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公仔細思量著江氏的話,覺得她說得不無道理。事有輕重緩急,眼前這件事情尚且可以緩一緩,但二少奶奶肚子裏的孩子很可能是夏府的長孫,若是因為自己的操之過急而有個好歹,那就太對不住列祖列宗了。夏國公如炬的目光掃視了夏辰煬一番,見他乖順地垂著腦袋,臉上流露出萬分擔憂之色,心下也就軟了幾分,點頭答應道:“那就以你的意思去辦吧。”


    得了夏國公的應允,江氏立馬順杆而上,火速吩咐道:“葛嬤嬤,你把蕭氏帶回暗房,至於這個丫頭,暫且便關進柴房嚴加看管吧。”她知道整件事情就憑雲曦一人,縱是再伶牙俐齒也百口莫辯,最關鍵的人還是這個左右搖擺的桃舒,想不到自己主事內宅這麽多年,竟然被這麽一個丫頭片子擺了一道。不過,丫頭畢竟是丫頭,哪怕無端憑空消失了也不會掀起多大的風浪。因而江氏必須把雲曦主仆二人分開關押,以便她找準時機對桃舒下手,必要的時候就是殺人滅口來個死無對證,也比目前這般被動挨打來得妥當。


    此刻的夏辰煬已經學乖了,他察言觀色了一會兒,見夏國公臉色稍霽,又得了江氏的眼色,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響頭,懇求道:“父親,母親,聽著娘子那般撕心裂肺的叫喊,孩兒擔心得很,不知可否先讓孩兒去瞧瞧她?”


    對於夏辰煬,夏國公的胸內積著一股悶氣,即便心內有意讓夏辰煬進內室,也拉不下臉來回應他,隻是賭氣似的背過身不去理睬。江氏自是明白夏國公的心思,立馬囑咐道:“什麽事都沒有夏家長孫來得要緊,你快過去看看。好生安撫她。”


    另一頭,葛嬤嬤再次得了江氏的命令,已經走至雲曦身邊,礙於夏國公在場,她隻能客氣又語氣生硬地說道:“三少奶奶,請跟老身回暗房吧。(.)”


    雲曦沒有理會見風使舵的葛嬤嬤,反而上前跨了兩步,輕聲喚了一句“父親”。聞言,夏國公回轉身來,神色疑惑地望著雲曦。


    清澈的眸子回望著夏國公。雲曦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淺笑,柔聲問道:“父親,咱們夏家是公卿之家。明兒應該不會傳出半道兒上殺人滅口的醜事來吧?”她的聲音輕柔無比,令人仿佛置身於柔軟的棉絮之中,但這句話卻是綿裏藏針,暗暗諷刺江氏等人如今腦中正在籌劃的醜惡行徑。


    江氏的心思被雲曦一針見血地戳穿了,心下惱怒無比。恨不得立馬便將她那張玲瓏小嘴撕爛。她目露凶光,眼神無比惡毒地盯著雲曦,仿佛能射出無數支利箭將其刺穿。


    對於雲曦這般不留情麵地諷刺自己的婆母,夏國公並不樂見。然而轉念一想,同床共枕幾十年,對於江氏的個性。他是多少還是了解的,如果事情真如桃舒那丫頭所說,那麽江氏必定會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而采取非常手段。桃舒這丫頭的性命的確堪憂。到了這一刻,夏國公才清晰地認識到,這件事情已經遠遠不是孰對孰錯那般簡單了。不管事情的真相的如何,他都不可能處置夏辰煬二人,否則不但專橫跋扈的江氏不肯罷休。怕是二少奶奶肚子裏的孩子都有可能不保。為了夏家的大局著想,他原本可以犧牲雲曦這個從不曾被自己所喜愛的兒媳婦。但偏偏夏辰燁將她視若珍寶,而且夏二爺夫婦兩也明確站在她這一邊,夏國公如今是左右為難,進退不得。依著夏國公個性,他並不希望內宅之內掀起波瀾巨浪,一則於家不寧,二則也會影響夏府在外的聲譽,隻是這件事發展至如今的地步,怕是難以息事寧人了。


    夏國公無奈地閉了閉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喚進了自己的貼身小廝,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麵嚴肅地命令道:“墨香,你將這個丫頭關進柴房,由你和硯方親自看管,若是沒有我的親口命令,任何人不得走近一步,否則便家法處置!”


    聞言,屋內眾人神色各異,墨香最會察言觀色,領會到此番差事的慎重,神色凝重地點頭應下。江氏得知夏國公竟然聽信雲曦的話如此防備自己,臉色黑得仿若烏雲壓城,氣憤得攥緊了拳頭,胸口不住地劇烈起伏著。雲曦得到夏國公的行動保證,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知道桃舒在短時間內不會有性命之虞了。


    好不容易為桃舒解除了潛在的危險,雲曦正打算跟著葛嬤嬤回暗房去。就在她轉身之際,耳邊卻傳來桃舒的聲音:“少奶奶!”


    雲曦聞聲而回過身來,望見桃舒終於轉過頭來,黑白分明的雙眸含著溫柔的笑意注視著自己,臉上也露出今夜第一個笑容。不知道為什麽,望著這般模樣的桃舒,雲曦的眼眶漸漸濕潤了,心底像一眼叮咚作響的清泉,時不時的冒著氣泡,隻是這些氣泡所攜帶的情緒太過複雜,讓她一時間無法承受。


    自今日早上桃舒被夏辰煬的小廝打昏後,主仆二人便再也沒有任何交流。兩人被單獨關在兩個不同的院子裏,絲毫得不到對方的消息,隻能在心裏默默地為彼此擔心。今夜桃舒從走入正堂開始,眼神始終逃避著雲曦,令她難受不已,不是擔心桃舒的背叛會將自己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而是憂慮於桃舒的改變是源於夏辰煬夫婦兩對她使出了狠毒的手段。當桃舒第一次將目光轉向二少奶奶時,雲曦便明白了她的考量,一麵暗讚她的聰慧,一麵又擔憂她的安危。盡管從表麵看來,桃舒似乎真的騙過了夏辰煬和二少奶奶,讓她毫發無傷地出來為他們做供,但雲曦依然會為她擔心,這丫頭太會為主子著想了,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會再她麵前表現出來。直到方才看到那抹熟悉的笑容,雲曦才真正安下心來,並且回以同樣的笑靨,堅定地向她點點頭,表示自己一切安好,這是主仆兩相處十餘年的默契。


    江氏在一旁怒目而視,雲曦沒法與桃舒多作交流,轉身向門外走去。桃舒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雲曦的背影,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才回過頭來,如花般的笑靨依然留在臉上,刺痛了江氏的眼睛。桃舒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隨著墨香前去柴房,她由始至終都掛著淺笑,那笑容中透露出慶幸與欣慰,但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眼角隱藏著苦澀的淚光。


    再一次回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暗房,聽見門外清脆的落鎖聲,雲曦無聲地笑了。眼下的情勢其實跟先前差不多,在雲曦看來,夏國公心裏其實已經相信了桃舒的話,二少奶奶和夏辰煬所編的故事言語太過完美,邏輯上卻經不起推敲,如何能騙過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夏國公。然而,就如以前太夫人所講的那樣,內宅裏的事情並不一定非要論是非黑白,真正能決定生死的不是確鑿的證據,而是人心和大局。夏國公一開始便讓夏辰煬和二少奶奶先解釋事情的前因後果,便證明了他在私心上完全是偏向他們。更何況如今二少奶奶懷有身孕,到處都謠傳著這一胎是夏國公府的長孫,夏辰煬夫婦就像握有一張免死金牌,很難將他們定罪。這件事情究竟會有怎樣的結果,端看在夏國公心裏,到底是真相公理重要,還是夏家的香火重要。


    同樣是麵臨著生死不明的局麵,此刻雲曦顯得分外安寧,並不是自己已經看開到將生死置之度外了,而是腦中的思緒突然變得飄忽了。當她迅速分析完此刻的形勢,身體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軟軟地倒在了牆角。即使背部倚靠著冰冷而堅硬的牆壁,雲曦仍然沒有任何腳踏實地的感覺,身子仿佛置身於雲層之中,隨著風兒四處飄蕩。腦中的思緒猶如被風掏空了,隻留下一片蒼白。如果自己夠理智,她應該盡快養精蓄銳,為明日的苦戰做好充分的準備,但此刻的她卻毫無睡意,黑暗之中那雙翦水秋瞳仿若暗夜裏的星辰,閃現著點點光亮。


    翌日清晨,天還未完全放亮,暮色之中帶著初春的寒意。夏國公疲憊地睜開眼睛,透過窗子瞅了瞅外邊暗沉的天色,便又閉上眼睛假寐。昨日在朝中忙了一整天,回府後被姬氏鬧騰了一番,隨後又馬不停蹄地連夜進行問話,不但沒有解決事情,還讓情勢陷入了僵局,加之二少奶奶動了胎氣,整個雙棲院都手忙腳亂地度過了一整晚。夏國公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一晚上忙碌下來,身體終是吃不消,故而未能在平日的時辰起身。幸好今日休朝,讓他得以在床上多趟一會兒養養精神。無奈,老天似乎故意和他過意不去,就在夏國公昏昏欲睡之際,屋外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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