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過了一道木樨橋,青山綠樹間,便是遠近聞名的木樨寺。(.無彈窗廣告)木樨寺,顧名思義,是種滿桂花的寺院。每到八月末,金黃色的木樨花就會陸續綻開,花冠如鍾,香飄萬裏。


    木樨寺建在山頂,需要登上七百七十七級台階以示虔誠,當然也有人是坐山轎上去的。


    馬車停在台階前時,水流觴問玲瓏是走上去,還是坐轎子。玲瓏想想,好不容易出來爬山,走走也挺好,便提議步行。


    水流觴隻是眉一揚,好似不相信她真能走上去似的。跟在他後頭的司書,那張冷臉上更是露出輕視的神態。


    玲瓏沒理睬他們的輕視,登上台階,一口氣就走完了七百七十七級台階,隻是微微有些臉紅,連汗都沒流多少。這讓同行的三個男人都從看笑話的表情轉為了驚訝和欣賞,連一直在跟豆莢大眼瞪小眼的侍棋,也忍不住豎起大拇指。


    玲瓏卻很不屑,這群人是看小腳千金看多了吧,爬個山也至於讓他們露出這副表情。要知道,玲瓏在酒坊可是經常帶著男人們幹體力活的,她的體力一點也不差。她才不希望自己變成一個碰見歹徒,連跑都跑不過的笨蛋。


    山門雄偉,寶相莊嚴。晨鍾暮鼓,梵宇崇閎。正中央大雄寶殿出簷深遠,氣勢輝煌。佛塔簷下,鈴鐸隨風搖動,發出能安靜人心的鳴響。


    水流觴走在前麵。脊背筆直看起來就像一棵挺秀的白楊。他是個挺有意思的人,明明大傷初愈,可卻總像個沒事人似的,努力不在他人麵前表現出自己的脆弱。


    他身上有沒有那種睥睨天下的氣質她看不出來,但他的確是個堅韌隱忍的人。隻不過,他似乎正處在一個不得誌的迷茫期。


    她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他。終於,走在前頭的水流觴停下了。等她跟上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和她並肩走在一起,穩步向前。(.)


    進入大雄寶殿後,他來到佛前,燃了香,虔誠地拜了拜,然後拿起簽筒搖了搖。


    玲瓏汗,敢情他是來拜佛求簽的!也是,古代皇室的人好像都挺愛拜佛的。至於是不是真慈悲為懷,佛祖才知道!


    簽筒隨著上下搖動。發出“刷刷刷”的響聲,感覺就像是在搖色子。過了片刻,隻聽啪地一聲,一根簽掉下來。水流觴撿起來。看了一眼,之後就站在那裏半天沒有動靜。


    玲瓏湊過來,瞅了一眼,隻見上頭寫著“第o三二簽”,下頭刻著一個大大的“凶”字。


    水流觴閉上眼睛。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仿佛心頭有些痛苦似的。忽然,他低聲問了句:


    “你信命嗎?”


    “信啊!”玲瓏點頭。笑道,“不過我更信命是人掙的!”


    也許是她的語氣帶著些豪氣和灑脫,竟讓水流觴心頭一震,眼神複雜地望著她。玲瓏說:


    “你以為求個簽就一切注定了?要是真注定了,那人還活著幹嗎,直接找根繩一吊就直奔注定的結果了。命運論和信仰一樣,都是為了給在逆境中的人一個心理寄托。人在經曆低穀時,總會歎息‘這是我的命’,或者祈求‘佛祖保佑’,說完這些話,心裏的確會鬆快點。不過,在回歸現實後,其實還是靠什麽不如靠自己,信什麽不如信自己。”


    她說著,跪在蒲團上,拜了拜,拿起簽筒一邊搖,一邊道:


    “如果我求佛,佛就能讓我成為全國首富的話,我猜佛一定會羨慕我比祂過得輕鬆多了。”


    “你既不信,為什麽還要求?”


    一根簽掉出來,玲瓏拈起來,笑答:“因為很好玩啊。”說罷去找和尚解簽了。


    水流觴望著她的背影,低頭又望了望手中的簽,隨即扔進簽筒裏,轉身跟上她。


    解簽的和尚按照號簽,找到簽文,看了看,問:


    “姑娘想問什麽?”


    水流觴站在玲瓏旁邊,以為她會問姻緣,姑娘家一般都問這個。哪知玲瓏脆生生地笑答:


    “問事業。”


    和尚愣了愣,心想一個姑娘家怎麽問事業,她有事業嗎,不過還是解道:


    “姑娘的這支簽小吉。凡事僅看表麵自有不足,阻礙或能排除,禍事亦能成福庇。隻要有恒心,耐心,最後終能成願。”


    玲瓏接過簽文,道過謝,往外走。水流觴戲謔道:


    “看來你的財路不太順。”


    “我從來就不奢望自己的前路會一帆風順,再平坦的路也有坑窪,更何況是人生。”玲瓏聳聳肩,說,“我奶奶說,這人啊,長久眼光要遠點,短期目標要低點,才不會活得太累。我看你就活得挺累的。”


    水流觴腳步微緩,最終定住。玲瓏回過頭,看著他。


    水流觴背著手,看了她一會兒,終於幽幽歎了聲:


    “你說的沒錯,我活得的確很累,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連命都未必保得住。”


    “所以呢?你是想英年早逝,還是壽終正寢?”


    水流觴被她的話給弄愣了,玲瓏接著說:


    “既然想壽終正寢,就別讓人把你給英年早逝了。”


    金色的木樨花間,風吹散了濃鬱的芬芳,吹落了一地花瓣。水流觴默然地站在原地,良久,長歎了口氣,低聲呢喃:


    “我……一旦失敗,我想也不敢想。”


    “你有的選嗎?”單憑他是前皇後嫡子的身份,就凶多吉少。


    “沒有。”他搖頭。


    “既沒有,為了以後不會因為技不如人而失敗,從現在開始磨練技術,可比總想那些有的沒的有用得多。皇子可以坐享無上尊貴,活得辛苦就是換得這些尊貴的代價。”


    “如果能選,我寧願不要生在帝王家。”他輕聲說。


    “等你餓肚子時,你就不會這麽想了。你是皇子,能欺你的隻有皇族;你若是百姓,誰都能欺你,上到官宦富賈,下到能打倒你的鄉野漢子。所以別說這麽天真的話,無論在哪裏,都是以強者為尊,優勝劣汰是法則。”


    水流觴聽了,凝視著身旁開得正豔的木樨花良久,才緩緩邁開步子,說了句:


    “走吧。”


    玲瓏心裏清楚,他無非是內心憂悶,想找個人傾吐心緒。而她這個跟他沒利益關係的人,很不幸地成了他的情感垃圾桶。他連笑都是憂鬱的。她暗自歎了口氣,她能說的隻有這麽多,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


    皇子本來就是個高危職業,他最好能有這個覺悟。


    “豆莢!”她叫了一聲還在跟侍棋互瞪的豆莢,“去買一斤桂花糕帶回去吃。”桂花糕是木樨寺一絕。


    豆莢應聲,去了,不多時,抱回一包桂花糕,邊走邊吃,看得侍棋和司書目瞪口呆。她不是丫鬟嗎?丫鬟居然敢吃主子的桂花糕,好大的膽子!


    豆莢將紙包遞過來,回味無窮地笑道:“姑娘,這木樨寺的桂花糕真是絕了!比夫人做的還要好吃!”


    玲瓏直接在旁邊的小溪裏洗了洗手,拿起一塊,放進嘴裏咬一口,入口即化,桂香濃鬱。她全吃下去,接過紙包,遞到水流觴麵前,笑道:


    “嚐嚐看。”


    水流觴見她吃得香甜,有點心動,可自幼學習的規矩讓他做不出來在外頭站著吃東西,便搖搖頭。


    玲瓏仿佛看透他的心思似的,拈起一塊,遞到他嘴邊。此舉讓在場的人驚掉了下巴,豆莢開始兩眼放光,侍棋和司書則是憤怒,認為玲瓏作為平民,也太沒規矩了。


    然而,水流觴的臉卻開始泛紅,張開嘴,咬了一口,順勢拿在手裏。這下,侍棋和司書的下巴又掉了一次,他們王爺不是有潔癖嗎?怎麽隨便就吃了別人遞來的東西?


    可水流觴卻覺得,那桂花糕的確很香甜。


    當晚,水流觴就帶著四個隨從走了。玲瓏沒問他要去哪兒,也沒去送他,甚至連他什麽時辰走的都不知道。她也不必知道,和那樣一個地位尷尬的皇子,她不宜過於接近。


    要說經過這些日子相處,她有沒有不舍,肯定有,可這不舍並不深,至少還沒影響到她的正常生活。


    同樣是在這個夜裏。


    夜色漸闌,月移花影上欄幹。


    豆莢奉玲瓏之命,剛從外頭回來,正走到客棧後門,卻遠遠地看見墨羽正坐在牆頭上,手裏抱著個酒壇子,仰頭望著黑乎乎的天發呆。


    她詫異極了,走過去,問:“墨公子,你幹嗎呢?”


    墨羽聽到有人叫他,身子微微一震,低下頭來看了她一眼:


    “是你啊!”


    豆莢望著他略顯孤寂的背影,鼓鼓嘴,腳尖一點,躍上牆頭坐在他身旁,說:


    “墨公子,我看你挺悶的,不如我陪你聊聊吧。”


    墨羽不語,雖然他很詫異豆莢會主動找他說話。


    豆莢等了半天,他也不說話,目光便落在他手中的酒壇上:


    “哇!墨公子,你居然不喝姑娘的酒,敢喝別人家的酒!”


    “你家姑娘的酒不是還沒做出來麽。”墨羽揚起脖頸,兜著壇子往嘴裏倒酒,喉頭輕動,有些酒液從唇瓣間流出來,浸濕了衣衫,帶來一股酒香,在月色的映襯下,足夠讓人迷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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