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杏雨的行為,夏辰燁未置一語,他徑自抱著雲曦走進了內室,將她輕輕地放到軟軟的床褥上。一離開溫暖的懷抱,雲曦便不安地蠕動了幾下,翹立的羽睫微微顫動,似乎將要轉醒,直到一隻帶著熟悉氣息的大掌握住她的柔夷,她才漸漸安靜下來。夏辰燁暗暗舒了一口氣,拉過床邊被子為她輕輕地蓋上。


    然而,這份安寧沒有持續多久,原本應該入睡的雲曦猛然間睜開了眼睛,水潤的眸子一眨不眨盯著床頂,仿佛正在確認自己身在何處。凝滯的眼神由最初的呆愣、疑惑,轉為迷茫最後又變為清澈透明。她轉過頭來,看到床邊的夏辰燁,禁不住輕聲喚了一句:“夫君。”


    那聲音綿軟地如纏綿的春雨,卻又渺遠得仿若是從天際飄然而來。夏辰燁的心沒來由地顫了一下,伸手再次扣住雲曦的柔夷,將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她。


    雲曦反握住夏辰燁的手掌,想將其舉至臉頰處,卻在目極指尖的那些暗紅色的血汙之時僵住了。她鬆開大掌,一手掀開自己身上的被子,一手吃力地撐起身子。夏辰燁見狀,連忙伸手去攙扶她,但雲曦卻下意識地躲避著他的觸碰。


    “怎麽了?”這種無意識的抗拒令夏辰燁甚為不習慣,不禁急切地問道。


    雲曦愣了一下,雙腿緩緩地從床上挪到踏板上,她不自在地咬了咬嘴唇,目光在自己身上掃了一圈,回避著夏辰燁的眼神說道:“我……我想沐浴。”的確,對於向來愛幹淨的雲曦來說,此刻她身上所穿的衣衫簡直可以用不堪入目來形容。衣裙上下到處沾著黃黃的塵土,期間還夾雜著青苔印以及幹涸的血跡,原本平滑的布料如今滿是褶皺。裙角、袖口以及襟口也已經破了些許。[.超多好看小說]


    經雲曦如此一說,夏辰燁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的衣衫,看著這些觸目驚心的痕跡,他的腦中不斷地想象著雲曦在江氏那兒的遭遇。一時間黑眸裏的溫度越來越低,他周身都散發著噬人的氣息。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這種凜冽的氣勢又迅速藏匿了起來,夏辰燁遞了一個眼色給身後一直立著的杏雨,無聲地下達著命令。


    進了夏府半年多,杏雨對於夏辰燁始終都稱不上喜歡,一來夏辰燁不善於在旁人麵前流露真正的感情。讓杏雨一直以為自家少奶奶處處在他麵前忍氣吞聲,二來夏辰燁平日麵無表情又甚少言語,周身時常散發著一股寒意。令杏雨對他多少存有些懼意。方才她感受到那股難以忽視的寒氣,竟有種置身於山間寒潭的錯覺。因而,當夏辰燁突然轉過身來望向自己時,她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連忙毛毛躁躁地伏身回道:“少奶奶稍等片刻。奴婢這就去安排。”


    杏雨轉身剛走,雲曦便迫不及待地用雙手撐著身子站了起來。由於施禮過猛,起身又太快,再加上饑餓與疲乏,一陣強烈的暈眩之感侵襲而來,使她整個人都搖搖晃晃的。夏辰燁連忙環住她的身子。以免她跌倒在地,繼而扣住她的纖腰打算將她抱起。


    雲曦敏感地覺察到夏辰燁的意圖,未及多想便一手揮開了他的雙臂。肌膚相觸的地方傳來陣陣痛意。雲曦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尷尬地擠出一抹僵硬的笑意,仍然回避著他的視線,輕聲說道:“不必這樣了,我自己可以走。”


    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地黯然。夏辰燁默默地放下雙手推開身子,目光注視著雲曦搖搖晃晃地走下床榻。踩著帶著些許踉蹌的步伐走向隔間的洗浴室。那纖細的背影透著不容忽視的固執,顯得愈加羸弱。夏辰燁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三兩步便到了雲曦身後。


    聽到身後可以放輕的腳步聲,雲曦不能自已地顫了一下,纖弱的身子仿若在風中搖晃的嬌花,仿佛隨時都可能倒下。看到這一幕,夏辰燁下意識地想去攙扶她,卻還是理智地生生得忍住了,微微揚起的雙手無奈地放回了身側,繼而漸漸握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隆起,根根清晰可見。


    雲曦一步一步費力地挪到了洗浴室,愣愣地站在屏風旁,眼睛一直注視著四扇屏風上所繪的水墨畫,仿佛那些是難得一見的珍品,需要這般虔誠地欣賞。夏辰燁在離雲曦三步開外的地方停下了腳步,視線始終停駐在對著自己側身而立的雲曦身上,他雙唇抿成了一線,下頜緊繃,眼底的無助一閃而逝。兩人一時相對無語,屋裏靜謐得令人窒息,時間仿佛停止了流逝,以灰色之筆定格成了一幅靜默的畫。


    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杏雨清脆的嗓音,五六個丫鬟魚貫而入,頓時打破了滿室的寂寥。熱騰騰的水注入浴桶,白煙從水麵升起又漸漸散開,屋裏有了一種煙霧繚繞的感覺。


    將一切洗漱用具都準備妥當,丹霞將幾個小丫鬟都遣了出去,憂慮的眼神輾轉於夏辰燁和雲曦之間,嘴巴張了半響又合上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其實,她一進門便察覺到屋裏氣氛詭異,與先前剛回來時大為不同,也不知方才又發生了什麽事。隻是,兩位主子都是個性要強又固執的人,輕易不會向旁人表露什麽,何況她一個下人實在沒有立場去詢問什麽。


    雲曦看了看丹霞,見她滿臉的憂心,又望向杏雨,見她擺弄著一旁的洗漱用品,似乎想要留下來服侍自己沐浴。雲曦心底閃過一絲淡淡的不悅,語氣略顯生硬地說道:“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沐浴。”


    丹霞瞟了默不作聲的夏辰燁一眼,屈膝行了禮便依言退下了。


    杏雨伺候雲曦多年,自然明白她素來喜歡一個人沐浴的習慣。但此刻雲曦麵色蒼白,立在屏風旁的身子搖搖欲墜,手上布滿了細小的傷口,膝蓋處的裙子上還沾著點點斑駁的血跡。僅是這樣看來已是如此狼狽,說不定衣衫掩蓋下的肌膚還有更多的傷痕,杏雨怎能放心讓她獨自洗漱?她拿起托盤上的絲絹,輕聲勸道:“少奶奶,您今兒身子虛弱,還是讓奴婢服侍您沐浴吧。”


    雲曦垂下眼瞼,乏力的身子讓拒絕的聲音幾不可聞,但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強硬:“不必了,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要是換做平常,杏雨絕不會違逆雲曦的話,但今日她心裏憂慮於雲曦身上的傷,便固執地還想勸解幾句。哪知一直沉默在旁的夏辰燁突然開了口,道:“出去吧。”他以眼神示意杏雨離開,自己也轉過身去,前開紗簾走回了內室。


    到了這一刻,即使杏雨再怎麽粗神經也察覺到了異樣,自家少奶奶和少爺之間十分不對勁,但她又不明白這是為什麽,抬眼看到雲曦麵無表情地望著屏風上的彩繪,她心中就是在焦慮也隻能悻悻然地離開了洗浴室。


    隨著花格木門輕輕地被關上,所有人陸續都走了,屋裏又恢複了一片死寂。一直強撐著精神的雲曦突然軟了下來,眼前突然一黑,身子跟著劇烈地晃了幾下,她連忙伸手扶住屏風,讓不受控製的身體得以依靠。待這份突然而至的暈眩感逐漸消失,她才慢慢地挪動至浴桶旁,雙手扶著浴桶的邊沿,借以撐住自己孱弱的身子。望著眼前的煙霧嫋嫋,雲曦的眼神變得迷茫而無助。那白煙籠罩下的水清澈透明,仿佛沒有任何雜質,頓時她心中有種自我嫌棄之感,覺得身上到處都火辣辣的,那件沾滿了塵土和青苔的衣裳令她難受不已。


    猛地鬆開手,雲曦晃動著身子,用顫抖的雙手解開腰帶,指間觸及有些破損的襟口,她立馬便想到了二少奶奶用她那雙塗著豔紅色丹蔻的手,強硬地撕開了自己的衣襟,繼而那兩個婆子不顧自己的意願,鉗著她的雙臂像押著犯人一般從紅梅院拖到了雙棲院。然後夏辰煬那雙淫邪的眼睛,那個充滿淫欲的笑容,還有被迫趴在他身上那令人作嘔的感覺,耳房那張布滿了厚厚灰塵的炕,暗房裏被壓在長凳上的屈辱……昨日的一幕幕像流水一般,不間斷地在自己腦中浮現,讓雲曦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原本白皙光滑的肌膚泛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盡管肉體上的傷有很多,最初痛得難以忽視,但不需幾日便能痊愈了,而心底的傷最初毫無所覺,卻會長久地跟著自己,總會在不經意間提醒著那些傷痛。從前世到今生,雲曦都有輕微的心理潔癖,雖然還未嚴重到害怕身體觸碰的程度,但對於自己並不熟識的人,她素來都很介意身體上的接觸,尤其是在那種自己極不情願的情況下。昨日的種種,早已深深地傷害到了她的自尊,那些不堪的記憶已經如烙印一般地刻在了她的心上,每每想起都會有種難以承受的屈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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