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無辜的眼神讓水流觴有點愧疚,他不習慣被別人觸碰,剛剛那一腳隻是下意識的。雖然他想補償一下他的愧疚,但臉上卻並沒表現出來,隻是淡淡地道:


    “入琴,侍棋,你們留下幫這位姑娘。”


    “是,主子。”


    “走!”水流觴命令一聲,當先甩動馬鞭,那駿馬便撩開四蹄向遠處奔去,其他兩匹馬緊隨其後,一路飛馳,很快便消失在黑暗裏。


    入琴二人皆十五六歲,入琴容貌端正,皮膚黝黑,身材比同齡人要魁梧許多。侍棋則恰恰相反,娃娃臉,嬰兒肥,一雙月牙眼總眯著,像隻軟軟的小白兔。


    入琴抱起秦氏,上馬,以最快的速度飛奔至城裏的醫館。侍棋抱著玲瓏和敏豪緊隨其後。


    醫館的老大夫剛給秦氏把上脈,就對著還存在一絲希望的玲瓏搖了搖頭。


    一刹那,玲瓏隻覺得天旋地轉,還沒反應過來,便下意識地雙手捂住臉,淚如泉湧。恍惚間,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的七歲,當吊在棚頂的母親被解下來,呼吸心跳全無時,她也是這種感覺,癡傻得並沒想哭,可眼淚卻自己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秦氏最終死於頭部重創,流血過多。她的後腦勺有一處很大的傷口,正是絡腮胡將她摔倒時,撞在石頭上留下的。而在絡腮胡撕扯她衣服的過程中,因為力氣過大,導致傷口又有了二次損傷。其實,當時在被送過來的途中秦氏就已經不行了。


    這一年是天福二十五年,這一晚飄下了水流國今冬的第二場雪,這一晚秦氏永久地閉上了眼睛,帶著那顆對兒女放不下的心。


    她永遠也想不通為何上京尋夫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她做夢也想不到,曾與她同甘共苦的丈夫居然成了她生命的終結者。如果她能想到,她當初一定會睜大眼睛,絕不選擇這樣的人生。


    可惜,人生不容她後悔。


    在侍棋的幫助下,秦氏一口薄棺被草草地葬在了城郊,因為玲瓏沒有能力扶棺回鄉。


    入琴昨夜就被叫走了,大概是他主子那邊出了什麽事。侍棋是因為可憐姐弟倆,才留下來幫他們處理後事,因此玲瓏也不好意思再多麻煩他。侍棋也不客套,塞給玲瓏一個荷包就匆匆走了,那荷包裏裝了五兩碎銀子。


    同一天裏,疲憊不堪的玲瓏帶著每次入睡都會啼哭的敏豪,抱著破包袱,離開了京城。


    去哪裏都好,總之他們不能呆在這兒。


    回眸再次望一眼那高大恢宏的城樓,在這裏,隻有短短幾天,她的生活卻已經物是人非。她狠狠地握了握拳頭:陳世美,潘氏,這筆賬我陳玲瓏記下了,早晚有一天,我還會回來,到時候,我一定會讓你們生不如死!


    再次回首,拉近敏豪,玲瓏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夕陽如血,將兩個小小的身影拉得老長……


    天福二十五年的冬天發生了對玲瓏姐弟來說的一件大事,可就在這件事的第二天,也就是秦氏下葬的那一天,皇宮裏發生了一件對整個水流國來說都很嚴重的大事――


    天福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一,備受百姓擁護與愛戴,賢德與美貌並重的水流國皇後雲霓裳於鳳儀宮暴病辭世,享年三十七歲。(.好看的小說)


    帝深感悲痛,罷朝三日,不進飲食,並下詔三年內禁婚娶,免歌樂,全國舉哀。


    停靈七日後,隆重葬於皇陵,殉葬的宮女太監不計其數。


    此次國喪造成了水流國本就不豐富的娛樂產業全部停止,一時間,整個國家就像被雪凍住了一樣,蒼白寂寥得可以。


    京城的西邊。芝麻花街。


    這是整個水流國都熟悉的一條街,也是所有達官貴人銷金的天堂。這條街並不長,一共坐落了十多家頂級的青樓楚館。注意了是頂級,它並非傳統的花街,高檔的廉價的都有,能開在這條街上的青樓,都不是一般的青樓。


    這裏曾經是京城最繁華的景觀街之一,隻可惜,因為國喪的緣故,導致現在這條街上連隻蒼蠅都懶得來。


    龜公們沒勁地掃著早就掃平了的積雪,姑娘們則聚在一起,一邊嗑瓜子,一邊無聊地打哈欠。


    噠噠的馬蹄聲在這條寂靜得近乎荒涼的街道上顯得格外刺耳,有好事者特地伸出頭來,看到底是哪個不要命的居然敢抗旨出來逛青樓。


    一輛白色的馬車,低調不失奢華,旁若無人地拐彎,來到了名冠京城的第一樓――豔傾天下的後門。


    車簾被掀開,一個秀氣的丫鬟跳下來,扶出一名身段窈窕、麵罩輕紗的絕代佳人。


    這名女子約有十八九歲,披著一領矜貴的雪貂鬥篷,戴著觀音兜,雙手操在暖手筒裏,被丫鬟扶著,款款地往裏走。看不清她的麵容,但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散發出來的氣場。那是一種溫婉卻不柔弱,高貴卻不傲慢,堅定卻不淩厲,泰山崩於前而依舊淡定如初的氣質。


    這種惑人的氣質將四周的人深深地吸引,她都已經走進了大門,門口的小廝還傻傻地站在那兒,忘了阻攔。


    豔傾天下,奢華堪比宮廷,雅致更像書館,秀麗好似庭園,什麽都像,就是不像窯子。


    此刻,大堂裏正歪著兩名閑得發慌的公子哥。


    這倆人也就十五六歲,其中眉心一點朱砂痣的公子穿了件寬大的紫色袍子,上麵用金線繡了大片的牡丹,袖口寬大,領口鬆散。一頭流墨般的長發不綰不束,柔順地披散在肩頭。修長的手正拿著一隻純金框架、翡翠為珠的算盤,他睜大了一對鳳眼,劈裏啪啦地打了一遍又一遍,一邊打一邊歎氣。


    另一個則穿了身天藍色錦袍,衣襟上繡著繁複的暗紋,腰束鑲嵌珍珠的玉帶,瓜子臉,紫金冠束發。翩翩濁世佳公子,此時手裏正拿著一柄純銀掐絲琺琅銅鏡,撩人的桃花眼不時上挑,對著鏡子不厭其煩地照啊照。


    兩個人歪在一張羅漢榻上,懶散的姿態卻並不損其俊美,相反,樓上的花魁們全在大肆偷窺流口水。


    紫衫公子第一百零二次歎氣:“唉!怎麽算都出的比進的多,再這麽下去,我這豔傾天下關門算了!”


    “改天找哥兒幾個偷偷擺兩桌,錢就回來了,有什麽好唉聲歎氣的!”藍袍公子對著鏡子撩了撩發絲。


    忽然,一抹素白映入眼簾,竟讓兩人同時失了措,慌忙站起來,結巴道:


    “凝……凝蕊表姐?”


    “流觴在你們這兒吧。”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語氣。


    “呃……”兩人對望了一眼,紫衣公子心虛地問,“凝蕊表姐,你是怎麽知道這兒的?”


    “傾城,堂堂奉恩伯的大公子開青樓,你膽子夠大。”明明是威脅,偏偏用溫潤如泉的語氣。


    “凝蕊表姐,我……”花傾城嘿嘿賠笑。


    “流觴呢?”


    “樓上。極樂齋。”花傾城幹脆地叛變了。


    “翎玉,相府到處在找你,不想跪祠堂,就早點回去。”


    “哦。”雲翎玉扁起嘴,一副可憐相。


    水凝蕊也不理會,在青樓女子們好奇的窺視中,從容走上樓,那份坦然的氣度彰顯出她高貴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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