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剛走上前,便有一個穿著青緞背心的丫鬟過來,擺了個蒲團。玲瓏隻得按照花湖一路來嘮叨的,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個頭,口中道:


    “民女陳玲瓏叩見侯爺、老夫人!”


    豆沙和豆莢也跟著跪了下去。


    “快起來吧!紫瑛,扶姑娘起來!”水佩蘭溫聲吩咐,佟嬤嬤便笑著上前,扶起玲瓏。


    青溪侯略訝異地一挑眉,笑道:“嗬,你這丫頭也懂得這些規矩了!”


    玲瓏半低著頭,不卑不亢地淺笑道:“侯爺對玲瓏有知遇之恩,原就該恭敬的!”


    青溪侯笑道:“這麽說,你是看在銀子的緣故上?”


    玲瓏不慌不忙地笑說:“哪能啊。侯爺是玲瓏的長輩,玲瓏自然是將您當成長輩尊敬。”


    水佩蘭用帕子掩嘴笑,青溪侯對她笑說:


    “怎麽樣?我說的對吧,嘴厲害著呢,這是在暗示我別拿權位壓她,也別跟她玩不是該長輩玩的手段。”


    水佩蘭笑得更歡:“是個聰明丫頭,難怪能在外頭闖蕩。聽說你剛從南邊回來,可還好?”


    “挺順利的。”玲瓏笑答,又道,“過去在平安鎮上聽聞老夫人喜歡喝桂花稠酒,正好今天要來侯府,所以就帶過來一壇。是我親手釀的,給老夫人嚐嚐鮮。”


    水佩蘭喜歡地笑道:“難為你想著。上次那酒還是侯爺從平安鎮帶回來的,我嚐了嚐,的確別有一番風味。你的手藝極好。紫瑛!”


    佟嬤嬤笑著上前,接過豆莢手裏的小酒壇。


    青溪侯揚眉,不滿地問:“就帶了這麽點?”


    玲瓏笑答:“這是兩年多前我親手釀的,一直埋在樹下。老夫人可以把這壇酒繼續埋在樹下。等到八月十五再拿出來喝。”


    水佩蘭笑道:“紫瑛,聽見了?就埋到院子裏的桂樹下,等八月十五再拿出來。”


    佟嬤嬤應了。出門去,吩咐了小丫頭,又回來,侍立一旁。


    玲瓏繼續道:“這次出去了兩年,分別在山北省、河西省、山南省和金陵開了分酒坊,算上原有的,和分酒坊又建立的分號。到現在總共有十三家。除去成本,平均每家酒坊兩年時間的淨利潤為兩萬兩,共盈利二十六萬兩。這是侯爺的那份,一共十五萬六千兩。還有,這是已經做好的總賬。請侯爺過目。”


    豆沙分別將賬冊和匣子遞給佟嬤嬤,佟嬤嬤分別放在梅花小幾上。青溪侯打開匣子,從裏麵拿出銀票數了數,抬頭問:


    “傾城還沒回來?”


    “已經回來了,應該正往正房來呢。(.好看的小說)”


    佟嬤嬤一語未了,就有丫鬟進來笑道:


    “侯爺,老夫人,三少爺來了!”


    一股牡丹花的香氣馥鬱飄來,花傾城進門。穿了一身正紫色袍子,繡著什錦金花。頭發攢到頂中,總編成了一條粗辮子,從頂至梢一串四顆珠子,發尾壓著金八寶綴角,腳上一雙青緞厚底鞋。狹長的丹鳳眼天然一段風騷。


    他先給祖父母請了安。然後看了玲瓏一會兒,蹦出一句:


    “出去了一圈,黑了不少!”


    玲瓏滿臉黑線,有這麽說話的嗎?


    青溪侯輕咳了一下,笑道:“傾城,查賬吧。”拍了拍手邊一疊賬本。


    花傾城二話沒說,抱起來坐到挨炕一溜三張椅子上,那上頭搭著半新的彈墨椅套。他拿下脖子上的金算盤,翻開賬冊,開始劈裏啪啦地核起賬來。


    這邊,水佩蘭笑眯眯地讓玲瓏坐下,命丫鬟奉了茶,拉著她問了些南邊的風土人情。玲瓏說了一會兒,卻被花傾城的算盤聲所擾,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但見他翻閱賬本的速度極快,手上算盤打得也極快,幾乎不用看,平均半分鍾就翻一頁。


    她心中震驚不已。


    水佩蘭笑問:“陳姑娘,你怎麽總盯著傾城看啊?”語調裏帶著一絲揶揄。


    玲瓏回過眼來,笑道:“花公子真是做生意的天才,我從來沒見過有人把算盤打得這麽快,真是開眼了。”


    “他呀,從小就愛擺弄算盤。”水佩蘭嘴裏笑著,心裏卻有些驚奇。自己的孫子,姑娘家每次看時看的都是容貌,隻有這丫頭看的卻是算盤。


    青溪侯問:“八月份的賞花會,你有什麽打算?”


    玲瓏笑答:“蒙侯爺厚愛,讓我也能參加賞花會。我也沒什麽打算,就是當天的宴會,應該需要大量的酒吧?酒坊會提供一批最優質的酒,在賞花會上給來客品嚐。隻有喝過了,才會知道到底有沒有市場價值。”


    青溪侯讚賞一笑:“你倒是精得很,連口舌都不願意費。這事你和傾城商量去吧,賞花會他總負責。”


    “我知道了。”玲瓏回答,頓了頓,又說,“侯爺,京城的總酒坊目前正在建,南邊的分號都已經鋪得差不多了,暫時我不打算再往北邊推廣了。所以花掌櫃,他當初是為了幫我去南邊拓展生意,才被派到我身邊的,現在……”


    “他就歸你了。你把他當自己人就行了,隻不過工錢在我這兒領。他在花家從夥計做起,幹了三十年,經驗豐富著呢,有些時候他能提點你。”


    玲瓏心下極為感激,欣喜地笑道:“謝侯爺!”


    水佩蘭笑問:“你現下住在哪兒啊?”


    “住在城郊禾田郡,我在那兒有處莊子。”


    “一個人?”


    “是。因為爹娘在平安鎮慣了,不願往這邊來,弟弟又在縣裏讀書,所以就我一個人過來了。”


    “你一個姑娘家,住在莊子裏怎麽行?”水佩蘭皺了皺眉,“反正你和我們家也有生意來往。不如我給你開個院讓你住,反正我們家也缺女孩兒哩。”


    玲瓏急忙笑道:“多謝老夫人厚愛,不過我野慣了,讓我住在大宅子。怪不習慣的。再說酒坊就在禾田郡,我得看著。我那莊子雇的人挺多的,一點都不荒。很安全。”


    開玩笑,誰想住這種大宅門,估計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水佩蘭見她堅持,隻得作罷。


    半個時辰後,花傾城的算盤聲才停歇,吐了一口氣,說:


    “爺爺。沒問題。”


    他看向玲瓏,笑吟吟地道:“兩年就收回本兒了,這筆買賣還真劃算!你還有沒有什麽新點子,咱倆私底下合作?”


    玲瓏望著他兩眼冒金元寶的樣子,嘴角狠抽了下。笑說:


    “暫時還沒有。酒坊的事剛剛夠我忙,沒別的心思想其他。”


    說罷,起身笑道:“既然賬查完了,時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了。”


    一語未了,佟嬤嬤進來笑道:


    “老夫人,客飯已經備下了。”


    水佩蘭便命佟嬤嬤好生款待著。玲瓏愣了愣,但也不好拒絕,隻得被佟嬤嬤請到了一所精巧的院落。那兒已經擺了一桌席麵。又有小丫鬟將豆莢二人請去另一處吃飯。


    佟嬤嬤笑眯眯地道:“陳姑娘別客氣,奴婢幫您布菜。”


    玲瓏訕笑了笑,覺得很是別扭,隨便吃了幾口就擱下了。明明不想吃,卻還得回去謝謝人家。


    到門口,豆莢二人已經等在那兒。三人匯合共同進了屋。玲瓏道了謝,水佩蘭送了一匹蜜合色蟬翼紗,笑道:


    “這是我前些日子得的,正配你這樣小姑娘的臉色,你拿回去或裁衣服,或送人,都是好的。”


    玲瓏再次道了謝,豆沙接過來,青溪侯笑道:


    “傾城,你送陳姑娘出去。”


    花傾城答應,玲瓏告了辭,便跟他走出正房。深宅大院的,天井的光線比外頭暗了不少。花傾城忽然開口問:


    “你什麽時候到京裏來的?”


    “清明前吧。”


    “見過翎玉了嗎?”


    玲瓏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愣了愣,搖頭道:“沒有。”


    “翎玉給我來過信,說在南邊碰見你了,還說了崇州的事。你這一路上遇見的人還挺多的。”他略帶戲謔地笑道。


    “我也這麽覺得。”玲瓏淡淡地說。


    這句話讓花傾城噎了一下,不知該如何繼續下文了。頓了頓,終於還是直截了當地問出來:


    “那次在古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知道!我都回答過八百六十遍了!”玲瓏有些不耐。


    “你和西鳳謠都三緘其口,你們是不是知道什麽?”


    “你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你要是真那麽好奇,幹嗎不去問鳳謠?追著我問幹嗎?我跟你很熟嗎?”


    花傾城語塞,扁扁嘴:“你這丫頭怎麽這麽無趣!”


    玲瓏淡淡回了句:“我本來就無趣,你才知道?”


    花傾城再次被噎了一下,撇撇嘴,道:“不說算了!”


    剛過穿堂,迎頭,一個三十來歲、盛妝麗服的婦人帶著兩個丫鬟過來,老遠看見花傾城,鼻子裏哼笑一聲,揚聲道:


    “喲,這不是三小子嗎!成日往老夫人的院子裏跑,這次又撈著什麽好東西了?”


    花傾城平靜地行了個禮,微笑道:“二嬸來給祖母請安嗎?今日太陽毒,二嬸還是快些進去吧。”說罷,錯過她,走了。


    此時的他,臉上籠罩了一層淡漠的麵具,將一切隔絕在外。


    二嬸冷冷一笑,腰一扭,攔住了也要跟著走的玲瓏,不屑地問:


    “這姑娘又是誰啊?生的好生俊俏!”


    花傾城隻得回來,冷笑道:“二嬸還是仔細些,她可是祖父母的貴客,祖父讓我代他送她出去。”


    二嬸心頭一縮,有點怯,但臉上又不好表現出來,傲慢地訕笑了笑,撫了撫頭上的珠翠,拉長聲音諷刺:


    “我說三小子,你也仔細點,我可是你二嬸,是你的長輩。你可別學你爹娘,沒規矩不懂禮,專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說罷,身子一扭,揚長而去。


    玲瓏愣了愣,扭頭望向花傾城冷凝的臉。花傾城淡淡說聲:


    “走吧。”率先走了。


    玲瓏忙跟上他,剛走到垂花門附近,老遠就聽見一陣嘔吐聲。隻見一個公子正扶著牆大吐特吐,旁邊一個穿著豆綠襦裙的女子正幫他拍背。


    聽到腳步聲,女子先回過頭。但見她十七八歲,梳著婦人髻,身材豐腴,打扮得花紅柳綠,粉香脂濃。一見花傾城,頓時兩眼冒亮光,下意識整了整頭麵,盈盈上前,拜了拜,嬌聲道:


    “婢妾給三少爺請安!”


    “春姨娘有禮了。”花傾城淡淡說。


    這時,那位吐完了的公子終於起來了,腳步虛浮、滿麵酡紅,一看就是喝醉了。他二十來歲,身材微福,踉踉蹌蹌地過來,直接對著春姨娘的後腦狠狠打了一下,罵道:


    “死賤人!你是老子的妾,居然敢跟這個賤種眉來眼去!你打量著老子喝醉了,治不了你是不是!”


    春姨娘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哭道:“大爺冤枉婢妾!婢妾不敢!婢妾隻是給三少爺見個禮!”


    “哼,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的花花腸子,賤人!”大爺說著,狠踢了春姨娘兩腳。春姨娘滾來滾去,放聲嚎哭。


    花傾城冷冷地道:“大哥,要教訓妾去屋裏教訓,這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


    大爺一股酒氣地衝到花傾城麵前,吼道:


    “老子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這個賤種來管!老子喜歡在這兒教訓她,你管得著嗎?你這個下作貨!”


    花傾城不嗔不怒,冷冷地道:“大哥就算喝醉了,也別混說。要是這番話讓祖父母聽見,大哥又該跪祠堂了。”


    “別拿祖父母來壓我!你不就仗著祖父母寵你嗎?奴才生的,啊呸!你算個什麽東西!”


    花傾城不再言語,隻是一記手刀,將他大哥給劈暈了,然後對瞠目結舌的玲瓏淡淡地說:


    “我就送你到這兒了,前頭右轉就是二門。”


    “哦!好!”玲瓏點頭如啄米,轉身大步離開。


    豆莢和豆沙急忙跟上她,終於出了垂花門,三人全舒了一口氣。豆莢詫異地說:


    “這侯府怎麽這樣啊?嚇死我了!”


    玲瓏不語,心裏卻感歎,果然是一院子奇葩!


    豆莢湊過來,低聲問:“姑娘,那個大爺說花公子是奴才生的,是什麽意思?”


    玲瓏瞅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不該你管的就別管。”


    豆莢扁扁嘴,不再問,可仍舊滿腹好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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