?”


    “我會成為你心中那一個,絕無僅有嗎?”


    “我會讓你覺得我是那一個,世間唯一嗎?”


    她幾乎是翻臉無情,他隻覺得她一定是病了所以在鬧脾氣,否則至少也不該吝嗇一絲笑容,橫眉冷對。


    秦昊堯當下幾乎無法說出話來,他當然承認穆槿寧對她而言,是不可取代的女人,但他無法做出更多的保證,他登基即位,便是大聖王朝的新帝,即將建立自己的後宮,這些原本就是板上釘釘,順其自然。


    “能當皇後又如何?讓我跟別的女人爭風吃醋,勾心鬥角,為了搶奪一個男人一個丈夫耍盡心機?”


    她見秦昊堯冷著臉不語,無聲冷笑,心中的寒意卻宛若積雪般堆砌著,遲遲不曾融化一分,她眉梢一挑,仿佛不無鄙夷唾棄。


    “我從未想過要過這樣的生活。”


    她幾乎是一瞬間就判若兩人,獨自側過身子,將錦被拉上,再也不理會他。


    秦昊堯坐在床沿,濃眉緊鎖,他以為告訴她,她是他立後的不二人選,她會歡愉欣喜,但她卻給他澆了一盆冷水。


    甚至,丟棄了這一個他挖空心思才能為她謀劃來的名分,哪怕不顧臣子的反對,不顧子民的談論,他心裏能當他的後的人,就隻有她這一個。


    她最後的那一句話,她從未想過要過這樣的生活,每一個字,都更像是甩了他一巴掌的決絕果斷。


    他以為這一份禮物,她會喜歡,但她卻丟棄在地上,看都不看一眼,滿心不屑。


    “你好好想想,我就當你這一句是生病糊塗才說的氣話。”他站起身來,如今隻能看著她的背影,一頭烏黑青絲披散在螓首之後,他雖然不無怒意,卻也不再跟她爭論,畢竟她一身疲倦虛弱,更牽扯著他的心。


    她說話有些衝動,或許是因為身體不適,他這麽自欺欺人,不願當真。


    但穆槿寧卻不給他任何台階下,她的眸光冷冽,話鋒決絕:“我不是在置氣,我無意跟那些後妃周旋,鬥智鬥勇――”


    “有什麽話,等你病好了再說。”秦昊堯卻不願再聽這些真實的刺耳的言語,生生打斷,隨即轉身試圖離開。


    她的嗓音清冷,從身後飄出,縈繞著他的身子,讓他胸口一震,莫名複雜的陰霾,讓他的眉頭更重。“我不會更改決心的。”


    她覺得他為她做的這麽多還不夠?這天下有哪個帝王,不曾擁有後宮?她到底在擔心什麽,他哪怕有妃嬪佳麗,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一定也是裝著她,穆槿寧這個女人,早已貫穿他生命的始終。


    他陰沉著俊臉離開淑寧宮,外堂的宮女跪了一地,甚至不敢大聲呼吸。


    穆槿寧的耳畔傳來門關上的聲響,她依舊不曾轉過身來,眸光落在內側的雪白牆壁上,唇角仿佛綴著千斤巨石,讓她哪怕一個敷衍的笑容,都無法綻放。


    女人的嫉妒,會讓男人厭惡反感,最終,他就不會甘願忍耐,會舍棄她的。


    她對秦昊堯的仁慈,或許也是最後一回了,與其讓他陪伴自己痛苦煎熬,還不如讓他的餘生都恨她。


    變成一個善妒狹隘的女人,他的所有情意,所有耐性,也會漸漸消磨光的。


    她是一個沒有將來的人。


    她甚至不知道,到底走到最後,她會變成何等的模樣,痛苦,疾病,煎熬,眼淚,鮮血,哀求,哭喊……是否都會伴隨著她的餘生。


    她不想活的那麽可憐,那麽卑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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